他衝入湖泊,激切地撥著水面,尋找她的蹤影。
「紀薇爾!妳給我出來!我不准妳回去!」吉祥壬失控地大吼,直直地走向湖心找人。
紀法子瞄了吉祥壬一眼,口中仍然唸唸有詞,只是,他在空中畫圈的桃心劍卻乍然像是被灌上了鉛鐵般,沉重得讓他無法揮舞。
紀法子皺起眉頭,盯著湖面想瞧出端倪,只是,這一瞧,他卻是臉色大變。
因為,湖心飄上了那張原本該貼在紀薇爾額頭上的保命符!
「吉祥壬,不好了!咒法失靈了,你快去救紀薇爾啊!」紀法子丟下桃心劍,又跳又叫地衝到湖邊。
吉祥壬胸口一窒,一個躍身便鑽入了湖裡。
湖水的冰寒,讓他的四肢有片刻的僵硬,他屏氣凝神,亂無章法地划動著四肢,睜大了眼尋找著她的身影。烏雲罩頂的天空讓湖的能見度極低,偏偏他能看見的範圍內全都沒有她的身影。
這水凍寒到沒天理,她能撐多久……吉祥壬拚命划動四肢向前進,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在下一刻進入了他的眼簾。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他飛快地游到她身邊,將在水中沉浮的她牢牢攬在他的懷裡。
他不能讓她死!吉祥壬一手扣住她僵硬的身子,雙腳拚命地踢水,終於,二個人都上岸了。
「幸虧你的泅泳技術不差,否則紀薇爾這條小命就要丟了……」紀法子連忙把道袍脫下,蓋在濕漉漉的她身上。
「我不會泅泳。」吉祥壬簡單地回了一句,便低頭幫紀薇爾弄出她喉間的水。
紀法子一聽,感動得紅了眼眶。這個向來瘋瘋癲癲、沒一句正經話的吉祥壬,是用命在愛著紀薇爾哪。
吉祥壬正襟危坐,擰著眉,握住紀薇爾的手腕,探她的脈象。
「不可能……不可能……」吉祥壬跌坐在地上,雙手仍不死心地輪流在她左右手腕寸口上尋找著生命跡象……
「紀薇爾體質陰詭,容易魂飛魄散,剛才又是天魔陰時,想藉她修行的鬼魅們必然趁機拉走她的魂魄。」紀法子抽出二張符咒,用硃砂畫出二道驅魔符。「我負責保她的魂,你負責保她的身子。」
吉祥壬掏出一顆鮮紅色續命丹丸放入她口中,接著拿出懷裡一包銀針,在她身上幾個大穴紮了針;一旁的紀法子則盡力執起桃心劍,嘴裡吟唱著驅魔保命的古老咒語。
在紀法子古老的吟咒聲中,陣陣青黑狂風在他們三人身側詭異地盤飛,吉祥壬看著紀薇爾的印堂一下子泛青一下子又漲紅,他頸後的寒毛全都戰慄地豎起。
吉祥壬看著銀針出現異樣的鐵青色,他抓著自己發抖的手,生平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
紀法子被桃心劍控制著雙手,繞著紀薇爾飛舞著,幾度差點傷到自己。
「嘔……」紀薇爾忽地嘔出一口黑水,眼睫微微地眨動了下。
吉祥壬抽起人中大穴的長針,顫抖地伸手握住她的脈門--感謝老天爺,他開始感覺到她的脈動了!
「她醒了。」吉祥壬聲音不穩地道。
「我知道,我現在要超渡陰靈,他們得到救贖,才會願意放開她。你先帶她離開!」紀法子閉上限,扶按著桃心劍,心無旁騖地念起咒語。
吉祥壬快步將紀薇爾打橫抱回客房,用房內所有毛氈包裹住她,把屋內的火爐、燭燈全都點燃。
吉祥壬拚命搓揉著她手上的合谷穴,恍惚間好似回到他們初次相見的情景,當時,渾身濕淋淋的她,求生意志強得讓他訝異,然則,她現在卻孱弱得讓人心驚。
她人是留下了,但回不去台灣的不甘心,他能撫平嗎?而他心裡對她的芥蒂又有法子平復嗎?吉祥壬凝視著她青白的容顏,腦子裡百轉千回的全是糟念頭,思緒雖亂,但他的雙手卻不曾停止給她溫暖。
須臾,紀薇爾劇咳了幾聲,咳到整個人都彈坐起身,而後便見她幽幽地睜開了眼。
「我……」她瞇著眼想看清楚他。
「妳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吉祥壬俯下身,將她柔弱的身子抱個滿懷,嘴裡不停地說著安慰的話。
「我……你……」紀薇爾聞著他身上的中藥香氣,眼淚汩汨流出。
她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到他了啊!紀薇爾緊緊環抱他的脖子,冰涼的唇拂過他的臉頰,汲取著他皮膚的溫度。
「紀法子作法失敗,妳回不去了。」吉祥壬抬頭看著她,簡短地說明。
紀薇爾看著他,腦中再度湧上了一陣昏沉,心陣陣地抽痛著,可她卻忍不住想笑、想笑、想笑……
「妳回不去了,還笑!」完了,她腦子八成凍壞了。
「是嗎?這樣也好啊……」紀薇爾雙眼一閉,再度昏厥了過去。
吉祥壬抱住她,俊容湊到她的面前,瞪著她閉著雙眸的雪白容顏。
「這樣也好是什麼意思?妳給我醒來說清楚啊!妳是想留在我身邊,還是想回去那裡?」吉祥壬恨恨地磨著牙,手用力地搖晃她好幾下。
她仍然緊閉著眼,完全無回應。
「我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到妳!」吉祥壬把她放回床榻上,動作卻是輕柔到連她一根發都沒動到。
他取來乾淨衣衫為她換上,幫她覆上了被,而後他板著一張臉,快手寫下一帖去濕邪鎮心神的藥方,到門口喚來管事,要他抓妥藥材熬煮後,速速送來。
「吉爺,你一身衣衫都濕了,還是趕緊換下來妥當一些。」管事臨走前,好心地提醒。
吉祥壬微愣,這才想起自己仍然穿著一身濕衣。
「我知道了。」吉祥壬點頭,再度走回屋內。
「大功告成!她的魂魄保住了!」紀法子跟在吉祥壬身後,也衝進了屋裡,手中的桃木劍更是揮舞得虎虎生風。
「大功告成個頭,我正要找你算帳咧!」吉祥壬瞇起眼,狠狠地瞪了紀法子一眼。
此時,躺在榻上的紀薇爾微哼了一聲,喉嚨火燒般的感覺讓她連睡都不舒服,只好睜開眼--發生了什麼事嗎?吉祥壬和祖師爺在吵架嗎?爭執聲讓她僵住了身子,繼續佯睡。
「你究竟會不會施法啊?萬一她溺死在湖裡,誰負責她這條命?」吉祥壬雙手扠腰,咄咄逼人地問。
「那不是我的問題,是她的問題!」紀法子連忙撇清關係。
「她就像傻子一樣地貼著那張呆符站在那裡,她會有什麼問題?你自己技不如人,就別找借口搪塞。」吉祥壬的拳頭已經威脅地舉在半空中了。
「我要是技不如人,她豈會因為我的術法而來到這裡?哼!」紀法子不服氣地反駁。
「反正,她要是有三長兩短,你就準備拎著你的頭走出這裡。」吉祥壬看了床上蜷曲的小人兒一眼,他壓低音量,問:「她真的回不去了嗎?」
「沒錯,你開心了吧?」紀法子二撇小鬍子驕傲地朝上一揚。
「走不了又怎樣?我反正是錯看她,愛錯了人。」吉祥壬嘴硬地說。
一旦確知她回不去了,對她的新仇舊怨反倒一古腦兒地湧起了。她說走便走,一點也沒把他放在心上,這樣的姑娘,他何必為她牽腸掛肚!
「你沒有錯看她!我施了咒法,而她卻走不了的原因,正是因為她留下的念頭太強……」紀法子現在只希望這二人能夠和好如初。
「她若是留下的意願太強,方才便不會站到湖水裡,要讓你將她送回台灣了。」吉祥壬聽到這裡,心裡雖然有一絲竊喜,卻鼓起腮幫子,孩子氣地摀住耳朵。
「不過,光是她的意念就足以阻擾她的回家之路,這點也確實讓人匪夷所思。」紀法子捻著小須,表情甚是下解。「我問你,你和她有夫妻之實嗎?」
「有。」吉祥壬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
躺在床榻上佯睡的紀薇爾辣紅了耳朵,不知道祖師爺幹麼要問這麼尷尬的問題。
「那你剛才幫她把脈時,她可是懷有身孕了?」
床榻上的紀薇爾聞言,身子一僵,睜大了眼。她,懷孕?
另一端,吉祥壬也被紀法子的話給嚇傻了。
「我方才只急著觀望她的生命跡象……」吉祥壬回想著她的脈象,整個人突然變成了一尊石雕。
「哈,枉費你冠上『賽華佗』的美名,居然連自己的娘子懷孕與否,都不知情!」紀法子逮到機會,不客氣地嘲笑他。
紀法子笑聲未完,吉祥壬已經飛奔到紀薇爾身邊,扳過了她的身子。
這下子,紀薇爾再也沒法子裝睡,她凝望著他晶亮的眼,激動得呼吸急促。
二人四目,交纏的情緒千百種,有不捨、有悲傷、有歡喜、有猜測、有害怕、有不安、有著對新生命的疑惑與雀躍……所有說不出口的話語,都在他們眼神的交會間傳遞了一回。
吉祥壬握住她的手腕,手指才壓住她的脈動沒幾秒,整個人便迅速往後彈跳數步。他瞪著她的臉,瞪著她仍舊平坦的肚腹。
「妳……妳……妳真的有身孕了!」吉祥壬驚呼出聲,臉色發青。
紀薇爾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睜大了眼睛,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她、她……真的懷孕了!
「我就說嘛,我施的法怎麼會出問題?一定是哪邊出亂子了。送一個人和送二個人到另一個時空,自然不可相提並論。」紀法子衝到榻邊,急急解釋施法失敗的原因。
「所以,她不是因為想留下來的意念太強,而是因為肚子裡有了孩子,所以你才施法失敗的,對嗎?」吉祥壬問著紀法子,眼睛卻是瞪著紀薇爾。
太好了,他接下來可以有幾十年的時間和她好好算這筆帳!
「我個人認為她離開的意念如果夠強,她應當還是可以離開的。」紀法子慎重其事地說。
「身不由己的感覺很難受吧!」吉祥壬斜眼瞄她,故作傲慢姿態。
「我說不出我現在是快樂還是難過。」紀薇爾緩緩坐直身子,定定地凝視吉祥壬。「但是,我不後悔有了你的孩子。」
紀薇爾的話讓吉祥壬驚詫不已,他瞪著她,驚恐的表情像是她臉上長出了四顆眼睛。
「來這裡是我身不由己,離開不了,也算是老天爺替我的猶豫做出了抉擇。」紀薇爾眼裡閃著晶燦的光,覺得她從沒這麼肯定過。「我現在很開心我沒有回到台灣。就在我陷入湖裡的那一瞬間,不……應該說,打從你背過身,而我踏入湖裡的那一刻,我就後悔得想死掉了。家人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可你也是啊!我的家人有彼此陪伴,可你沒有了我,你就形單影隻,我一想到就想掉眼淚啊……」
紀薇爾拂去臉上的淚珠,菱唇邊的笑既嬌羞又可人,吉祥壬一語不發地看著她,困難地吞嚥著口水。
「你願意再次接受我嗎?」她朝他伸出手。
吉祥壬瞧著她,想從她臉上找出一絲內疚之意,可她就只是一個勁兒地對著他笑,與她平素對他撒嬌的姿態如出一轍。
「我才剛接受妳要離開一事,可妳現在卻又像無事人一般地回到我身邊,妳要我怎麼想嘛?」吉祥壬突然大叫一聲,扯著銀髮,焦慮地在屋裡快步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啦!」
吉祥壬的腳步踩遍了屋內,完全沒有停下的打算,那飛奔的身影,快得讓人眼花撩亂。
「喂!你這渾小子給我站住!我不允許你對她始亂終棄,她可是我們紀家人。」紀法子對吉祥壬跳來跳去的身影大吼出聲,舉起桃木劍就想往吉祥壬身上丟,卻怕失了準頭,打到自家人。
「是誰對誰始亂終棄啊?」吉祥壬停下腳步,皺著眉頭看了紀薇爾一眼。
她當真對於回去一事,徹底斷念了嗎?
「你錯了,我對你是有始有終。」紀薇爾挺起胸膛,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沉到湖裡前的最後一句話,說的正是『吉祥壬,我不要回去了』!」
吉祥壬聞言,心窩頓時一暖,可他故意鼓起腮幫子,瞪她一眼,身影倏地消失在門口,只留下了這麼一句--
「我沒聽到啦!」
「渾小子,你給我回來,把話說清楚!」紀法子跟著他跑了二步。
「祖師爺,他會回來的。」紀薇爾看著門口,柔聲說道。
「那可說不定,天下薄倖郎何其多啊!」紀法子不以為然地撫著二撇鬍子。
「吉祥壬對我,是好到沒話可說了。我不相信他,又能相信誰呢?」說到這,紀薇爾的眼裡染上一抹溫柔笑意。「況且,你沒見到他已經恢復平時瘋癲的模樣了嗎?他若是一本正經,便代表他仍在盛怒之中。所以,我想他應當是已經原諒我了,只不過,他還不想這麼快讓我好過就是了。」
紀薇爾想著吉祥壬,猜測著他現在可能的心情,目光卻忍不住往屋頂上瞥去。他會不會正躲在上頭偷聽啊?
「妳當真如此有自信?」紀法子問道。
「倘若吉祥壬當真介意我當時的猶豫,那也是我咎由自取,誰讓我的三心二意傷害了他呢?如果他真的不要我了,那我就倒過來追他!我可是很有毅力的人,上天下海都一定會追到他的!」紀薇爾握緊拳頭,勇敢地昂起下巴,大聲地對著頂上屋樑說:「吉祥壬,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吉祥壬在哪裡?」紀法子張大嘴巴看著屋樑。
「我猜他八成躲在屋頂偷聽。」紀薇爾希望自己沒摸錯他的個性。「吉祥壬,對吧?」
「哼!」屋頂上傳來一聲哼氣以及重重踏著屋瓦的聲響。
紀薇爾看著天花板,大笑出聲,虛弱的身軀也在笑聲中偎向長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她再也回不了頭了!
別了,她的家人。別了,她的台灣。紀薇爾摀住自己的唇,忍住一聲哽咽。
從今以後,她要同她的丈夫及她的孩子開始在唐代展開她的新生活。
紀薇爾拭去眼角沁出的淚水,撫著自己的肚子,昏昏茫茫地再度沉入睡夢之間。
此時,吉祥壬無聲地從屋頂上躍下,揮手趕走了紀法子之後,他怔怔地站在榻邊看著紀薇爾,終夜不曾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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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七天,吉祥壬音訊全無。
紀薇爾在百般無聊之下,開始在腦中構思著她的美容坊大業。都已經確定要在古代待下來了,她當然要比以前更努力、更加義無反顧才是。
她的毛筆字連鬼看了都要搖頭,所以她便拿著柳枝沾墨在草紙上畫出她需要的美容用具。她忖想中國古代工匠技藝必然不差,那些擠痘子、按摩的工具,只要她畫得出來,他們應該就做得出來。
當然,她不是隨時都那麼堅強。夜深人靜時,一想到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到家,她還是會難過地掉眼淚,此時,肚子裡的寶寶便成了她的最大安慰,每天晚上,她都會對著屋頂大聲地告訴自己及吉祥壬--
她即將要在這裡組成一個家庭了。
可能是她喊得不夠賣力,或者是吉祥壬這回真的是鐵了心不理她,吉祥壬仍然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一日,歲平安和夫婿龍震宇前來探望紀薇爾。
「吉祥壬出現了嗎?」紀薇爾放下手中的柳枝筆,笑著問。心裡雖然想他想得緊,可她這幾天孕吐到沒有力氣,實在沒法子出門找他。
「師父應該還在宅院裡,廚房食物一直都在短缺,又找不到竊賊,八成就是他做的好事。」歲平安在几案的另一邊坐下,輕聲說道:「我幫妳診個脈吧!」
紀薇爾點頭,乖乖地伸出手。
「這幾日食慾可好?」歲平安滿意地發現紀薇爾除了清瘦了點,氣色還不算差,脈象也相當平穩。
「食慾不好,吃什麼都想吐,連喝水都覺得不舒服。」紀薇爾誠實地說。
「身體狀況正常,懷孕初期的清瘦並不影響胎兒。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歲平安收回了手,輕聲問道。
「姜絲炒大腸、梅干扣肉、花生豬腳湯……」紀薇爾嘩啦啦地說出一堆客家菜,眼裡閃著期待之光。
「告訴我作法及材料內容。」師父既然在要孩子脾氣,徒兒代為照顧師娘,也算是天經地義。
一旁的龍震宇聞言皺了下眉,顯然並不樂見妻子又攬事上身。
「妳的好意我心領了,妳光是應付『濟世堂』的求診人潮,就夠妳焦頭爛額了。我如果想吃什麼料理,我會請廚子做給我吃的。」紀薇爾羨慕地看著這一對神仙眷屬,心裡益發地想念吉祥壬。
龍震宇對紀薇爾一笑,內功練得不差的他,拿過柳枝筆在紙上寫下「吉祥壬正在屋頂上」幾個字。
紀薇爾一挑眉,站起身,雙手扠腰,對屋頂大聲說道:
「我昨天睡覺前正好在想,中國似乎沒產可可豆--就是巧克力的原料,但是歷史課本說唐朝家大業大,生意也做得很大,好像跟可可豆的產地阿拉伯也有來往的樣子。搞不好我們可以從阿拉伯那裡挖點可可豆,然後再自個兒提煉出巧克力。如此一來,吃到巧克力就不是那麼遙不可及的事了。」
幾日的相處下來,歲平安和龍震宇已經習慣紀薇爾不同於常人的說話方式,所以就只是靜靜站著,等待著吉祥壬現身。
紀薇爾仰頭看著天花板,看到脖子酸,見吉祥壬還是固執地不肯下來,她只好使出另一個絕招。
「平安美女!妳送來的這碗米粉羹好好吃!味道好香、好濃、湯頭好贊、米粉好Q!我真的是太愛妳了!」紀薇爾故意如此說道。
「妳怎麼可以愛她?」吉祥壬氣急敗壞地道,聲音似雷鳴,從半空中直劈而下。
一扇未關攏的窗戶,旋即鑽入了一道銀白色人影,紀薇爾還來不及掛上得意的笑容,吉祥壬已經把她整個人從几案邊擄走,站到離歲平安最遠的角落。
「妳不可以愛我徒弟!她已經有龍震宇了!」吉祥壬板著臉,兇惡地命令她。
「我就偏偏要愛她,誰教你不讓我愛!」紀薇爾揚起下巴,故意激他。
「我可沒有不讓妳愛,我只是想讓妳知道,如果沒有我,妳的日子會有多難受!」吉祥壬雙手扠腰,不甘示弱地回嘴。
歲平安和龍震宇聽著他們的對話,都低笑出聲。無怪乎吉祥壬和紀姑娘會湊成一對,這二人說起話來都大剌剌的毫不掩飾,根本就是同一種人。
「你們倆慢慢談,我們先走了。她現在是有身孕之人,你可要少發些孩子脾氣。」龍震宇代替妻子把話說完後,便走出了房門。
少了二個人,吉祥壬與紀薇爾之間突然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妳肚子裡的孩子還好吧?」吉祥壬交叉雙臂,故意鼻孔朝天,硬是不問她現在好不好。反正,他每晚都趁著她睡覺時,偷偷地幫她把脈,已經相當清楚她的身體狀況了。
「孩子的爹每天在外流浪,我們母子倆能好到哪裡去?」紀薇爾火藥味十足地說。因為還惱火他這幾天的不聞不問,所以已經把她原先要用溫情來感動他的決定,給拋到九霄雲外了。
「妳以為我在屋頂上睡得很舒服啊?」吉祥壬見她表情兇惡,急忙解釋道。
「你總沒我吐得厲害吧?聽說還有人去廚房偷食物。」哼。
「妳以為妳吐成那樣,我還吃得下啊?都肥了那些雞鴨牛羊了,好不好?」吉祥壬從衣衫裡掏出了一大迭紙片。「這些是孕婦止吐的偏方--稀飯米湯、喝醋、吃梅子、嚼白蔻仁……至少有五、六十個!看妳想用那一個,隨便妳用。」
紀薇爾看著那些紙片,發現上頭甚至細心地註明了何種嘔吐症狀該用何種偏方。她知道他討厭寫字,可這張紙上頭寫了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出來是耗費了時間整理出來的。
「你怎麼會有這些資料?」她哽咽地問。
「當然是我到市集問的啊!那些嬤嬤待我可好了,香的辣的好料全都來,還誇我是難得的好丈夫呢!」吉祥壬拍著胸脯,自吹自擂。
「我下次如果碰到那些嬤嬤,我會告訴她們,你絕對比她們想像的更好!你是全天下對妻子最好的男人!」紀薇爾握著他的手,認真地說。
「呵呵呵∼∼」面對她專注的眼神、認真的讚美,吉祥壬樂飄飄地像要飛上天。「啊,對了,妳剛才說的那個米粉羹在哪裡?妳不會已經吃完了吧?」
吉祥壬左右張望,氣自己居然忘了美食這等大事。
「那是騙你的啦!」紀薇爾沒好氣地道,才誇他好,他又開始不正經起來。
「沒有米粉羹喔∼∼」害他肚子裡的好吃蟲興奮了好半天。吉祥壬的臉垮了下來,摀著自己干扁的肚皮,咂了咂嘴。「所以,妳剛才說妳愛我徒弟,也是騙我的?」
吉祥壬握住她的手,差點忘了這才是他剛才在屋頂上沉不住氣的主要原因。
「你還懷疑啊?」她調皮地朝他吐吐舌頭。
「誰教妳之前欺騙我的感情,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委屈地縮著身子、環抱著雙臂,表情哀怨像個棄夫。
其實,他這數日來的不聞不問,純粹是因為賭氣罷了。
孩子都在她肚子裡了,而她也留下來了,且她在沉入湖底時,也確實喊出「我不回去了」。她已下定決心為他捨棄一切,那他又如何忍心再去苛責她呢?
「別這樣嘛……」紀薇爾的身子慢慢地偎了過去,抱著他的手臂輕輕地晃啊晃。「人家知道錯了嘛!而且你的孩子已經代替你懲罰我了,我每天都是吐到累才睡著的。」水眸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等孩子生出來後,我罰他每天吐給妳看。」吉祥壬心疼地輕拍她的背。
「哪有這種爹的!」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可不是誰想有這種爹,就有這種爹的!我容貌舉世無雙、醫術天下無雙,至情至情、宜室宜家……」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她點頭如摀蒜,趁機追問:「所以你不生我的氣了?」
「我如果還生氣,那妳怎麼辦?」他反問。
「如果你還生我的氣的話,我就拉白布條到長安朱雀大街上遊行,在白布條上面寫著『吉祥壬,請原諒我。愛你的紀薇爾』。」她半真半假地說。
「這個好玩!我沒玩過,我跟妳一道去拉白布條,好嗎?」吉祥壬拊掌大樂,拉著她的手,一副馬上就想成行的興奮表情。
「別鬧了。你真的原諒我了?」她勾住他的頸子,把臉偎在他的胸膛上。
「將心比心哪。如果現代有巧克力,我也會拋棄妳到現代的。」他吻著她的發,戲謔地說。
豈料,紀薇爾一聽,眼眶馬上紅了起來,淚水一出閘便落個不停。「我就知道你愛我,沒我愛你多。那我幹麼還留在這裡?」
「妳怎麼說哭就哭啊!」吉祥壬手忙腳亂地安撫她,被她嚇得差點也掉下眼淚來。「我愛妳!最愛妳!比妳愛我還多好幾倍,比我喜好的巧克力還多一百倍!這樣總行了吧?」
紀薇爾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她破涕為笑,踮起腳尖吻住他的唇。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她在他的唇上,笑著軟聲道。
吉祥壬翻了個白眼,不過卻是全盤接受了她求和的吻。
誰讓她是他最最最最……親愛的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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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長安城西的「芙蓉面」門庭若市,店裡擠滿了愛美仕女。
這芙蓉面,乃長安城女子最新熱門去處。
一走入店內,撲鼻而來的中藥香讓人心神怡然,而店內免費供應的養顏藥草飲,更是清潤爽口,廣受歡迎:加以芙蓉面乃賽華佗之妻所開的美容鋪子,所用藥材與療效當然全為一等一,更遑論芙蓉面享有盛名的按摩做臉功夫,有多讓仕女們趨之若騖了。
是以,芙蓉面開幕至今也不過三個月,人潮便從街頭排到巷尾,生意好到讓同一條街上的店家都為之眼紅。
芙蓉面的店內規劃及走向,全都由紀薇爾一手策畫。店內的所有美容師--紀薇爾還是習慣用現代的叫法--全由她親自訓練,她還身兼壓迫吉祥壬吐出美容秘方和養生茶配方的重責大任,吉祥壬雖然有點不情願,不過,有道是「母以子為貴」,只要她肚子一挺,吉祥壬頂多噘個小嘴,倒也不敢抱怨太多。
況且,吉祥壬這陣子忙著研究一種藥草的止血功效,她有事情忙,他反倒樂得可以天南地北到處亂跑。
二人都是屬於愈忙愈起勁、愈忙愈有精神的類型,是故三、五天才見一面,也不覺得有多離情依依:只不過,二人每回一碰頭,便會濃情蜜意到連店裡的姑娘都不好意思多瞧。
此刻,芙蓉面裡挺著大肚子、坐在木質櫃檯後撥算盤結帳者,乃為紀薇爾是也。
「我要預約做臉。」一個細聲細氣的怪聲在紀薇爾頭頂上響起。
「抱歉,這個月的預約都已經滿了。若您不介意的話,我們有出售一組面膜粉,由賽華佗吉祥壬親自調製而成,可保皮膚晶瑩水亮……」因為忙著算帳,紀薇爾嘴裡先說了一串話,才抬起頭來招呼客人。
吉祥壬擺出無辜表情,拎著一盅雞湯站在她面前。
「你又調皮了!」紀薇爾才扶著几案站起身,吉祥壬便已經走到她身邊攙起了她。
「喝湯。」吉祥壬命令,把她扶到一旁的休憩長榻上。
「你也喝一點。」紀薇爾仰頭對他說道。
「不用了,我剛才已經幫妳試過味道了。」吉祥壬大言不慚地說,幫她打開盅蓋,把歲平安燉得金黃卻沒有任何油脂的清澄雞湯推到她面前。
「我剛才去過紀法子那裡了。」吉祥壬在她喝湯時,蹲在她身邊,一手摸著她圓鼓鼓的肚子,一本正經地說道:「他確實依言在法書裡頭把妳寫的那篇『姑婆,我在唐代過得很好。我的夫婿貌似天人,武功才德無人可及……』」
「等等,我沒寫後面那一段。」紀薇爾圓睜著眼,差點被雞湯嗆到。
「我幫妳加的。」吉祥壬不害臊地說。
「老實說,你還偷加了多少字?那本法書可是祖師爺要流傳後世的大作耶。」她追問,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雞湯,粉嫩小臉氣色極佳。
「沒多少啦!」他不過是新增了一千來字對「賽華佗」歌功頌德,順道提了一下她懷孕之事罷了。
「那就好。」紀薇爾滿意地點點頭,再喝了一口雞湯。
「妳不後悔嗎?」吉祥壬一手擱在她肚皮上,仰頭看著她問。
「不後悔。因為這裡有你。」紀薇爾揉著他的銀絲,低頭輕吻了下他微蹙的眉宇。
吉祥壬咧著嘴笑,一個躍身跳了起來,張開雙臂將他的妻與子全都納入他的懷抱裡。
「喂,我一直想問你,你究竟幾歲了?」紀薇爾伸手撫著他光滑細白的臉,非常好奇。
吉祥壬在她耳邊說了一個數字。
「哇,那你這算是老來得子囉?」她搖頭,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巴。
「妳才是老蚌生珠啦!我不過才大妳十歲而已!」他雙手扠腰,眼睛瞪得更大。
四目相接,二人都大笑了起來。
他們夫妻的笑聲飛出了芙蓉面,躍上了朱雀大街,攀上了雲,登上了天,輾轉地飛入一千五百年後的台灣--
在紀家姑婆紀香蘭打開了法書卷末的那一刻,吉祥壬與紀薇爾的快樂也在同時鑽入了紀家人的心中,撫慰了他們失去紀薇爾的不安與傷痛。
時空雖然相距了千萬里,然則,只要知道紀薇爾而今正幸福地生活著,那就足夠了……
【全書完】
*欲知歲平安與龍震宇的情感糾葛,請看幸福餅090《歲歲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