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契丹人的野蠻威脅,她本不想這麼聽話的,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他會把她帶到哪兒去?接下來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孟千竹的心中仍舊一片茫然。
說句心裡話,相較於她曾經聽說過有關契丹人的種種劣行,眼前這個人並不似她想像中那般禽獸不如。
他對她的態度雖然蠻橫,但他並沒有侵犯、打罵,也沒有輕薄她,這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換上這身他不知從哪找出來的契丹人衣服時,她的臉孔怪異的發燙起來,心底如打小鼓似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還莫名其妙的有種被關懷的感覺。
關懷?她立刻收斂心神,不讓自己想得太多。
契丹人和漢人是對立的,一個野蠻未開化的契丹人不可能有這種體貼入微的細膩心思,她暗斥自己。
但不可否認的,她對他的感覺有點不一樣。至少,他不同於一般的契丹人。
至於他對她是不是有不一樣的感覺,她並不知道。但從他的表情看來,目前她的安全應該暫時無憂。
可以後呢?
想起片刻前,他將人一腳踢飛的那一幕,孟千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他對自己的同胞尚且如此心狠手辣,難保……不會哪一刻突然對她施暴。
她的頭不禁疼了起來,她該怎麼在倒楣的事還沒發生前,說服他放了自己回容城呢?不過就算機會渺茫,她也要試試。
孟千竹將過於寬大的衣袖折了又折,伸手推開木門,沒想到那個契丹人就守在門口。
見她出來,耶律肆側過半個身子,似乎想讓她先行。
孟千竹猶豫了一下,抬腳跨出門檻,自己的小紅馬正在空地上和另外兩匹馬玩耍,絲毫察覺不到主人的困境。
孟千竹輕歎一口氣,踏上石徑,可走沒幾步,她的身子忽然被打橫抱起。
「你……你想幹什麼?\"孟千竹的心不禁狂跳起來。
耶律肆並不答話,逕自抱著她,大跨步走向他的坐騎。
見他要抱自己上馬,孟千竹連忙道:「我騎自己的馬。」
「不准。」他將她丟上馬,隨即縱身坐了上去。
這種坐在男子身前的感覺很奇怪,孟千竹像被火燒著似的用力掙扎。「我的小馬找不到東西吃會餓死的……」她哀求著說。
被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弄得心臟一擰,耶律肆皺著眉制住她的扭動,而後用契丹語大叫一聲:「風烈!\"
聽見主人的召喚,遠遠等在一旁的風烈立刻跑了過來。「屬下在!\"
「你帶那匹小馬一起走。」
「是。」
風烈表面上恭敬的低下頭,心裡則對這個身穿契丹服飾、滿口漢話的怪異女子好奇下已。
她是什麼人?怎麼和主人在一起?主人不但相她共乘一騎,還要他照看那女子的馬?
但他向來視主人的話為聖旨,心中雖然疑惑,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絕對服從的抓住孟千竹的小馬,然後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保持一定距離,跟在耶律肆身後。
見樹林裡忽然多出一個人,孟千竹嚇了一跳。她雖然聽不僅契丹話,但從那人謙恭的態度中,她明白他是耶律肆的隨從。
二比一,她明顯屈居劣勢!不過,她管不了那麼多,仍舊用可憐兮兮的口氣試著同耶律肆商量。
「你的馬太高,我騎不慣,我想騎自己的馬……」
她的意思很清楚,她不習慣和陌生男人這麼親近。
耶律肆當然明白她的意思,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有多少女人想和他共乘一騎都沒有機會,她竟敢膽大包天的嫌棄他!
「你再囉嗦,小心我宰了你的馬去餵狗!\"他身子前傾,眼中散發出危險的光芒。不知為什麼,他就是不喜歡她那種如避蛇蠍的態度!
孟千竹倒抽一口氣,屏住呼吸再也不敢說話。小紅馬是無辜的,她不能連累了它。
這個可惡又邪佞的契丹人,她不會就此認輸的!
心中氣惱極了,孟千竹賭氣地轉過頭,眼睛憤懣的盯住地面,不想再看他。
神情專注的她並沒有發現到,在她身後,耶律肆臉上表情明顯產生變化,更沒有發現他正用興味的目光注視她。
從沒見過如此純淨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漢人的身份,如果不是她的意圖不明,他幾乎要衝動的表現出對她的喜歡了。
看著她氣憤中帶著倔強的神情,一股柔軟的感覺不自覺從心底升起。
尤其當聞著她身上散發出的陣陣少女芳香時,他有說不出的愉快,緊繃多日的身心此刻竟完全放鬆。
不僅是他,就連他的愛馬「騰龍」也喜歡她。
剛才他帶她走到「騰龍」身邊時,「騰龍」並沒有像對一般人那樣,表現出不耐及煩躁,反而用鼻子親暱地嗅著她的衣袖。
看樣子,「馬通人性」這一說,並非是空穴來風。
耶律肆的目光從愛馬轉到孟千竹的身上。這次真要感謝那場雨、那間石屋,若沒有這一切,他就不會遇見她。
那座石屋原是為了方便在這片樹林裡巡邏的大遼士兵休息而建的崗哨,屋子裡會擺著件乾淨的士兵服裝也不足為奇。
沒想到,青灰色的普通戰袍穿在她身上,顯得又長又大,衣擺長長的拖到地上不說,尺寸還大得大概能裝下兩個嬌小的她。
由於領口寬鬆,不時的露出她雪白柔嫩的頸項,那宛若嬰兒的肌膚,無形中散發一種撩人的風情,竟讓他的心不可思議的一陣悸動。
無庸置疑,她對他有種無法形容的影響力,雖然他不明白這種影響力是什麼,但他喜歡這種感覺。
對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耶律肆側過頭,在她耳邊輕問。
正忙著生氣的孟千竹嚇了一跳,回頭對上一雙深沉的眼眸,雖然不太情願,但她還是照實說。
「我叫孟千竹,孟子的孟,千萬的千,竹子的竹。」她並沒忘記,自己的生殺大權此刻掌握在他手中。
「千竹?好名字!」
孟千竹詫異地看他一眼,小聲說:「我家原籍建安,因為建安的竹子特別多,我家門前就有一大片,估計有好幾千株,我爹又特別喜歡,所以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你不是容城人,你來容城做什麼?\"耶律肆又問,那認真的神情彷彿在和好朋友閒聊。
「是來容城訪親戚的。」這些沒什麼好隱瞞的,所以她也就實話實說。
瞧她口齒伶俐、對答如流的樣子,耶律肆點點頭,心底也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突然問道:「你姓孟,又是建安人,那你訪的那個親戚大概就是容城總兵孟喬生羅?\"
孟千竹心中一驚,連忙矢口否認。「不,我親戚只是一介平民,哪會是總兵那種大官!\"要是讓他知道她是孟喬生的侄女,她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非被當成奸細捉起來不可。
「平民?看你的行為舉止,誰會相信你家親戚是平民?\"耶律肆輕哼,不買她的帳。「他是容城的地方官對不對?叫什麼名字?\"
她敢說嗎?一說出二叔的名字,肯定在劫難逃。於是孟千竹腦筋一轉,機靈地說出大哥的名字。「他叫——孟建書。」
「孟建書?\"耶律肆皺眉,在腦中反覆搜尋這個名字。
「他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官,因為和容城總兵孟喬生同鄉的關係,所以在容城裡混了個一官半職。」見他起疑,孟千竹連忙補上一句。
不管怎麼說,這也不算完全扯謊。大哥這次北上容城,帶她出來散心固然是此行目的,但看有沒有機會效力大宋,也是大哥另一個目的。
耶律肆頗為認真的看了她一陣,想了想,決定不追究這種小問題,於是改口問道:「是什麼事情讓你這麼心不在焉,連進了大遼邊界都不知道?\"
「是……」她頓了頓,臉上的表情不禁猶豫。她並不想將自己的隱私說給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遼人聽。
「說!\"他眸光一沉。
「因為、因為我在躲人……」他的眼光太過迫人,她退讓了。
「躲人?躲誰?\"
「躲我的丫鬟……前些日子家中出了點事,我心情一直不好……所以來容城散心……」她垂下眼簾,聲音斷斷續續。
「一個丫鬟?\"他不信事情會這麼簡單。
「嗯。」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我昨天晚上夢到一件以前的事,早上起來後就沒心情見人,所以一個人跑到河邊。沒想到我的丫鬟跟了過來,我什麼都沒看就跑過了河,我真的不知道這是大遼的邊界……」
耶律肆握緊馬韁,她哀怯的面容,竟讓他的心口一陣輕微痙攣。
「究竟是什麼事讓你這麼不快樂,要躲到容城來?\"他眉心皺起,忍不住追根究底。
想起自己在成婚當日被人拋棄,苦澀的滋味立刻湧上心口,她傷心地低下頭,咬唇不語。
「為什麼?\"耶律肆不容她躲避,用手扳起她的臉。
被他肅然冷僻又迫人的語氣弄得膽怯,孟千竹瑟縮著吸了吸鼻子,甚為艱難的說出口。「是……是我的婚事。」
婚事?耶律肆心底一震。
「你成親了?!\"他詫異地問,臉上的表情怪怪的。
不明白他這樣問代表什麼,孟千竹驚恐的點點頭後,又搖搖頭。
「到底有還是沒有?\"耶律肆嗓音一冷,煩躁的語氣帶著不耐。
孟千竹被他的怒容嚇到。「我成親那天……新郎沒來拜堂就……跑了,應該還不算正式成親。」
聽她說出這句話,耶律緊繃的神經立刻放鬆,但他仍故作不快,甚至變本加厲地追問:「他為什麼跑?\"
「因為他早已有了喜歡的女人,他爹爹卻以門戶不當為名硬逼他娶我,而他喜歡的那個女人,受不了他跟別人成親,說是要跳河,所以……他就在成親那日帶著那個女人跑了。」
說起傷心往事,孟千竹難過得不得了,眼淚情不自禁湧出,淚水順著白皙的面頰,滴落到胸前的衣襟上。
看見她的淚水,不知為什麼,耶律肆剛剛放鬆的神經又被拉緊。她為那個男人落淚,表示她很在乎他嗎?
「看你這麼痛苦,應該很喜歡他吧?\"他問,臉上看不出表情,聲音卻相當不善。
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孟千竹愣了愣,低聲道:「從前是很喜歡他,出了那件事之後就不了。」
「哦?\"耶律肆眼中亮光一閃。「按照你們漢人的規炬,你有沒有想過要等他回來?\"
孟千竹被他眼中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害怕,身子不安向前縮了縮,咬緊嘴唇答道:「我爹說人生苦短,青春更是轉瞬即逝,要我別把那些狗屁……禮教當回事。」想起爹爹的話,孟千竹臉上不禁一紅。
「狗屁……禮教!\"耶律肆一怔之後竟放聲的哈哈大笑起來。「漢人那些三從四德、從一而終的禮教的確是狗屁,想不到你爹爹有這樣的見識!\"
孟千竹被他突兀的笑聲嚇了一跳,抬頭怔愣的看著他,心中一點也下明白。爹這句話說得雖然有道理,但值得他這麼高興嗎?
就在她疑惑之時,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圈住她的腰肢,將她拉人一副溫暖的胸膛中。
孟千竹本能的掙扎,想要拒絕,但那陽剛熾熱的氣息噴拂在自己臉上時,內心深處似被火焰點燃一般,竟令她無法抗拒。
老天,她是怎麼了!他不過是個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啊,她甚至還親眼見到他殺人,她應該討厭他、防備他才對,而不是陶醉在他火熱寬厚的胸膛裡。
更何況就算她思想再開明,再不受禮教束縛,也不能容忍自己在大白天,被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摟摟抱抱。
「不要!\"她猛地推開他,與他目光相對。「你這麼輕薄我,當我是什麼人,倚紅樓的妓女嗎?\"為了表現出自己的氣勢,她甚至不顧形象的扯出一副粗聲粗氣的大嗓門。
瞧著她滿臉通紅的氣惱模樣,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拒絕的耶律肆,出乎意料的沒有生氣。
「驕傲的小東西,你這麼討厭我碰,是真的不願意,還是口是心非?\"他以逗弄的口吻似笑非笑地開口,就不信她真的討厭他。
「你……」孟千竹頓時語塞,臉火辣辣的燒燙起來。
將她不自然的表情看在眼裡,耶律肆此時的心情好極了。他驀地大笑起來,張狂又得意,驚得飛鳥在林中紛紛逃竄,就連遠遠跟在後面的風烈也急急趕上前,失聲問道:「少主,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耶律肆止住笑聲,隨意揮揮手。「找個地方休息吧,風烈。」
「是,少主。」
風烈恭敬地回答,找到一處比較開闊的地面、生起一堆篝火,而後又很盡責的去找食物。
孟千竹被扶下馬,這才注意到太陽已經下山,樹林裡的光線十分昏暗。
趁耶律肆坐在篝火旁,心情看上去還不錯的樣子,孟千竹忍不住再次提起想要回容城的事。
她樂觀的想著,剛才他盤問的這麼仔細,對她的態度又不錯,想必已經相信她不是奸細。只要她出言懇求,他一定會答應的。
沒料到她的話還沒說完,耶律肆想也不想的就一口回絕。
「不可能。」
他看著她,冰冷的語氣讓人感覺到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為什麼?\"孟千竹面色一窒,彷彿被悶雷敲中,出口的聲音再也聽不出懇求的味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奸細,我真的只是誤入遼國!\"
他挑眉,冷峻的嘴角勾起一彎弧度。「你並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你不是奸細。」
「可是你也沒有證據說我就是奸細啊!\"孟千竹一急,忍不住跳腳吼了起來。
耶律肆仰首一笑,並沒有回答,用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如果說,先前她身上純淨的氣質深深吸引他的話,那麼現在,他又被她時而火爆的脾氣勾起了興趣。
在他以往的記憶中,妤像還沒有哪個人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而她一個小丫頭片子,竟敢無視他的威嚴!
不過沒關係,這個看似溫順卻暗藏利爪的小貓,以後他自會讓她明白,什麼叫做「聽話」!
當然,在這之前他要好好逗逗她,誰叫她引起他的注意?可以說,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如此強烈的興趣。
她跑不了,他要定她了!耶律肆在心中迅速做出決定。
雖然目前時局動盪不安,此刻的他應該要盡量保存實力,不引起皇上注意、不落其他人口舌才是上策……
但身為疊刺族少族長,他擁有個漢人女子也不為過吧。
就算她身份不明又怎樣,就算她是奸細又怎樣,他有這個自信,只要他願意,天大的事他都可以擔下!
他以欣賞的目光看著她羞惱不已的臉蛋,眸中興味濃厚,一伸手驀地抓住她捏成拳頭的右手。
孟千竹渾身一震,呼吸差點停住。「你、你想幹什麼?\"
「手真小,這樣的拳頭也想打人嗎?\"耶律肆拾起下巴,故作認真的望著她。
「我……」孟千竹的舌頭像被咬斷似的,含糊不清。
她現在應該還算是他的俘虜,怎能如此囂張?
「對、對不起,可是……如果我一直沒有證據證明,那……」她邊說,邊偷偷掙扎,想擺脫他的鉗制。
「那你就一直待在我身邊……直到你拿出證據。」
他輕描淡寫地說,手上微一用力,將她拉近自己。孟千竹的臉蛋迅速漲紅,右手再也無法動彈。
她不禁感到驚惶,睜大雙眼無助的望著他。
他看似平靜實則危險的迫人神情讓她害怕,天啊,他靠得那麼近做什麼?是想要輕薄她嗎?在野外?
想到可怕之處,她不禁面色蒼白,幾乎要昏厥過去。
如果不是風烈拎著幾隻野味及時趕回,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曖昧氣氛,孟千竹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少主,好了。」
將野味架在篝火上烤了半個多時辰,風烈恭敬的送上一隻野雞。
耶律肆撕下一隻雞腿,準確的丟到孟千竹懷中,又撕下另外一隻給風烈。「你忙了半天,也一起吃吧。」
風烈一愣,趕忙接過手中雞腿,雖未說話,心中卻百味雜陳。
事實上,自他十歲那年被奴隸販子打得奄奄一息、被少主救下後,他便立誓從此效忠少主。為了少主,哪怕要他拚命,他也萬死不辭。
可今天不知出了什麼事,少主竟對這個風一吹就倒的漢人女子,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他百思不得其解,少主為什麼放著那麼多豪爽健美的大遼女子不喜歡,卻喜歡一個來路下明的漢女?少主難道不知道漢人狡猾,根本不值得相信?
不過……少主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自己不明白而已。
風烈一咬牙,心中暗暗發誓,他會像獵豹一樣時時盯住這漢女。他相信只要有他在,哪怕這漢人女子再狡猾,也休想傷到少主一根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