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飄落的楓葉,一層層地將地面掩埋,在人煙絕跡的楓林深處有座小池塘,池塘裡幾隻可愛的野鴨在水中遊玩戲水,池邊有幾間茅屋,屋前矮籬上倚著金色菊叢,另一片的籬牆上攀著白色不知名的花,潔白的層層蕊瓣綻著清爽的芳香。
茅屋內傳來動人的琴曲,曲韻清揚,醉人心神,這是天下第一才子龍逸塵所制的「雲中君」,當年龍逸塵行醫四方,此曲隨他而行,然俊美高才的龍逸塵於十年前英年早逝,除了留下無限憾恨予眾佳人之外,也讓此曲成為絕響,教聽過的人懷念不已,任誰也沒想到在這人跡滅絕處,竟能聞此絕響。
「師父!」一個生得俊眉秀目,出塵俊逸,宛若天上謫仙的白衣少年提著竹籃,推開小庭院的木門,對著茅屋裡的人呼喊著。
少年推開茅屋,裡面首先是個花房,種滿了奇花異草,少年把竹籃內的草苗放在瓦盆中,並蓋上一層置於一旁的沃土,而後在水盆中將手洗淨,順手將污水淋在瓦盆上,換好淨水,走進茅屋的內堂。
「師父,我回來了。」白衣少年對著屋內的白衣人道。
白衣少年的師父將琴蓋好,走出屏風,這白衣少年的師父看起來和少年差不多年紀似的,那俊美無匹的容貌和白衣少年有幾分神似,而天下間如此俊美出塵的男子除了早逝的龍逸塵外,再無第二人。見過龍逸塵的人,會毫不遲疑地認為眼前的白衣人就是當年才高藝精,卻因純善不解情事而有負盡天下美嬋娟之名的第一美男子,當今皇上流落民間的愛子──美神醫龍逸塵。
同樣潔白無瑕的衣衫,同樣的俊美相貌、出塵氣質、寧靜怡然的神色,但美神醫分明已逝,十年來不再翩然遊走四方,以他善良的天性,絕不可能假傳死訊,蒙騙天下人而隱居。
白衣人慈愛地理一理少年的衣衫,臉上綻出笑容,「若塵回來啦,找到要找的藥草了是吧!」
少年開心地回答,「是的,在青龍山的頂峰找到的。」
白衣人滿意地點頭,「先去洗個澡,為師的燒些你愛吃的菜,一會兒就好。」
「謝謝師父,還是讓徒兒燒菜吧,徒兒帶了些野菜回來,想給師父嘗新。」少年央求道。
「你這孩子!」白衣人話氣中帶著輕責,倒也順了少年的意。
少年洗淨後,走到廚房,白衣人已做好幾道菜,少年立刻接手,將白衣人請出廚房,很快地多做幾樣菜,端出廚房和白衣人共進晚餐,師徒寧靜溫馨地享受著桌上的佳餚,多年來他們師徒就這麼在這無人打擾的楓林深處相依為命地過著。
「師父,佳兒這回外出,聽說一件奇怪的事。」少年在飯後收拾乾淨之後,拿著一幅畫對白衣人說。
「哦!什麼事呢?」白衣人停下手中的縫紉,溫和地看著徒兒問道。
「人們都說菊花谷的菊花會殺人,師父不是說菊花谷都是些與世無爭的隱士在那兒隱居嗎?為何現在傳出許多武林高手都死在菊花谷呢?」少年不解地問。
白衣人一個閃神手被針紮了一下,吃疼地吟了一聲,少年立刻將手中的畫放下,把白衣人的手拿過來,送到唇前,吮出血滴。
「都是徒兒不好,不該對師父說這麼可怕的事,讓師父受驚怕了。」少年自責地說,並拿出藥膏替白衣人上藥。
「沒什麼,若塵對外面的事感興趣嗎?」白衣人推開眼前的針線,正視著眼前的徒見。
「沒有,只是覺得奇怪而已。」少年展開先前拿的畫,「師父這畫送您。」
白衣人看了畫,愉快地笑著,「若塵眼光真好,這是雨軒居士的真跡呢!」
「徒兒好高興師父喜歡。」少年燦爛一笑。
白衣人看著少年,明亮的眼眸中突然顯露哀愁,倏地落了淚。
少年見狀低下頭,遞出一方手巾難過地問:「師父又想起爹了嗎?」
白衣人接過手巾,拭去了淚,「是啊,若塵愈大愈像你爹了,當年為師初見你爹時,他就像你這個樣子,看來若塵也該出去外面歷練了。」
少年搖頭,堅決地說:「不要,徒兒不要離開師父。」
白衣人撫著少年的手,「傻孩子,你不能一輩子在這兒啊!」
「為什麼不可以?徒兒一直是和師父在這兒的。」
「若塵身懷絕技,那麼好的醫術,不能埋沒在這無人的山谷中。」
少年不以為然地說:「徒兒只是個普通人,徒兒自小就在這山谷中,為何不能一直留下來?」
「若塵,你是龍逸塵的兒子,生下來就注定不是平凡人,聽話,為師的要你出去歷練歷練,像你爹一樣行醫江湖,繼續完成你爹生前未成的藥典。」
「徒兒留下來,一樣可以完成爹的藥典,和現在一樣需要找藥草的話,徒兒就出去,不必刻意離開,一定不會影響藥典的撰寫。」少年極力地說服著。
白衣人板起臉來,微慍地問:「我的話你不肯聽嗎?」
少年不再多說,依從地說:「師父別生氣,徒兒明白師父的心意了。」
「那就好,明天你就啟程吧,現在你先到前面山谷拜別十位爺爺,為師替你整理行李。」白衣人輕輕地站起身,催促道。
少年心中不捨,仍是聽從地依命行事,自小他就與師父相依為命,師父對他百般疼愛,卻也相當嚴厲地管教,師父說的話他沒有不聽的。先前斗膽違逆師父,是他懂事以來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他想一直留在師父身邊,所以堅決地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師父知道他的意願了,但師父不答應,他只好聽從師父的話,好好地出去外面歷練,等完成了爹的遺志,師父就會答應他回來了。
龍若塵依命到前邊山谷的巖洞中向十位爺爺辭行,一進山谷十位爺爺就笑呵呵地招呼他。
「十位爺爺,孫兒來向各位辭行。」他跪在十個老人面前,老人們均是鶴髮童顏,除了那一頭白髮,怎麼看都是年歲不高的少年。
「塵兒要下山了是吧。」大爺爺首先開口。
「是的,師父要塵兒明天下山,出去外面行醫歷練。」龍若塵悶悶地說。
若塵是這些年來十老惟一接觸的人,當年他們看中塵兒的爹,想收為徒弟,教他一身絕學,但他不肯習武,他們只有不知不覺地將武功心法藉由琴、棋、書、畫、篆、星、卦、相、卜、醫等方術技藝的切磋為由,暗中渡傳給他,讓他成為他們無緣的徒弟。
如此用心,當然是疼愛那無緣的徒弟不已了,所以當無緣的愛徒抱著塵兒來見他們時,自然也就喜歡上塵兒了,本來他們是孑然獨居在各大名山中,感知到無緣的愛徒辭世後,怕塵兒沒人教養,才尋到這兒和華無容那死心眼的刁丫頭隔谷為鄰,一起教養塵兒,生怕那刁丫頭記恨塵兒他娘奪愛而虧待塵兒,幸好,那刁丫頭對塵兒他爹深情無悔,倒是把塵兒教得挺好的。
只是那刁丫頭行事詭異,怕塵兒忘了爹,居然就長年易容成他爹的形貌,穿他爹的衣裳,看了真是教人不順眼,他們那俊美無匹的無緣徒弟雖然好看得讓女人自歎不如,卻是如假包換的男子漢,一點脂粉味也沒有,那刁丫頭怎麼看也是女的。幾年前十老可怕死了她會把塵兒教得娘娘腔的,幸好塵兒天資好,加上他們十人也用心,一點都沒讓那刁丫頭給誤導了。
現在的塵兒愈來愈有他爹的風範,他們十人的絕學也全傳給他了,接下來就看他自己用功了,這孩子和他爹同樣性子,對武學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們暗渡心法給他,他只當學問般地記著,全然不肯練,當年他爹起碼不知不覺地學會了至高的無形神功,任何人傷不到,而這孩子卻沒這本事,真讓他下山,著實不放心。
十老憂心這孩子和他爹一樣,眼裡面沒有壞人,經常被壞人恩將仇報,沒死於壞人手中是僥倖,沒幾個人有他爹那種好運的,因此一一叮嚀他各項事務。
聽完十位爺爺的叮囑,龍若塵跪在地上,向十位老人叩頭行禮後,依依不捨地和老人們告別。
華無容回復自己本來面目,邊替徒兒整理行李,邊對龍逸塵心語著。
「師父,你把若塵交給我,我已經不負所托,把他撫養長大了,而師父你人呢?什麼時候回來看無容?師父不曾回來看無容,是不是生無容的氣?無容不再任性了,師父!」晶瑩的淚漣漣地自她美目中落下,絕麗的容顏滿是哀戚。
年少的華無容自幼被毀容,但身為百花谷的少主,她驕縱任性,乖戾蠻橫,向來我行我素,全天下的人都視她為妖女,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一回遭仇家報復身受重傷,幸遇行醫江湖的龍逸塵而免於一死。
龍逸塵不但醫好她,見她因容貌被毀而影響心性,費了許多心血,讓她擁有絕無倫比的容貌。一相情願地對她百般照顧,只當她是脾氣不好的孩子,肯定她本性還不錯,而她依然任性胡為,替龍逸塵惹來不少殺身之禍,他卻始終包容。
而後她愛上了這天地間惟一對她公平的美男子,然而愛上一個人見人愛的美男子是萬分痛苦的,她從小到大只被教導掠奪,沒人教她如何善意地表達愛,所以一再地傷害他和對他示好的女人。
而他的不解情事,也一再地讓她惱恨,惱恨歸惱恨,她還可以自我安慰,至少他的心不會給任何女人,而自己只要緊跟著他,就可以佔有他的一切,這樣也好。沒想到,他終究是懂情識愛的,他的心只為他的有緣人開放情愛的大門,而她不是他的有緣人,縱使纏得他寸步不離,終是失去了他。
龍若塵回到茅屋,就看見師父淚如雨下,「師父又想爹了?」他小心地問。
她拭去淚,「若塵還記得你爹吧!」
怎會不記得呢?自爹過世後,師父就化成爹的模樣,言行舉止全像爹,他哪會忘了?「師父,其實我知道生死是自然的,爹的死何嘗不是種解脫?他純善而體弱,本就不屬於這個世間,要他看別人受苦,他不忍,這世上容不得他這麼完美的人,所以他早早離開,師父該替他高興才是,他不必再受苦了。」
「我是為自己難過,只恨我太任性、太執著,他有生之年,我總是傷害他。」
龍若塵執起她的手,「師父,爹不怪的。」
華無容望著徒兒,若塵相貌融合了他父母的特色,少父親一分俊美,多一分傳自母親的沉穩,神韻中有父親的飄逸出塵,眉宇間也帶著母親的堅毅曠達。他的父親俊美得飄忽而不真實,他笑起來頰邊一對醉人的笑窩會迷人心魂。他父親是人間留不住的,而他讓人寧靜心安。
「我知道,但我寧可他怪我。」她難過地低下頭。
見師父這樣難過,龍若塵根本不想走,但又知道師父是不容違逆的,他考慮了一會,審慎地說:「徒兒多陪師父兩天可好?」
「若塵下山後,先到蘇州去拜訪你向伯父和伯母,然後再上山和你白姑丈及瑤華公主請安,再去探望你義父義母,一路巡視你爹生前置於各處的藥草園,最後上京城,進皇宮跟你爺爺請安,之後,大江南北,隨你四處遊走。」華無容交代著他必須走的幾個特定地方。
「為師的這幾日替你做了件皮裘,北方天冷,多照顧自己。」說著,她又拿出個小木櫝,打開蓋子,裡面是只晶瑩的玉鐲,「這是你娘留給你的,是你爹給她的定情物,她要你將這個玉鐲給你媳婦戴上,疼惜愛護你的媳婦,就像你爹對她一樣。」
龍若塵明白師父無意讓他多留,心中雖然失望,也不再爭取,他不願師父有一絲惱怒,師徒相依為命多年,師父的性子他再熟不過了,從來他都是體貼師父的,他們名為師徒,實際上自懂事以來,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照顧師父,護著師父。
「還是留在師父這兒吧,徒兒還小,若要娶妻,定是由師父主婚,屆時再給也不遲,帶在身邊要有什麼閃失,反而辜負了娘的美意。」龍若塵說得合情合理,其實他不願拿走任何師父珍視的東西,在這兒的一切物件,只要是爹碰觸過的,師父無不視若珍寶,何況是這玉鐲,師父多希望這玉鐲是她的。
華無容接受他的說法,把玉鐲收回,「早點休息,明兒一早就要上路了。」
「是,師父也早點休息,別太難過,不然頭疼又要犯了。」師父這些年積鬱成傷,雖然他費盡心力替師父調理,但師父放不寬心,無法徹底復原,每當傷心過度,氣血虛損就會頭疼,所以他不放心地提醒。
華無容也誠然接受,這孩子反倒回過頭來照顧人了,什麼時候開始呢?她記不得了,自他舅舅離開這楓林草堂之後吧,想來慚愧,師父走後的這些年,前幾年是若塵的舅舅,小她七歲的舒悅凡照顧她,那時他不過十歲,悅凡走後是若塵照顧她,那時候若塵也才十歲出頭,而她什麼也沒做好,只顧傷心。
縱有滿心的依依與放心不下,龍若塵仍是一早起來,替師父採了新鮮的白色無名花,做成美麗的花冠,好讓師父戴上。昨日看見師父絕美的清麗風姿,彷彿回到爹還在的那些個年頭,師父常笑也常生爹的氣,爹總是任師父胡鬧,每天清晨替師父做頂花冠後,才帶著他四處找藥草。
爹是否早知自己年壽不長?他常會這麼想。他一個人讀醫書看藥典,或是上山採藥時,經常會印證爹說的點點滴滴。爹留下了一本示兒書,對他每一年的學習都有幫助,爹早知自己不能陪塵兒長大,才會不停地教他,夜間睡前不斷地和他說著醫理,還寫下了厚厚的示兒書,所以他從沒有失去爹的感覺,總覺得爹還在身邊。
這也歸功於師父,但他希望師父當她自己,他好懷念師父的樣子,昨晚見到師父回復自己的樣貌,他幾乎要失態地攬住師父了,幸好沒有造次。此時他看著做好的花冠,滿意地笑了一笑,也許這輩子就這麼一次,那就讓他放肆一次吧,做一個花冠給師父戴上,像爹一樣。
華無容走出房門,看見了徒兒帶著笑意地朝她走近,一度以為是師父回來了,但那醉人的笑窩是師父所沒有的,那是舒家姊弟的特色,若塵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減幾分孩子氣,多一些男子風,她欣慰地笑了笑。
龍若塵將花冠戴在師父的頭上,以髮釵固定,「徒兒這就離去了,師父千萬保重,徒兒請山下的啞婆婆來照顧藥草,也和師父有個照應可好?」
「你信得過就好。」華無容淡淡地說,除了徒兒的切身之事和懷念師父,她任何事都不關心,師父故去後,她活著只為了把若塵帶大,如今若塵長大了,只等他成家後,她就可以去找師父了,所以除了等待,她沒有什麼好在意的。
「徒兒會請啞婆婆盡可能不打擾師父。」他知道師父愛靜,不愛與人接觸。
龍若塵背起藥箱和行李,不捨地跨出茅屋,華無容跟了出來,看著相依為命的徒兒離去,她心頭緊緊的,原來自己還是有情的。
龍若塵回頭意外地看見師父走出草堂的大門,爹過世後,師父沒有踏出大門一步過,這對他而言是無比的欣喜,他知道師父疼他,但是師父太沉溺於對爹的情愛中,現在她居然肯走出大門,他多想暫時別走,多陪師父幾天,但師父會不高興的。
他頻頻回首,師父只是輕輕點頭,直到怎麼也望不見師父飄逸的白色衣裙,他才專心地踏出遠走的腳步,每印下一步,他就告訴自己,很快就會回來了,再回來的時候,一定要替師父撫去傷悲。
漫天的迷霧籠罩整個天閣寨區,山林間一片白茫茫的,這滇黔之交的寶雲高地土壤肥沃,物產豐富,養活了十三個族群,同時也成為周邊各族覬覦的寶窟。數十年來此處不時傳出激戰,時時波及附近的漢人,成為朝中西南邊陲的紛擾之地。
不過近四、五年來十三族群附近的漢人過得安穩些,因為天閣寨駐紮了漢軍,當十三族群發生激烈爭鬥時,漢人有天閣寨為後盾,苗民不會輕易掠奪他們的家產,殺害他們的性命,而一些個愛好和平的苗族,也自附於天閣寨,得以持中立態度,不會動輒被豪強大族脅迫結盟。
可以說天閣寨這些年來替朝廷做了不少事,邊民得以安居,外族欣然歸附,相較於數年前動輒驚動大軍前來鎮壓,引起激烈反彈、傾虧國力、減損邦威卻只能收到一時功效的情況;目前的天閣寨只有五千駐軍卻能達到遠來近服的目標,都得歸功於領導人的高超能力。
天閣寨由靖南大將軍統治,麾下十員大將分駐十個部落,平日屯田自足,由於將軍治軍嚴明,所以駐軍紀律良好,和苗民及邊民們比鄰而居,互通有無和平相處,遇有戰事即武裝護民,受到大多數民眾愛戴。
可見靖南大將軍有著過人的能耐,數十年來多少文官武將無法解決的問題,靖南大將軍不過四、五年的功夫就得立竿見影之效,難怪朝廷連續兩年特派嘉勉使臣前來勞軍,使得駐軍更富威望。這也是靖南大將軍的策略之一,放棄自己晉封的榮寵,轉而要求朝廷以實際行動勞軍,讓邊地人民實質感受到朝廷的重視,更有安全感,駐軍士氣也高,朝廷並沒增加多少經費,而靖南大將軍因此更孚眾望。
靖南大將軍精於兵法,又善經略,同時武藝也高強,知道用兵最高明的手段,是展現強大的後盾,既能感示敵人,又可安撫軍心,在面對風土民情迥異的各個族群時,他設法和他們建立同理心,先將敵對意識減低,再引導對方彼此尊重,先和幾個民性平和的族群聯絡感情,再漸漸接近強悍尚武的部落,結合次敵孤立主敵,漸漸打進十三個族群的權力核心,因此可以有效減低紛亂。
霧散了,天閣寨炊煙裊裊,閒適安寧的邊地駐紮生活,士兵們適應得挺好的,不同於一般軍營,天閣寨中女子為數眾多,幾乎和男子差不多。
朝廷嘉勉使的侍從好奇地問:「靖南大將軍不是以治軍紀律聞名嗎?怎麼允許下屬攜眷駐守?」
「兄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事實上這些女子雖是家眷,同時也是駐軍。」一旁的知情夥伴邊將馬拴好,邊解說。
「怎麼回事?」旁邊的侍從也都好奇地問。
「這十三族的民風尚女,女人當家,下田、打仗、狩獵、祭祀等大事都是女人作主,所以駐軍也招募女子,男兵女眷願意跟從的,自然也歸並女兵一員中。」知情的侍從手上忙碌地解下馬背上的物品,口中繼續說著。
有人不以為然地輕笑,「帶女人駐守像什麼話?入境隨俗也得看情況嘛,女人能成什麼事呢?」
「就是啊,女人什麼都不懂,力氣大不過耗子,能做的不就是煮飯生孩子?」一旁的人附議著,許多人都點頭。
那知情的男子也不急著辯駁,曾經他也和這些人有相同的想法,但他來此公幹已是第三回,和這邊的駐軍們也熟絡、不再這麼認為,「話不是這麼說,這些駐軍一起生活在他鄉異俗的邊地,平時得共同奮鬥經營,彼此信賴合作,在面對敵人時同生共死,才能求生存,幾年來早已建立良好的默契,這裡的女人不再被看輕,男人也不會驕傲得自以為高高在上。」
有人聽了這話,不禁搖頭,「這些男人真可憐,離鄉背井還得在女人面前滅了威風,這不就被女人牽著鼻子走?」
「這可不一定,這裡的男人不必逞強,不必死要面子,不必把所有大事硬挑在肩上,不必擔心自己倒了家就毀了。」這兒的男人在合作之中明白,男女有別是天性自然,男人有男人的優勢,女人有女人的長處,有別是各有所長的差別,不是主從之別,所以這裡的女人和男人平起平坐,有話可以講,有事彼此商量。
「這還像男人嗎?」那人話雖這麼說,不過感覺上卻輕鬆了,想起來也不壞。
「這靖南大將軍怎會想出這麼個法子,老王我當差那麼久,西南一帶也繞過不少地方,女人當家的蠻族多得是,就沒有哪個將軍是這麼做的,這法子真絕。」侍從中年紀稍長者,見多識廣,很快地拋棄既有成見,而好奇起大將軍的作法。
一夥人都因此對靖南大將軍好奇,就在此時,外面紛攘了起來。
「各位弟兄,請將您的馬匹拴好後,帶著犒軍品到前頭,一會兒大將軍練兵回營,就會立刻接見大人了。」領頭的軍官如此傳話。
「大將軍還真是禮遇大人哪,人都還沒回來就已經做了安排。」老王見多了驕縱的武將,對於文臣向來輕慢,因此覺得這靖南大將軍倒是難得。
使命一下來,大伙自是加快行動,很快把犒軍品清整好,不一會兒就看見漫天塵土,大將軍徹夜練兵,軍士們個個臉露疲態,卻還軍容肅整。
「大將軍的副將還是個少年嘛!」嘉勉使的侍從看見一個面目俊秀的將官,英姿煥發地下了戰馬,隨從隨即將馬牽走,那將官和嘉勉使抱拳招呼。
「大將軍真了不得,居然能讓個女娃兒當副將。」閱歷豐富的老王很快判定那俊秀的少年將官是女兒身。
「各位,她就是靖南大將軍──永靖郡主石雪如。」知情的侍從不意外地看著夥伴們個個瞠目結舌,兩年前他也在不能置信的驚愕中度過在天閣寨的第一夜。
靖南大將軍石雪如出自將門,母親是皇太后鍾愛的侄女,父親為戰功彪炳的常勝將軍石昊,受封為永靖王,大將軍承父蔭封為永靖郡主,十歲隨父南征北討。
六年前永靖王受命靖南,永靖郡主立功最厥,平定了十三族的戰亂,朝廷欲賜封公主爵號,她卻自請常駐寶雲高地,朝中從來沒有女將軍,起初她以郡主名義行軍權,三年後功跡顯著,加上她自幼立功卓著,朝廷以入境隨俗,移風化民,便宜行事為名,破格封她為靖南大將軍。
犒軍嘉勉使再度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大將軍的洗塵宴中失態了,初見將軍的英姿已被她英武之氣震懾,接下來的應對發落,又令人感佩大將軍治軍有術,果然是名門風範,那大將氣度不是他這寒窗布衣,十年苦讀的文官所有的。
當宴席開始時,又大大的吃了一驚,本來他就知道大將軍是名將之女,心中認為大將軍會是個粗魯的男人婆,年幼就隨軍征戰的女孩,能指望長得多好?沒想到英挺的大將軍是個雪膚冰肌、花容月貌的大美人。戎裝穿在她身上英氣煥然,女裝的她縱然仍是有股威勢,卻美得讓人不能轉移視線,所以讓他數度呆望失儀。
「卓大人,邊陲山地,沒什麼好招待的,倒是此山泉極佳,大人不妨品嚐大伙自種自製的清茶。」石雪如平淡而客套地開口。
伺候在卓克勤身邊的兵士則適時地斟上茶,臉色和氣,心中可在暗笑這酸儒。堂堂犒軍嘉勉使,見了大將軍活像只呆頭鵝,除了發呆,沒看他有什麼合宜的應對,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大將軍可不是一般姑娘,再美也不是他能妄想的。
「的確清香,郡主文韜武略,威震四邦,下官在朝中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更欣喜郡主蘭心蕙質,下官好生佩服。」卓克勤由衷地說。
石雪如耐心地聽著客套話,現在她是以邊將的身份和朝中使臣應對,她要朝廷禮遇駐軍,自然她也該禮遇朝廷派來的使臣,不然與其和這些人盡說些言不及義的話,她寧可到馬房去餵馬。
石雪如的貼身護衛李菁萍則暗自白他一眼,這酸秀才令人厭惡,色迷迷地盯著大將軍盡說風涼話,好像郡主的功業全不算數,蘭心蕙質才可取,淺陋的男人。
「多謝了,此地多霧,茶樹長得好,大人若喜歡,可以帶些回去。」石雪如輕聲交代了事務官,讓他打理一些茶葉好讓客人攜帶,全然不把對方不及義的話當作一回事,幸好這種應對一年只需一次,她還可以勉強應付。
「郡主真是周到,像郡主這般貌美又賢慧的女子,埋沒在這蠻夷之地,實屬可惜,郡主該讓男人眷寵在深閨才是。」卓克勤感歎地說出心中話,男人對女人說話,自然不需顧及對方,郡主再能幹也不過就是女人,他並不覺得需要客氣。
「卓大人所說甚是,不過若是郡主只被男人眷寵在深閨,恐怕朝中很多男人得不時拋下家中美眷到這蠻荒之地做白工了。」李菁萍話中帶刺地譏諷。
卓克勤臉色立刻轉黑,「聽說郡主軍紀甚嚴,沒想到手下護衛如此放肆。」
「卓大人有所不知,李護衛受封三品,和大人平起平坐足足有餘,何來放肆之說?」石雪如冷冷地回敬了一句,基於尊重他是朝中特使,她可以不計較對方的輕視,同樣的為了讓朝廷尊重她所有的下屬,她不容有人侮辱下屬。
她出身貴胄,做多少朝廷看多少,而她的下屬靠的全是賣命掙來的汗馬功勞,做十分才得三分的注意,她不護他們,誰還會替他們著想?
見卓克勤臉色垮得難看,石雪如放緩口氣,給對方台階下,「難得的歡宴,不必拘泥尊卑,萍兒,敬卓大人一杯,聊表心意。」說著她自己舉杯向卓克勤致意。
李菁萍自幼跟在主子身邊,自然明白主子的用心,也大度地向卓克勤敬酒,「卓大人,小妹向來話直,若不順大人的耳,請海涵。」
卓克勤本有些不快意,但眼前面子十足,也就虛應一番。
隨著卓克勤前來的其他使徒,有些是見過世面的長者,紛紛搖頭,和群主比起來,這位進士出身的嘉勉使十足的失敗,看來這永靖群主能夠以女子之身破格掌軍,並不是偶然,固然她有強力的靠山,但朝中群主哪個不是有顯赫的家世,獨獨永靖群主在這寶雲高地封將帶兵,可見家世並不是成就今天的她的主要原因。
女人或許大多數是無識見的,但這寶雲高地上的女人不可小覷。這些被認為見多識廣的長者們如此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