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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龍幻姬 第二章 作者:韓雅築
    世間騷動--尉遲漣漪

    陽春三月,雖說是春寒料峭,卻也擋不住萬物復甦的繁華景象。

    積得厚厚的冬雪,融化後挾帶著強大的水量淙淙而下,將層層疊疊崢嶸傲出的山群,刷洗得煥然一新:嫩嫩的綠芽兒,紛紛剝去雪亮的銀衣,一個個掙出娘親溫暖的懷抱,搶奪似的擷取著清洌甘甜的春風味;繁花盛開,萬紫千紅,自足美不勝收,不在話下;其中更少不了粉蝶三兩隻,悠然翱翔。

    窗欞外熱鬧強強滾,隔著八角窗,卻是回然不同的風情。

    若有似無、微弱的喘息聲,在雕樑華屋內苟延殘喘,和屋外瑰麗的景色相較,略有不協調之感。此刻,沈悶氣壓正伴隨著病楊上的婦人,走完她人生最後的旅程。

    相仿的臉,就著黃昏余暈在縱橫交錯的窗桿子下高低輝映。病楊邊裊裊娜娜的倩影和躺在木板床上的病人,無庸置疑是極為親近的至親;也唯有最親近的骨血,才會有如此相似的容貌,讓人驚艷吧!

    坐在床邊的少女,淡淡淺淺的笑意,在絕美的臉蛋上,若有似無的展現著;激不起半點漣漪的心湖,數不清有幾分屬於親人將去的哀戚,反倒幾縷來不及拭去的幸災樂禍,讓人錯愕她的無動於衷、冷酷無情。冷漠與疏離,是她和親人間相處的慣有模式。她就是這樣生性淡薄的女子--尉遲漣漪。

    冷血無情的大美人,生得真是俊美無儔,眩目耀眼。與天俱來的精緻臉蛋,足以讓每個見過她的人,將她絕世的容貌雕鏤在心版上,銘肌鏤骨;燕語鶯啼般嫩柔的嗓音,更讓聞者餘音繞耳,久滯不散。

    如此典雅綽約的女子,美中不足的,是她經年一張不帶七情六慾的臉,永遠欠缺一股少女應有的活力,但也因為生性淡然冷漠的個性,吸引住人們的目光,讓人忍不住將視線投注在她身上,流連不已。

    至於躺在床上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到陰曹地府報到的人,她的長相也好。就一個患有肺癆的人來看,她的臉色紅潤得出奇。

    薄薄粉粉的紅唇、細細長長的瓜子臉,俏麗的柳葉眉,彈指可破的水嫩肌膚,五十出頭的年紀,若不是凹陷的頰骨,折損掉她的青春容顏,她算得上是世間最美麗的病人。而這位病入膏肓、已屆藥石罔效之境,卻依然得不到充分休息、必須一直忍受旁邊的母麻雀嘰嘰呱呱,聒噪凌虐她耳朵的待死病患,即是當年名滿天下,響噹噹的鳳翔--鳳大美人。

    「老姊姊,俗話說的好,十五嬌、十六俏,十七拉警報,過了十八就沒人要。您這閨女兒,如今也二十有一啦!還挑三撿四的做啥咧?東村王老爹的獨子不錯,漣漪嫁過去,定然不會吃虧。您還是趁著一息尚存,早早將這門親事訂下,也好了去一樁心事才是。」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遊說親事的,是西村家喻戶曉的媒婆--元圓圓。

    大前年東村賣豆腐的王老爹,在大門口和買豆腐的尉遲漣漪驚鴻一瞥後,頓時驚為天人,當下決定將地娶進門給癡傻老實的兒子做媳婦。委託元媒婆前來說親。元婆自持天下無說不成的親事,王老爹也答應以八大轎厚禮前來迎娶新娘,聘金妝奩五牛車,花鈿珠寶一樣不缺,還附贈兩間豆腐鋪給漣漪的娘(當然,當時王老爹還不知尉遲漣漪是當朝赫赫有名、鳳家航運的千金),讓她在女兒婚嫁後,不會頓失所依,少了個「衣食父母」。至於大功臣--元媒婆,則可按納聘的數量、金額酌收十分之一的彩金。訂金則是一錠簇斬的金元寶。

    做這筆生意,可以讓元媒婆涼涼吃一年,她嘴都快笑裂了。

    生眼睛沒見過比王老爹更大方的人,扭著葫蘆腰的元圓圓拍胸脯外帶保證,二話不說就接下兩家親事。

    來到漣漪她家,話叼在嘴裡,還沒來得及脫口,就被漣漪的娘拿掃把轟出門--鳳翔是一代俠女,拳腳功夫自然了得,掌風所至,正好讓元圓圓不偏不倚的栽到一坨馬糞上。

    灰頭土臉的元圓圓,面對四週一籮筐的嘲笑,也只有尷尬的抬起臉,一笑置之。

    「天下無不是的顧客」,秉持信念的元圓圓換上皮笑肉不笑的殭屍臉,力持鎮定的從馬糞堆裡奮戰出來。

    手上的黃膩濕黏拍不掉,她強忍噁心惡臭,半垮著嘴道:「鳳夫人有話好說,何必伸手推人呢?再怎麼說,您老到底是鳳家航運的龍頭,有聲有勢的,以暴力取勝,真的很難看!下次不要這樣了。」

    「嫌難看就滾!」冷硬清脆的聲音,無情到讓元圓圓碰一鼻子灰。可是煮熟的鴨子焉有讓它飛了的道理?

    元圓圓不畏艱難,鍥而不捨。洗掉一身馬騷味,她掉轉過頭,依舊是眉開眼笑的登門遊說,哀求尉遲漣漪跟她娘答應親事。

    「我們家漣漪今生不論婚嫁,元媒婆毋需多費唇舌,還是趁早回絕王老闆,以免誤人誤己。」精明的鳳氏,聲音大如雷鳴。

    僵硬的瞼部肌肉,因鳳氏強而有力的拒絕抽動了下。忍不罵人的衝動,她吐氣緩和情緒,強迫臉頰鬆動,笑臉盈然道:「世上哪有女孩兒家不論婚嫁的呢?雖說咱們大唐萬民景仰、太平盛世,文治武功第一,四夷朝拜,女人終究還是要靠男人才能出頭咧……」

    「鳳家航運今日的成就,可不是靠臭男人打出來的。元媒婆,沒當眾攆你出門,給你難堪,並不代表我容忍你在此放肆!你若是再不識相,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撒鹽轟你出門。」她都沒想到,把好好的一個女人推到馬糞堆上有多殘忍,灑鹽算什麼呢?

    纖纖素手往茶几上一拍,鳳氏霍然起身,撇下不知何處得罪到她的元媒婆,走進內屋。

    「這……這……」指住毫無轉圜於余、拂袖而去的背影,元圓圓裡外不是人的低語:「這老婆娘是吃過男人什麼虧,讓她如此憎恨男人?」

    「元媒婆果然人巧心也巧,知道我們夫人討厭男人。」她的自言自語不小心被旁邊端茶水的小丫鬟聽了去,噗哧一笑,讚賞元圓圓「識人」的眼光,也奇怪她既知夫人的脾性,幹嘛還來提親?

    「不過你既然知曉夫人痛恨世間男人,幹嘛還來說親,自討沒趣?」顧不得元圓圓訝然的眼光,丫鬟嫣然巧笑,「您想要這門親事談成,唯有期待天公做美,要不就是保佑小姐突然開竅,捨得扔下夫人離家出走。不然,你這媒婆禮--恐怕得等上一輩子羅!說完,她柳腰款擺,也不理會元媒婆若有所思的表情,轉頭做灑掃工作去了。

    要她放棄,除非天塌下來。元媒婆愈挫愈勇,擺明絕不輕易放棄的決心,一面跟富甲一方的鳳氏斡旋,一面朝尉遲漣漪下手,倒也其樂融融。

    女生外向。她就不信哪個少女個懷春。多在尉遲漣漪身上下工夫,還怕她不纏著鳳氏,吵著要嫁人嗎?媒婆對親事樂觀,偏偏鳳家母女不買她的帳。

    尉遲漣漪的心,如果不是石頭砌的,就是中她娘「棄婦」的毒太深。

    冰山美人從不曾在人前露過一絲笑容。

    每回媒婆上門,她總是客客氣氣的招待,至於成親一事,她的推托之詞,永遠都是「漣漪年幼,婚姻大事但求長輩做主」,也因此元媒婆一碗閉門羹從頭吃到尾。好在王老爹從不嫌棄鳳氏的刁鑽難纏,聘禮水漲艙高,讓她捨不得罷手,足足糾纏母女兩年多,好不容易盼到鳳氏只剩下一口氣,吐血吐到可以直接躺進棺材,讓人抬去埋,卻還是得不到回應,讓她真想買塊豆腐直接回家一頭撞死。

    「你……出去。」吃力的揮手,鳳氏趕開元媒婆,示意女兒向前,她氣若游絲道:「漪兒,你……還記得為娘的教誨嗎?」

    「娘,您累了,多歇息。漪兒不吵您。」飄渺的神情,充滿虛應。尉遲漣漪不認為在地聽夠娘親諸多教誨之後,還要在她臨走之前接受娘親的荼毒。

    不愛男人是她自個兒的事,將來是否接受陌生男子涉足她的生命,也是她自個兒的事,娘親適時的關愛可以,管得太多,就顯得多餘也傷和氣了。

    「不,娘還有話要告訴你……」攫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實在不像是個病人所能擁有的。尉遲漣漪蹙眉,心裡則暗暗揣測娘親的徵兆是否為迴光返照;還是她有意裝死,藉此探測她的真心?

    「娘將鳳家航運的令牌、營運報告全擱在密室的暗格裡,等娘百年後,你就繼承娘的事業,將鳳氏發揚光大。」

    死愛錢的娘親,沒有將她一手創立的事業帶進棺材裡,實在是出人意表。尉遲漣漪波瀾不起的瞼,終於換上不同的表情。

    「不用奇怪,咳!娘死守著錢,也是怕你亂花,將來年華老去,無依無靠,淪落上街乞討的命運。雖說咱們與你爹大房家老死不相往來,你也不能失了千金小姐身份!用不著拿這種眼光看娘,好像娘有多虐待你似的。」

    胡說八道。

    她從來不買胭脂--因為她天生麗質,毋需任何水粉為她掩飾青春流逝。

    生活花費更是節省到一襲碎花羅裙打年頭穿到年尾--保養得當再加上繡功一流,她自豪從未花過娘親半毛錢裁剪新衣。

    唯一出過大門動用到娘親銀兩的一次,就是上街幫廚娘買豆腐,事後卻引來元媒婆的糾纏不休,讓老娘「御賜」一頓竹筍炒肉絲,並發下毒誓不再用她的媚眼勾引男人,才得以平息。

    尉遲漣漪乖巧得不像是唐朝豪放女。

    錢財對她既無用武之地,她要那麼多錢做啥?又不用拿來梳妝打扮,讓她美到最高點,勾引天下風流俠士對她粉妝玉琢的外貌直流口水。多無趣!

    「你還是努力存錢,等你百年,找個人把你葬在娘的身邊……」

    別開玩笑了。好不容易可以掙脫娘親「溫暖」的懷抱,她還要她死後跟她埋做一堆?天哪!饒了她吧!

    尉遲漣漪木然地聆聽娘親的諄諄教誨,心裡多的是不以為然。

    「還有,娘要你發毒誓:今生今世不許你嫁給任何男人為妻,若有違誓言,將一輩子孤單淒苦、不得好死……」

    這是什麼娘,逼女兒發此等毒誓?

    元媒婆聽得昨舌,心想尉遲漣漪要是答應鳳氏的要求,她的媒人禮豈不定要泡湯了?拜託,她努力了三年之久吔!

    「漣漪姑娘,你可別答應啊!」元圓圓情急之下,竟然衝口而出要她拒絕死人(將死之人)的要求,直到她接收到鳳氏怨毒的警告眼神,她才意識到自己僭越了。

    聽說帶有怨氣的鬼魂,死後會變成孤魂野鬼,萬一鳳氏陰魂不散,跑來糾纏可怎麼得了?可不能媒人金飛掉,還平白無故惹來一身騷,讓鳳氏有事沒事跑到家裡來,修理她的多嘴多舌。

    禍從口出,病從門入,懂得依時依地說話的人,才能活得長命。她還是當個啞巴來的安全。

    「娘!您別胡思亂想,女兒無意婚嫁,您好好歇息,其他的我們以後再談。」拍拍她的手,尉遲漣漪蹲踞床榻,試著安撫。至於承諾?她一直未有婚約,並不代表她不想結婚啊!娘親撫養她長大很辛苦沒錯,但她也沒必要為她的偏激,斷送自己的終身幸福。畢竟行將就木的人,是叱吒商場的女強人鳳翔,她尉遲漣漪可還有一段大好青春要過,犯不著跟她立下「不平等條約」。

    「不,你要是不答應娘,娘死不瞑目--」

    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尉遲漣漪盯著娘親吃驚的表情,不禁有些同情她。

    見她驟然發咳,咳得像是要把心跟肺都掏出來似的,尉遲漣漪歎息,「如果是爹爹作主呢?難道娘也要我拒絕?」鳳翔頷首,尉遲漣漪笑容慘淡。

    「以往娘不是教導女兒,為人子女者,務必『孝順』?『孝』乃事必躬親,『順』乃順從父母心意,勿忤逆不從。娘要我違背父親,不是擺明要女兒做個不忠不孝的不肖女?」

    一雙冷眼看世人,尉遲漣漪也許冷傲,也許孤寂成性,蘊發其內的幽默,偶爾還是會在適當的時機竄出。

    看著鳳翔氣黑一張臉,她顯得有些病態的開心。

    「他不是你爹,他也沒有權力要你嫁給你不喜歡的人……」情緒激動的鳳翔,因漣漪「有心」的試探,將病情進發得淋漓盡致。

    慘白著一張臉,鳳翔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抓緊漣漪的手,就著她隨時捏在掌心的手絹,咳出一堆濃郁的血水來,「漣漪,娘要你發下毒誓,今生今世不嫁他人,你若是不聽話,娘就是做鬼也不會輕饒你。」

    恨一個男人,真的會恨到要自己的女兒發毒誓,毀掉女兒終生幸福的地步嗎?

    尉遲漣漪攢緊的眉縮得更緊,在娘親執拗的眼神下,不經意的透露出來。靜靜地凝視她一眼,然後,尉遲漣漪投降了。

    天大地大,將死之人最大,她就當日行一善,安撫安撫她吧!

    久久之後,她在鳳翔逐漸闔上雙眼的同時,淡然啟齒,「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尉遲漣漪願以身家性命為誓;今生今世,定將孤獨以終,絕不輕易向任何男人付出感情。若有違誓言,願一輩子受情苦、受情難,愛上我之人亦將死無葬身之地,永世無法超生,不得好死。」

    說也奇怪!她話剛說完,窗外戴紅帽冠帶,全身通紅、手持硃筆的黝黑男人,像記錄完她所發的誓言,飄飄然離去。

    元圓圓簡直不敢相信鳳翔闔上眼瞼的霎那,嘴角是帶笑的;她更不敢相信聰明慧黠如尉遲漣漪者,會答應鳳翔如此變態的要求。還有她的媒人禮……

    從來不曾有過昏倒紀錄的元圓圓,兩腿一軟,直直朝後栽去;呈白色狀的眼瞳瞪得忒大,她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端湯藥進房的女婢,差點讓元圓圓絆倒。

    身形一讓,躲開橫亙在地的軀體,她俏皮的吐舌,暗叫:「好險」,踱到尉遲漣漪身畔,她小心翼翼,唯恐藥灑出來的盯著藥碗,背書似地念道:「小姐,夫人的藥端來了。」

    「不必了。唰兒,娘她老人家過去了。」吐口氣,她無視於小婢女錯愣的表情,平靜淡然,「舉旗發喪,讓行號長老出面為娘辦理喪葬事宜,大殮後,航運生意,我自有主張。」

    鳳翔含笑的臉,像足充滿欣慰。尉遲漣漪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重信守諾」。這在當時是很難能可貴的。只要得到她的保證,就不怕她的乖女兒被臭男人搶走。自持這點,她走得更是心無罣礙,志得意滿。

    瞅著娘親不斷向兩邊擴大的唇線,掃開心中一閃而逝的異樣情懷,尉遲漣漪蹲下身吩咐,「事情,就先這麼著辦吧!」

    「小姐……」

    冰冷的手,輕撫鳳翔冰冷的臉龐,尉遲漣漪嘴角勾勒出完美的笑靨,她淚中帶笑的囈語著:「恭喜你,娘,恭喜你脫離苦海,恭喜!」

    唰兒愣愣地瞧著躺在床上再也無法發號施令的當家主母,和顯得有些精神恍惚的少主,不禁喟然:小姐,終於可以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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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幡旗飄飄,掌控隋代以來,廣通,永濟、通濟、邗溝及江南河五條運河生意命脈的鳳家航運之首,終於入土為安。

    一身素衣,美艷不可方物的尉遲漣漪,環顧大廳內張張錯愕失措的瞼,依舊是平靜無波,杳無漣漪--彷彿剛推進墳塋的屍首,不是她的生身之母般。

    「侄女無才,今後鳳家航運就偏勞各位叔叔了。至於商號名稱,要沿用或是另辟新名,侄女無議,一切全憑叔叔們作主。」

    「漪兒,你把鳳夫人名下財產全數撥給咱們兄弟,今後你……」跟隨鳳翔多年,知道尉遲漣漪視錢財如糞土,視富貴如浮雲,原以為鳳翔一死,鳳家航運會讓有心者瓜分得四分五裂,他們幾個跟鳳翔一道出來打天下的莽夫,也有為鳳家誓死捍衛家產的決心,不料鳳家的小主人根本沒把鳳翔的財產看在眼裡,大手一揮,兜頭就往他們幾個老傢伙身上砸,未免大方過頭了吧!

    「侄女會照顧自己,各位叔叔毋需擔心。」尉遲漣漪漂泊的心終將解放。她要一圓踏遍三川五嶽的夢,過多的錢財銀兩,倒顯得累贅多餘了。丟給勞苦功高的鳳家元老,應是最理想不過。

    「小姐,我們呢?您可有打算?」在鳳家幫傭的長工、奴婢,心裡是疼借這個得不到母親憐愛、性情孤僻卻又善良溫婉的小姐。他們捨不得離開她呀!

    「我會替各位除去奴籍,並由鳳家的私人產業中,撥出部分銀兩讓諸位各自謀生,今後大家就各自發展去吧!」

    「小姐……」唰兒泫然欲泣,哭得哀哀切切。「唰兒捨不得您,唰兒不走。」

    「傻丫頭,我要千山我獨行,你也要跟著我吃苦受罪嗎?別傻了。」尉遲漣漪拒絕婢女跟隨的心意堅定,唰兒掩住臉,帶淚的跑開。

    瞅著唰兒飛奔而去的身影,廳內一片愁雲慘霧;廳外則蹄聲雜沓。一會兒有人來報,「啟稟小姐,鄂國公府派人來報,尉遲將軍病危,請小姐速速回府。」

    當朝元老突傳噩耗,讓一屋子年逾半百的老人急得團團轉。這小姐也未免太可憐了。才剛失恃,又將失怙,她怎麼受得了這莫大打擊?

    「小姐……」

    「將軍不是一向硬朗,何以傳來噩耗之說?」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尉遲漣漪鏗鏘有力的詰問來使。

    「稟四小姐。聖上賜三小姐木蓮與撫遠將軍袁起之弟袁滅大婚,三小姐不滿,夥同柳家公子連夜私奔,老將軍氣不過,一時心肺衰竭,當場氣昏過去……」彷彿意識到他講了不該講的話,慌忙搗住嘴,他有些心虛的瞅著尉遲漣漪,怕她瞧出什麼端倪來。

    夫人再三告誡:不可讓四小姐知道三小姐逃婚一事,這下糟糕了,他心直口快,一時說溜了嘴,四小姐定是不肯回府,代替三小姐婚嫁。他完蛋了,他要被夫人判骨揚灰了……

    「是嗎?我知道了。」

    「小姐,既然將軍病危,你還是隨小廝回府吧!」不管怎麼說,鄂國公也是她的父親,尉遲漣漪連奔喪都不肯,未免說不過去。

    「多謝洪叔關心,漣漪自有打算。」頷首示意,尉遲漣漪告罪道:「娘親剛大殮,侄女有些累了,先行告退,各位叔叔請自便,恕侄女不便招待。」

    「好好好,你去休息,咱們不打擾你。」纖柔的尉遲漣漪一喊累,一幫老傢伙就手足無措了。揮著手,他們忙著趕她入屋歇息,至於尉遲恭大病將沒的消息,倒是次要的事,根本沒有幾個人關心在意。

    是夜--

    尉遲漣漪脫去連身縞素,換上布衣粗服,將及腰烏黑的秀髮削去一半,以髮帶隨意紮住;晶瑩的雪膚則用灰炭抹黑,足蹬草鞋,一身扶桑浪人的打扮,瀟灑翩然,英氣逼人。

    巡夜的唰兒,在後院撞到手持犁杖、英俊昂然的尉遲漣漪,不禁楞了楞。

    「你……是誰?」

    「小弟到此掛單,聽廚房管事提及貴主人甫逝,不便叨擾,唯有告辭。驚嚇姑娘,還望包涵。」刻意壓低、粗嘎沙啞的嗓音,勾去唰兒三魂七魄,她傻傻地點頭,了然回應:「原來如此。不過天色已晚,你要到別的地方投宿,恐怕不方便吧!還是我到廚房找些乾糧讓你隨身帶著,免得你在外面挨餓受凍,那可不好了。」提著燈籠,唰兒不等對方有反應,就忙往廚房裡鑽。

    搖搖頭,她對欺騙善良的唰兒有些愧疚的抿嘴一笑,翩然轉身,踏出禁錮她二十一個年頭的鳳府,快快樂樂展開她的逍遙之旅。

    尉遲將軍府丟掉一個女兒,不思解決之道,只曉得找她這個庶出女兒瓜代,代替尉遲木蓮嫁進袁將軍府,她頭殼壞掉才會回家自投羅網,遂了大夫人的心願。

    一塊石頭投進水塘,引起陣陣的騷動。

    好個尉遲「漣漪」!

    她在尉遲府的地位既然渺小得可憐,可憐到爹爹幾乎無視於她的存在,她又何苦拿熱臉去貼冷屁股,白討沒趣?還是遊山玩水來的快意,趁早逃跑來的好。

    踏出鳳府的腳步更形堅毅,吸取著自由的空氣,尉遲漣漪真覺得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唰兒抱著包裹窩窩的布紙奔進空曠的庭院,迎著颯颯春風,她懊惱地跺腳。「怎麼走掉啦,人家才剛拿到熱騰騰的窩窩呀!」難得一見英俊男子出現在鳳府的唰兒,結實愣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等她嗒然回身,又猛地撞到一堵軟軟的肉牆,反彈倒坐在地,顧不得跌疼的小屁股,她唸唸有詞的抬頭,就著燈籠照耀出來的氤氳光線,打量半夜三更出來撞人的冒失鬼。正待破口大罵,到嘴的粗話競又硬生生的吞嚥回去。

    彷彿受到極大驚嚇的雙眼發直,直勾勾的瞪向前方瞠得好大,她刷白了臉,失聲尖叫:「鬼呀!」

    紫色繡花軟鞋,紅色抹胸同色系連身襦裙,白紗色薄紗披肩,額際兩片花黃,梳高髻,飾以牡丹花、金步搖,尖削的臉下沉,嘴角一抹擦不去的苛刻笑容……

    這……不是應該躺在棺材蓋下的當家主母嗎?

    唰兒記得她入殮時的模樣,因為替她妝點的不是旁人,正是她這個苦命又可憐的小丫鬟。

    難道夫人對她的服侍有何不滿意的地方,連人死了都不忘前來找她算帳?

    她四肢猛打哆嗦,抱住頭,死瞇著眼,牙關不住打顫,「阿彌陀佛,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唰兒從未害過人,也沒有做過壞事,禰們可千萬別讓夫人的冤魂來找我啊!我跟禰拜拜!將來備齊四果三鮮跟禰拜拜!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住口。」非常鏗鏘有力的喝斥聲,打斷唰兒驚天動地、歇斯底里的祈禱。

    「死人」拂袖,逕自轉身,用足以讓人瞬間結冰的冰寒語氣,硬邦邦的命令,「跟我進屋,這身華服折騰死我了。進來幫我換掉。」

    「我……」驚到最高點的唰兒,縱使怕到氣虛,也不敢忤逆夫(死)人的命令。

    連滾帶爬的跟艙起身,卻因動作過於莽撞,踩過落在地上的窩窩包裹,她以為是什麼「鬼扯腿」,自己嚇自己的驚跳起來,發出尖叫,又在鳳翔的怒瞪下噤口,渾身上下像有蟲蟻在爬,她音息破碎,極不自然地嚅囁道:「夫人,您--不滿意您這身打扮是吧?您可別怪我,全……是小姐授意唰兒做的,您要罵,罵小姐吧!」不管了。把一切都推給小姐,讓她去跟夫人周旋吧!誰讓她們是母女呢?死她這個丫鬟多沒意思。

    「我知道!你隨我進來。」沿路過來,鳳翔已經嚇昏不少奴僕,原以為素來「藝高膽大」的唰兒會有所不同,結果依然如故。她有些落寞的歎息了,「我真有這麼可怕嗎?唰兒!」

    「是啊!夫人,您活著的時候只要一板臉,就夠嚇死人的,現下死了,更不用說半夜三更出來駭人有多恐怖了。夫人--您真的很凶吔!」要出來嚇「活」人,也挑個良辰吉日再出來嘛!連作鬼都不讓人安穩,這夫人未免太會刁難人!

    直言無諱的數落地,好一陣子,正視到鳳翔陰煞煞的臉,唰兒才意識到自己講了什麼驚天動地的話,巴不得咬掉她多嘴多話的舌頭。

    以手成拳,堵住不聽大腦使喚的嘴,她雙膝著地,垂首告饒,「夫人,對不住,我個是存心冒犯你的,請你饒了我。唰兒下次不敢了。」

    「唰兒,別緊張。我還沒死,你用不著嚇成這樣。起來吧!」原來沒人喜歡看女強人的嘴臉。鳳翔裝了泰半輩子冷冽無情的女人,這才猛然驚覺;自己在下人的眼裡不過是鬼魅羅剎,縱有美艷脫俗的容貌,也無法讓人親近她分毫。

    難怪女兒從來不與她交心,答應她的誓言,亦全是哄騙三歲孩兒的伎倆,毫無誠意。甚至她死了,也等不及守完喪,便迫不及待的整肅行囊連夜出走。

    沒錯,尉遲漣漪改裝出走的舉措,悉數落入躺在墳墓內,靠著機關觀察一切的鳳翔眼裡,氣得她牙齦發痛,忘卻她死人的身份,急急爬出來叫囂。

    這丫頭實在太不受教。娘親「屍骨未寒」哪!怎可一走了之?搞不好她辛苦創建的鳳家航運、移交給她的財產,也被敗家女散盡也說不定。

    好在她預先藏起私房錢,要不,在追回女兒的這段期間,她要靠什麼過活?

    越想越是咬牙切齒,鳳翔精神好的不像是個「已死」之人。

    對!她是得肺癆,但一直靠著珍貴藥材在調理,一時三刻要死也不容易。此次趁元媒婆登門求親藉機試探,倒是給她試出女兒的真心來了。

    向來讓她引以為傲、荏弱纖細的乖女兒,居然深諳陰奉陽違之學,真是讓她始料末及。

    捏緊泛白的十指,鳳翔幾乎想立刻施展輕功,把尉遲漣漪追回來。

    她真的很生氣。

    不讓她嫁人也是為漣漪好。天下的男人全不是好東西,儘是負心漢。今日寵幸,明日休妻。她跟過的兩個男人,都是這類視女人如衣物的垃圾,不但薄倖寡義,更是冷酷無情。她以過來人的身份教育女兒,要她遠離男人,怎麼漣漪就是無法體會做娘的用心良苦,恁是教不聽?

    此次離家,恐怕也是為了出去找野男人吧!

    到底是她教育的不夠透徹,還是她的女兒生性外向,非要男人不可?

    漣漪究竟不姓「鳳」,跟姓「尉遲」的一樣不要臉也無可厚非,可是她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拉拔長大的,尉遲恭憑什麼坐享其成?

    鳳翔揣測女兒會先回家去看「病危」的尉遲老頭,認定她背叛自己、猛搥心肝之餘,她游移的思緒飄落遠方,憶及多年前傷她最深的情敵,多麼的想要在男人頭上闖出一片天,又想到她唯一的女兒急欲飛翔求去的心,眼神渙散狂野,陰鬱的讓人毛骨悚然。

    唰兒有些發寒的搓搓手臂,她怕怕地問:「夫人,您要我去請小姐來嗎?」

    「不必。」冷然回神,鳳翔攫住唰兒抖動不止的小手,筆直朝她的臥房走去。

    要追回尉遲漣漪有的是時間,首先要先知道她如何處置鳳家航運。要是給她知道尉遲漣漪無條件奉送給一幫老頭,她會拆得她一根骨頭都不剩--就算尉遲漣漪足她的親生女兒也絕無情面可講。

    唰兒拖著腳,跌跌撞撞的跟隨在後,慘白的臉發青,直在心底嚷嚷: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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