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不覺得自己是白癡,放著太平日子不過,人海茫茫、漫無頭緒地去尋個不知是生是死的小姑娘——不,更正,小公主才十五六歲,應該算個奶娃兒!那他又算什麼?奶娘嗎?
這要尋得著,別說皇上了,連他都佩服自己的「英明神武」!
忍不住長長地歎了一聲。他,褚尋陽,皇上親封的寧遙侯,官居一品,馳騁沙場,南征北討多年,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如今,卻淪落到當奶娘的地步,這還有天理嗎?
早說了要辭官退隱嘛,皇上明知他生性瀟灑,無意於功名利祿,才封他個「寧遙侯」,解釋得白一點,就是寧願逍遙的意思,偏偏皇上知道歸知道,仍是說什麼也不放人。
就說皇上一定是氣他動不動就鬧辭官,存心整他,肯定是!
「侯——」
身旁傳來恭敬的叫喚,褚尋陽一抬手,制止了他。
徐觀濤自知失言,連忙改口:「少爺。」
褚尋陽這才回他一記「孺子可教也」的眼神:「想說什麼?」
這次離京,他只帶了名追隨他多年的隨從。此行是明察暗訪嘛,豈可驚動太多人?
「屬下是想,這小鎮挺熱鬧的,少爺要不要在此停留幾日?」
褚尋陽想想,也好,尋人一半也是憑運氣的。
沿著大街一路走走逛逛,正想找個地方歇歇腳,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時,眼前正好出現一家客棧,迎風飄揚的布旗上只寫了簡單的「永康客棧」四字。
他正欲跨人——
「公子請留步。」
褚尋陽停了下來,不怎麼確定地回頭:「老丈是叫我?」
那是個簡陋的算命攤,攤子破舊到風一吹就得四處找木塊拼回去的地步。
「是的,公子,要不要算個命呢?」年約六旬的算命仙搖著籤筒問道。
徐觀濤在一旁蹙了下眉。侯爺向來最排斥亂力鬼神之說,江湖術士之言,也是從不理會的。
就在他以為侯爺會二話不說地甩袖而去時,褚尋陽聳聳肩:「有何不可?」
就在徐觀濤錯愕的注視下,他很輕、很輕地在攤子前坐了下來——真的很輕很輕哦!實在是太怕這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木椅經不起摧殘,就這麼當場垮掉。
反正閒著沒事做,再多做樁蠢事又何妨?就當他銀子太多,怕壓死自己,用來接濟一下眼前這個看起來快要餓死的老人家好了。
像是看穿了他的不以為然,那算命仙也沒多說什麼,笑笑地問:「公子要看相還是測字?」
「測字。」
算命仙將紙筆遞給了他:「那麼,請寫下一字。」
褚尋陽凝思了會兒,瀟灑揮墨,勾勒出豪邁蒼勁的字體。
尋——他的名,也是他此刻正在做的事。
算命仙看了眼,問道:「公子想問什麼?姻緣?仕途?還是——」「都不是,是尋人。」
「那麼,恭喜了。近日之內,公子必可尋獲伊人。」
褚尋陽玩味地挑眉:「怎麼說?」
「您瞧。這『尋』字由下往上拆解;不正是告訴您,『寸』步之內,只消開『口』一問,必可不費『工』夫地成就一個『尋』字。」
不愧是江湖術士,反應夠快,拗得也夠妙。
褚尋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要成就『尋』字,可不單一個『寸』、『口』、『工』便能完成的。」
「當然,我還沒說完呢。」算命仙在最後一個字上頭加了幾筆,便成了「伊」,「伊人、伊人,人在尹旁,老朽敢篤定,公子欲尋之人,必然遠在天邊,近在身旁。」
這下,褚尋陽更是不客氣地直接拆招牌:「我人在此,也開口問了你,可身旁只有你和我的隨從,你們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稍安勿躁。公子那『寸』步尚未跨出呢。」算命仙不氣不惱,笑笑地回他。
「我就不信多走兩步路會有什麼差別!」褚尋陽歎了口氣,更加認定自己做了件蠢到極點的事。
沒打算多費唇舌和他辯,褚尋陽留下銀兩便要離開。
「若算得不准,歡迎公子隨時前來砸攤子。」正欲跨出步伐,身後傳來這麼一句話。
算了吧,他不至於沒風度到這種程度,算命之舉,打一開始便是抱著打發時間聽笑話的心態,還不至於當真,轉眼就已忘得一千二淨了。
他依著原先的打算走進那家客棧,點了幾樣小菜先填填肚子,一面計劃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徐觀濤見他始終不發一言,沉不住氣地開口道:「少爺,那江湖術土之言,分明是信口開河,不足採信,您千萬別——」褚尋陽微愕,戲謔地揚眉:「你以為我信?」
「呃?」不然少爺怎麼都不說話?不是在思考那算命仙的話嗎?
「不可否認,那術土有一套——」見屬下張口欲言,他笑笑地抬手阻止,接續道,「我是說隨機應變的本事有一套,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編出一套理論,而且還說得頭頭是道,的確不容易。」
「少爺不信?」呼,還好、還好!沒讓人給騙去。
褚尋陽訝然失笑:「我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算命嘛,向來是報喜不報憂,不然他賺什麼?」
「那麼少爺如今做何打算?」
「向掌櫃的要兩間上房,咱們在此停留幾日,明天一早去拜訪此地縣官,過濾出年滿十五的少女,找找有沒有符合條件的,若是沒有,再另做打算。」
「屬下這就去辦——」
「不急,先吃飽再說。」褚尋陽微笑著將竹筷重新塞回徐觀濤手中。
他跟對了主子。徐觀濤再一次肯定了這一點。
他本是江湖中人,年少血氣方剛,便愛逞兇鬥狠,一回受了傷,性命垂危,就在他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完了時,他遇上了褚尋陽,並將他由鬼門關中救回。
此後,他便恪盡忠心、肝腦塗地地誓死追隨至今。
雖然,褚尋陽一再強調救他是隨興所至,不要他報恩,但他所報的,其實不止救命之恩,還有一分知遇之恩。
之後,褚尋陽的官愈做愈大,待人處事的態度卻始終未變,情緒再怎麼糟,都不曾盛氣凌人、擺臉色給下頭的人看,甚至由一些無意的動作之中,都可以感受到他對部屬的體恤。
隨主子征戰沙場數年,徐觀濤曾目睹他威儀颯爽的馬上英姿,以及破敵時一夫當關的磅礡氣勢,縱使受了再重的傷,也不曾見他哼過一聲,說他是條鐵錚錚的硬漢,任誰都不會有意見。
本以為,一名武將本該如此,可後來,無意間瞥見他夜裡靜坐書房,持卷細讀之態,竟是如此地沉靜悠然,一身白袍更加襯得他清雅出塵。之後才漸漸發覺,他亦有滿腹文采,若去考文官,那麼,文狀元之位也肯定非他莫屬。
如此文武兼修、風華出眾的人才,也難怪知人善任的皇上如此器重他,說什麼都不讓他辭官而去,能為這種人效命,徐觀濤著實有著滿腹與有榮焉的驕傲。
扣除自身的才幹不凡,褚尋陽亦有張出色的俊逸容貌,徐觀濤自認已算美男子了,但與眼前的主人一比,再好看的相貌都不算什麼了,一直到現在,他都還不曾見過能與俊偉絕倫的褚尋陽一較高下的人。
他的出色,很難用言語形容。俊美,卻又不失凜然的男子陽剛氣息,所謂的亦狂亦俠亦溫文,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想著、想著,沒留意到自己竟又瞧呆了。
感受到強烈的凝注目光,褚尋陽似笑非笑地抬眼望去:「怎麼?本王秀色可餐?你不吃東西,光瞧我就會飽了嗎?」
「呃?屬下失敬,冒犯王爺——」
沒等他說完,褚尋陽揮揮手:「得了、得了,本王從沒拿你當外人看,你也用不著這麼拘禮。」
要不是太清楚他這屬下的性向,他準會誤以為徐觀濤有斷袖之癖,老是動不動就癡愣愣地看著他,只差沒流下口水。
大概是被調侃得無地自容,徐觀濤匆匆填飽肚子起身:「屬下去問問還有沒有空房。」
「唉——」褚尋陽還來不及開口,他已一溜煙地跑掉了。
「急什麼呀?」褚尋陽搖頭歎笑,喃喃自語,「就算來不及吞下嘴裡的食物,好歹也清理一下嘴角的飯粒嘛!」
他能體諒徐觀濤滿嘴食物,已無那顆飯粒的「容身之處」,可就這樣抓著筷子、掛著飯粒到處招搖,那也未免失禮了些,他開始慎重考慮,等一下要不要擻清關係,假裝他不認識這個人。
才剛站起身,正準備跟上去提醒徐觀濤別將他這個當主子的臉丟光了,沒想到一轉身,都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一樣不明物體便在忽然之間朝他撲來。他後退一步,穩住跌勢,順著本能搶救傾跌的嬌小身子。
一陣頭昏眼花後,喬浣兒認命地緊閉著眼,可是等了半天,就是沒等到預期中的疼痛,她疑惑地張開眼——「喝!」眼前怎麼多出個「龐然大物」?
「沒事吧?姑娘?」似乎對她呆愣的表情不感意外,都怪他這張臉太容易「惹禍」了,印象中,第一眼見到他的女人,似乎沒有不在他卓絕出眾的相貌下失魂的,唉!他也知道長這麼俊美很罪過,偏偏——他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呀,真是傷腦筋。
從沒這麼近距離看過男人,喬浣兒覺得新鮮極了,眨巴著大眼瞧著。
他的眉毛比她粗,但是很好看,如果不是太麻煩了,她其實很想數數看,到底要幾根,才能組合成這種恰到好處的濃淡適中;還有眼睛,很深很亮,就像晚上的小水潭一樣,丟顆石頭下去,還會有波光閃動,她差點就要伸手去戳戳看他的眼睛有沒有同樣的「效果」——「你做什麼?」褚尋陽蹙眉,伸手阻止了她,不曉得自己驚險地避過了失明的危機。
熱情女子他是見得不少,可也不曾碰過第一眼就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對他「毛手毛腳」的。
「啊?」喬浣兒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差點幹了什麼「好事」後,不由得心虛地悄悄吐舌。
唉,她就是有這毛病,太投入於思考某件事情時,行為上就會不知不覺地為自己的揣測做驗證,而那些個「驗證」,十件有九件都是蠢事——剩下的那一件呢?就不蠢了嗎?不,那叫沒意義。
見他皺著眉,她趕忙以傻笑粉飾太平:「呵,呵呵!別介意,我不是故意的哦,克制不住自己的行為,我也很困擾耶!」
克制不裝非禮」男人的行為?她——她花癡啊?他無法想像,在他之前,還有多少男人曾慘遭她的蹂躪與染指……思及此,想保護自身「貞操」的意念更是堅定了。
奇怪,她都解釋過了,怎麼他表情還是沒多好看哪?喬浣兒嬌憨地眨了眨燦燦靈眸:「歎,你——」「姑娘,你還打算在我臂彎裡靠多久?」他搶先打斷她的話。沒辦法,再這麼和她耗下去,他懷疑,日落西山後他們仍會在這裡凝眸相望。
「呃——也對哦!」她偏偏頭,傻氣地笑了笑,然後像是終於發現了什麼,瞪大了眼,直盯著被他握住的右手。
褚尋陽也留意到了,趕忙鬆手,退開一步,急著解釋:「姑娘別誤會,在下並無冒犯之意……」喬浣兒根本沒聽到他吱吱喳喳地說了什麼,用力再眨了幾下眼,死盯住仍留有他餘溫的小手——「姑娘,請別想偏了,事情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他自戀,實在是他天生命犯桃花,走到哪兒都避不掉紅顏劫,次數多到連他都怕了,也難怪他會早作聲明,怕她會錯了意。
「你、你還想辯解!明明就是你——」喬浣兒小嘴一扁,可憐兮兮地指控。
「我都說我不是故意的了,你可別——」褚尋陽鬢角隱隱抽痛,老天爺!可別又來了,他自身麻煩已經夠多了,可不想再添筆桃花債!
「不管!這種事怎麼可以說一句『不是故意的』就算了?」愈說愈委屈,眼看已淚兒汪汪。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嘛!」難不成為了維護自身「貞操」,不小心握了下她的手,就要他負責娶她嗎?別笑死人了!
「我要你賠我醋溜魚來!」她仰起小臉嚷道。
「醋……」一不留神,讓口水給嗆了下,「醋、醋溜魚?」他在說什麼?她又在說什麼?褚尋陽思緒一下子接不上來。
「對!」她重重點頭,伸長了手,「想賴呀?明明就是你偷去的,賠我醋溜魚來!」
褚尋陽像看妖怪似地死盯著眼前的小手,懷疑到底精神錯亂的人是她還是他。
她磨了他這麼久,為的就是一尾醋溜魚?而他居然還以為……這是哪門子的爛笑話?!
「我沒偷你的魚。」用著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口氣,他鄭重澄清。可憐他褚某人的魅力,居然不及一尾魚?
「騙人!人家的醋溜魚明明端在手上,怎麼會不見了?說,你是什麼時候偷吃去的?偷吃也就算了,還連盤子都不留給我,真是太惡劣了……」「我沒有!」強忍住想歎氣的慾望,他打斷那一連串令人哭笑不得的長篇大論,「是你剛才撞到我,不小心打翻的,你沒留意嗎?」
他以眼神示意她往某個方位瞧去。
果然,地面上正躺著一尾「晚景淒涼」的魚兒。
「那那那……」喬浣兒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褚尋陽心想,這女人終於意識到是他伸出援手幫她,懂得感恩了吧?
或者,她是因為誤解了他而愧疚得難以成言?
不管是前者或後者,那都無妨,只要別死賴著要他負責就好。
「姑娘別放心上,誤會解開就好。」他也預備很寬宏大量地原諒她。
那、那、那的那了半天,終於給她那出下文來了:「那你更不可原諒!吃掉就算了,起碼沒浪費食物,可是現在……你知不知道外頭有多少人餓著肚子沒東西吃啊?嗚嗚嗚!都是你害的,我一定會被雷公爺爺打死的啦!」
褚尋陽閉了下眼,命令自己從一數到十,確定自己夠冷靜,然後才反問她:「難道你認為我應該先搶救食物,任你跌傷?」
「本來就是啊!食物可以吃,我又不可以。」她理所當然地回道。何況跌一下又不會怎樣,她從小摔到大,早就摔到皮粗肉厚不怕疼了。
「好,那麼是我的錯,我道歉。」他咬牙擠出話來。
站在一旁的人實在看不下去了,不想她再丟人現眼下去,忍不住開口:「浣兒,你又闖禍了。」
喬浣兒心虛地吐吐粉舌,很可恥地把事情撇得一乾二淨:「不關人家的事哦,大姐,你聽到了,他自己都說是他的錯了。」
聽聽,這是人話嗎?
「那是人家公子風度好,不和你計較。何況,你沒忘記這是你今天砸掉的第十二盤菜吧?」喬織艷不給面子地直接拆她的台。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喬浣兒嘟嘴,「是他突然站起來,我又——」她指向閒閒看戲的褚尋陽,忘了另一手還端著溫酒,就這樣盡數往他身上倒去所有人全傻了眼,而褚尋陽因為太過驚愕,居然沒能避開。
不會吧?她她她……剛才沒能將那盤醋溜魚往他身上砸,她覺得很可惜是嗎?非得再來這麼一手?
不用等雷公爺爺劈她了,她相信,他現在就很願意直接劈死她!
由他眼中,浣兒讀出了這樣的訊息。
這一刻,除了傻笑,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果然是天下第一麻煩精——在場所有的人都能證明這點。
女人果然個個麻煩,尤以喬浣兒為最!
褚尋陽盯著胸前的酒漬,悶悶地低咒。
倒不是說他有多介意她將酒往他身上倒,而是——在那之後趕回來的徐觀濤看了看情況,很快地說了句:「屬下搭救來遲,少爺恕罪。」
他連一個小丫頭的「攻擊」都要靠隨從「搭救」,而凶器只是一瓶酒……真是丟臉到令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若當時面對的是敵人,他早死千百回不止了。
喬、浣、兒——這個名字,是他在不久前知道的,一個令他威儀盡失的名字。
在客棧中所有人同情且習以為常的神情下,客棧的女當家——也就是那個小麻煩精的姐姐——出面代為致歉,並且將他請進了這間上房裡來。
他感到不可思議,這兩個人真的是姐妹嗎?怎麼會差那麼多?一個是嬌艷絕麗,顧盼間風情盡展,應對談吐更是溫雅得宜,玲瓏慧心,另一個呢?姿色勉強可評個清秀可人,而性情更是——唉,不提也罷!
一陣亂無章法的敲門聲打斷了他遊走的思緒,褚尋陽前去開門,在見著門外的人後,立刻防備地退開好幾步:「你你又想幹什麼了?」
「姐姐說,禍是我闖的,要我自己過來賠罪。」
喬浣兒雙手捧著熱水盆,噘著小嘴說道。
賠罪是嗎?有待商榷。
可讓人站在門外又不是他的待客之道,他抿抿唇,想試著再信任她一次:「進來吧!」
馬有失蹄嘛,他只要能試著把之前「陣亡」的十一道菜,外加砸向他身上的第十二道……噢,對,還有一壺酒——這些全都當成意外的話,那麼,他還是有勇氣再冒一次險的……然而,下一刻,他立即為這個蠢到極點的決定,懊悔得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不曉得她是怎麼辦到的,反正事情就是發生了!
她才跨出一步——真的只有一步而已唷,整個人就往前仆跌。他要是沒良心一點,可以側身避開,甚至也可以解救那盆水,然後任她去跌個七葷八素,但——唉,少之又少的良心不容許。
他張手一攔,全盤接收了她傾跌的衝撞力,就算接下來她又要指責他「多少地方鬧旱災沒水喝,他該先解救那盆可以喝的水,而不是不能喝的她……」諸如此類的話,他也只能認了!
然而這回,他可沒那麼幸運了,她突如其來的跌勢太猛,他一時穩不住身子,竟陪她跌了個暈頭轉向。
水花濺得滿地都是,當肉墊的他幾乎撞散了骨頭,而壓在上頭的她……人說禍害遺千年,她都還沒活過一千歲,因此,他預估她應該是沒事的。
「發……發生什麼事了嗎?」喬浣兒眨眨眼,望著身下的他,像是也對如今的局面感到不解。
「喬姑娘——」他歎了口氣,用相當、相當無力的口吻回道,「我也正準備等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這究竟該死的是怎麼一回事?」
「解釋?」當下,她果真專注地思考起來,瞇著眼努力回想,「我記得——我正要進來時,不小心左腳絆右腳,右腳又絆到門檻,然後……」褚尋陽閉了下眼,只覺無語問蒼天。
這麼高難度的動作,她也做得出來?他褚尋陽甘拜下風!
一愣一愣地解釋完,她將視線移回他臉上:「我說完了,那你呢?你又為什麼躺在地上?想睡覺要回床上去,睡地板會著涼的哦……還有,你為什麼一副很想哭的樣子?誰欺負你了?」
她……不會吧?雖然那只是一瞬間的事,而他也能理解她的反應遲鈍到有多麼人神共憤的地步,但——她會蠢到不明白他又做了次英雄救美的低能舉動?
「沒有人欺負我。喬姑娘,麻煩你——」「不用客氣啦,喊我浣兒就可以了。」她甜甜地回應。
「好。」他不經思考地改口,「浣兒,麻煩你先起來好嗎?讓人看到會誤會的。」
「噢。」她乖巧地點頭,掙扎著想起身,但偏偏找不到著力點,她抓呀抓地不經意扯著了桌巾,瞬間,桌面上的物品,包括茶壺、茶杯,以及燃燒中的油燈等等大小雜物,全都乒乒乓乓地一傾而落,他不禁看傻了跟——所幸,驚愕歸驚愕,反應及行動力仍是十足,褚尋陽摟住她,迅速滾向一旁,雖然還是慢了一點點,但他以身子護住她,所以讓瓷杯給砸到頭、幾乎快痛斃的人,只有倒霉的他,而始作俑者依然很沒天理地毫髮無傷!
油燈滅了,房內陷入一片黑暗。
褚尋陽癱在地上,放棄掙扎,他已經洩氣得無力再表示任何意見了。
這丫頭何止是小麻煩?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大災星!
「褚……大哥,你還好嗎?」久久聽不到一絲聲響,她緊張地戳戳他的胸膛,低聲喊道。
「托你的福,還沒死。」但是若再讓她這麼搞下去,他就不保證了。
「真的嗎?」聽不出他的嘲弄,喬浣兒一臉興奮,迭聲道,「可姐姐都說我是生來製造麻煩的耶,你真的有托到我的福嗎?」
當然有,托到她的福,差點和閻王套交情去。
褚尋陽歎上長長的一口氣,很慎重地詢問:「你確定,你是來賠罪的?」不是來謀殺他的?
明知他一身的酒漬,還將油燈往他身上砸……他承認,是有很多人說他是人中龍鳳,但,他一點都沒有興趣當只浴火的鳳凰啊!
他再也不打算拿身家性命,來和她那顆迷糊到根本只能當裝飾用的腦袋賭運氣。身形一翻,利落起身,擺脫糾纏不清的曖昧狀況,她小姑娘遲鈍,不曉得要害羞,他一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可禁不住她在他身上磨磨蹭蹭的。
儘管在黑暗中,他仍是有相當的敏銳度,知曉她並未起身,只好朝她伸出手:「要我扶你嗎?」
喬浣兒坐起身,雙手環抱住曲起的雙腿,良久,悶悶地傳來一句:「我是不是很笨?」
褚尋陽微愕,答不上話來。
「我知道我很笨,什麼事都做不好,所有人都說,我只要不闖禍,對他們來說就是天大的恩賜了,可我是真的很想幫大家的忙呀,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明明很簡單的事,到了我手上,就是會搞砸……」是很不可思議,這丫頭簡直就是闖禍高手、奇葩一株。
縱然心裡十分認同,但見她一副傷心到無以復加的模樣,實在於心不忍,也不曉得哪根神經搭錯線,居然開口安慰她:「也……也沒那麼糟啦,你只是迷糊了點,只要多留神,就不會有問題了。」
「真、真的嗎?你是說,我也可以很聰明?」她仰起小臉,尋求保證似地問著。
「應……應該是吧!」褚尋陽昧著良心,僵硬地回道。
「對嘛,我就說我是很聰明的,大家都不信。」
忘了前一刻才難過到快要死掉的情緒,她沾沾自喜地發表高論。
褚尋陽不小心讓口水給嗆了下:「是……咳、咳!是嗎?」
「好了,我要回房去睡覺了。」拍拍屁股離去前,又突然回過頭來,「對了,我明天再來看你。」
「啊?!」他瞪大眼,趕忙用力搖頭,「不、不用了——」「你討厭我對不對?我就知道——」就著微弱的月光,褚尋陽看清了門邊低垂下頭的小臉掛滿失落的神情,突然冒出頭的良知,強烈地鞭笞著他的「鐵石心腸」。
「不是這樣的,我是說——你如果太忙,就不必麻煩你多走一趟了。」他硬著頭皮說出一串違心之論。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水靈大眼再次燃起光彩,「我明天一定會再來看你的!」說完,也不等他回應,便蹦蹦跳跳、開心地離開了。
一等她走遠,他又開始後悔得想一拳打昏自己。
他真恨自己,沒事幹什麼如此心軟,再任她這麼胡搞下去,他這條命要是被她給玩掉了,那也實在不必太驚訝。
揉揉被她撞出的滿身酸疼,再回頭看了眼一屋子的雜亂,他認命地歎了長長的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