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急叩了叩,看門的僕役忙上前去應,沒多久,一名身著紫衫的嬌嬌女大搖大擺的踏進府來,身後還跟了群麻雀似的小丫鬟。
將軍府的總管官徹飛忙上前施禮,「郡主金安!」
官徹飛年過五十,是驃鯊將軍由戰場上退下來時帶回的老部屬,忠心耿耿,他知道紫衫少女與他家小姐是舊識,更知道她們兩個最近鬧翻了,為著一個男人。
「免禮。」朱紫紫漫不經心揮動手,腳步卻沒絲毫放緩。
「郡王今兒個來是……」官徹飛用身子硬是擋下了對方去勢。
「我不是找你的,官總管,你甭緊張……」她偏首送去一個微笑,雖是微笑,卻犀利得讓人冒冷汗。「我是來找你家小姐的。」
「郡主請留步,讓我先去問問小姐……」
「問她見不見我嗎?」朱紫紫又是狀似無害的微笑,「你別這麼緊張,我又不是來找她打架或吵架的,我來,只是送她個禮物罷了。」
沒多久,朱紫紫如願進了駱虎兒的房間。
一進房,她輕揮手,趕跑了身後的麻雀陣,更試圖要趕跑那一臉不放心的官徹飛;蘇州城裡誰都知這刁蠻小郡主有多麼難纏,誰也不敢與之為敵的,他家小姐論武功、論力氣絕不輸給對方,但直腸直肚慣了,難保不會被算計。
「小姐。」官徹飛步履緩緩倒退出房,「官叔叔就在門外,若有事想找我,妳儘管開口喊……」
話沒完門被砰地一聲甩上,還險些砸斷了官徹飛的鼻樑。
關上門後,朱紫紫旋過身笑嘻嘻地在駱虎兒跟前坐下,「我又不是頭一回來,妳家裡的人幹嘛防我防成這個樣?」
駱虎兒微瞇起眸,眼神浮現防備,「那是因為從前咱們並不是敵人。」
「怎麼?」朱紫紫一笑,見主人沒開口,索性自個兒順手斟起了熱茶。「妳的意思是咱們現在是敵人囉?」
「難道不是嗎?」
駱虎兒冷冷噴氣,不悅地回想,在朱紫紫之前,她便已認識洛伯虎好幾年,只是她從沒對她提過這件事,畢竟她也不是一開始就能釐清自己的心情,她對那男子的情感,是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
至於小了她兩歲的朱紫紫,因為同為名門望族,兩人打小就認識,但實際上的交集並不多,只是兩人每回在宴席上碰著了面,嘴甜的朱紫紫總不會忘了虎兒姊姊長、虎兒姊姊短的喊,而她,當時還滿開心能多了個妹妹。
是自去年起,她才偶爾從朱紫紫的口裡聽見一個男人的經常性存在,當時她也沒多想,甚至還挺開心地與她交換了對於情感的心得,卻沒料到那一天到來,讓她們知道了,她們愛上的,是同一個他。
「當然不是敵人了。」朱紫紫笑顏不改,「若是敵人,我幹嘛還眼巴巴地給妳送禮來?」
她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拿出一隻絲花精製的小老虎,那虎做得唯妙唯肖,不但有尖尖利爪,還會仰天打呵欠,一張口,裡頭還有一對小虎牙,像煞了駱虎兒那對虎牙。
一見著這專司為她打造的禮,即使再惡如她者也要將敵意給暫放一旁了,駱虎兒一邊摩挲起絲花小虎,一邊狐疑地打量著朱紫紫。
「不是敵人?難道紫兒妹妹願意自動放棄?」
「先別提那。虎兒姊姊,我想問問妳……」朱紫紫只手托頤好奇的問:「妳覺不覺得女人間的友誼,是不該斷送在一個男人的手上?」
「妳來……」駱虎兒蹙起眉,「是要勸我退出?」
「當然不是了,因為我知道姊姊的性子,是絕對不會放棄的。」朱紫紫嘻嘻笑著,「我來,一是送禮,二是告訴妳,我很喜歡姊姊,所以,當伯虎哥娶我為妻後,如果妳也點頭,我會讓他納姊姊為二房的,所以呀,等消息傳開了之後,姊姊可別太傷心喔。」
她手上的絲花小虎幾乎被捏爆,「妳憑什麼認定了他一定會娶妳?」
「沒憑什麼……」朱紫紫笑顏不改,「我想過了,我爹爹正在忙漕幫的事,等那邊的問題解決了之後,我就要催他上京去向皇上請命了。」
「請命?請什麼命?」駱虎兒傻問。
朱紫紫笑得更愉悅,「哎呀呀,還能請什麼命?當然是請聖上親自賜婚,定下我和伯虎哥的婚事,好讓其他女人不得不死了心。妳知道我家搬來蘇州後,雖和聖上這些年走得遠了些,但怎麼說都還是姓朱的,論起輩分,我還得喊他一聲堂哥呢,我爹疼我,又不像妳爹那麼剛正不阿,不會拿兒女之事煩擾聖上,所以一定會肯幫我這個忙的。」
「笑話!妳怎知我爹不會幫我?」駱虎兒凶凶地頂了回去,將絲花小虎拋到地上,「妳爹正忙我爹可不,信下信我這會兒就去求他,明天就能讓他上京去求皇上……」
話還沒說完,莽撞小虎女已衝出了房,留下朱紫紫在房裡,她傾身從地上拾起了絲花小虎放回桌上,對著遠去的身影,笑彎了一雙閃著算計光芒的月牙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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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
東北遼寧,女真族人的發源福地。
這兒有著綿延的群山,山上長滿了青松翠柏,中間有著清澈見底的蘇子河,水裡有著肥美的魚群,河兩岸是平展的上地,每當秋風吹送的時候,金色的稻浪一起一伏,歡樂的氣氛洋溢在每個村寨裡。
女真族是一支古老的民族,遠祖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甚至於更遠,當時稱作肅慎,兩漢時稱挹婁,南北朝時稱勿吉,隋唐時稱靺鞨,到了遼宋對峙時才被稱作了女真,他們的活動地區包括了黑龍江流域和松花江流域。
此時的女真族人,社會內部正處於動亂時期,各自為部,互不統屬,以強凌弱,戰爭不歇。
在群雄並起的當兒,有位英雄人物是特別引人注目的,他就是愛新覺羅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以父、祖兩輩所遺留下來的十三副鎧甲起兵,打起了自己的旗幟,意圖統一整個建州衛,甚至於將來的整個女真族。
除了努爾哈赤本身的努力外,他身旁有員大將,更是屢屢在戰場上建功,讓敵人聞之喪膽,那就是人稱「冷面戰神」的蒼狼。傳聞蒼狼至今尚未嘗過敗績,且是只要一上了戰場便能全神投入,浴血奮戰,霸氣逼人,讓人光是遠遠瞧著,就已經心驚膽戰。
甚至有人編了順口溜,在戰場上,一等見著了他那張嘴齜牙著的狼頭旗幟,便要趕緊轉向。
東北有蒼狼,綠眸如海,俊美若神,惡戰如魅魎。
強弩金刀動,蝕心噬魄,活人避走,可免魂魄杳!
雖說被稱作冷面戰神,在戰場上絲毫不留情,但只要見過了蒼狼的人,都會頂指大讚,說他是世上難得一見的俊美男,又是驍勇善戰,又是進退得宜,既不居功又不浮誇,人又生得好看,也難怪努爾哈赤要將他視做了心腹大將。
蒼狼將軍樣樣都好,只是身世來歷成謎,連和他私底下最是交好的努爾哈赤也只知他出自於長白山林,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那一年六月,努爾哈赤於費阿拉城稱了王,眼見著聲勢更是水漲船高了。
因著努爾哈赤的崛起及日漸茁壯,引起了遼東總兵李成梁的注意,他連著發出了幾封奏疏,要求朝廷派出特使至遼東宣揚天威,好壓一壓那努爾哈赤過高的氣焰。
這一日天高氣爽,一座飄揚著狼頭旗幟的帥營中,有名哨兵跳下了馬,衝進營帳。
「將軍!三十里外有明軍出現,且與那批和咱們已對峙了數日的完顏部女真族人,打了起來。」
堂上的男子抬起頭,英氣迫人的俊容上,深嵌著一雙初睇時總令人驚心的綠色深瞳。
「明軍?」蒼狼思忖著,想起了大明遼東總兵李成梁,「是遼東總兵的人嗎?」
「不是的,將軍。遼東總兵的旗幟咱們多見過,但這會兒那旗上的漢文,卻是屬下們沒見過的。」
「大約多少人馬?」
「約莫百人吧。」
高大男人俐落立起,戰甲覆身,一邊說話一邊跨出了帳營,「我先過去瞧瞧,要大家留心號令,見了我的銀箭火花,再催馬上陣救援。」
跨出帳外,蒼狼喚來戰馬,一個輕躍翻身上馬,策往不遠處的沙場上。
出自於山林的蒼狼有著挺拔出眾的體魄,全身肌肉無一處不是結實有力,他的膚色是讓烈日驕陽給吻炙出的深褐色,五官立體且俊美,全身上下散發著濃烈的男人氣息。
還有一點,他的瞳子是綠色的,不是翡翠綠,而是帶點妖異鬼火的深邃綠。
他的性格冷淡,理智冷靜,同他的名字一般,像煞了頭荒野裡的蒼狼,總是高踞在上的傲狼。
每回戰後凱旋,努爾哈赤總要犒賞有功將士一番,誰的都好打發,就只這蒼狼,封地封號他不要,珍珠瑪瑙看不上,珍饈美食沒興趣,就連對他族中那些老愛自個兒送上門的女真姑娘也是板著張俊臉,門一開,人一推,由著人家漂亮的小姑娘在外頭哭哭啼啼個沒完沒了,他老兄卻連眼皮眨都沒眨,睡到天亮。
「你自個兒說了吧,好兄弟呀!」努爾哈赤老愛拍拍蒼狼肩頭開玩笑,「你到底是對啥子有興趣呀?」
「不知道。」
蒼狼淡淡回答,連臉色都沒換。這不是玩笑話,他活到了現在,際遇順遂,也許就是因為太順遂了反倒讓他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啥他想要卻要不到,而能被勾出興趣的東西了。
快馬縱蹄,此時蒼狼已然策馬奔上一道黃土高坡,跳下馬,他伏在大石後方決定先觀察一下明軍的實力,再決定該怎麼做。
不須站久他已然看出了明軍的帶頭將領所在,在大明的旗幟旁,一方帥旗迎風招展,在旗幟下的是個身材瘦削,騎著赤色駿馬的年輕男子。
即使隔得遠,但眼力非凡的蒼狼還是很快就看出了旗幟上的「驃鯊」兩字。
驃鯊?
他微蹙眉,略起沉吟。
是那在十多年前曾為大明在邊境大顯神威,將侵邊異族都趕回老家的驃鯊大將軍嗎?
不可能!蒼狼掐指數算,按理說那驃鯊將軍早已年逾花甲,又怎麼可能會是眼前的年輕小伙子呢?且一來就和完顏部的人打了起來?
他瞇眼再瞧並思索,很快得到了結論。
想是完顏部的女真族人一見著明軍,還當是遼東總兵派來支援努爾哈赤的後援,二話不說先行開打,而那由大明來的年輕將領怕也是個生手,乍遇突襲,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加上言語又不通,火冒三丈,竟也先打完了再說,至於明軍會來,又不是遼東總兵的旗,想是直授於大明天子,要來對現今聲勢過高的努爾哈赤,例行性地來場天威招撫吧。
既然如此,蒼狼打定主意倚著大石坐下,決定來個壁上觀,撿個漁翁得利的現成便宜。
不消看得太久,蒼狼俊顏上已然浮現冰冷笑絲。
因為他已看出了那輕率莽性又輕敵的小子很快就要遭殃。
是的,小子力氣夠、武功也不錯,懂得領軍佈陣的道理,但畢竟年紀太輕,戰場上閱歷不足,又輕敵兼之好勝心太強。
閉上眼睛,蒼狼準備假寐一番,絲毫沒打算出手幫忙,因為若讓大明將領死在完顏部人的手上,對他們只有好處,而且是大大的好處,既可讓大明對女真族起了懼心,更可因此加深大明對於努爾哈赤的依賴。
蒼狼閉上了眼睛,沒發現在他頭頂上,從遠方悄悄飄來了一片祥雲,雲上有對正在窺伺著他一舉一動的大眼。
趴在雲端上的是名垂髫稚顏的少年,他正是當今九重天上,姻緣塢、月老居中暫代月老一職的代理月老丘子喬。
話說那一日,丘子喬閒閒沒事正在打毛線,驀然耳朵奇癢,知是主子叫喚,遂趕緊撥雲下凡,到蘇州城去見前任月老。
說起了前任月老,那可是他的千年主子,而丘子喬,原是月老身旁侍兒兼跟班,是因著月老被貶下了凡,他才能被玉皇大帝欽點,暫代月老一職。
「主子。」丘子喬溫文施禮,未因月老已被降為凡身,他為仙人而顯出驕矜。
「嗯。」月老故作淡漠地點頭,瞇緊老眼,控制著別讓目中妒羨流洩了出來。「你在上頭可好?還忙得過來嗎?」
丘子喬點點頭,知道主子脾氣,是以從容應答,「還算應付得過來,只是挺惦記著主子的。」
月老聞言,老臉終於鬆動,笑了,「那好,你抽個空幫我做件事。」
「主子……」丘子喬聞言,面露為難,「不是我不願意,只是怕玉帝知道了我私自下凡,還出手干擾人間姻緣,要怪罪的。」
「你這忘了本的小子!」
月老白鬚噴飛,跳腳扯嗓。
「別忘了千百年來若非有我悉心傳術於你,又對你百般照拂,你能夠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嗎?荒唐!就怕玉帝生氣不怕我生氣?難道是看死了我再也回不去月老居,不夠格再當你的主子?」
「主子莫惱!」
丘子喬一臉愁容,慌忙又施了禮。
「子喬絕不是這樣子的人,只是……」他猶豫良久,末了一個用力咬牙,「成了,主子,您說吧,就算是被玉帝責罰,子喬也要幫這個忙,只不過請主子見諒,若由我這兒出手,難保遲早不會讓玉帝發現,子喬被罰事小,但那就和玉帝當日要您用凡人身份來達成使命的前提不符了,就怕玉帝老人家一個怪罪下來,說不準還要遣您再度謫凡,所以,我只能幫您一次。」
月老聞言鎖眉低低咕噥。
「呿!一次就一次唄,能用就先用上。你聽好,因為我這會兒得上青城山,沒法分身,有關於蘇州小老虎的這一段,我要你跟過去幫忙。」
蘇州小老虎?
丘子喬滿面驚嚇,還當主子連牲畜的姻緣都要插手去管。
直到聽了仔細明白,才知道蘇州小老虎只是個渾號,她是個女子,一個將軍之女。
暗隨著蘇州小老虎來到東北的丘子喬,這一路上可沒忘了主子的交代,務必要找個能夠配得上這虎兒姑娘,又不會讓她給壓制得無法動彈的英雄人物。
甫入東北之境,頭一個讓他如雷貫耳的,自然就是這蒼狼將軍了。
這會兒他在上,蒼狼在下,嘿嘿嘿,還能有更好的偷襲時刻嗎?
丘子喬由背上取下了一柄金弓,搭上了寫滿「駱虎兒」三個字,且塗上了咒語的金箭,那箭只他見著得,凡人是覷不著的,雖無感覺卻是功效奇大。
這一招他是趁著月老不在,和西方的月老神,那被他們稱作愛神,不愛穿衣裳,滿頭金卷髮的小洋鬼子學來的,聽說只要用上了這一招,便能輕而易舉地讓一對原不相干的男女,愛到死去活來。
他一箭射去,卻瞠目結舌地發現壓根射不進蒼狼的胸膛。
怎麼會這樣呢?
丘子喬捉著被彈了回來的金箭,懊惱得險些從雲端上跌下去,末了他定了定神,暗想了想,改用天眼通再去瞧。
這一瞧,竟瞧出了玄機,他驚訝地轉過頭,瞧向還在戰場上廝殺著的大明年輕將領。
一睇之後,臉上訝異更深,思忖片刻,丘子喬臉上浮出了詭笑,接著他再度捉高金箭,並默念了段全然不同的蠱語,吐了幾口唾沫,然後再搭上弓,再度射了過去--
這一回,一舉得逞,那柄小小金箭瞬時沒入了蒼狼的胸膛裡。
哈哈哈哈!呀比呀比!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