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阿觀抱回床裡,除去鞋子、躺上床,他想將她擁在懷裡,給她不足的溫暖,但她很固執、固執地把自己縮成球。
低下頭,他看見她微抖的睫毛,輕歎。
「醒了是嗎?既然不想張開眼睛就別張眼,只是,要細細聽我說,好嗎?
「阿觀,我要你、我喜歡你,不管付出任何代價,我都要把你留在身邊,即使你會因此而恨我。
「你曾經聽過我和宛心的故事,說實話,那年我喜歡她,是喜歡她的自在任性與驕縱,喜歡她不受拘束的脾氣,她可以大聲說話、大聲唱歌,愛擺小姐脾氣就擺小姐脾氣,愛對人好就對人好。她不像我,每天活得小心翼翼,別人一個目光就讓我開始考慮對方心底有什麼意圖,擔心自己會不會變成被利用的工具。
「穆笙曾經說我不是愛上宛心,而是愛上自己,一個想像中的自己,一個活得豪情恣意的自己。不管穆笙是不是說對了,那時,我的確想盡辦法對她好,她悶的時候理都不理我,但開心的時候衝著我一笑,我便覺得值得。我努力、我上進,我想爭得一個配得上她的地位,給她最好的日子,直到……她受我的牽連……
「這些年,她吃過很多苦,理智上,我明白皇貴妃舉發何家的事對朝廷國家有利,卻還是不免對她心存怨恨,因此你初初嫁入王府時,我無法不對你遷怒,因為我始終自覺愧對宛心。我沒想過會再見到她,更沒想過她又救下我一命,阿觀,這輩子,我一定要還清宛心這筆感情。
「我知道你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承諾,除了宛心,我再不會讓任何女子插進我們之間,請你放下一點原則,鬆開一點偏見,宛心不是柳氏那樣的女人,她在受盡寵愛的家庭中長大,她絕不會使手段心計。也許這些年的苦日子,讓她身上有些刺,但只要我們對她好一點,讓她感到安全,她會改變的,她會變回以前那樣,爽朗大方。」
在他懷裡,阿觀緊緊環住自己,她何嘗不明白,身為王爺,他不必這般低聲下氣,他愛娶幾個女人自隨心意,不需要跑到她跟前保證發誓,但……他要求的事,彷彿好像似乎是……超出她的能力範圍……
你不能要求豬跳芭蕾舞,不能逼麻雀泅水,不能讓長頸鹿追逐猛獅,同樣的,她也無法把自己的愛情交給一個不專情的男人。
是,她壞,她學不來入境隨俗,她不像大姜,連雕塑都放棄,一心一意在這個時代裡追求新的自己。
她還想做果雕、還想畫畫、還想制壺,她甚至很想飆高音,大唱孤獨萬歲、失戀無罪……
她是個適應力很低的女人啊。
緩緩地,淚水從她緊閉的眼中滑下,墜入枕間。
她聽進去了?她的心柔軟了?她願意退開一步,為他的原則放棄自己的原則?
勾起笑意,齊穆韌知道她不是那麼堅持而固執的女性,外公說的對:說服她,比強迫她更有用,她是個講道理的女人。
抱起她,像哄孩子似的,他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撫慰。
「我發誓,我會對你很好,比以前更加倍的好。」
淚水進入他的衣襟,阿觀笑了,是啊,男人有小三,總是會對正妻更好,以作為補償。
「我讓曉陽她們回來服侍你,我再不用她們來強迫你,只要你打消離開的念頭,什麼事我都依你。」
阿觀失蹤一個下午,讓他清楚明白自己損失不起她,他沒有辦法想像失去她的生活,他要她,要她在自己身邊、在自己的視線裡面。
「不要害怕,宛心很好,你會慢慢喜歡上她的,我保證會對你們兩個公平,不會厚此薄彼。」
憐歡進屋,低聲道:「王爺,槿香姑娘來請。」
「知道了。」他歎氣,將阿觀放回床上,大掌輕輕撫過她的臉龐。
「你好好休息,如果餓了,再吃一點東西,別再瘦下去,我會心疼。」
他離開,她一串淚水滾下。
再心疼,槿香姑娘來請,他還是得離開不是?他想不清楚,她卻是比誰都明白,男人很難對兩個女人做到公平的。
他走了,阿觀側過臉看著他的背影,他的手掌裹著棉布,何時受傷了?痛嗎?她直覺想下床,抓起他的手細看他的傷。
但、何必,齊穆韌並不缺人為他療傷,明月樓裡,有個他疼、他愛、他上進的動力,那個人……收走了他的真心……
輕歎,她緊閉雙眼,任由淚水再次滑入枕畔。
齊穆韌離開後,月季和琉芳在曉陽、曉初的攙扶下來到她房裡,她們圍在阿觀身邊,每個都哭成淚人兒。
阿觀張開眼睛,試圖拉出一張笑臉,卻因為她們的哭臉,癟下雙唇。
「別哭啊,你們一哭,我心都疼了。」
阿觀摸摸這個、再碰碰那個,她們才是自己在這個時代裡的「古文觀止」,齊文他們,不過是冒牌貨。
「主子,才兩天,你怎麼憔悴成這樣?」
她們都以為阿觀贏了,大家才能重新回屋裡頭服侍,卻不曉得阿觀是從頭到尾徹底的輸,才能為自己換得些許愜意。
這盤棋,她不想下了,該怎樣就怎樣吧,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們。
「別擔心,先去椅子上坐著,我有事情要交代。」
阿觀下床,走到櫃子旁,從裡面找出裝滿銀票的玉盒,和齊穆笙前些日子交給她的三千兩銀票。
「這些銀子,你們分了吧,如果玉盒打得開,也把裡面的錢給分掉,我會想盡辦法把你們送出去,出去後,買個房子和你們的家人好好過日子。」
「主子,你這是做什麼?我們離開,誰來服侍你?」
「王府這麼大,還尋不出服侍的人?你們在這裡,我處處受控、被挾制,若是再發生一次上回的事,我不敢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把你們救回來,這裡太危險,你們得走。」
雖然齊穆韌口口聲聲保證,何宛心是個不使心機的好女人,可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何宛心比她眼中所見的更加危險,她不能讓她們留下。
「既然危險,主子跟我們一起走。」月季道。
月季心底明白,這是個相當危險的建議,但她不能不提。
因為就是柳氏那樣的人物,都沒辦法教王爺恐嚇主子,這個何宛心什麼話都不說,連出個頭都不必,就能讓王爺下令,將主子最重視的人送進青樓。
跟在主子身邊那麼久,別的不明白,主子那個不愛與人爭鬥的脾氣,還能不懂?倘若何宛心當真出手,只怕主子無力承受。
「我也想,但眼前不可能。能走一個是一個,我不要你們和我一起陷在這裡。」
「可主子一個人根本應付不了危險。」琉芳不同意。
她最大的危險是什麼?從這個時代死去,再轉戰另一個時代,或者直接回家,站在爸媽面前背〈伯夷列傳〉,不管哪種,都不會比待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與一個女人終生計較來得辛苦。
阿觀歎氣,說道:「你們乖點,就聽我一次吧,我真的累壞了,沒有多餘力氣說服你們。」
「主子……」
四個人搶上來,每個人都有話說,齊穆韌是對的,她把她們全慣壞了,她說的話沒人聽、沒人服從。
「不許有意見,我說了算。」她撂下話後,不理她們,逕自上床,橫倒在床上就閉起雙眼。
見她那副模樣,四婢看看彼此,不曉得該怎麼辦。
自己使壞,她們尷尬了嗎?難受了嗎?說到底,她還是捨不得。
「月季,你可不可以抱抱我?」她閉著眼輕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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