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只一次發誓,要破除這個舊惡習,可惜當家作主的是那兩位國文老師,因此、所以……呵呵,現在她總算自己當老大了。
上回出府後,阿觀明白日後想再出門,怕是難事一件,再盜一篇文章去換取出門?
不要吧,上次月季雖然全身而退,但琉芳從景平居回來,臉上帶著鮮紅掌印,高腫的臉頰好幾天才消下去,她可沒有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嗜好。
幸好,月季的弟弟和母親成了他們外面的聯絡人,而且守在後門的嬤嬤突然對她大開方便之門,她不知道是自己的美貌誘惑了她,還是銀子出頭說的話有份量,總之現在每隔兩天,月季都能將需要採買的單子和銀子交給候在外頭的家人,讓他們替阿觀買齊生活所需。
阿觀讓幾個丫頭縫長枕,裡面塞滿棉花,再做了根假麥克風。
除夕晚上,她大方掏銀子,讓廚房給大家做了二兩的席面,吃得眾人滿嘴油,吃飽飯後發紅包,阿觀第一次當個有錢的主子哪會客氣,五兩、三兩隨手發,連三等丫頭和粗使嬤嬤都拿到一兩銀子,看著她們雙眼射出的燦爛光芒,讓阿觀聯想起那個窮不拉嘰的自己。
窮,其實是種滿可憐的疾病,她不想鼓吹金錢萬歲的觀念,但天底下的事,哪一種不需要錢來成就?包括自尊、自由。
阿觀下定決心,她要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終有一天,她要買回自己的自由,脫離這個牢籠。
她的心,終究並不如表面上那麼安適。
其實月季並不贊成她大發紅包的,她這樣大手筆,雖然自己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們心底舒坦了,但其他院子裡的怎麼辦?她這是暗指別的主子苛刻還是炫富?單純的好心很容易就成了別有用心。
可阿觀再三思量後,還是決定這麼做,因為她真的、真的很不樂意,講一句話考慮半天,做一件事分析三遍,小心翼翼的生活太辛苦了,她不要。
她告訴月季,「過新年,就讓我放縱一回吧。」
聽完下人們一堆諂媚逢迎的話,她下令讓大家各自去玩後,便拉了四個貼身丫頭進屋。
她指揮大家把桌子搬到一旁,空出中間的位置,再拿出預備好的長枕頭,一人發一個,丫頭們還沒搞懂她想做什麼,她已經將枕頭往曉陽身上打去。
曉陽愣愣地看著她,阿觀一笑,又打上琉芳,這下子她們慌了,連忙跪下來求饒,阿觀氣得笑了,說:「誰讓你們跪,大過年的不怕招來壞運啊,快起來,我打你們,你們不會打回來哦?」
她們才明白這是遊戲不是懲罰,但還是只敢挨打、了不起躲幾下,誰敢碰主子一根寒毛?
阿觀不盡興,一個火大,挑眉說:「要是被我打到、卻沒打回來的,就把紅包拿來還我。」
哦,失節事小,失銀事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十兩銀子是她們將近一年的月錢,怎麼能夠不為它們盡心盡力?
話說完,阿觀下狠手,你打我、我打你,氣氛越炒越熱,眾人玩得瘋魔了,再也管不上奴才主子,大夥兒樂成一通,銀鈴笑聲傳遍清風苑。
阿觀拿起假的麥克風,爬上被挪到牆邊的桌子,大聲歡唱。
愛人你是在佗位,無留著批信,無留半個字,啊……愛人無見你的面,親像風在透,親像針在偎……
要討我的愛,好膽你就來,賣放底心內,怨歎沒人知,思念作風台,心情三溫暖,其實我攏知,好膽你就來…
孤獨萬歲,失戀無罪,誰保證一覺醒來有人陪,我對於人性早有預備,還不算太黑,獨身萬歲,失戀無罪……
她扭腰擺臀抖肩膀,卯足全勁一首接過一首,想發洩什麼似地,竭盡全力嘶吼……
她的臉在笑,她的嘴在笑,她踢腳擺手、每個動作表達出來的都是快樂,但別人不知道,她卻瞞不過自己,其實,她真正想玩的是……詩詞接龍。
果然吧,她是犯賤界的翹楚,誰都賤不贏她。
齊穆韌沒進柳氏房裡守歲,在過去幾年,為了替她鞏固掌中饋的權力,年節期間他都留宿在柳氏房裡。
柳氏的精明能幹、凌厲手段從不曾在他面前出現,他眼前的她是一貫的溫柔、一貫的體貼,偶爾他會覺得,娶妻子娶的就是這樣的一份溫柔婉約,其他的皆是多餘。
只不過今晚,在團圓桌上,全家人都到了,包括曹夫人、齊穆風、父親的庶子庶女們,連上不了檯面的侍妾姨娘通通到齊,獨獨不見他的正妃。
她會怎樣看待這回事?滿腹不平?怨恨惱怒?
過了今晚,恐怕整個王府的人會更不把她放在眼裡吧,幸而,柳氏並不曾在用度上對她苛薄,該給正房的一應用例,半點無刪減,否則她的日子大概不會太好過……不對,她能制壺掙身家,應該不至於讓自己太難過。
所以這個年她是過得好、還是過得不好?
念頭興起,她的身影在他腦中繞過好幾圈,他越來越想解開這個答案。
於是在眾人散去後,他破了往年例子,往清風苑走來。
他過來這兒時,各種不同的想像在腦中盤旋,他設想過許多種狀況,淒涼、安靜、孤獨、哀傷,他甚至準備好看見一個在樹下暗自垂淚的孤獨身影……卻沒想到,他一腳跨進清風苑的半月門,就聽見她嘶吼激昂的歌聲。
歌聲、笑聲,屋裡的燭光很亮,將她們笑著跳著叫著的身影照映在窗上,快樂得像是天上掉下數也數不清的銀錢。
有好幾首歌他根本聽不懂她在唱什麼,但後面那首他聽懂了。
孤獨萬歲,失戀無罪,誰保證一覺醒來有人陪,我對於人性早有預備,還不算太黑,獨身萬歲,失戀無罪……
她這是在埋怨?埋怨她一覺醒來身邊沒有人陪,還是在強調孤獨萬歲?
穆笙的話在他耳邊響起,弟弟從來沒有那樣鄭重地對他說話,那是第一回,為的是沒見過幾次的嫂子。
穆笙說:「二哥,如果你對葉茹觀無心,就放她走吧。」
他挑眉,話還沒出口,但雙生子的心有靈犀,讓穆笙已明白自己想問些什麼,隨即補充道:「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那句話讓他很不開心,濃濃的眉毛往下拉,一瞬不瞬地看著弟弟,態度和穆笙一樣鄭重,他依舊沒開口,但穆笙依然明白他在懷疑些什麼。
穆笙歎口氣嘻皮笑臉說:「大哥放心,我對嫂子沒有異心,我只是欣賞她的才華,這種有才有慧的女子,有權利得到更好的生活。」
齊穆韌耳裡聽著屋裡嘶吼吶喊的歌聲,那只能用不忍卒聽來形容,但是這樣的女人,誰敢說她過得不夠好?
找一個沒人認識,青份的所在,燒酒一杯兩杯三杯當作是笑虧……
她越唱越起勁,而他笑了,她分明就比他更快活,穆笙還說什麼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背靠著院中大樹,他靜靜聽著她的歌聲,看著她扭腰擺臀的身影,看她在桌子上頭跳上跳下,舞著不協調的肢體,又唱起他聽不懂的歌,他不理解歌詞,但他看見她的快樂。
說實話,他有幾分訝異的,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女人也可以這樣快樂放縱?可以這樣無視形象禮教?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她這輩子從未展開過眉頭吧。
縱身、躍上樹梢,齊穆韌找了個好位置坐下,靜靜看著屋內的喧嘩,他的心受了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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