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燈火一盞盞的滅了,村民們一個個入睡,伴隨著萬物的寂靜,還有那夜梟一聲接著一聲的催眠曲調。夜正深哪!微涼的風吹過,更帶來深沉的睡意。
睡吧!睡吧!原本黑夜就是該拿來休息的。
但是,就是有人喜歡深夜活動——
「二少爺,都這麼晚了!你確定一定要回去?」車伕打著呵欠有氣沒力的問,深夜在家睡得正香,竟被這剛下驛車的雷家二少爺敲門敲醒,要不是看在他家有錢的份上,還真想破口大罵!擾人清夢,死王八羔子,長不長腦呀?
呼!好累,全身筋骨軟趴趴的,他睡得還不夠呢!
「當然,我要給家裡一個驚喜。」二十多歲的雷尚鳴一逕笑呵呵的,俊俏的嘴角往上揚,那張帶夢的臉龐正因為幻想著自己深夜返家所帶給家人驚喜,且自己受到熱烈歡迎的場面而感到愉悅。
他想著大哥雷尚德會大力的抱住他,然後哽咽的說:「弟弟,你終於回來了,大哥想得你好苦呀!」
大嫂會在一旁感動的落淚,「小叔,我們日夜盼著你呢!你怎麼就這麼狠心,五年都不回來。」
而睽違已久的母親則會顫抖著身子,想維持母親的尊嚴,卻又忍不住激動的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娘想死你了人。」然後還哇的大哭,猛然抱住他。
而他,則會瀟灑的推開娘,拍拍大哥的肩膀,爽朗的笑給大家看,「我回來了,以後雷家就看我的了。」
多帥氣呀!
呵呵!愈想愈是興奮,這就是近鄉情怯的心情吧?
分別五年,日子真是難熬,要不是為了學醫,他怎會連清明過年都窩在京城太醫院不回家!如今可好了,終於學成榮歸,衣錦還鄉,從今以後就可以天天跟家人聚在一起,將雷家的草藥行發揚光大。
此刻,他多想大聲向天地叫囂:我雷尚鳴回來要一鳴驚人了!
但是不行,他不能這樣嚇人,有車伕和馬兒在呢!被當作瘋子有損雷家的面子,所以,還是改天自個兒找個無人的地方再大聲咆哮吧!
「嘶!嘶!」馬兒突然不安的騷動起來。
「怎麼了?」把神思拉了回來,他沒注意到臉色突然發白的車伕逕自問著,「你這馬跟你一起罷工?」一問完,雖等不到車伕的答話,雷尚鳴也不疑有他,仍是自顧自地調侃了起來,「就算是,也用不著怕成這樣子吧?」喲!竟然還發抖,敢情這車伕怕馬來著?
就見車伕的手抖抖的指向前方,「那……那裡是……」
「不過就是墳墓嘛!」他望過去,夾道的墳墓成群的在兩旁聚集,高低不同的墓碑,有的正立、有的傾倒,在銀色的月光下顯出一種詭異的寧靜。
據說,這些雜亂葬在這裡的人,都是十年前死於一場大雪下的無主孤魂,因為屍體無人認領,或者因為浮腫潰爛難以辨識,所以,附近幾個村落的人才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在這裡為他們造了墳地,立了亂七八糟的墓碑,以供他們棲身。
但是,他懷凝真的有鬼棲身其中嗎?
都是聽說,他從沒親眼瞧見過鬼哪!所以怎麼也不相信。
「可……可是……」
「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雷尚鳴一掌拍下他的肩膀。
車伕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回過頭,「你幹什麼……啊!完蛋了、完蛋了,我竟然回頭,我肩上的火沒有了,這下完蛋了。」傳說人體有三把火,各在兩側的肩膀和頭頂上,護衛著人不被鬼物侵擾,這下滅了一盞,人氣必定減弱,容易見鬼。啊!倒楣到家了。
他看著車伕更形鐵青的臉色,受不了的嘟嚷,「拜託,別迷信了,這天底下要是有鬼,就叫他們來找我啊!」他正好把鬼好好的研究一番,說不定還可以在醫學上開出另一番天地。到底鬼附身是不是一種病呢?
「二少爺,你別亂說話,小心一語成懺。」車伕倏然嚴肅的叮嚀。
「那最好,哈!」才這麼說,他就看到彷彿有一抹白色的影子在那墳墓堆裡穿梭,難道真的是鬼?
驚喜陡地在胸壑間爆發,他立刻跳下馬車,緊追了過去。
「二少爺,你要幹什麼?」車伕訝異的喊問。
「追鬼呀!」他卻頭也不回的沒入墓碑群。
獨留車伕在原地變臉,抱著頭跟恐懼作戰,「中邪了,有鬼,中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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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尚鳴興奮的在墓碑堆裡追逐著若隱若現的白色身影,腦子裡轟轟的想著:真的是鬼嗎?真的有鬼嗎?
然後,他聽到了吶喊聲……女人的吶喊聲?
停下腳步,他仔細的聆聽……聽起來好輕好柔,揪得人心痛……
「爹,你在哪裡?你為什麼不出來?蓮花知道錯了,你不要生蓮花的氣,你出來好不好?蓮花再也不會亂說話了,你出來,讓蓮花跟你認錯,好不好?爹……」
女鬼的聲音?好淒涼呀,
如果是,好想勸她放開心,反正死都死了,何必再執著於在世時的悲傷。
踮著腳步,雷尚鳴悄悄的接近,想要一舉擒鬼成功,等到靠近那音源了,他才鬼鬼祟祟的將頭探出藏身的墓碑。
月光下,女鬼背對著他,那纖瘦的身軀、纖細的長指,以及不住晃動的頭顱帶動及腰長髮形成一連串的波動……好美的背影呀!可惜是個鬼。
見到這種情況,一般人早該拔腿就跑的,然而卻嚇不到他已然怦動的心。
女鬼往上抬頭看向空中,讓他看到了她的側臉,在月光銀粉的著色下,她白玉般的肌膚顯得那麼有光澤,殷紅的雙唇哀傷的緊抿著,似乎有好多話想要說出口;那卷而長的睫毛一下下的掀動,映襯著那雙認真的黑靈雙眸……真的是鬼嗎?好可惜是鬼,若是個人……他一定要……一定要……
他的心跳都快停止了,若她是個人,他真想……真想立刻上前抓住她,逼問她家住哪裡!然後明天叫媒婆上她家提親去……呃!不過,她如果已經有了夫家呢?能用錢賄賂她丈夫休妻嗎?
想太多了,反正不管她是不是人,他都想抓,抓了再說羅!
「公子,你想要幹什麼?」
喝!女鬼已然移到他面前,好像早就察覺他的存在,難不成被抓的將是他?
他先「做」為快,馬上動手抓住她的手腕,「女鬼,哪裡逃?」咦?他竟能抓住她,難道鬼是有形有體的嗎?
她一點都不慌張,只是眨眨帶水的眼眸望著他,「公子,你誤會了,我不是鬼!」
不是鬼?雷尚鳴心裡雀躍的跳動,有希望、有希望,他的一見鍾情有了希望。
「那你是什麼?」普通女孩子家會在三更半夜在墳墓閒逛堆嗎?騙他沒有常識呀!
「我是人。」
聞言,他瞧瞧地上,的確有她的影子;捏捏手中的纖腕,果真擁有溫度和確實的存在感……怎麼看都沒有傳說中鬼的特質。
「你怎麼證明你是個人?」
她的眼睛眨了眨,然後聳了一下肩,「如果你比較願意相信我是鬼,那就算是好了。」
喝!還挺隨和的,不過,他當然比較願意相信她是人羅!
「你倒是說說.你芳名是啥?家住哪裡?你爹又是誰?」趕快打聽好,明天好托人說媒去。
她黯然的垂下頭,「你不知道我嗎?」說著,她緩緩的將手抽回。
他的頭兒略偏,「你很有名嗎?」他想了老半天,還是沒什麼印象耶!但這是可以被原諒的,畢竟他離家五年了嘛!
「我叫……白蓮花。」
白、蓮、花?很好聽的名字呀!不過,依舊牽引不出他腦海裡的任何記憶,無所謂,從今以後,他會牢牢記住這個名字。白蓮花,多好聽哪!
「那你爹叫什麼名字?」雷尚鳴又問。
她愕然地抬頭看他,「你不怕我?」
「我為什麼要怕?」鬼都不怕了,還怕人?他在心裡暗忖。
「那麼……你肯定是從外地來的。」她了悟的微微頷首。
「不,我是本地人。」他刻意強調,卻隱瞞了離家多年的事實,「而且,我對你沒有惡意,只是好奇姑娘你深夜在這裡做什麼?」
蓮花幽幽的眼睛望向四聳立的墓碑,「我在找我爹。」
這就更奇了!他納悶的問:「你爹深夜到這裡來做什麼?」盜墓嗎?「這裡是亂葬崗,葬的都是一些可憐人,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陪葬的。」
意思是叫她爹別笨了,要挖墓還不如來撿骨。
她歎了一聲,知道他誤會了,卻無心去解釋,反正再怎麼解釋都是徒勞無功,等到他知道她是誰,絕對會立刻逃之夭夭,這經驗……她有過太多了。
「姑娘,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找你爹?」順便探探她爹的底細以及口風,為將來的姻緣鋪路。
呵呵!他怎麼也沒想到呀!在人海中尋尋覓見這麼多年,結果一生伴侶的上上人選竟在家鄉中啊,老天捉弄,老天捉弄。
「不用了。」蓮花搖搖頭,平靜的望著他,「公子,你該回去了,我不需要你的擔心。」
「我怎麼能放你一個女孩子家獨自留在這裡。」更何況,他想知道的都還沒有探聽出來,「你長得太美了。」所以很危險,好在她今晚遇見的是很君子的他。
美又有什麼用?依舊安撫不了那些懼怕她的人呀!
「你放心,我很安全,沒有人敢惹我。」
雷尚鳴不相信,「胡說!要是你今晚遇上的是別人,絕對不會安全的。」光想就很恐怖--充滿獸性的無臉男子猙獰的往她撲去,撕裂她身上的衣裳,狠狠地蹂躪……好恐怖呀!
所以,無論怎麼樣他也要相陪到底。「反正,你不是讓我送你回家,就是讓我陪你找到爹。」
「你不會的。」她輕語,說得很有信心。
雷尚鳴皺眉,「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驀地,哀傷襲上她的眉,她往後退了數步,伸手往旁邊一擺,像是在指什麼,「因為這裡有鬼,你怕鬼的,不是嗎?」十個人裡,就有十個人怕,他不會是那第十一個的例外,「而我,與鬼為伍。」
他愣了一下。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難怪她這麼篤定不會有人傷害她,原來她嚇人的功夫一流,有一套,真是有一套!不過可惜……「我倒是很想見見鬼,跟他們交交朋友。」
「如果你見過他們,就不會這麼說了。」
「那就讓我見見他們呀!」
蓮花靜靜的望著他,「你見不到他們的,一輩子都不會。」
「哦!我有這麼倒楣呀?」一絲絲遺憾湧上心頭,但老實說,他不怎麼相信她的話。
「不,你是很幸運,看不到才是福氣。」哀然地長歎一聲後,她抬頭看看四周,雙眼裡有太多太多的悵然,「而看得到的就是被詛咒的人。」
他聽她胡說八道咧!
「小姐,你到底是要我送你回家,還是讓我陪你找爹呀?」
「都不需要。」她又退了幾步,「回去吧!如果你那麼想知道我是誰的話,就去問問村裡的人,他們知道我,他們也會勸你。」
「勸我什麼?」
蓮花慘然一笑,「離我遠一點。」
他偏不信邪,「我才不會這麼做。」無論她是什麼身份,或做過什麼事。「白姑娘,你至少告訴我你住在哪裡吧?」
她又搖搖頭。
「雷二少爺,你……你在……在哪裡呀?雷……雷二少爺?」遠處車伕的聲音顫巍巍的傳來。
他回過頭看向聲音的來處,這時仍未看到車伕的人影。
「你聽,那是我的車伕,我讓他送你回家可好?」但他一回頭才發現,咦?人不見了。
雷尚鳴急忙衝上前去找,然而東瞧、西看,就是看不到人!
「白蓮花?白蓮花?」他又向四周大聲呼喊,想要喚回那急閃而逝的身影,但無論怎樣,還是什麼也瞧不見。怎麼躲得這麼快?他還沒弄清楚她住哪裡呢!
「二……二少……爺,你……你在叫什麼?」車伕終於出現在他身後。
他馬上回頭,「白蓮花呀?」
「你……你……你是說那個鬼女?」
鬼女?
怎麼,她還真是個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