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兇手嗎?」李維克著急的問。
「不……他給人一種好安詳寧和的感覺……」奶奶閉上眼,少年腦裡的記憶全都在她眼前,她只是描述閻振雲當時的想法。「我問他是誰,他說他是神。」
「奶奶,請你敘述一下他的外貌。」紫清接著問。
「他瘦削矮小,面黃肌瘦,穿著一襲白衣,可是我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因為他一頭長髮,還蓄了一臉落腮鬍,幾乎把他整個臉都蓋住,只有那雙精銳矍鑠的眼睛。」
「那個變態是在扮耶穌基督嗎?」刑事組長不耐煩的說。
「他說了什麼?」李維克問。
「很無趣,就是在宣傳教義。」奶奶說道。
「就這樣嗎?」紫清也很心急。「有沒有什麼特別的?」
奶奶突然睜開眼睛,「誰叫李維克?」
紫清跟刑事組長都詫異的轉頭看向他,李維克則緩緩的站起身。
「是我。」李維克聲音低沉的說。
「他問你想念靳清嗎?」
一聽到這個名字,紫清跟李維克都震愕得說不出話來。
「他說靳清沒死。」
「不可能。」李維克臉色鐵灰的說。「我們找到她的屍體,還驗了DNA,證實是靳清沒錯。」那殘破的屍體,四肢被削去了一半,在清秀的臉蛋上,還用刀刻下某種說不出名來的宗教記號。
「不!他是說靳清的靈魂一直在他手上,他有辦法讓靳清復活,讓她再站在你面前。」
「這太荒謬了!」刑事組長大呼。「人死了怎麼可能復活?」
看著李維克沉默不語,紫清不由得心慌意亂。「他一定是因為你一直鍥而不捨的追查本案,所以他故意說這些話來刺激你、混亂你。」
「我也不信。」李維克面無表情的說。他還記得清的屍體就在他懷中,那冰冷、毫無生氣的感覺他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是他親手把她的骨灰灑向大海,清就在他手中一點一點的隨風而逝,清確確實實是死了!她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
是嗎?紫清看著他淡漠的俊臉,她緊揪的心卻無法放鬆。
「他也忍無可忍了,所以想跟我來場決一死戰。」李維克說話的音調平和,沒有任何的抑揚頓挫。「他要我找到他,求他,讓清再回到我的懷抱,但是,他是瘋子,我可不是,他把自己當神,我只把自己當人,我不會吃他那一套的!」
「好了!其他就到此為止,天機不可洩露,我也不能多說。」奶奶放開少年的手,少年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清,我累了,送我回家吧!」奶奶抓著紫清的手,匆匆走出病房。
「檢察官,什麼通靈療法,這根本一點科學根據都沒有,我們什麼也沒看見,就聽一個婦人胡言亂語,不值得採信。」刑事組長看她們兩人出去後,乘機說道。
「我知道該怎麼做。」李維克表面平靜,但是他騙不了自己,在他心底,的確有一點點被打動。
奶奶和紫清來到醫院附設的咖啡館,兩人面對面的坐著。
「清,是那個檢察官吧?」
紫清喝了一口不加糖的咖啡,但是她絲毫感覺不出苦味。
見她不說話,奶奶又開口,「靳清又是誰?」
靳清就像條長滿刺的麻繩,不只因住李維克,連她也被困住了!「他從前的愛人,兩人甚至還到論及婚嫁的地步,可是他的未婚妻卻死在變態殺手手上。」紫清平靜的開口,但是她眉頭的死結始終沒解開過。
「天……清,你為什麼會挑上這麼一個人?」奶奶的心情變得很糟糕,她本來就不看好情妖跟凡人相戀,現在她幾乎可以看到紫清消失紅塵的命運。
「這並不是我能控制的。」紫清盯著杯裡的黑咖啡,她看到自己憂傷的眼睛。
「他一開始就不愛你,他的心裡一直住著一個死掉的女人。」奶奶憂心忡忡的握住她的手。「清,別再傻下去了,清醒吧!他不會屬於你。」
「不會的,那是因為這件案子還沒破,他一直覺得對不起靳清,才會懸懸唸唸的思念著她,我相信,一旦更手被抓到,他心裡面的重擔卸下來,他會讓自己的回憶跟靳清的亡魂一起安息,李維克會愛我的!」紫清拚命的想說服奶奶,也想說服自己。
「我看得出他是一個固執的男人,他一旦決定的事不會改變,他一旦決定要愛的人也不會改變,清,跟我回魔界,別再見他了!」奶奶抓著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勸道。
「不行!」她辦不到。「賭局還不到最後,怎麼可以扔下手裡的牌就走人?」紫清抽出自己的手,她不一定會輸。
「但是你拿什麼籌碼跟人家賭?贏了,我祝福你,如果輸了呢?你將會煙消雲散!」奶奶以嚴厲的口吻說道。「情妖連一次都輸不起你知道嗎?」
「奶奶,別逼我。」紫清低下頭。
「我就是逼你,因為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消失!」
「我不回去!我就是要跟李維克賭!」紫清忿忿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奶奶,我知道,我贏的機會不大,但是我就是願意、好不容易才遇見一個能真正讓我笑、讓我哭的男人,就算是傷心,那也讓我感覺到自己真實的存在過,我再也不想讓自己像清水一般的死寂你知道嗎?我要變成一團火,最後被火焚身,我也不怨!」
「清!」奶奶的眼裡蓄滿淚水,曾幾何時,紫清臉上會出現這麼強烈的情感?「你這是自殺啊!」
「如果……」紫清深呼吸一口氣,而後慢慢的對她說:「如果,要我像你一樣,沒心沒感情的度過一生,我寧願我自己的生命曾經劃過一次短暫的火花,炫爛而後迅速消逝。」
「那個男人不值得,他的心裡有別人。」奶奶的淚水掉下來,她怎麼會沒有心沒有感情,她真心疼愛著紫清。
「我敵不過一個死人嗎?」紫清輕輕的說,有點像是在喃喃自語,然後她轉身離開。
「清……」奶奶擦著眼淚,看著紫清纖細的背影,模糊而且看不清,那一刻,還以為她就要消失了。
凌晨一點,門鈴乍響,李維克穿著睡衣去開門。
「怎麼這麼晚還來找我?」
「我可以進去嗎?」紫清站在門邊。
「當然。」李維克側身讓她進來,然後關上大門。
「我把你吵醒了嗎?」紫清站在客廳裡,看著每一件傢俱的擺設,大大小小,她在心裡猜想,這些傢俱是不是靳清碰過的?或許都是李維克和靳清一起去挑選的呢!靳清……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我也還沒睡。」他還在書房裡頭看法院的公文。
「在想那件案子?還是在想奶奶說的話?」
「沒有,只是法院的公文。」李維克坐在沙發上,他看著有些失神的她。「你怎麼了?」
「我剛剛在電視上看了一部電影,美夢成真,死去的羅賓威廉斯回到人間探望他心愛的妻子,所以我想來這裡看看……」紫清沒有看他,她只是張望著客廳四周。「我想看看靳清是不是也在你身邊?」
李維克黑亮的眸於犀利的裡向她。「你看到了嗎?」
紫清沒說話,可是眼淚就這麼自然而然的流下來。
「紫清,你不需要跟她比較。」李維克走向她,把她拉進懷裡。原來紫清那麼容易就掉淚。
「因為我永遠比不上她是嗎?你說過的。」紫清頭一次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
「我道歉。」好久沒有體會到心疼的滋味,似乎是自從靳清死後就不再為任何女人心疼,可是今晚……他的心又再度為了她的脆弱隱隱抽疼起來。
「她很好嗎?心地善良嗎?很漂亮嗎?」紫清抬起淚痕斑斑的臉龐追問。
「別問。」
「為什麼別問?因為你不想跟我說?」
「因為跟一個死人比較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李維克糾著濃眉看她。
「李維克,我是一個很愚蠢、很愚蠢的女人,因為我愛你,我愛你……你知道嗎?」紫清抓著他胸前的衣服哭泣。
「我知道。」他低低的說。她說愛的表情,讓他也莫名的有了一股情感的衝動。
「你知道嗎?你真的知道嗎?」
李維克點頭,他撫著她臉上的淚,這張美麗的臉孔一遇上他,馬上就從面無表情變成許多好的壞的情緒在起伏,他當然看得出她有多在乎他。
「那你怎麼能怪我跟你死去的情人相比?我想比她更愛你!我也想比她得到更多你的愛……」紫清放聲哭泣。「李維克,我也可以不計生命的愛你!」
看到她一點一滴的在崩潰,李維克突然很起自己,若不是遇見他,這個清冷如水的心理醫生怎會有情緒失控的一天。
「如果還想繼續下去,以後別再提起靳清。」李維克推開她,他不想再看到她的臉上出現無解的深沉痛苦。
「李維克!」紫清從他身後抱緊他,把臉埋進他的背裡,嗚咽著。「有很多事都是無法控制的不是嗎?我叫我自己不要愛你,但是我偏偏就會在乎你、愛上你,我叫我自己不要想靳清,但是我就是會嫉妒她,忍不住想與她比較,如果你的心裡始終愛著靳清,我們要怎麼繼續下去?」
他當然知道,很多事都是無法控制的。「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很痛苦,我最愛的女人死於非命,你怎麼能殘忍的要我不再愛她?」最痛苦的是,他一點一點的被紫清吸引,每當他想起靳清,他就有心如刀割的愧疚,他害怕自己……害怕自己忘記靳清啊!
他曾發誓要愛靳清一輩子,但是才四年而已他就要變心了?這樣香消玉殞的靳清多可憐,他曾經憐過、愛過的清多可憐,死了還要被人拋棄,一想到靳清,李維克心裡就有千千萬萬的不捨。
「那麼你要它變成我們之間的障礙嗎?」多可怕!這下紫清總算知道,一個人死了不代表會完全消失,死人甚至還可以操縱活著的人。
「你不提,我不提,又怎麼會是障礙。」
「為什麼不會是障礙?你不提,我不提,不代表不存在!」紫清大叫。「她永遠存在我們之間!李維克,你要我傻傻的當她的候補嗎?」她沒有這麼多時間啊!一旦她傷透了心、絕望了心灰意冷,她整個人就會消失呀!
李維克沉默幾秒,他同樣也是心亂如麻。「我們非得為了一個死人如此傷神嗎?紫清,你曾經說過,不是要我忘了靳清,而是要把你擺進心裡,你忘了嗎?」
「我沒忘……但是你真的把我擺進心裡了嗎?」紫清走到他面前,抬起頭來問他,朦朧淚眼充滿渴求。
「要是沒有,我不會讓你在我面前不斷提起靳清,甚至連門都不會讓你進……從清死了以後,我當了四年的和尚,這中間不是沒有別的女人投懷送抱,但是我連看都不想看她們一眼,一直到遇見你,我又開始吻一個女人,我又開始抱著一個女人做愛。」跟紫清做愛的時候,他居然都沒想到靳清,事後,他才覺得不可思議。
他的話燃起她體內希望的火種。「真的嗎?真的嗎?」
「真的!真的!」他沒想到他一兩句話就能讓她這麼高興,讓她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
「這是不是代表在你心裡終有一天我的地位會超越靳清?」紫清充滿無限希望的問。
「給我時間。」他願意為她嘗試。
「哦!天……我愛你!我愛你!我要告訴奶奶,她錯了!你心裡是有我的!」紫清又哭又笑的摟著他亂親一通。「對不起!我不該無理取鬧,我應該要給你時間……」
紫清……我也不想讓你失望,我盡量。李維克在心裡輕輕歎道。
現在想要盡快抓到兇手,惟有從曾經和兇手相處過的閻振雲下手,但是閻振雲自平安歸來後,變得有些自閉,不愛開口講話,就算是對養大他的叔父、叔母也一樣。
他需要一個心理醫生做長期性的治療,但是時間緊迫,攸關人命,紫清肩上背負的壓力更形沉重,因為她必須設法在最短的時間內從閻振雲身上找到有關兇手的線索。
閻振雲已經離開醫院,他會定時回醫院的精神科覆診,但是每天都會固定來紫清的診所看診。「我們來畫圖好不好?」紫清微笑的對他說,然後把早已準備好的紙筆放在他手上。當一個人不能借由嘴巴來說出自己的苦惱,他可以利用另外一種宣洩情緒的方式,例如繪畫或寫作。
閻振雲愣愣的看著手裡的紙筆,沒動作。
「把你最喜歡,未來夢想住的房子是什麼樣子畫下來。」紫清一步一步的誘導他。「我們來比賽,看誰最先完成,你一直都是拿第一名的資優生,不能輸給我哦!」
閻振雲看著她低下頭揮動鉛筆,看了幾分鐘後,他也慢慢的低下頭,開始繪畫。
從他開始畫畫,紫清就停止手裡的動作,抬起頭專注的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她還是可以從中看出他資優生對自己要求甚高的性格,他塗塗擦擦,往往畫沒幾筆,就拿起橡皮擦,而且眉間的結都一直緊緊糾著。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他才把圖畫完成,她看著他的素描,發現他真的多才多藝,一個數理班的學生畫出來的作品像是出於美術班的學生之手。
「很好啊!很漂亮。」紫清仔細檢視手中的畫,試圖從其中找到一些絲馬跡。房子是蓋在一片大草原上,卻不是在白紙的中間,圖畫的中心是一棵高聳入天的大樹,樹上有許多老鷹在啄食葉片,而且他連樹根都畫出來,三條樹根分別伸入三口井內。
紫清想起了日耳曼民族的宗教思想,這棵宇宙樹象徵整個世界,它位於世界的中心,撐起天地,但是在出現時便已預示了崩壞與毀滅,在這幅畫裡充滿了濃厚的宗教思想,可見這名少年在思想上已經或多或少被變態兇手洗腦了!
「命運女神就住在樹根伸到的地底下,」閻振雲伸手指向畫裡的其中一個井。「她決定每個人跟諸神的命運。」
「任何人事物,包括這個世界跟神都會有滅亡的一天是嗎?」
「對!」閻振雲深信不疑的點點頭,他眼裡有一抹驚喜,就像是遇到知音。
「房子有一天也會崩塌的,現在,你可以畫出你最討厭、這輩子最不想再踏進去的房子好嗎?」
「嗯……」閻振雲拿起紙筆,再度沙沙的作起畫來,看得出來他已經有某部分信任紫清,把她當成自己的朋友。
這次閻振雲在十分鐘之內就完成作品,紫清拿過他的畫一看,然後嘴角上揚。
李維克從傳真機接過畫,手裡拿著電話。「我收到了!」
「看到了沒有,站在房間正中央的男人,一身黑袍,胸口還戴著十字架,手裹拿著一本書,不過據我推斷應該是聖經,由此可知,兇手很有可能就是個神職人員。」電話那頭傳來紫清興奮的聲音。的確,閻振雲最害怕、最討厭、最不願意再置身其中的就是曾經被囚作人質的房子,他畫的就是當時的情況。
「但是也有可能只是兇手的一個癖好。」
「現在任何線索都是線索,一般人要有如此豐富的宗教知識並不常見,除非他本身就是神職人員,耳濡目染,才會讓如此多、如此龐雜的宗教思想根植腦中,而且從這幅畫看來,房子裡的擺設恍若一個宗教場所,而閻振雲被綁的地方就像是一間告解室,他說在那段日子,他必須不斷向神懺悔自己曾犯下的罪過,讓神賜的聖水洗清滿身的罪惡。」
李維克拿著話筒,專心的聽著她解說。
「你注意到了沒有,閻振雲把那男人的左手完全塗黑,我懷疑他手上有胎記或者是刺上某種宗教記號,我原本打算讓閻振雲畫出來,可是他今天顯得已經有點疲累,再逼他也逼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且我怕造成反效果,不過……我想你可以參考靳清臉上的宗教符號。」
「嗯……我知道了!」李維克掛下電話,翻開桌上的檔案夾。
靳清慘死的照片就在眼前,不知不覺,他眼眶又是一片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