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濺血樓」的懲罰是很可怕的,歷經一個月的毒火焚心,金雯蝶原本美麗年輕的臉龐霎時間蒼老十歲。這對她是最嚴重的處罰,她重視自己的美貌勝過生命,之前左小草長得比她美她就已經殺人未遂,現在左小草非但沒死,還害她置如此境地,她一定要殺了他!
「匡啷!」一聲,外頭的女婢不小心打翻茶具,原來她不但在心裡怒喊著要殺了左小草,嘴上同時不自覺地高喊出聲,嚇到正要進門的僕人。
「笨手笨腳的!總管沒教過你該怎麼伺候嗎?」可惡!不但事事不順心,現在連一個僕人也來攪她的局。換是慧晴的話才不會如此笨手笨腳,她總是明白她心裡在想些什麼,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不該這麼快就讓她去送死。
心裡這麼想,嘴邊可不承認自己的後悔,何況那一點點後悔根本不足以造成她情緒上的波動,對她來說,慧晴不過就是一個能幹的下人而已,再找一個替代就有的物品。
「對…對不起,我這就趕快收!」新來的女婢是金夫人為了處罰她的辦事不力,特地找了一個新人給她,不但不會武,連服侍人的功夫都是剛學不久。
金雯蝶也曉得這點,那不過是讓她更恨左小草那群人而已。
「收完就快滾!」這樣的僕人,還不如她自己動手,笨死了!
氣呼呼地蓮步輕移到書櫃前,抽出之前翻過的那本有關玉凝香的小冊子。左小草經過這次打擊該活不了多久,本來以一瓶的量,他早該死了才是,怎麼會沒死呢?
驀然想起慧晴,美目冷光一閃。
一定是她動了手腳!
快速行動到密室之中,取出上次倒給左小草喝下的小玉瓶,果然!裡頭還有一口的量,怪不得他沒死成。
不過就算沒死也還剩下不到兩年的命,孫顥必然會想辦法救他才是。仔細翻動冊子,立刻找著解救方式。
千年火蓮實?
這是什麼怪東西?玉凝香就已經夠奇的了,現在又跑出這個連聽都沒聽過的東西。管它是什麼,孫顥一定會去找。能親手殺死左小草當然是最好,如果不能,她也要毀了這東西,讓左小草無法得救!
「你那張臉很苦你曉不曉得。」孫穎懶洋洋地趴在石桌上,剛剛他把紙條拿來給安蘭,安蘭一看完後就露出活像是吃的一斤黃蓮的苦樣,外帶見到仇人似的咬牙切齒,真是豐富生動。
「裡頭到底寫什麼?」孫顥關切一問。「如果唐笙提出了無法答應的要求,我們大可不用理會。」信用不是放在這等時候使用。
安蘭撇嘴,將紙條交給他們手中傳看,上面寫著:
千年火蓮實
長白山萬冰陣
欠我一情中秋歸唐門
想也知道要他回唐門做什麼,那個超級大混蛋!
「這樣的條件以你來說為難嗎?」孫穎瞪著紙條,看不出裡頭哪一句話可以讓安蘭的臉苦成那副模樣。
「沒啥大不了的。」那個豬頭想做什麼他想得出來,從小時候就整天在他耳邊說如果有一天不幸欠下一份情,他會得到什麼樣的「收穫」。「現在已經知道地方了,快去快回免得小草受苦。」
「我馬上就去。」孫顥馬上下令要僕人去準備長途旅程的物品。
「萬冰陣你能解嗎?」
理所當然地自信一笑。「當然。」
「那就好………小草…」還想說幾句交代的話,就發現小草站在大廳前的門邊,有些疑惑的神情告訴眾人他剛剛聽了一點,但還不清楚事情緣由。
「顥要去哪裡?」方才起床時發覺平日會在他睡的時候靜坐一旁讀書的孫顥不見人影,因此自己隨便套上一件外袍就匆匆忙忙四下尋找。旁邊的僕人又用那種奇異的眼神瞧他,讓他想問又不敢問出口,心裡的慌張也就越來越是巨大。
幾乎用小奔跑地繞過一條條穿廊,一間間樓閣,還有看不盡的庭園景致,覺得這大宅子大得令他無所是從,還是他跟娘住得那一間小屋子好。
現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人,耳邊竟聽到孫顥要遠行的消息。
「你要去什麼地方?」上前抓住孫顥的衣襟,眼神有些惶惑不安,剛剛走得太快,喘得他胸口很是難受。
「你怎麼會喘成這樣?不是跟你說過別跑步嗎?」趕緊手貼胸口,緩緩輸入內力平緩心脈跳動。
他才不管什麼跑不跑的,他只知道他還沒回答他的問話。「你要去什麼地方?很遠嗎?需要很多的時間?」他不要他離開身邊,只有他才可以給他安心的感覺,連娘都沒有他的懷抱來得溫暖安穩。
「放心,我會很快就回來……」
「我也一起去!」管他什麼時候回來來,只要他一起去的話就可以了,反正他也不喜歡呆在這個大院落裡,對那些僕人的視線不安極了。他既沒病也不奇怪,為什麼他們老是用那種眼光看他?
「小草,那個地方很遠,長途跋涉是一件很累的事,別忘了你的身體連這樣子的小跑步都不成,怎麼可以跟我一起去呢?你在家裡頭跟娘一起等我,我會很快就回來。」小東西說那是什麼傻話,他就是因為他的身體才要特別到長白山一趟,否則他也捨不得離開他啊!剛買來的史記都還沒教完呢!
左小草抿嘴不回話,反正他是打定主意會跟上去,就算他不同意也一樣,反正他都能跟娘兩個人一起平安北上,現在自然也能………
他跟娘北上?
他什麼時候跟娘北上了?這裡不是春灣嗎?
不對!他是跟娘從春灣逃到濟南來了,那福來他們做什麼一起從春灣過來?還在這裡有這樣大的房子?
「小草?」扶助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俯身擔憂地審視他的神情。「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其實情況已經不只第一次,小草的記憶常常會有混亂的時候,畢竟現實跟他的假設相差甚遠,會有疑問是一定的。
無助扶著他伸過來的手臂,腦袋越想越痛,有兩種意志正在交戰的錯覺,記不得分不清何者對何者錯了。
既是心疼又是擔憂地改扶為抱,讓他的頭枕在他的胸膛上。如果小草真的將一切都忘掉那也就算了,他不怕重新開始。可是小草沒忘,只是不願意想起而已,那讓他的逃避與理智相衝突,增添不少痛苦。
安蘭讀完剛剛僕人又送來的一張紙條,秀眉深鎖,臉上不知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而難以抉擇。
「帶小草一起去吧!」
「可是他的……」
「只能一起去,我之前要人到薛神醫的舊宅去找可以用的醫書,現在終於得到一些東西。」那可惡的唐笙,故意留下一手治療方法,想必是想再賺一筆人情,如果不是他想到還有薛神醫這一個方向的話,就被白白坑了兩個恩。「薛神醫的手記裡有寫到使用火蓮實的方法,火蓮實如果不是功力深厚者服用,必須配合花莖裡的汁液,可是花莖再拔下的一瞬間會枯萎,汁液也跟著無效,所以必須用利刃割斷馬上吸入口中,你總不能含著那口汁液到回來為止吧?」
換句話說除了帶小草一起去根本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可小草的身子?」
「放心,藥你記得定時給他服下,照平常的習慣幫助他就可以了。」鬼閻羅時有傷亡,他在沒有準備之前沒辦法立刻就跟顥一起出發,組織是大家一起承擔的,不可以因私忘公。孫顥不一樣,他的工作可以由孫穎跟念善分擔,可大夫的工作卻不是任何人都可以。
「多帶點人手。」羅念善可沒忘記金雯蝶那報復心重的女人,而且不只金雯蝶,血樓最近的動向對他們極為敏感。
孫顥俯望情況已經好多了的小草後點點頭,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就算遇到眾多敵人他也可以輕易逃出,可帶著小草,除了多備人馬之外沒有其他方法。「我會將夜叉他們一起帶去,這幾天莊內的事情就多辛苦你們了!」
語畢,馬上換來孫穎的一個拳頭,眼神表示的很清楚,兄弟之間還計較些什麼,雖然他不太滿意自己大哥有斷袖之癖,不過只要大哥高興,他絕對支持到底永不後悔。
充滿著兄弟之情的微笑掛上所有人的臉龐,讓平靜心思的小草看了好不震撼。他不曉得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可他想跟著他們一起笑,那會使他覺得自己跟他們同是一家人。
為了不使左小草的白髮白膚引起太多人的注目,細心的文娘對他的穿著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其他的顏色尤其是深色的衣服只會讓小草的膚色更加明顯,可全身都是白色的話同樣引人注意。因此她特地請了不少繡女,在兩天之內趕出幾套以白色綢衣為底,外袍上點綴淡色繡圖配上較深的腰帶的服飾。這樣就算小草的膚色異於常人,乍看之下也不會覺得奇怪,典雅的裝扮頂多讓人當作第一次出家門的富家公子哥兒。
其他人認為文娘實在細心以對小草的樣子甚為滿意,只要別當眾掀開那頂紗帽,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小草的特異,而且生在黃土區,嬌貴一點的人家帶紗帽是常有的事,一下之間就變成平凡人。
不習慣的只有小草,他從小就沒穿過什麼好衣服,就算是冬天來了,也因為家窮的緣故頂多加上一件裌襖,後來到了孫家,他不敢將自己的身份看高,盡選些簡單的衣飾就可以解決一切,現在要他穿上這些有的沒有的,真是有夠說不出的彆扭。那頂紗帽更是討厭,面紗老撫得他癢癢的,害他以為是孫顥的氣息,一路上臉紅個不停。
「能習慣騎馬嗎?」見他一路上都不說話,還以為他不舒服。若非長白山區不適合馬車行走,再加上有血樓的人虎視眈眈,他不會讓風塵侵襲身前這樣單薄的身體。
「嗯!」他發現騎馬真是不錯,一下子就可以從這裡到那裡,換成用走的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到。「等我身體好了之後,教我騎馬好不好?」他看北方的人幾乎都是以馬匹代步,跟南方有很大的不同,騎馬的人以江湖人士居多。
「好。」無法想像小東西騎馬奔馳的樣子,北方的馬太高大不適合他,改天選一匹小一點的送他。「不過你騎馬的時候一定要有我在才行。」先下但書,他不放心他一人騎馬奔馳。
反正他看起來很笨就是了。左小草在心裡嘟噥,再次想到如果不是他身上得了這不曉得啥名稱的怪病的話,他們一定無法相信他這麼小的個子力量可不輸人半分。「可不可以教我練武?」他不希望大家小看他,那對一個男人來說是一件可恥的事實。
「你想練武?」
「怎樣?」他可以練吧?
「練武是要從小就開始打好根基,你以為說練就練得成嗎?」
打根基?「打什麼根基?」練武不就是找個武師教你武功,你努力練上一段時間之後就可以像用飛的一樣走路,一拳可以將人從這裡打到那裡嗎?
不用猜也可以瞭解他心裡頭在想什麼,屈起食指在紗帽上輕輕敲了一下。「要是真的像你想得那麼簡單,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飛簷走壁了。」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
孫顥抬眉。「我有說錯嗎?」
一聲冷哼算是回應,惹得孫顥忍不住朗笑出聲。現在的小東西因為把他當成福來的關係,兩人之間再也沒有地位尊卑的隔閡。之前連說話都不敢抬頭對上他的雙眼,現在不但學會瞪他,還會對他反駁冷哼。
過去怯懦的小草惹人心憐外還帶有一份使人想要生悶火的傻氣,現在雖然同樣樸實地傻楞楞地,可卻讓人忍不住想逗逗他。
「如果你想起一切之後,還能繼續這樣的話該有多好。」他看不得他的小東西自卑。
「你說什麼?」他說得小聲,又被風吹散話語,根本聽不到他在說話。
「我說我們要到宿頭了。」紗帽裡飄出一道銀絲,握住那一道柔細心口隱隱作疼。
左小草不曉得他情緒變化,漫無目的四顧,看見右手邊道旁的樹林中閃爍類似像陽光的光芒。眨眨眼,想再看清楚些時,光芒已消失不再。
那是他的錯覺嗎?
不是他的錯覺。孫顥早就發現樹林裡有人,那一道作為暗號用的反光不過是證實他的發現罷了,相信夜叉他們也早就已經發現。
平時隱於暗處的夜叉此時騎馬跟在主子後面,反光映入眼中的同時他如故意放馬行走不為所動,暗地裡已經派出跟隨在後的人馬解決。
「莊主,要就地還是等待?」派出去的人馬送來回慶等待命令。
孫顥又回到過去那一個冷酷無情的性格,唇邊一絲冷笑也不牽,眸光更看不出殺機已現,「鬼閻羅」領導冷心閻羅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你永遠無法從他臉上的表情及行動猜測出他此刻心裡的想法,他不想告訴你的事,你到死都不會有機會曉得。
「等待。」才不過離莊七十里,他們就已經想趁機動手了,想必金雯蝶必然在其中,否則怎會如此報復心切到連一刻也不願意忍?
他不想讓小草看見人殺人的場面,等到安置好一切,要玩大家來玩一場大的,能一次解決自然是比較熱鬧。
「怎麼了嗎?」看不到身後人的表情,左小草還是發覺他的異樣,幾乎就想在馬背上轉過身詢問。
「沒事,目的地快到了。」他的敏感令孫顥輕笑,在過去他會視這為一種威脅,一個江湖人是怎能輕易讓人看透他的心思、感覺到他的心意。現在他反而安慰小草對他的瞭解,那代表小草的心專注在他的身上,他自己在無意中也對小草無法隱瞞。他不在乎小草成為他的弱點以及威脅。
該死的!
遠遠觀望那一行人足足已有兩個多時辰的時間了,恨不得眼睛能夠穿透紗帽上的面紗,看清那一張容顏的改變。
「少樓主,人馬皆已到齊,要現在發動嗎?」嬌媚之極的身型半倚在樹上,帶點放蕩的目光流轉,她是「濺血樓」四大堂主之一魅娘。
「已經快到鎮上了,到時候在進行。」她不認為孫顥絲毫不曾發現她的存在,既然不管什麼時候發動他們都已經準備好,那還不如提前在客棧設下陷阱以逸代勞。
魅娘飄忽一笑,水漾眸光對著金雯蝶遮著面紗的臉龐打轉,誰不曉得少樓主一樣自負美貌無雙無能敵,總愛在他們這些屬下面前刻意裝扮露臉,遮臉見面還是頭一遭。
「少樓主身體不適嗎?否則怎會遮著面紗跟屬下說話呢?」她曉得樓主的處罰殘酷,而且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會輕意放過,可她一向遵守血樓規矩,還沒嘗試過像少樓主那樣的大刑,不曉得傷害性到底有多大。
金雯蝶不動聲色,心裡頭已經怒罵不下千百次。「我的事你管得著嗎?」就算她之前犯下錯誤造成莫大損失,在血樓她依然是身份尊貴的少樓主,哪容得這賤人在此放肆!
「小的知錯。」魅娘盈盈拜下,低頭同時唇邊冷笑。
少樓主又怎樣?還不是跟她一樣聽命於樓主,而且跟她與之一比,過去也只有天生容貌贏過她,現在連面紗都不敢拿下,可見根本連天生的容貌都沒得比。現下她所能夠仗勢的,不過僅只一個身份。
在濺血樓,身份是最可笑的一件事,在樓主眼中只有功高及有無利用價值,沒有身份這等東西。
金雯蝶同樣明白,因此她才急急於報復取回優勢及功勞,要不然總有一天她也會淪落到跟慧晴一樣的下場,被娘親當成廢物一樣處理。
想起慧晴,終於有那麼一點感觸,因為今天她終於瞭解到自己跟慧晴也差不了多少,還不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要是她依然清白,要是她沒練娘親所教的心法,那她早就照爹的吩咐嫁人了,不會繼續留在血樓糟蹋自己。
在血樓,時間只會令自己越來越是無情殘忍淫蕩。
可慧晴為什麼不離開?
她身子依然清白,也不曾練過血樓那無法克制停止的心法,為什麼不離開血樓還忠心耿耿待在她身邊當她手中的棋子,明曉得死路也走得從容毫無猶豫?她無法明白她的心裡到底是在想什麼,或許她不過是太笨了點,根本沒想過離開這回事。
她跟慧晴的認識是在什麼時候?不記得了,那不過是小事一件,甚至在過些日子,也許她會連容貌都不記得了也不一定。
「少樓主有心事?」魅娘看出她的恍惚,輕笑著詢問。
討人厭的賤女人!「你管不著!」
她不該讓慧晴那麼早去送死的……至少在她身邊,她永遠不用擔心背叛與嘲弄。
赫!可是她那清白的身子就是一種無形地諷刺,她寧可她同她一般污穢。
美目凝神注意那一雙陰晴不定的眼神。「屬下關心少樓主。」溫柔美麗的笑顏真帶上一抹擔憂。
「少在我面前演這一套,我在血樓日子比你長,你那一點把戲少在我面前耍弄。」慧晴也是她的屬下,可她冷酷歸冷酷,卻永遠也學不來血樓的招牌絕技──虛偽。
被揭穿把戲魅娘依然帶著同樣的笑容不變,早習慣虛假的人士不會在乎這麼一點點諷刺的。
那樣子,除了厭惡之外金雯蝶沒有其他的感覺,大腦一邊遺忘慧晴的同時,一邊又憶起她的不同。
正因為她不同,才會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