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月抬頭,看了看酒樓的招牌,走了進去。
「哎,這位客倌,要點什麼?」店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
「我要見你們掌櫃。」目光掃過這家京城有名的酒樓,果真是氣派非凡。
「這位客倌,不知您是……」店小二的目光閃了閃。
「把他叫出來。」她看向店小二。
「實在是抱歉,碰巧……」店小二瞪著架於自己脖子上的刀,臉色瞬間蒼白,說不下去了,「客倌……」
見這情勢,酒樓馬上騷動起來,所有人躲的躲、閃的閃,整個大廳亂成一團。
揚月微微皺眉,正欲開口,可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心下一驚。
「小月!」
她微微縮手,不用轉身也知道來人是誰。
揚日格開她置於店小二脖子上的短刀,將她拉出酒樓,走至街道的轉角處。
「你幹什麼?」揚日憤怒地看著一身男裝的揚月。
「我……我在幫你呀。為什麼每次都是你出任務,我卻只能一直待在谷中,我不想看你再受傷了。」她圓圓的眼中閃著倔強。
他拿過她的刀,看了看。
「傻瓜,拿這東西有什麼用,你以為『福壽樓』的老闆是什麼人?你指名要見他,是會打草驚蛇的。」他將她的刀扔在地上。
「阿日!」揚月漲紅了臉。
「回去吧!你已經犯了門規了。」
*****
「回來啦?」一臉笑意的男子迎了上來。
「嗯。」揚日點頭。
「成功了嗎?」年輕的男子戲謔地看著揚日身後的揚月。
「祁大哥,」她漲紅了臉,轉眼看向揚日,「你怎麼到處亂說?」
「你真是『風間門』的寶啊,小月。」祁永川大笑。
揚日看了看她,搖頭,「大哥呢?」
祁永川正色道:「正在竹園等小月呢。」
揚月一聽,臉瞬間變得蒼白。
「阿日……」揚月抬頭,大眼閃動。
「我陪妳去。」揚日牽住她的手。
同樣的竹林、同樣的情形,在十年間不斷地上演。
「大哥……我回來了。」揚月站在十年來已經習慣站的那個位置。
亭內的男子微微點頭,看向揚日。
「你先出去。」
「大哥……」揚日沒有放開揚月的手。
男子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開口:「先下去,揚日。」
揚月吸口氣,將手自揚日手中抽出,「阿日,我沒事。」
揚日只得退下。
園中瀰漫著水氣,剛下完雨,所有的竹子都濕濕的,竹葉掛著水滴,正滴答滴答地往下落於青石地板上。
揚月低著頭,目光所及的是對面男人的一雙靴子。雖然共同生活了十年,他教會了她所有該會的東西,她卻對這個被她稱為「大哥」的男子心懷懼意,他對她而言,仍是陌生的。
「這種事,一次就夠了。」男子開口。
「為什麼?」好久,揚月才吐出一句話。
左蒼南抬頭,看著她低垂的臉,「什麼為什麼?」
「我和大家一樣都是風間門的人,為什麼我從沒出過任務……阿日受了好多次傷,我可以幫他的。」她仍是盯著他的鞋尖,不敢抬頭。
「把頭抬起來。」
「什麼?」她微微驚訝,抬頭看他。
左蒼南微笑著,如同十年來揚月所見到的每一個笑容。他笑得很好看,揚月小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一點。現在她長大了,也明白他的笑是不具任何意義的--因為那笑容裡面沒有溫度。
「該你出任務時,我自會吩咐你。」
「可是……」
「解釋一下今天的事吧。」他打斷她,嗓音輕柔且悅耳,卻如同他的笑一般,毫無溫度。
「我想幫阿日。」揚月再次垂下頭。
「是嗎?」他緩緩走近她,「那你說說看,你要如何幫他?」
她的臉再次漲紅,說不出話來。
左蒼南冰冷的目光移至她額頭左上方的疤痕,開口:「下去吧。」
「大哥……」她遲疑著,「我什麼時候……可以……出任務?」
「你想殺人?」他走向前,抬起她的臉,以寒冰一般的眸子看著她的臉。
揚月瞬間蒼白了臉,眼前這張俊美的臉讓她心底直髮冷。
「我……是風間門的人。」壓下心頭的懼意,她看向他。
他的目光更冷,半晌,揚起嘴角,鬆開手,「很好。」他自袖中拿出一塊小竹牌,扔給她。
揚月看著手中的竹牌,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一個人的姓名、特徵及住所。
「和……阿日一起嗎?」
左蒼南看向她的臉,扯動唇角,「不,單獨行動!」
*****
她將鋒利的劍準確地插入前面人的後背,那人倒了下來。
揚月大口吸著氣,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屍體,雙手顫抖著拔出劍。血噴了出來,刺鼻的腥味讓她幾欲作嘔。
劍尖滴著血,她緊握劍柄,用腳踢翻地上的人,看向他的臉……
那竟然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啊--」
揚月猛地自床上坐起,身上香汗淋漓。
原來是一場夢!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冷汗浸濕了額前的劉海。她看向自己的雙手,心中滿足恐懼……
她環住自己,哭了起來。
*****
換好男裝,揚月將一把小刀放入懷中,開門便撞上了揚日。
「要出門?」他驚訝地看著她的衣著。
「嗯。」她點頭。
揚日將她蒼白的臉色納入眼底,心中升起不安。揚月極少出谷,即使出門,也很少穿男裝,除了極特殊的情況……
「大哥讓你出去的?」他咬緊牙關。
揚月推開他,「我走了。」
「小月,」他拉住她,「一個人?」她如何能單獨出任務?
她點頭,看著他,「我行的!」
揚日緊握拳頭,卻不能問她的目標是誰,這是風間門的規定。上次揚月偷看他的竹脾,大哥肯放過她,已是萬幸。
「跟我去見大哥。」他轉過她的身子。
「阿日,我行的。」她倔強地開口。
「看到血就發抖的人,還逞什麼強?」他大吼。
「阿日!」她甩開他的手,「我也是風間門的人。」她的眼中閃著淚光。
「小月……」揚日錯愕地看著她。
她咬唇,輕輕地躍出牆去。
揚日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半晌,他向竹園奔去。
*****
「你說什麼?」
「我要和小月一起出任務。」揚日眼中毫無懼意。「沒人帶她,她會有危險,我必須保護她。」
「她該學會保護自己。」
「有我保護她就足夠了。」
「是嗎?」左蒼南輕笑,「如果有一天,你不能再保護她了呢?」
「不會的,除非我死。」
左蒼南的唇角仍然帶笑,目光卻轉寒,「你會娶她?」
揚日驚訝地看著左蒼南的笑容。娶揚月?他從沒想過……
他與揚月並不是兄妹,只要能守著她、保護她,娶她也行。
「如果她願意,我會的。」
左蒼南揚揚眉,不再開口。
「大哥,這次我必須幫她。」揚日上前一步。
「下次呢?」左蒼南冷冷開口,目光如冰。
揚日不語,他知道自己下次還是會幫她。
「你清楚風間門的規矩吧。」左蒼南看向揚日,「揚日,你放肆了。」
「大哥……」揚日緊握雙拳。
左蒼南看向他,不語。
半晌,揚日吸口氣,退出竹園。
*****
這……便是她所要找的賭坊嗎?
整間賭坊裡龍蛇雜處,空氣污濁不堪,眾多男人之中還夾雜著些許衣著散亂的青樓女子。
平日極少出谷的揚月,不知道人可以有這麼多種表情,哭的、笑的、怒的、叫的……她不禁想到左蒼南那張總是無情無緒的臉。
「這位爺,您站在這裡做什麼呢?」揚月的肩上忽然多了一隻雪白的纖手。
揚月轉頭,看到了一個艷光四射的女人,衣襟半開,髮絲散亂。
「過去賭幾把?」她甜膩膩地開口,貼上揚月的身子。
「不了……」揚月手足無措地想推開緊貼著她的女人。
女人笑得花枝亂顫,「瞧您這樣,第一次來賭坊吧?」她輕佻地伸出手指輕輕刮著揚月的臉。
「大姊你……」揚月漲紅了臉。自小到大,從沒有人和她如此貼近過。
「不會賭嗎?」女人摸摸揚月的臉,一驚,這個男人的皮膚竟比她更光滑細嫩!她輕佻地笑著,「不要緊,我教您便是了。」
「不了……我……我改日再來。」揚月慌亂地推開她,奔出門去。
扶著牆,她乾嘔幾聲,女人的胭脂味及屋內污濁的空氣讓她有些反胃,她無力地靠在牆上,大眼眨了幾下。
劉東福!她該如何除掉這個人?
揚月抬頭環視四周,接著輕輕一躍,上了房頂,沒留意到身後多了一個身影。
*****
揚月憑著直覺來到內院,躲在柱後。
不遠走過來一名丫鬟,揚月拿出短刀,吸口氣,待那名丫鬟走近,她猛地拉過她,摀住她的嘴,拿刀抵著她的喉--
「劉東福的寢房在哪?」揚月壓低了嗓音。
丫鬟全身顫抖地指指東面的拱門。
「第幾間?』
她用手比了比「三」。
感覺到丫鬟心中的懼怕,揚月心有愧疚,「對不起……你不要叫……我就放開你。」
丫鬟拚命地點頭。
揚月鬆口氣,緩緩鬆開自己的手。
「救……」丫鬟馬上大叫起來。
揚月皺皺眉,再次摀住她的嘴。
「你怎麼這樣?我不會害你的。」揚月看著她。
丫鬟驚恐的眼中明顯地寫著對她的不信任,揚月搖搖頭,開口:「那就委屈你了,先睡一會兒吧。」她伸手點了她的睡穴。
將女僕輕放於地上,她朝東面的拱門走去。
房頂上的人影輕巧躍下,冰冷的眼眸中閃著莫名的光采。
走過拱門,揚月在第三間廂房前停下,在窗紙上刺了一個小洞,她朝裡看去--
屋內並未點燈,因此她看不清楚,她微微一推門,發現並沒有上鎖,便推開門進入屋內。
走到床前,她微微抬手,手上的一小粒夜明珠閃著光芒,讓她看清了那人的臉--左臉上有一塊黑色的胎記,他正是劉東福。
汗濕了掌心,她握著短刀的手緊了緊。昨夜的夢不斷在腦中重現,冷汗從她的額頭滲出,緩緩流下。
下手吧……這是她的第一個任務,若是成功了,也許以後她可以和揚日一起出任務,還可以幫助揚日……
下手吧!過了今晚,她就不再只是風間門的藥師了,她也可以接受命令……
揚月不斷地催促著自己,但夢中鮮紅的血逐漸佔滿了她整個腦海,拿著刀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著。
站在暗處的左蒼南,目光陰冷地看著她。
良久--她挫敗地垂下雙手,淚自眼中流出。
她,終究還是不行的……
朝門外走去,她步伐有些不穩。
左蒼南立於她身後,手一揚,一絲藥香傳入揚月的鼻間,她眼前一黑,跌入了他的懷中。
*****
揚日輕輕地撥開揚月臉上的髮絲,有些心疼地看著她。
這是她第一次出任務,便遇襲,幸好她遇見了大哥,否則現在就不會躺在這兒了。
揚月的睫毛動了動。
「小月!」他輕叫。
「嗯……」她緩緩睜開雙眼,看向面前一臉關切的人。
「阿日……」
「頭還昏嗎?」揚日伸手,輕觸她冰涼的額頭。
她眨眨雙眼,思緒飄至昏迷前。「我……昏倒了?」
「是啊,大哥抱你回來的。」揚日扶她坐在床上。
「大哥?」
「嗯,你以後不要再逞強了。江湖險惡,昨晚幸好你遇見大哥,否則小命就沒了。風間門還從來沒有人在收到命令的第二天就下手的。」
揚月欲開口,門卻開了,來人是左蒼南。
揚日看了看他,「我先出去了。」
左蒼南走到桌邊,倒好一杯茶,遞到揚月手中。
「謝謝。」她接過茶杯,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感覺如何?」他立於床前。
「頭仍很昏……」
「殺人的感覺。」他冷冷地打斷她。
揚月低下頭,喝口茶,努力壓下反胃的感覺,「對不起!大哥。」
他不語,目光緊鎖著揚月蒼白的臉。
「我沒有做好準備……所以被人暗算……」
「繼續說。」
「下次……」她緊握手中的茶杯,「我下次一定行的。」
「下次?風間門有下次的說法嗎?」他坐於床沿,抬起她的臉。
「對不起,大哥。」揚月咬了咬牙,知道是自己沒用,「你要逐我出谷嗎?」
左蒼南冰冷的眸子閃了閃,「你說呢?」
「我……不知道。」
他輕柔地笑著,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她光潔的臉龐。
寒氣再次自腳底竄起,心臟幾乎被凍僵了,揚月說不出半句話。她一直不知道大哥是怎麼想的……她不懂大哥啊!
「小月,」左蒼南緩緩開口,「想離開嗎?」
揚月看向他深不可測的眸子,搖頭。
「因為阿日?」他的手滑到她的頸項,手指輕撫她柔滑的肌膚。
「不全是。」她再次搖頭。從有記憶以來,她便在風間門。這裡是她的家,而所有風間門的人,便是她的兄弟姊妹。
左蒼南輕輕一笑,放開她起身。
「大哥。」她叫。
修長的身影倚在門前。
「你會逐我出谷嗎?」揚月問。
他輕柔地笑了笑,步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