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白府
遠處傳來雞啼,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白璐一整晚都睡不著,因為她聽到大人們說,北方有好幾個城鎮發生旱災,已經半年多沒有下雨,怎麼求神拜佛都沒有用,那裡的老百姓只好千里迢迢地來到京城,就為了拜託娘幫他們求雨,就連皇上也下了旨,希望身為巫女的娘能求應龍大人幫忙降下甘霖。
她也知道娘已經求了好多天,可是雨就是不下來,前天娘因為太過勞累,就這麼昏了過去,大夫說得要好好休息才行。
「應龍大人為什麼不下雨呢?」今天是她八歲的生辰,不過白璐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再這樣下去,大家一定都會怪娘,怪她沒有誠心誠意地祈求,可是娘真的很努力,這會兒人都病了……」
記得以前曾聽娘說過,就因為曾曾曾祖母在三百年前曾經救過應龍大人一命,應龍大人為了報答恩情,便要她去告知百姓們,三天之後,正飽受旱災之苦的京城便會下雨,果然那天真的下起雨來了。
從那天起,大家都相信她的曾曾曾祖母能向應龍大人求雨,於是奉她為巫女,連當時的皇帝也心懷感激,賜予白家的人極高的官位和權力,一直到現在,舅舅和大表哥都是朝廷大官。
因此,在這三百年來,白家都一直信奉著應龍大人,而且還把巫女的身份一代傳一代,直到娘這一代,因為只有她一個女兒,便依照祖訓繼承了位置,並且招了贅婿進門,生下了姊姊和她。
可是爹在她三歲那一年過世,娘到現在都還好傷心,身子也愈來愈不好,白璐真的不想再看到她難過的樣子。
「應龍大人說不定沒有聽見,還是多求幾次好了……」白璐仰起白淨的臉蛋,雙手捧著一隻紫色香囊,這紫色香囊裡頭放著當年應龍大人贈予曾曾曾祖母的應龍鱗片,娘說可以用來召喚他。
白璐跪在自己的院子,雙手虔敬地捧著紫色香囊。
「雖然我不是巫女,可是娘這會兒都生病了,姊姊又說她沒有資格,所以我只好偷偷到祠堂裡把這東西借來用一下,因為這是祖先留下來的,聽娘說過只有透過它,應龍大人才聽得到有人在呼喚自己……請您快來救救那些可憐的老百姓,不然種的稻米都枯了,沒飯可以吃,連井水也干了,再這樣下去,他們都會餓死渴死,應龍大人不可以見死不救……」
說到這兒,白璐猛地停頓一下,不好意思地露出傻笑。「呵呵,應龍大人,我不是真的想要罵您,您的心地好,又慈悲,一定願意救人,所以我求您行行好,快點下雨吧……」
就在白璐閉眼祝禱的當口,耳邊突然聽到有東西拍動的聲音,還起了大風,差點把她吹跑了,不禁疑惑地掀開眼皮,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待一雙圓滾滾的大眼慢慢地往上移動,白璐看到了一隻很大很大、全身的鱗片還泛著銀光,背上長出了雙翼,鱗身脊棘、眉弓高、牙齒利、前額突起、頸細腹大、尾尖長、四肢強壯的……
「妖……妖……」她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敖浪一臉訝異地瞪著眼前以凡人的年紀來推算,大約七、八歲的小丫頭。「是你在召喚我?」
「妖……妖……」白璐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壞了,小嘴一癟,就快要哇哇大哭了。
「妖什麼?」他瞇起眼,最好不是自己想的那兩個字。
白璐想要逃跑,可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一面哭一面說:「妖……妖怪在跟我說話……嗚嗚……娘……娘……」可是娘住的院落離得太遠,聽不到她的叫聲,決定還是快點躲回房間。
「誰是妖怪?」敖浪不悅地吼道。
她嚇得直掉眼淚。「妖怪不要吃我……我真的不好吃……」
「你看過妖怪?」他哼問。
聞言,白璐先是搖頭,接著又點頭。「你……不就是妖怪……」
「我不是妖怪!」敖浪受辱地朝她大吼,他可是堂堂的神獸,那些低等妖怪怎麼能跟他比?
「真的嗎?」白璐瑟縮一下,很懷疑地斜睨。
敖浪哼了哼,把頭靠近,想再確定一次。「你真的看得見我?」在他沒有施法術,讓凡人可以看見自己的情況之下,竟然會有個小丫頭能夠看見他、和他說話,真是太稀罕了,正好可以解悶,也就原諒白璐的無禮了。
「哇……妖怪不要過來……嗚嗚……」她又哭了。
他低哼一聲。「怎麼會遇到一個膽子這麼小又愛哭的丫頭?不過也沒其他更好的人選,只好將就一下……」
白璐偷偷挪動手腳,想要乘機跑掉。
「我換個樣子總行了吧?」話才說完,敖浪便幻化成一名約莫二十六、七歲的年輕男子,有著稜角分明的臉部輪廓,古銅色的皮膚讓英挺的五官顯得霸氣十足,斜睨的眼神還帶著幾分傲慢,他不像一般文人頭戴幅巾或襆頭,只是簡單地綰成髻,身上則穿著一襲紫色的圓領直裰,腳上是白襪布鞋,跟凡人沒兩樣。
「你再給我叫妖怪試試看!」他已經夠容忍了。
「嗚嗚……只有妖怪才會變來變去……」白璐索性手腳並用地往自己的房門口爬過去。
敖浪伸手將她拎回來,吊在半空中。「你剛剛不是才在跟我求雨?」
「我真的一點都不好吃……咦?」不斷在他手上掙扎的白璐總算聽進他的話。「求、求雨?你……是應龍大人?」
他嗤哼一聲。「怎麼樣?是不是應該對我尊敬一點?」
「你真的沒騙我?」她雖然不聰明,不過也不會那麼好唬哢。
「不信就算了,我要走了。」還以為找到有趣的玩意兒,卻一點都不好玩,敖浪將她扔回地上,悻悻然地轉身。
「等一下!」白璐情急地大叫一聲。
「叫住我做什麼?」敖浪回眸睨道。
「你、你真的是應龍大人?」白璐小聲地問道。
「你說呢?」敖浪這會兒不高興承認。
「我又沒見過應龍大人……不過剛剛那副模樣的確有點像掛在祠堂裡的那幅應龍畫像……」因為太害怕了,所以白璐才沒有馬上聯想到。
「祠堂?」他雙臂環胸地俯睇她。
「就是咱們白家幫應龍大人蓋的祠堂,裡頭還供奉著應龍大人的畫像……」小手隨著話語,往另一頭比了個方向。
白家?
這兩個字喚起了敖浪的記憶。
三百年前,因為修煉的日子實在是太無聊了,當他遇到一隻有著千年妖力的強大妖怪,自然不會放過機會,就和對方比起拳腳功夫,連續打了七天七夜,最後雖然打贏了,不過也遭到對方的暗算,受了一點小傷,正躺在山裡休息,更想不到的是被一個到山上摘野菜的姑娘給瞧見,還去找了草藥來幫他治療。
那個姑娘姓白,是第一個能看到他的凡人。
或許那就是一種緣分。
「原來你是她的後代子孫……」敖浪不是不懂得感恩圖報的道理,當時還跟那位姓白的姑娘承諾,往後只要是白家的巫女來向他求雨,他一定會幫到底,還贈予了自己的鱗片,只要透過它們,就能聽到召喚。
若是記得沒錯,在兩百年前也曾經有個白家的巫女向他求雨,不過她卻看不見自己,不禁有些悵然若失,或許他是在期待一個不用施以法術,就能看得見自己的人,就像當年救過他的那個姑娘,現在這個小丫頭也一樣見得到他,這樣的緣分讓敖浪對白璐的態度稍微好些。
白璐吞嚥一下。「你就是被我曾曾曾祖母救的那只應龍大人?」
「是又怎麼樣?」看見她捧在手上的紫色香囊,敖浪可以感應到放在裡頭的就是他當年所贈予的三片鱗片。
「既然是,為什麼我娘這些日子一直在跟應龍大人求雨,但是應龍大人都不肯下雨?」白璐想到累倒的娘就很生氣。
「因為我在閉關修煉,自然聽不到你娘在跟我求雨。」敖浪對她的質問有些不滿,不過看在白璐見得到自己的分上,也就饒恕她這一次。
這好像也不能怪應龍大人了,白璐氣虛地說:「原來是這樣……」
「你是白家這一代的巫女?」因為鱗片在這小丫頭手上,他才會這麼問,那是代代相傳的信物。
她搖了下螓首。「不是,這一代的巫女是我娘,下一代應該會是我姊姊。」
「為什麼不是你?」或許是偏心吧,敖浪倒是希望由這個看得見自己的小丫頭來當巫女。
「因為……我從小就很笨,又挑不起重任,不像姊姊那麼聰明能幹……」白璐又搔了搔臉頰,露出憨憨的傻笑。「所以娘應該會把巫女的位置傳給姊姊。」
聞言,敖浪忍不住挖苦她。「你看起來的確是不怎麼聰明。」
「應龍大人的嘴巴真壞……」她忍不住嘀咕。
「嗯?」敖浪斜睨一眼。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白璐縮了縮脖子說。
他低哼一聲。「你不打算向我求雨了?」
「當然要!當然要!」白璐點頭如搗蒜。
「我可以去你說的那幾個地方降下雨水,不過有個條件。」敖浪挑眉睥睨,只因為是自己親口允諾的事,如果這場旱災真的是上天故意造成的,他也無法開口拒絕,要是真的怪罪下來,頂多接受處罰。
「什麼條件?」她急急地問。
敖浪高傲地俯睇著她。「以後我有事沒事都可以來找你說話聊天解悶,你不能說不要。」
「應龍大人想要找人說話聊天解悶,還怕找不到嗎?我才八歲而已,又能跟應龍大人聊些什麼?」白璐聽他這麼說,趕緊承認自己不過是小孩子,希望對方能夠打消念頭。
「你不願意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是現任的白家巫女,就算跟我求雨,我也可以不答應,不算是違背諾言。」敖浪涼涼地說。
「我、我陪應龍大人聊天說話解悶就是了。」她很委屈地答應。
敖浪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不過應龍大人要先實現諾言。」白璐怯怯地說。
「你不相信我?」他目光陰沉地睨著她。
「我……我……」白璐被瞪得小腦袋瓜子愈垂愈低了,不敢承認他說得沒錯。
「好吧,為了讓你相信,二十天後,你們應該就能聽到好消息了,到時我再來找你。」敖浪嗤哼地說。
白璐畏縮了下。「我知道了。」
「哼!我可不怕你跑了。」說完,敖浪變回原形,一下子便竄上了天,飛向北方那幾個發生旱災的城鎮。
「應龍大人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會威脅別人,還動不動就瞪人吼人……」白璐對他還是有一點害怕,不過轉念又想。「可是下雨之後,娘就可以安心養病,她的身子也會很快就好起來。」
只要娘能恢復健康,要她做什麼都行。
果然,過了大約半個多月後,北方幾個發生旱災的城鎮紛紛捎信來感謝巫女幫他們求雨,還說已經連著下了好幾天,不用再擔心缺水,皇帝龍心大悅,馬上派人送來許多貴重的賞賜。
白璐好開心,看得出娘也一樣開心,而且心情跟著開朗之後,隔天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應龍大人果然實現諾言了,白璐好感激、好感激地思忖,雖然應龍大人真的有點可怕,不過也因為他才讓娘的身子好了起來,所以她會忍耐的。
★★★
兩日後——
白璐在睡夢中被人叫醒了。
「小丫頭,起來!」敖浪穿門而入,左手一揮,桌案上的燭火便點燃了。
「嗯……」她好想睡覺。
「醒一醒!」敖浪掀開白璐身上的被子,一手將她拎在半空中。
「唔……哇!」白璐好不容易才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差點被近在眼前陌生的男性臉孔給嚇了一跳,愣了好幾下才想到他是誰。「應……應龍大人?」
「陪我賞月去。」他拎著她往外走。
「賞月?」白璐揉了揉愛困的眼皮。
當他們來到外頭的院子裡,敖浪變回了應龍的姿態。
「爬上來!」他命令。
她癟著小嘴。「真、真的要爬上去?」
「你敢不聽話?」敖浪陰陰地問。
「爬就爬……」她慢吞吞地爬到他背後,抓著泛著銀光的鱗片,誰知道立刻就飛上了天,嚇得白璐只能哇哇大叫。「好高……我好怕……嗚嗚……」
敖浪真想摀住耳朵,免得重聽了。「要不是只有你能看到我,還真不想找一個膽子小,又很愛哭的小丫頭作伴……」
「嗚嗚……」白璐緊閉眼皮,不敢往下看。
他用最快的速度飛回山上,最後來到了山頂。
「已經到了。」敖浪趴下身軀,讓她從自己的背上爬下來。
白璐打著赤腳踩在石子地上,兩腳還有些發軟,連忙用袖口擦乾眼淚。
「這是什麼地方?」她環顧著四周,不解地問道。
「這裡就是我居住的地方,可不是一般凡人能上得來的,你是第一個,應該好好感謝我。」他接著化為人形,盤腿坐在地上。「坐下來!」
「嗯。」白璐也不敢不聽,乖乖地在敖浪身邊坐下,兩手圈抱著膝蓋,直到這時才抬頭看到上頭掛著一顆好大的月亮,閃爍著暈黃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山頂,小嘴張得好大。「好漂亮……」
敖浪驕傲地笑了笑。「那是當然了,在這裡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漂亮的月亮,真想讓娘和姊姊也看看……」她讚歎出聲,真想和最親的親人分享這麼美麗的景色。
他哼了哼。「小丫頭就是小丫頭,開口閉口就是娘和姊姊。」
「應龍大人沒有親人嗎?」白璐偷覷了下敖浪,怯生生地問。
「只剩下一個族長,其他都死了。」他口氣平淡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