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抵達家裡的前院,他連車子都懶得停好,直接就下了車,衝進廊簷下。
進了門,拍著身上冰涼的水珠,一路疾走,在玄關,他就注意到未曾見過的誇張寶石平底涼鞋。珊珊不穿這種奢華的款式。
他深吸一口氣。最好不要這麼巧,愛莉已經找到這兒來了……嘖!他知道她的,行動力一向十足。
穿過短廊,他止住了步伐,右手邊那一大塊空間裡,果然有個突兀的紅髮女郎。
愛莉正半趴在米色沙發上睡覺,紅色的大鬈發披散在沙發上,以雪白的手腕枕著頭,那修長的美腿優雅交疊,蜷縮的身子上有條薄毯,應該是傭人幫忙蓋上的。
他走上前,APPLE一見到他,卻是有點狐疑的往他身後探著。
「她什麼時候來的?」他低聲問著。
「下午兩點半左右。」APPLE還是有些分心,「她堅持一定要等您回來,說是您在國外的朋友……」
「我知道了。」他伸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給我拿杯溫水來。」齊夜雨交代完,立刻走到沙發邊,輕輕的搖著愛莉的肩膀。
愛莉正在甜甜的夢鄉裡,孕婦總是嗜睡,下午等得無聊,她糊里糊塗就睡著了。
她睜開迷濛的雙眼,忽然看見熟悉的臉龐,跟那多情的微笑。
「Damien!」幾乎是立刻撐起身子,她喜出望外的瞧著他。
「愛莉……」他坐了下來,讓她移進去一點,「你跑到我這兒做什麼?」
「Oh!jevousmanque……」只見愛莉激動的環住他的頸子,說了一大串法文,在她準備送上香吻時,齊夜雨從容的以手指擋住。
送水出來的APPLE臉色有點僵硬,彎腰擱上水杯,她的眼神明顯得停在愛莉的腳和肚皮上,然後倉皇的離開。
「說中文。」齊夜雨把她整個人溫柔的移開,「這裡是台灣,你會說中文就得說中文。」以免傭人誤會,還有千萬不能讓珊珊再誤會……咦?說到這個,珊珊呢?還在睡嗎?
「我中文又不好。」愛莉嘟囔著,「我想你,所以我來了。」
「你應該先打電話的……」他總算注意到愛莉大腿露出一大截的撩人姿態,拍了拍她,「坐好,坐直!」
愛莉嬌媚的把腳挪下沙發。可以把毯子撥開,將光裸的長腿擦過齊夜雨的大腿,撩撥意味明顯。
只可惜,映入齊夜雨眼簾的,是她的肚子。
「這什麼?」他看著她的肚皮,「你懷孕了?」
「寶寶,我跟你的寶寶。」她柔媚的偎向他,「是個男生喔!Boy!」
齊夜雨腦子快當機了。她莫名其妙飛過來台灣,挺個肚子說孩子是他的?
「你再說一次!這孩子是我的?」齊夜雨握著她雙臂追問,「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你忘記那幾個Hotnight了嗎?」她勾人般的笑起來,「你會台灣後,我就有寶寶了……爸爸也不生氣了!他讓我來這裡找你,我們結婚。」
齊夜雨全身起了寒意,望著愛莉的肚子,直覺就是不可能。
一年多前,一場慶功宴上,他跟喝得爛醉的愛莉一拍即合,愛莉是指揮的女兒,認識已久,只是他們各自有愛人,從未進一步發展,有了關係後,他們享受著團練時的曖昧、纏綿的性愛、美酒佳餚的生活,倒也不失愉快。
不過除此之外,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瞭解與認識,他知道這段關係不會太久,一時的熱情燃燒盡了,也就不會剩下什麼。
當發現愛莉跟一切格格不入時,他開始想談分手,偏偏這時被指揮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
指揮很欣賞他的才華,但非常不欣賞他的人生哲學,對於愛莉跟他交往大發雷霆,搞到團練時氣氛很差。
他是個疼惜女人的紳士,不可能在愛莉與父親吵架哭泣時,還跟她談分手,即使知道她另外還有別的男人,但是那天早上,當愛莉踏進他禁入的音樂室時,他就知道一切該結束了。
他憑著直覺在過生活,他的音樂室討厭愛莉的存在,她像是絲綢裡的一粒沙,怎樣都不適合。
只是分手之後情況並沒有改善太多,因為愛莉什麼也沒跟她父親說,等他主動說出分手的實情時,指揮又怒不可遏,覺得他嫌棄愛莉……種種紛擾,讓他決定沉澱休息,順著大哥、二哥催他回國的意思。就請了假,返國。
就是這樣,才能遇上珊珊,那個落入凡間的白色天使。
他已經找到生命的終極意義,愛莉現在冒出來拿孩子嚇他是怎樣?
「他不該是我的孩子。」他冷靜地看著愛莉,「你怎麼能確定這是我的?」
「當然是你的啊!」愛莉惱怒的瞪他,「你是我的男朋友耶!」
齊雨夜沉吟了一會。這事情說也說不清,應該才去最直接正確的方式,先驗DNA再說。
「我們沒有一次沒戴保險套,我的經驗很豐富,幾乎不肯出錯。」要不然光維也納就有多少他的孩子了,「But,我我們先驗DNA再說。」
「你懷疑我?」愛莉顯得不可思議,驚呼出聲。
齊夜雨歎口氣,只好舉起手上的婚戒,「我結婚了,愛莉。」
紅髮的性感女人,臉上陣青陣白的瞪著那枚婚戒,再看向齊夜雨。她在歐洲也聽過傳聞,說夜夜笙歌的Damien結婚了,有人更信誓旦旦的說見過那乾癟不起眼的東方女孩……
她不信,因為她不認為Damien會為哪個女人停留,更不認為他會知道什麼是忠誠。
就算他真的結婚了,她也想把他搶回來!
「這就是你的寶寶。」她氣得大喊。
「喊再大聲也沒用,我們等報告……我現在就帶你去,我大嫂剛好是婦產科的醫生。」齊夜雨撥打手機,跟著站起身,「喂,是我……大哥,我想帶朋友去找大嫂驗孩子的DNA方便嗎……好啦!別廢話,我已經在處理了!OK!」
愛莉握著粉拳,坐在沙發瞪著他。為什麼Damien會懷疑她?他們那時明明就是一對呀……
「穿衣服,外頭下雨會冷了。」齊夜雨回頭指示著,「Apple,珊珊呢?還在睡嗎?她今天有沒有吃東西?」
Apple匆匆忙忙的跑了出來,微蹙著眉,「少爺,珊珊小姐她……不是去找你嗎?」
「咦?」正準備換衣服的齊夜雨怔住了,「她來找我?」
「是呀,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小姐沒跟您一起回來……」她其實挺緊張的,因為珊珊小姐出門時臉色很怪。「她下午接了電話後,就說你要她出去……」
「我沒打電話回來啊!」再說,他再忙也是派車來接珊珊,不可能要她一個人坐車出門!「她——愛莉有跟她說什麼嗎?」
Apple一驚,竟然淚珠滾落,「珊珊小姐都沒說她是您老婆,倒是愛莉小姐一直說她懷孕八個月了,強調你的孩子……然後家裡來了電話,說找珊珊小姐,我就把話筒給了她。」
「家裡的電話?是育幼院嗎?」難道是院長又被日本黑道給纏上了?
「不!是個男人的聲音,聲音很粗、有點年紀,而且……」Apple回想了下,不禁抿了抿唇,「聽起來很輕浮。」有年紀的男人?他怎麼不知道珊珊還有男性的長者朋友?
「然後呢?」
「珊珊小姐就變得很奇怪,她有點失神,話筒還掉在地上……我撿起來時,她的眼神好空洞喔!」Apple焦急的開始哽咽,「我那時應該阻止她出門的,我應該想到您不可能叫她出去!」
「不是你的錯。」齊夜雨立刻溫柔的壓住她的肩頭,不讓她激動,「珊珊出門前還有說什麼嗎?」
Apple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著,回憶著巴珊珊頹然的走回房間,搭了件薄外套,拿著小包包,跟她說要去找主人,然後臨出門前,她回頭看了家裡一眼、看了她一眼,說……
「她說謝謝我的照顧。」Apple茫然的念出巴珊珊臨行的最後一句話,「我那時根本搞不清楚,珊珊小姐怎麼突然客套起來?」
那像是離別的話。齊夜雨緩緩的做了一個深呼吸,長長的睫毛微微因為緊張而顫動著,那迷人的深邃眸子再次睜開時,看著的是遙遠的方向。
珊珊知道的地方不多,並不難找,對台北也不熟,了不起只會回去一個地方——天使育幼院。
他只是覺得事情好像不單純。
他不覺得珊珊會因為愛莉的出現,而突然選擇離開他。
「你小女朋友走啦!」愛莉喜孜孜的繞了過來,「Good!她很明理。」
「她是我妻子。」齊夜雨自然的回答著她,「愛莉,要是她因為你出了什麼事,我會生氣的。」
「離婚啊,跟我結婚。」愛莉揚起厚唇,反而有些幸災樂禍。
齊夜雨挑起她的下巴,給了一抹最溫善的笑容,「我會讓你再也不能彈琴,親愛的。」
愛莉的笑瞬間凍結在嘴角,她看著俊美的男人,還有那雙讓她發冷的眸子。
「珊珊如果回來,隨時跟我聯絡。」齊夜雨交代了幾句,「就麻煩你了。」
「是,對不起!」Apple抹著淚水,恭恭敬敬的行李。
齊夜雨拉過愛莉,直直往門外走去。該做的還是得做,先把愛莉丟到醫院去,然後他得火速去找莫名其妙失蹤的小妻子。
上了車,不管愛莉嚷了些什麼,他滿心想著的全是那嬌弱又膽小的妻子。那個一直以來,有著強烈自卑心的老婆。
「喂,二哥!二嫂的手機給我一下……她現在還在徵信社裡嗎?對!珊珊不見了!」
大雨下個不停,在黑色的天空裡,降下一絲又一絲的斜線,落在地上,還會出現一個個銀色的水泡。
仔細看著,天空是深藍色的,即使烏雲籠罩,也不是那樣死寂的黑。
巴珊珊站在月台上,聽著廣播,向遠方看著將進站的火車。
「火車要來了嗎?」巴一宏拖著破皮鞋走了過來,「冷了吧?我幫你賣了一杯人熱奶茶。」他遞過一瓶罐裝飲料,巴珊珊沉吟了下,還是接過發熱的鐵罐。
「你確定要到我哪裡去?我先跟你說喔,我那裡跟你住的地方比起來,根本不算人住的地方。」巴一宏嚼著檳榔說道。今天的他有多穿一件防水的外套,因為他原本是要來找齊夜雨的,希望讓自己看起來整齊些。
「再糟的地方我都住過,你忘了嗎?」就是跟你一起住的時候。
「嘿嘿!說的也是。」巴一宏笑著,一口黑牙相當駭人,「你脾氣不要太拗,夫妻吵架嘛,別搞得太大。」巴珊珊沒有說話,車燈亮了起來,火車在廣播聲中緩緩進站。
今天下午她的夢靨再次出現了,父親沒有騙她,他真的是在別墅附近打電話進來,夜雨家的電話有登記,相當容易尋找,至於他怎麼找到住處,她根本不想多問,或許跟蹤、或許打探,父親的世界是她所不想理解的。
他咧著一口黑牙,在外頭朝她揮手,問著夜雨在不在家,他這個做父親的要親自拜訪一下。他當然是來嚇她的,因為她對外說他是個死人,這是個多好的威脅方式?
接過,她提著小行李走出來,劈頭第一句就是跟他說:「我要離家出走。」局勢瞬間變化,巴一宏還有點措手不及。
巴珊珊知道他是來要錢的,她知道這輩子,父親的陰影會永遠穿著她,他會貪得無厭的繼續跟她要錢去花,他會變本加厲,因為這裡有座齊田集團的錢山取之不盡。
他會用各種方法威脅她,不管是戳破她的謊言,或是去毀壞夜雨的名聲,父親為了拿錢買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她不想成為夜雨的包袱,她壓根就是個配不上王子的假公主,她心知肚明,她跟夜雨之間,沒有一樣是能夠並駕齊驅的,她只是享受著幸福,逃避不去想未來的事而已。
日子久了,夜雨會發現她數不完的缺陷……他們以後還得回到歐洲去,那兒更是叫她自慚形穢的環境,什麼都不會的她、連個好學歷都沒有的她、就是英文都說不好的她,遲早會讓夜雨變成笑話。
她不敢想像未來的媒體會怎麼報導?愛樂小提琴首席Damien的妻子,是個連基本國際語言都聽不懂的人?
媒體回去挖掘她的身世,那種難堪的過去,怎能登上大雅之堂?
夜雨是個很好的情人、完美的丈夫,雖然他們彼此還在學習,但這一陣子她已經度過人生最美好幸福的日子,一切像是場夢,只是到了夢醒的時刻。
一切都是她不好,她的出身不好、她的爸爸不好,她的過去是快抹煞不掉污點。
她必須在這之前踩下煞車,讓彼此回歸各自的道路,她這種出身的人,就應該回到污泥裡去,城堡裡已經有一位紅髮的公主在等待,她很適合夜雨的,論才貌、論家世,都是完美的搭配。
她也有個孩子,同樣屬於夜雨的啊。
她深深覺得愛莉這個人出現得太是時候了,剛好給了她一個可以離開的定心丸,夜雨可以重新接受她,他們本來就是情人,而她剛好可以藉此銷聲匿跡,並且斷絕父親可能有的軌跡。
她以吵架為名,說要住到父親那裡去,她跟父親說,她受不了夜雨的驕傲自大,他們前晚大吵了一架,所以她打算上演一套離家出走。
氣消後的齊夜雨會尋找她,然後父親可以以其他親人的身份出現,帶她回來,這樣夜雨就會很感激他,不但會致贈謝禮,也可以打好關係,
她說夜雨是個慷慨的人,父親看她的飾品應該就可得知一、二。
「女兒啊,你說要失蹤幾天比較好?」火車上,巴一宏滿腦子都是如意算盤。
「要等她很著急很著急。」巴珊珊喉頭緊窒著,說話都會顫抖。
「對對對,這樣你回去時他才會很高興。」巴一宏樂不可支的繼續盤算,「那你覺得爸要用什麼身份去啊?你大伯?還是誰?」
「隨便你。」她捧著手裡的鐵罐奶茶,奶茶傳來的溫暖,穿不進她的心窩裡。
「好好,這爸爸再想……」巴一宏看了她一眼,突然搖了搖頭,「珊珊啊,爸很謝謝你,幫爸想了這麼一個好法子。」
「那是因為他對我不好,我也沒必要幫他設想那麼多。」她一臉賭氣的模樣,心裡卻在吶喊著對不起。
「噯!他不錯啦,爸調查過了,他是齊田集團的公子耶!真有你的,釣到這麼一個金龜婿。」巴一宏競伸長了手。接過了巴珊珊,「幸好你還沒忘記爸爸,爸很感動!放心好了,爸只是欠人家錢,這筆錢還清厚,爸一定會努力向上、改過自新。」
巴珊珊沉下眼色,悠悠的轉向他,「真的嗎?」
「當、當然是真的,爸什麼時候騙過你。」巴一宏心虛的回應著,不知道接著巴珊珊的手腕間,有著全新的注射痕跡。「說真的,你不氣爸吧?」
「怎麼會呢?我們是父女啊!」巴珊珊揚起微笑,儘管那笑容淒楚,她還是能自然的說謊。
她已經說了那麼多謊了,再多一個也無妨吧。
爸,就是因為我們是父女,所以女兒絕對不會讓你淒涼的死在針筒堆裡……我會讓您戒毒,就算把您移送法辦,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