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空間佈置得精緻典雅,她努力回想,卻沒有屬於這間房間的記憶。
「這是哪裡?」她抓抓頭,喃喃自語。
一低頭,瞧見身上的昂貴洋裝,先前她以為是夢境的情節又一一浮現腦海。
不是夢……抑或是她的夢境成真?她的認知竟有些錯亂。
悠莉再度捏了自己一把,疼痛的感覺蔓延開來,證實她此刻是清醒的。
翻下床,裸足踩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沁涼的觸感從腳底傳至四肢百骸,她舒服的吁了口氣。
她踮著腳尖走到窗前,撩開窗簾一角,看見的是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海,在陽光下隨風搖曳,蕩出絢麗的波浪,引人迷醉。
她發出一聲讚歎,暫時將滿心困惑拋諸腦後。
情不自禁的,她哼唱起經典影片「真善美」裡的主題曲EDELWISE。低低切切的唱著,卻難掩其清亮悠揚的音質。
她從未在外人面前展現歌喉,一來是沒機會,二來是嚴重的自卑心作祟。只有洗澡時,或確定沒人聽到的情況下,才會引吭高歌。
一曲唱畢,她又欲罷不能的唱起近期最Hit的當紅歌曲,完全顛覆原唱者的唱法,遵照自己的感覺詮釋。
「啪啪啪啪……」
驀地,一陣掌聲響起,她住嘴、連忙轉身。傅豫站在她幾步之遙處,俊俏的臉上寫著驚奇和激賞。
「呃……」
悠莉羞窘的垂著頸子,手足無措。
他走到她面前,默默瞅著她,半晌,才徐徐開口:「抬起頭看著我。」
溫柔的命令,是他的拿手伎倆之一。
她猶如機器人一般,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喜歡唱歌?有受過訓練嗎?」傅豫的語氣透著一絲興奮。
他斂去總是戲謔的笑容,認真的表情令她更加畏縮,只怯怯的搖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不喜歡唱歌,還是沒受過專人訓練?」傅豫板著俊臉,沉聲問道。
「都……都沒有……」
她像是作弊被抓包的小學生,語氣過於急切,反而顯得可疑。
「我不喜歡有人對我撒謊。」他睨著她,澄澈的黑眸凝聚著慍色。
悠莉迴避他嚴肅的神情,垂頭不語。
靜默了一會兒,傅豫決定暫時不追問,「算了。」往後,他有的是機會嚴加拷問她。
就算她對唱歌沒興趣,他也不允許她埋沒天生的好嗓子。
從她身上,得到了一項印證——老天爺是公平的。
她沒有出色的外貌,卻有令許多人羨慕的絕佳音色,那是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擁有的天分。
身為音樂人,除了做出大家喜愛的音樂外,也必須珍惜人才、發掘人才,將好音樂和好聲音介紹給人們認識,才不枉費老天爺的賦予。
悠莉偷瞄他的表情,看見他臉部線條和緩許多,她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有點訝異,他居然看得出她說謊?
其實她好喜歡、好喜歡唱歌,小學時甚至還被選入合唱團,老師也稱讚她的聲音很棒呢。
那是她唯一聽到最受用的讚美。
自此之後,已經好久不曾有人誇獎過她。有的也只是批評和嘲笑,以及命令和指使。
起初,她還會感到難過、挫敗,但漸漸地習慣了別人話中帶刺的語氣,也就麻痺不會痛了。
沉思之際,傅豫突然沉聲低喝。「抬頭挺胸,別老是垂頭喪氣的。」
從見到她開始,她永遠都是這副膽怯畏縮的模樣,看了就討厭。
他不禁懷疑,她是如何在明爭暗鬥、爾虞我詐的社會生存,而不受到傷害及欺侮?
不過,這次悠莉並未依言照做,圓潤的臉蛋透著幾分郁色。
「別顧著自艾自憐。」他撇撇唇,不以為然的啐了聲。「我們的早餐,還沒吃完。」
「喔……」
她吶吶的應了聲,停頓須臾,以細如蚊蚋的音量問道:「那個……我剛剛……」
「你剛剛無緣無故昏倒了。」他有讀心術似的,接續道:「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她也好想知道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這是她唯一的回答。
傅豫沒轍的吁了口氣。「你除了搖頭,說不知道,還會什麼?」
他無心的奚落她幾句,卻讓她羞愧的無地自容。
「對不起……」越說,她的頭垂的越低。
真是無可救藥。他在心裡暗自冷嗤。
「走吧!我餓了。」
撂下話,他轉身率先走出房間。
悠莉望著他修長的背影,移動步伐尾隨其後。
最後,他左轉,而她右轉,從另一端搭電梯離開。
*****
葉悠莉就像個畏罪潛逃的犯人,垂著頭、倉促離開飯店,身上還穿著名貴的洋裝,搭公車、捷運輾轉溜回吉利電視台。
比起在消費高的嚇人的六星級飯店,和一個高不可攀、遙不可及的音樂教父共用早餐,她還是喜歡回電視台和大家一塊工作。
雖然忙得暈頭轉向,至少沒有壓力,也不會緊張得手腳發麻,彷彿心臟隨時都會停止跳動,暫時休克。
她驀地恍然大悟——
之所以會昏倒,一定是她當時太緊張所致!
當同事們見到她淑女的裝扮時,個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有人眼尖的發現她身穿YEN當季服飾,湊向前去,揚聲驚呼道:「哇塞,我有沒有眼花啊?醜小鴨還假扮天鵝?」
「是乞丐女假裝公主吧?!」正在翻閱時尚雜誌的節目企劃,抬起頭望向她,不禁惡毒的訕笑,引起哄堂大笑。
都怪當時太急著離開,忘記換回原來的衣服。悠莉杵在原地接受眾人的冷嘲熱諷。她非但沒有生氣,還陪笑道:「我也覺得很不適合。」
「你的衣服哪來的?」負責服裝造型的黎潔,繞著她打量了一圈,東瞧西摸,上等的材質、高超的剪裁,甚或任何一個小細節,都令她嘖嘖稱奇。
「不愧是名牌中的名牌。」她為明星做造型,接觸過各式各樣的名牌,YEN的每項產品,都堪稱藝術,令人愛不釋手,倘若真要挑剔的話,大概就是價格太過於「高貴」,教人不敢恭維。
「喲,葉悠莉,你還知道要回來呀!」剛開完會的伊妮蒂,一進辦公室,語氣尖酸的調侃道。
「妮蒂姐,對不起。」悠莉愧疚的道歉。
「請你來,可不是專門來替大家買買早餐就沒事了。」
伊妮蒂戳戳她的肩窩,美麗的臉龐顯現出輕蔑。
「我知道。」她唯唯諾諾的應對。「我去工作了。」她自覺心虛,想以更多的工作做為補償。
「等等。」伊妮蒂沒好氣的叫住她。「這是什麼態度?念你幾句就不高興?」
無緣無故背負莫須有的罪名,被海削一頓,對葉悠莉來講,早已是家常便飯。
何況,今天她確實犯了錯,只是被念了幾句,已經很幸運了。
「妮蒂姐,我沒有不高興。」她急切的澄清道。
「你怎麼認識傅豫的?」伊妮蒂的口吻像在審問犯人,咄咄逼人。
悠莉睜大眼睛,頭搖的似撥浪鼓。
「光搖頭,啞巴啊!」
伊妮蒂存心找碴,給她難堪。「真搞不懂,像你這種一無是處的人,當初怎麼會錄取。」
她的言詞像銳利的刺,螫傷悠莉的心,也打擊她殘存的信心。
淚水湧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誰說她一無是處?」悅耳且篤定的男聲由遠而近,攫獲所有人的注意。
「傅豫?!」
聞言,悠莉陡地回頭,恰好與他四目相交。
他黯下眼瞳,別有深意的覷著她。
她嚥了口唾沫,緊張之情溢於言表,心臟發狂似的撞擊胸口,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當他確定被放鴿子後,憤怒——是唯一反應。繃著張俊臉,吩咐飯店經理,動員試圖找出她,卻徒勞無功。
他的情緒一向控制得宜,生氣次數屈指可數,鮮少有事情能打亂他的步調,但她居然有本事,搞得他火氣上升,而且,她還是他的「僱主」。
「葉悠莉,你好大的膽子,敢放我鴿子。」傅豫靠在她耳畔,沉聲道。
她臉色刷白,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他暖昧的舉動,成功造成其他人的誤解,認為他們關係匪淺;引起旁人側目。
伊妮蒂瞪了葉悠莉一眼,強烈表達她心中不滿。
悠莉連忙低下頭盯著地面,噤若寒蟬。
她深深明瞭,接下來的日子絕對不會太好過。
在演藝圈打滾多年,見識過無數大場面,伊妮蒂的表面功夫無人能出其右。在人前,她一向能隱藏真實情緒,誰都不得罪。
前一秒還面容猙獰的瞪大眼,一昂首,立即就換上討好的嘴臉,笑道:「傅大師,您若是純粹尋悠莉窮開心,還是早點收手。」頓了下,繼續道:「免得她信以為真,像橡皮糖般纏著您不放,可就麻煩囉!」
她自以為幽默的貶低,其他人則不懷好意的笑著。
傅豫揚唇,表情卻仍然冷淡。
他欣賞她在螢光幕前的專業和靈活反應,卻不苟同她像個雙面人似的,人前人後各一套。
而她勾引男人的手段,也是一絕,到手之後交往沒多久,就將對方甩開。類似的傳聞他時有耳聞,其中不乏與他合作過的著名男歌手,曾因為被她告知分手,導致無心工作,天天借酒澆愁,還佔據報紙、雜誌頭條一段時日。
面對媒體,她落井下石的態度、輕蔑的言詞,使得他對她的印象大打折扣。
「我的事,不勞伊小姐費心。」
他當著那麼多崇拜她的同事面前,直截了當的回拒她善意的「忠告」,令伊妮蒂顏面掃地。
空氣彷彿結了冰,氣氛頓時陷入一片凝滯。
「人我帶走了,我代她向你請一天假。」傅豫打破沉默,肯定的語氣一點都不容人拒絕。
話既出,悠莉瞠大眼睛,錯愕的盯著他,心中小鹿亂撞。
在場所有人也忍不住竊竊私語,表情古怪。
「傅先生,您別開玩笑了。」伊妮蒂勉強扯動唇角,笑得很僵。「悠莉笨手笨腳的,帶在身邊只會為您添麻煩。」
她勸服的語氣,有著更多對葉悠莉的貶損。
「我剛才不是說過,她不是一無可取。」他神情認真,沒有一絲玩笑意味。
其他人聞言,相視一笑,頗不以為然。
心頭小鹿撞得更凶了。悠莉捂著左胸,試圖掩飾過分急切的心跳。
「那就請傅大師指點迷津。」伊妮蒂甜甜一笑,笑裡藏刀,存心刁難。
「她的好,我知道就夠了。」傅豫也不是省油的燈,四兩撥千斤,將了對方一軍,也為悠莉爭回了一點面子。
語畢,還刻意攬住她不夠纖細的腰,製造親密假象。
「不耽誤大家工作,先走一步。」
他的應對不疾不徐,即使每個人都以異樣眼光看他,依舊神色自若,沒有丁點不自在。.
葉悠莉血液逆流,全往頭部集中,她幾乎以為自己要腦溢血,再度昏厥過去。
從頭到尾,她都呈現恍惚狀態,始終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走運——
整個人像灌了氫氣的汽球般,輕飄飄的,腰際傳來的溫熱觸感,提醒她這並不是夢。
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讓她覺得被重視。
無論他是基於何種原因替她解圍,她都心存感激。對他的好感及愛慕之情,更增加了幾分。
一抬眼,凝視著電梯裡鏡子反映出的影像,那張圓滾滾的臉蛋上,因為微笑而眉眼彎彎。
那是悠莉活了二十一年來,所見過,最順眼的自己。
她暗自在心中許下生日願望——
祈求他一切平安順利,永遠都那麼受歡迎。她如此誠心祝禱著,想回報他為她小小出了一口氣,讓她免於淪為眾人恥笑的對象,並且第一次喜歡自己。
她單純的心思,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他接近她的合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