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曹菁雯眨了眨眼,接過保鮮膜,對他的軟言好語一時反應不太過來。
難得看她這麼受教,徐澐開一笑,便走出去了。
他笑容淺淡,跟之前那種不懷好意調侃的笑截然不同,曹菁雯愣愣看著那盒保鮮膜,胸口感受奇異,某些情感如這浴室裡的水氣一般蒸騰繚繞,滲溢心底。
他……原來也有對人這麼細緻周到的時候。
不,先前不是沒有,他在公司裡也是這麼親切和善的,唯獨對她不是。
想到這兒她身體越發冰得厲害,眼睛好似被熱霧熏著,泛起一陣酸澀。
她閉眸一會兒,忍住這糾結翻騰的心緒,處理膝蓋上滲血腫痛的傷口。過程裡她疼得倒抽好幾口氣,整個人終於清醒許多。「我在幹麼啊……」
大雨裡,傘也沒撐,緩慢獨行,像個傻子一樣,又不是在演偶像劇……
而且,居然還被最不想遇見的人,看見自己淒慘落魄的樣子。
他不喜歡她,分明可以不理她,卻仍幫她一把,帶她到這兒來……曹菁雯包好傷口,泡進熱水裡,呼出一口氣,掩著心口。
原來她的心仍好好的。早先的冰冷麻木逐漸褪去,轉而被溫暖熱意包圍,即便只是短暫或者義務的溫柔相待,對現在的她來說,不啻為叫甘霖。
這樣就夠了……
曹菁雯為自己心底冒出的懦弱想法苦笑,水漸漸涼了,她忍著傷口的疼,踏出浴缸。沖洗時,她注意到一旁擺置的男性沐浴產品,忍不住一怔。
果然……是男女朋友吧?
難為有人可以這麼大度,二話不說把房子騰給自己的男友和另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想想真是神奇,或者……這是一種被愛的自信?
想起剛剛那女孩甜柔的笑臉,一個女人究竟要被多溫柔細緻的對待,才會像這樣堅定得一點懷疑也沒有?
忽然,曹菁雯有些羨慕了。
曹菁雯走出浴室。
她聽見電視的聲音,便撐著牆小心翼翼走往客廳,只見一個裸著上身的精悍男子姿態閒適地坐在那兒,閃爍不停的螢幕使他的側臉線條顯得格外立體。
電視裡正播著不如名的電影,徐澐開炯黑爍亮的眼看得認真,卻又像什麼都沒看入眼。
她一時心悸,他頭髮半干,貼在臉邊,隱隱透著難以言喻的性感。她呼吸快了,這樣的徐澐開,也是她從沒見過的。
這個男人有太多面目,過去、現在、未來……也許每個都截然不同,她探觸到的,又有多少?
「……走得過來嗎?」男人略帶戲謔的嗓音揚起,伴隨這聲詢問,他微微撇過臉來,似笑非笑地瞧望著她。「別是要我再抱你吧,我手酸了。」
「不用!」曹菁雯熱紅了臉,這男人早就曉得她出來了。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抓包一般,她有些心虛,忍著疼快步走過去。
過度逞強的結果,就是受傷的地方連著膝蓋猛然傳來一陣刺痛,她渾身一顫,差些沒穩住地栽倒在地,所幸扶住了沙發,才沒導致糗劇再度上演。
徐澐開看得好氣又好笑。「你不是挺會頤指氣使的?怎麼現在連叫人幫忙扶一把都不會?」
還不因為對象是你!「我發現人總歸要靠自己的真理。」曹菁雯瞪著一臉風涼的他,撐住沙發用完好的那隻腳站穩了,動作極為緩慢地坐到椅子上。
一貼上柔軟的鋪墊,她閉眼鬆了口氣,壓根兒沒注意到徐澐開在她這一系列動作的同時,數度離開又再坐回去的樣子。
他想幫她,又不想幫得太輕易,他為自己矛盾的念頭髮笑,把備好的醫藥箱遞給她。「擦藥。」
「喔。」曹菁雯接過,打開來,裡頭配備大致齊全,她拿雙氧水消毒傷口,再塗上藥液,其間疼得數度嘶嘶叫。徐澐開見她動作小心翼翼,十足緩慢的模樣,一時忍俊不禁地上前,蹲下身捏住她瘀傷的腳,這次她是直接慘叫。
「痛--你、你做什麼?!」
「給你冷敷瘀血。」他審視她腿上傷處,拿了冰袋壓在上頭,把她的腿猛地抬高。
這突來的衝擊讓曹菁雯差些往後栽倒,牽連膝蓋的傷,痛得飆淚。她想把腳抽回來,無奈動彈不得,這地獄般的折磨讓她忍不住叫嚷:「徐澐開!你不是人!」
他嘴角一勾。「這句我聽過了,來點新鮮的吧。」說罷,他將她的腿擱在他肩膀上替她處理膝蓋的傷口。
「你、你--」曹菁雯說不出話。這男人簡直是在欺負人嘛!「別……我真的很痛……」
「忍著點。」按她這種處理方式,等全部弄好,大抵天也亮了。
曹菁雯只得硬忍著疼,看他手腳利落地給她上藥,最後再貼上一層人工皮。
他蹲在地上,由她這個角度恰好看見他發頂,她試圖在腦裡幻想自己一腳踹在他臉上的畫面,驅走疼意,可瞅著他萬分認真的表情,又覺得那麼做一點都不痛快……
她抽了抽鼻子,不知怎地,身體軟了,有些東西像是隨著傷處被他處理妥當,她逐漸變得安分下來。「很疼……」
那聲音嬌軟細微,透著不自覺的討饒及示好,徐澐開渾身一震,抬起頭來,恰好迎上她一雙水光濕潤的美目,她捂著嘴,眼眶及鼻尖都帶著微微的紅,可憐兮兮的樣子實在勾得人很想捏一把--
他確實捏了。
「呀啊啊啊啊--」她尖叫,不顧膝蓋上的疼直接把腳抽了回去。天啊,有夠痛!
「好了,剩下你自己弄,腿抬高,敷至少二十分鐘。」徐澐開站起身,走進浴室沖洗雙手。他剛淋過雨,還沒洗澡,但身體卻一點都不冷,反倒透著一股奇異的燥熱……
「Shit!」他暗罵一聲,掬冷水洗臉,才覺腦子裡發燒似的熱燙感褪去許多。
別鬧了,那可不是什麼一般女人,而是曹菁雯啊!
徐澐開重重吐了口氣,指尖還殘留著藥液刺鼻的氣味及她柔潤肌膚的觸感,他再度扭開水龍頭,極力將之洗淨,直到冷靜些了,才走出浴室,見她縮著背脊坐在那兒,舉著腿,很酸卻不敢放下來的樣子,不禁失笑。
「沒出事吧?」
「呃?」曹菁雯一驚,瞪眼看著他走來,有些迷惑。
徐澐開吐了口氣,其實在她洗澡出來前,他設想過許多種詢問她的方式,怕她真有什麼,不能太不客氣,又沒必要對她過分溫柔……想了半天,難得看見想回味的電影,也沒看入眼。
結果現在見了她一副很缺人疼的模樣,語調不自覺就放柔了……罷,今天例外。
「沒事就早點習慣台北的天氣吧。」而且她一連兩次沒帶傘,剛好都不幸害到他。
曹菁雯眨了眨眼,仍是一臉狀況外,徐澐開以為她是不想說,索性道:「別像個傻子一般愣著,敷好了就去睡覺。」
他坐回原先的位子,電影快播完了,他喜歡這部片的收尾,決定看完。
「你……追上我,只是因為怕我有沒出事?」曹菁雯見鬼似地盯著他。
他沒回答,只是一逕認真地盯著電視。
於是她有答案了。
是了,否則他幹麼叫住她,雨天裡顧不得自己淋濕,還特地叫女友把房子空出來?
「你不是很討厭我?」他們早上才起過爭執,那麼不愉快,他分明可以不管她,不是嗎?
徐澐開這才騰出空檔瞥了她一眼,滿臉很受不了。「我再討厭一個人也不會看著她去死,除非那人自己很想。」
「我沒有!我只是……」
只是什麼?那個理由連自己回憶起來都覺得蠢透了,今天到底怎麼回事?一再為了自己曾以為可以放下的過往失常,他不愛她了、不要她了,她再怎麼痛苦悲傷,對方也感受不到,是她自己先放棄了那樣的溫柔溫暖,她……真的,回不去了。
想著,她不覺哭了出來。
徐澐開看見,瞪大了眼。「你……」
曹菁雯說不出話,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停不下來,就像先前那個女孩。
其實那時候她就很想哭了,但硬是忍住,一個人的哭泣實在太悲哀,即便是在這個男人面前失控,似乎也沒好到哪兒去。
思及此,她拚了命地忍住抽噎,摀住嘴,抖動的肩膀還是洩漏了她壓抑的脆弱。不想在他面前哭泣,只有在他面前不但顯得這麼悲慘、需要安慰,但又好像因為是他,所以怎樣都無所謂了。
三十歲的她,在他面前就像一隻褪了毛的孔雀,光光禿禿,毫無優點,僅剩那些無聊的尊嚴還在強撐著,自以為是……
徐澐開歎了口氣。
他這聲歎息讓曹菁雯渾身一僵,顫動得益發厲害,肯定是覺得麻煩了吧……她想停住眼淚,偏偏好不容易潰堤,哪可能輕易止住。她覺得難堪,低垂著頭,隱約聽見那人似乎離開了,正要抽衛生紙來擦一下,徐澐開卻在這時又返回。
「拿去。」眼前赫然冒出一瓶礦泉水,她迷茫抬眼,他自己手裡倒是抱著三罐啤酒。
她接過水,喝了一口。
水很冰,但身體卻無處不熱,她看著徐澐開坐回原本位子,拉開啤酒罐,雙眸緊盯電視,對她的哭泣失態與其說是漠視,倒不如說是默許。
這情況不知怎地讓她整個人放鬆了,她心神安歇,吸了吸鼻子。「我也要……那個。」
「嗯?」他回過神來,發現她指著他手裡的啤酒,便將桌上的一罐推過去。
曹菁雯接過,打開喝了一口。
碳酸入喉的感覺很刺激,啤酒的苦澀沖淡了她嘴裡淚水的鹹,她喝了好幾口,很沒形象地打了個酒嗝,讓徐澐開差點笑出來,但看著她滿臉通紅眼角發腫很是可憐的樣子,又有些不忍了。
她喝完了一罐,再接著一罐,然後睜著濕潤的眼,眼巴巴地想要再來一罐。
徐澐開瞠目結舌之餘哭笑不得。「這麼喝會醉的。」
「我酒量很好。」
他不以為然。「每個喝酒喝出事的人都是這麼說的。」
曹菁雯搖搖頭。「我是說真的,我至少可以喝一打沒事。之前在美國,有個傢伙想灌醉我,從啤酒喝到紅酒再喝到威士忌,他去廁所吐了三輪,最後掛了,我還沒事……」所以,就連在這種時候,想要來個一醉解千愁,似乎也只是個奢想。
徐澐開便沒多說什麼,起身到廚房拿了一打啤酒回來。「要收錢的。」畢竟這不是他的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