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霜發現那群抓了卓雪雁的歹徒的蹤跡時,他們正要把她押上另一輛馬車。情急之下,也沒想對方有五、六人,功夫是高、是低,一個躍身,持劍接近。
那些歹徒一看來人是個姑娘家,都輕視的獰笑了一陣,然後把她團團圍住,其中一個以無恥的音調說:「瞧!這兒還有個姑娘,不比剛才抓到的那個差。」
另一個人也跟著附和,「賣了這兩個姑娘,說不定就足夠我們一年吃喝了。」
小霜聽他們自大的語氣,根本不把她手上亮晃晃的利劍放在眼中,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到頭來她要他們自己大吃一驚。
「你們想把我們給賣了,打算賣給誰呀?」
「你問我們要把你賣給誰?難道你還要挑不成?」
「當然要挑,太矮太高太胖太瘦的不要,尖嘴猴腮的不要,臉上長麻子的不要;身體臭兮兮的不要,還有不懂四維八德、沒半點節操的不要。」
小霜挑釁的語氣和人身攻擊的批評,令歹徒們氣得鼻子猛噴氣。
「你這小妮子的嘴巴這麼利、等我們兄弟把你逮住,看你還襆不襆.」他一說完,提起手上的刀便往她身上砍。
小霜輕鬆的一躲避開一擊,順便回身腳一踢,踢中他的手腕,逼他棄刀,接著劍尖直指他的喉嚨。
「說,另一位姑娘呢?」
他指指馬車。
「把她給放了。」
礙於領頭的人受制,聞言有兩個人進馬車裡把卓雪雁抬出來,只見她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樣。「她怎麼了?!」小霜眼睛注意著他們,難掩關心的問。
「我們用迷藥把她送昏了,一個時辰後她自然就會醒。」
旁邊的歹徒們見她大氣沒換一個,兩招之內不但把同伴的武器給繳了,劍尖只要再輕輕一送,同伴便要斷喉,這才發現他們遇上的是個女煞星,於是一個個跪地求饒。
「女俠饒命。」
「哼!饒你們做什麼?居然開黑店搶奪過路旅人的財物,不把你們處理掉,難道留著遺害別人嗎?」
「女俠饒命,我們以後不敢了,定會洗心革面老實做生意……」
說話的那人眼神一瞟,等小霜察覺到不對勁時,一陣白霧狀的粉末由另一個歹徒手中揚上來。她雖已有警覺,但也不慎吸進了一小口,立即感到手腳有些使不上力。
「小人……看姑奶奶……」小霜勉強提了力,一劍欲刺向眼前領頭的歹徒,但卻失去準頭讓他閃開,只傷到他的肩。
藥效漸漸發生作用,眼前的人影開始歪七扭八的晃動,她覺得雙腳愈來愈使不上力,但是神智還算清楚,她背貼著車篷,面向歹徒,劍橫於胸前,知道自己非得全神貫注每一個襲擊。
雷譽聽到幾聲鐵劍交嗚的聲音,明白一定是小霜和壞人對峙著。
遠遠的,他看出圍住她的不過是幾個身手平凡的毛賊,也就比較放鬆心情,但後來他發現她的腳步蹣跚,趕緊施展輕功擋在她前面。
「小霜,你怎麼了?」
「沒事,只是普通的迷藥,我撐得住。卓姑娘也被迷昏了。」
那群歹徒一見到雷譽的架式,深覺他必定難以解決,就連一個吸了迷藥的姑娘他們都打不過,更何況是清清醒醒的漢子。於是趁雷譽正蹲下查看卓雪雁的情形時,紛紛做鳥獸散,逃進柳林裡。
小霜還打算追過去,雷譽喊住她,「小霜,不過是一群毛賊,別追了。」
小霜氣得頭更昏了,靠在一棵樹幹上讓腦子清醒一下。
「你還好吧?」雷譽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卓雪雁,「有沒有辦法自己走到馬車那邊?還是我們在這裡等一下,等卓姑娘醒過來再過去?」
小霜看著他把卓雪雁抱在懷中,雖有些不快,但她知曉情非得已,只說:「我很好,我可以自己走過去。」
過溪的時候,小霜感到自己已清醒不少,氣憤的道:「我要去把那家客棧給燒了,免得他們再利用它來害人。」
「小霜,等一下一起過去……」
小霜一溜煙的馬上不見人影,雷譽不禁搖搖頭,將卓雪雁放進馬車裡,駕著馬車來到客棧前,只見小霜正燃起數枝火把,住屋角去放火,頓時那棟建築便成一片火海。
雷譽很不以為然的看著她。
小霜跳上馬車說:「你沒看那裡頭機關重重,不放火燒了,難道還留著讓他們繼續害別人。」
雷譽歎了口氣後,隨即駕著馬車離開,「我沒說你不對,只是你為什麼不等我一起,一個人就衝進林子裡,萬一裡頭還有人埋伏呢?」
原來他是在關心自己,小霜高興的說:「哎呀!只是一群小毛賊罷了,我才不怕呢。」
「萬一他們又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你一個人怎麼防得過?」
「反正有你嘛。」
「我趕過去救你,然後再讓卓姑娘被劫,我們整個晚上就這麼瞎忙一通?」他搖搖頭,一臉無奈,「能不能請你以後別再那麼衝動。」
小霜終於聽出他說了半天,居然是在責怪自己,不高興的撇過頭去。
雷譽在心裡頭歎著氣,以前大家一起護鏢,就算她再怎麼莽撞行事,總有一大堆人可以看著,現在他總算體會到和她搭檔會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任務,下次無論如何都得請師父再三考慮。
雷譽看著月兒的銀輝灑在前方的黃土上,反映出如夢似幻的靜謐。記憶中也有這樣的夜色,可對他來說卻暗示著孤獨、不安。他微微轉過頭,瞥了小霜一眼,假如不是她,或許他仍舊過著逃亡生涯。對簡家父女以及鏢局的長輩們,他真有說不出的感激。
「今晚的夜色好美哦!你的印象中有沒有看過這樣的夜色?」小霜看著眼前的美景,身邊又有他相伴,不禁把剛才所有的不快拋到腦後。
雷譽覺得自己總是跟不上她喜怒哀樂變化的速度。
「你老是這樣不吭聲的,悶不悶呀!」
他只得抬起頭看了一眼,然後說:「夜色是很美。」
小霜望著他,希冀他能說浪漫的情話。自從爹爹親口把自己許給他後,她的心裡滿滿的都是他。
雖然他們早就被當成一對,但是像這樣單獨一起護鏢還是頭一遭,以前在眾親友面前他們必須相持以禮,但是在這片醉人的月光底下,她多麼希望他能說些甜蜜的話。
「還有呢?」
「唔?」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小霜氣惱的又撇過頭去。
雷譽等了好半晌都沒再聽到小霜有任何動靜,於是轉過頭去看她,發現她頭靠著馬車的木條假寐起來。她的臉被月光照得膚如凝脂,更突顯粉雕玉琢般的輪廓,她是他僅見最英武的美人。在江湖上走動時,少年英傑因為她而隨隊奔走的大有人在,甚至還有慕她之名的王公貴族到鏢局下帖求婚,但無論對方人品如何、家世如何,簡家父女皆意志堅定的拒絕,對他們父女倆的厚愛,他常覺得無以為報。
雷譽看看天色,估計離日出還有兩、三個時辰,而他們離柳林客棧也有一段距離,他猜想,就算那群匪徒想追,應該也不會追這麼遠,前方有條河,不如停下來休息一下,也好讓馬兒吃點水草。於是他拉緊韁繩,把馬停住。
小霜因馬車停下立即醒來,「怎麼了?」
「沒事,只是覺得還是停下來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趕路。」
「你是不是累了?怎麼不說一聲,換我來駕車。」
「我倒不累,但是可別把馬兒給累壞了。小霜,你就進馬車裡睡一覺吧。」
「你呢?」
「我牽馬兒去河邊喝水,然後在那草地上躺一躺。」
「我陪你。」
「你還是在馬車裡好好的睡一覺,明天就你可以和我輪著駕車。」
小霜想想他說得也對,於是點點頭,聽他的話進去休息。
雷譽牽著馬兒來到河邊,心想,這回回家,鏢局的人就要幫他和小霜舉行婚禮,他明白這是早晚的事,但是他尚未報殺親之仇,心裡總有個重擔壓著。
他不自覺的吟著,「陽月南飛雁,傳聞至此回。我行殊末已,何日復歸來……」忽然聽見細微的腳步聲,他隨即一躍而起,見是卓雪雁才把刀放下。
卓雪雁聽他所吟的詩句裡有著濃濃的鄉愁,也引得自己悲從中來,於是便將下半段的詩接下去,「江靜潮初落,林昏瘴不開。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梅。」
除了小霜外,雷譽鮮少與年輕姑娘相處,於是不覺有些靦腆。
「是何因由,使得雷鏢師半夜裡望著月兒滿心惆悵?」
雷譽幽幽的笑了笑,「為賦新辭強說愁罷了。對了,卓姑娘,你現在覺得怎樣?」
卓雪雁不太明白的搖著頭說:「只覺得頭有些昏沉沉的,想來是坐車坐暈了。怎麼?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嗎?」之前她只聞到一陣香味,接著就沉沉的睡去。
他聞言愣住了,原來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能歹徒下迷藥時,她就已經睡得很沉了,以至於沒感覺。
「喔,沒什麼,只是……這一路上,夜色很美。」
卓雪雁抬起頭,看著天上已偏西的月兒吟誦,「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
這兩句是韓愈因直諫卻觸怒唐德宗反遭貶官為一個小縣令,之後唐順宗繼位大赦天下,他又遭人阻抑未能調任,寄身客棧舉頭望月之餘,作詩自歎命運。
她所引的詩句與他的心情相吻合,令他不禁又歎了口氣,頗有感觸的接著吟誦,「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有弟皆分散,無家間死生。」
這是杜甫因想起生死不明的眾兄弟,而將曲折的心情盡情表現的詩句,卻讓卓雪雁想起被奸人陷害的哥哥卓雪鵬,不禁淚流滿腮。
「卓姑娘?」
卓雪雁趕忙擦淚,「我沒事,只是子美為手足擔憂的心情,讓我有些感觸而已。想來,雷鏢師也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遭遇了?!」
雷譽是家中的老么,上面還有兩位兄長,那年老奴趁夜抱著他鑽過狗洞逃命後,便再也沒聽過其餘親人的消息。
長大後,他憑著那一點點殘破的記憶,曾去尋找當年的老家,然而卻已人事全非,不復當年。
「不知道你家兄弟有多少人?」
「三個兄弟、兩個姐妹。」
「全都……」
雷譽搖搖頭,「時難年荒世業空,弟兄羈旅各西東;田園寥落干戈後,骨肉流離道路中。」卓雪雁也跟著歎息,「弔影分為千里雁,辭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雷譽驚奇的看著她,倒不是為她的文采,而是她的感受都像和自己有著相同遭遇似的。
「卓姑娘也和手足分散?」
卓雪雁低頭不語,半晌才說:「我們只有兄妹兩人。」
「那你哥哥……」
「凶多吉少。」
「發生了什麼事?」
卓雪雁猶豫的望著他,差點就把她的身世遭遇全盤托出,不過最後她還是三緘其口,以朗詩代替回答。
「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掩在空相向,風塵何所期。」
她的意思是,在這紛亂的時代,誰能預見將來會如何呢?當然她最主要是在表明,在這世上她有可能是孤單一人了。
雷譽由他們剛才以詩喻情來猜測,她的哥哥可能是被佞臣誣告的忠臣烈士,以至於被捕或早已被處決。
他能明白她保密的態度,事實上就連他自己到現在,都還沒讓萬里鏢局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一開始是小心,後來漸漸的也就沒有必要說明了。
「你好像也有相同的心事?」
雷譽只是暗暗歎息沒有回答。
卓雪雁幽幽的笑了,「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雷譽因她並不追問他的遭遇的那種默契,而露出惺惺相惜的笑容,「這是世亂同南去,時清獨北還。」
卓雪雁回以一笑,忽然又憂愁的說:「真的有時清獨北還的一日嗎?!」
他歎了口氣,他又不是天上的神,也不是皇帝,他連自己的生命都不曉得是什麼定數了哪能給她答案。
「哎呀!這麼好的夜色竟被我們如此糟蹋,盡說些傷感的話題。」
天色已漸漸明朗,也該起程出發。
雷譽的心頭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忍不住真情流露的說:「是啊,卓姑娘好風采,哪一天再同你聊風賞月。」
小霜是個練武的人,知覺比一般人還機靈,早在卓雪雁悄悄起身後,她就醒來了。本以為卓雪雁打算故技重施,換個對象要套雷譽的話,於是她便凝神細聽。
沒想到他們卻在夜色下侃侃而談;而雷譽居然和她惺惺相惜,還約了改天要再聊風賞月!
明明在這之前她跟他談夜色時,他理也不理人,為何待遇差別如此之大?
「我去把小霜叫醒,該趕路了。」雷譽起身走向馬車。
「不用,我早醒了,只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聊風賞月而已。」小霜酸溜溜的說著,沒好氣的爬出馬車,然後動手牽馬,分別將它們套在馬車上。
卓雪雁聽她的語氣,好像有什麼誤會,擔心的問雷譽,「令師妹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雷譽覺得習以為常,安慰卓雪雁,「別擔心,她的脾氣本來就是這樣。」
卓雪雁冰雪聰明,再加上和他們相處也有不少時日,她可以從小霜的眼神中看出端倪,「想來,你和令師妹的感情不錯。」
雷譽不置可否,但因天性耿直,被人家問起兒女私情時,仍有些靦腆,於是快步走去幫小霜。
小霜卻彆扭的說:「你跟她聊得挺愉快的嘛,乾脆今天我就躲開,讓她陪你一路上聊個痛快。」
「小霜,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
「誰鬧來著,我只不過是給你製造機會。」
「你真是莫名其妙。」雷譽把馬車調好方向,然後將卓雪雁扶上車。
小霜冷眼看著他細心的照顧卓雪雁,暗忖著,他從沒對自己如此殷慧,卻忘了是自己太過獨立,從不肯向人求助,就算有人對她獻殷慧,也會被她不屑的打發掉。
所以,雷譽只是依照習慣而已。
雷譽安置好卓雪雁後,轉身看見小霜仍寒著臉,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試探的問:「你真的不上車?」
「不上。」小霜賭氣的說:「我騎馬走在一旁。」
說完,當真騎上自己的馬,亦步亦趨的跟在馬車旁。
卓雪雁眼看著因自己而造成他們之間齟齬,不禁感到很內疚,於是一路上都安靜的躲在車裡,一句話都不說,並且打算找個機會,和小霜說清楚自己並無意奪人所愛。
他們在太陽下山前抵達一個不算小的縣城,投宿在客棧裡。
「小二,幫我安排兩間上房,我們要在房裡用餐。」雷譽吩咐著。
「對了,我姐姐的身子虛,禁不起吵,麻煩找間靠後面且安靜點的房間。」小霜補充說。這是他們早就套好的說辭,畢竟兩女一男,又都是年輕人,結伴旅行實在太奇怪,容易引起別人側目。
小二先到後頭看了一下房間,隨即回來通報說:「客倌,我們後頭的雅房只剩梅園還有一間,不知你們是要擠一擠,還是……」
小霜瞧見一旁的掌櫃那曖昧的眼神,好像暗示雷譽坐享齊人之福,她生了一天的悶氣,正好被引發出來,「你再亂瞄,看我不挖出你的眼珠子。」她把佩劍唰的一聲抽出來,那寒芒在掌櫃的眼前一閃,把他給嚇得愣了一下。
雷譽趕忙攔住她,「小霜,別鬧事。」然後轉過身朝掌櫃抱拳說:「對不起,我們旅途勞頓,舍妹不太能控制脾氣。梅園那間房我們訂了,另外請再幫我找一間離她們近一點的房間,我也好照應她們兩個。」
結果雷譽被安排在一間位在二樓,勉強可以俯瞰梅園的房間。
掌櫃等他們都安頓好後,把小二叫來,「你覺得那兩女一男真的如他們所說是兄妹嗎?」
小二搖搖頭。
掌櫃不屑的說:「呸!他們要是兄妹,我就是皇帝。」
小二看了他一眼,臉上雖無任何表情,但眼神卻問了一下。
掌櫃又說:「我告訴你,我在這條街上開店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看過的人、遇過的稀奇事可多了。看他們的樣子,八成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愛上江湖人,得不到家人允許,只好帶了丫環跟他跑了……
「唉,可是也不對。」掌櫃又自問自答,「那個凶婆娘雖然不夠秀氣,但是衣著、說話的氣度什麼的,倒也不像個丫環……啊!我知道了,也許那個凶婆娘是那個男人的妹妹,她幫著兄嫂逃逸,可是這也有些不太對勁,假如是這樣的話,明說是陪兄嫂省親不是更簡單。」
小二靜靜的聽掌櫃胡亂猜疑。其實他是朝廷派出來,潛在民間的密探,畢竟有什麼身份比客棧裡的店小二更能接觸到各式各樣奇怪的人呢?而這家客棧的掌櫃也格外喜愛東家長、西家短,跟著他,常常能發現許多可疑的人、事、物,然後他再飛鴿傳書給主子。他在這家客棧不到半年的時間,就已經抓了不少可疑分子以及朝廷要犯。
而正如掌櫃所說,那兩女一男確實透著古怪。
小二利用工作空檔,到鎮外的一座小林子,把密函繫在鴿子的腳,讓它飛去送信。而在主子有任何命令下來前,他會趁晚上觀察他們,以便得到更多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