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個人是否越費盡心機,越得不到?
現在阿瞳明白了、了悟了,也嘗到了這種苦過黃蓮的心情。
為了不令自己日日活在這苦頭裡,她聯絡了李霖,拜託他替自己排滿工作,她不要休息,只要一停下來,她便會想起他,一想起他,心就痛得幾乎不能呼吸,似被一隻手捏住般。
於是她不眠不休地將自己拋進工作裡。
然而,痛苦的,不只阿瞳一人。
唐浩群也不好受。
他堅持住自己的原則,使他失去了阿瞳。
當她哭著對他吼:「你也說過要一輩子保護我的,但你沒做到!」
她流下很多的淚,似一場大雨,不停地淋濕他的心。
他忘不了她哭成那樣。
他氣自己無法安慰她。但他又氣,氣她騙了他。
唐浩群也為了這事同他母親和芙蓉鬧翻,氣得同她們冷戰。
長這麼大,頭一回他同唐母鬧這麼大的脾氣,唐母自知理虧,不敢再多提阿瞳半句。
倒是芙蓉,素性也和他冷戰起來。
她老是冷冷的一句:「那姓葛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會後悔的。」
後悔?
芙蓉不知道他老早就後悔了,後悔當初沒早發現自己最愛的是阿瞳。
後悔是自那日阿瞳失蹤兩年後,再度出現那刻開始的。
他後悔自己選擇了雪貞。
然而當雪貞對他認真,他又怎可不負責地一見到阿瞳即辜負她。這樣做太任性、太殘忍了。即使真和阿瞳在一起,他也無法真正快樂,因為他永遠有一份內疚。
唐浩群明白這道理,他想得較遠。
兩權相害取其輕,他只能如此。時間不能重來,他充滿惆悵、遺憾。
這日,雪貞拉唐浩群去挑訂婚戒指。
她以為一切已雨過天晴,始終笑盈盈的。現在已無理由拖延訂婚日期,她真成了勝利者。童年灰姑娘的夢想終於就要成真。
「灰姑娘」有朝一日爬上枝頭成鳳凰,恨不得一切都選擇最好的。
她央求浩群帶她去「卡蒂亞」挑戒指。
店員拿了目錄給她。她挑中一隻鑲滿碎鑽的戒指,揚頭問他:「這只怎樣?」
「不錯……」在他看來,每隻都一樣。
她笑笑,含蓄地試探,「可是——像太貴了。」
「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合意。」
她聽了大喜。看吧!這就是嫁入豪門的好處,多麼大方!
葛雪貞立即決定要了那只戒指。
可是店小姐為難道:「對不起,這只台灣只進三隻,都已經賣完了。」
她即刻垮下臉,難掩失望之色。
唐浩群瞧見她的沮喪,於是問店小姐:「不能再向總公司訂嗎?」
「也許可以試著從美國調調看,但即使有,也可能要等上幾天。」
葛雪貞立即接口:「沒關係,我願意等。不差這幾天,只要那是最好的。」
她不信緣分和宿命,一切都要爭取而來。
唐浩群大方地填了訂單,又給了不少訂金。
她圈住他手臂偎向他,撒嬌道:「你對我真好。」
他苦澀地笑笑。她不知道,他對她好是因為覺得自己深愛另一個人,那一半的內疚令他給不了她熱情,只能對她好。
他憎恨這種不踏實、不完全的愛。
離訂婚的日子越近,唐浩群的心就越受煎熬、越惶恐。
每天從公司下班後,他常流連PUB飲酒飲到半醉。
他怕自己太清醒,太清醒日子難過下去。
喝到半醉時,彷彿時光回到那日清晨!阿瞳笑瞇瞇地吵醒他,大跳祈雨舞,逗得他直發笑的模樣。
還有她在風中蕩鞦韆,長髮飄揚,朗聲笑得合不攏嘴的可愛笑容。
更令他想到她喪父時,偎進他懷裡瞅著他,哭得像個小孩……
今夜他又醉了,跌進回憶裡,貪戀短暫的幸福餘溫。
只有在夢裡,他才敢全心全意地擁抱阿瞳。
當所有人皆陷入痛苦的煎熬時,獨獨葛雪貞是最快樂得意的。
她興高采烈地準備訂婚事宜。
唐母和芙蓉不睬她,但她不在乎,反正同她生活的人又不是她們。她自己開心才最重要。
這日,夜裡章書桐一通電話打來,他聲音難掩興奮。「你猜怎麼了?」
「怎麼?」
「我考上律師了!」
她大叫,同他一般快樂。「你快來,我們好好慶祝!」
一個小時後,他到了,還奢侈地買下上好的俄國伏特加。
她笑他:「我酒量差,你還故意買這種烈酒,安的是什麼心?」
「就是要把你灌醉。」他一把摟住她。
她笑著推開他。「我去炒幾道菜下酒。」
今夜這房子裡沒有失意人。
他們飲酒作樂,痛快極了。特別又在喝了近半瓶伏特加後,兩人更是興奮地摟抱擁吻成一團。醉言醉語地盡說著些令人臉紅的大膽話。
正當激情時刻,忽然唐浩群撥來一通電話。
「喂?」她一邊握住話筒,一邊嬉笑地推開拚命挑逗她的書桐。
唐浩群並不知那邊的情形,還正常地同她說話。
「雪貞,剛才珠寶店通知我,你要的戒指已經調到了,過兩天我們就可以過去拿。」
「真的?」她樂得大叫。「太好了!」
章書桐這時已霸道地褪去她的裙子,她掩嘴偷笑。
「那麼我要掛了。明天再去接你吃飯——」他話還未說完。卻聽見她略微急切的聲音。
「好、好、好……bye——」葛雪貞掛上話筒,即被章書桐猛地扯進懷中。她尖聲叫嚷,並不知道話簡並未掛好,只是擱在鍵上。
她笑得又浪又狂,酒精在她體內猛燒。
他壓在她身上,抓住她的雙腕,紅著臉威脅她道:「這時你還同他說話?」
「喂!他可是我的未婚夫耶——」她大聲笑嚷比劃著。「他訂了個這麼大的鑽戒——」
「又如何?」他吻她吻得嘖嘖作響。「他也這麼吻你嗎?這樣壓在你身上嗎?嘎?」
她打他一記。「神經,我們可是很純情的交往呢!最多吻過一次。」
他激動地用嘴封住她的唇,喝道:「誰敢吻你!不准,不准!」
她格格地笑,同他拉打起來,嬌喘連連。
「咋」地一聲。
唐浩群慘白著臉掛上電話,他再也無法聽下去。一陣熔心欲嘔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屈辱和憤怒的地拎了車鑰匙直奔葛雪貞家。
在葛雪貞家門前,他猛按門鈴,她都不來開門。
裡頭偷情的人哪裡會笨到在這時開門去迎客人?
電鈴按得急促,葛雪貞也察覺出不對勁的氣氛。
她本已和書桐睡去,這時兩人雙雙醒來。她示意要他不出聲,兩人靜默著,直到那吵人的電鈴聲停下。
難道會是唐浩群?
她的心怦怦直跳,手心在冒汗,決定耗到早上也絕不冒險去開門。
章書桐環抱若僵直身子的葛雪貞,直到那電鈴不再響了。一會兒兩人才疲倦地睡去。
而門外的唐浩群並未走。他存心耗下去,她總是會開門的。
方纔他在那通電話裡受夠了刺激。此刻,佇立在昏黃的樓梯間,對著一扇不敢打開的門,他反而冷靜下來。
她不敢開門,只是更證明了她的心虛。
阿瞳和芙蓉說得沒錯。
是他太蠢,他根本不認識葛雪貞的真面目。還笨到因她而遲遲不敢、也不肯給真正愛著的阿瞳一個答覆。
他的心平靜下來。
忽然,他一點也不氣門裡背叛他的人了,他甚至高興了起來。
現在,還有什麼能阻礙他與阿瞳?
生氣,憤怒?不!他該高興得喝采。
老天有眼,令他在訂婚前夕,得知雪貞的真面目。突然他也不急著去揭開雪貞的真面目。
他還在這幹麼?唐浩群火速地離開那裡。
一回到家即吵起仍在睡夢中的芙蓉,跟她要了阿瞳的電話。
打過去阿瞳卻不在。
好不容易打手機,才聯絡到李森。得知阿瞳大清早便隨車趕去淡水拍場戲。
他即刻開車奔向現場。
稍後。
他到了片場,阿瞳卻不理他。
那時海邊天色已濛濛地亮了。沙灘上一大票化了妝、著民初服裝的演員們,吵鬧極了。
戲務忙著透過擴音喇叭告訴演員們,待會兒爆破時各組奔逃的方向。
唐浩群緊跟在補著妝的阿瞳身旁。
「我都知道了——」他同她說。
她卻一點情緒也沒有。經過這些天,她已哭到麻木。心底怨他、氣他不肯相信她的話。
阿瞳挖苦地道:「你知道就好,還來找我幹麼?」
那日他傷透她的心,她可沒忘。心底即使高興見著他,卻難免故作冷漠。
他對頭一回如此冷漠待他的阿瞳,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我急著想向你道歉——」
「只是這樣?」她希望他說點別的。
「我決定——同雪貞解除婚約。」
她眼睛一亮。「然後呢?」娶我——笨蛋!快說娶我!阿瞳在心底無聲吶喊。
「然後——得忙著取消訂好的餐廳,禮服店……」
噢!這個呆頭鵝,阿瞳充滿挫折地歎氣。她想聽的不是這些。
他著阿瞳臭著一張臉,實在不知道自己這樣冒失地來是不是錯了?
那日他做得太過分,她八成討厭再看到他了吧?她覺得他打擾她了嗎?
為什麼,如今變成是他如此忐忑不安了?
「我想——我還是走好了——」他說。
阿瞳更生氣了,瞪著他。「既然那麼快要走,還來幹麼?」
突然,他笑了,他明日阿瞳還是很想見他的。
他乘勝追擊道:「你明天搬回來好不好?」
她還是板著臉、端起架子,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不好吧!我可是個惡毒、陰險的女人。」她記恨地糗他,翻翻白眼、睨他一眼,看得他尷尬極了。
「是我糊塗、算我瞎了眼——」他非常懊惱。
向來賠罪角色都是阿瞳,這會兒道換成了他。
阿瞳不禁嗤笑出聲,難得他也會有這一天。她好不快意、好不過癮。
劇務大哥已經在催人上戲了。
她故意不給他答案就往片場跑。回頭朗聲笑著拋來一句:「等我下了戲再告訴你!」
她頑皮地眨眨眼,上戲去了。
唐浩群看到那熟悉的燦笑,他知道,阿瞳已經不氣他了。
他站在遠處,看她小小的身影投入片場中。
這時,導演開始數秒:「五、四、三、二、ACTION!」
爆破組引爆了炸彈。
火焰迸裂開來,比預計的延燒得更猛烈。那轟然的聲響令遠處的汽車防盜器感應並響了起來。
唐浩群發現不太對勁。他發現片場頓時陷入混亂,咒罵聲和尖叫聲此起彼落。阿瞳呢?他沒看見她。
他立刻奔進混亂裡。
有不少臨時演員受傷,血液濺滿衣裳、哀叫聲連連。
他慌張地叫著阿瞳的名字,搜尋著她。
找到時,她是俯臥在地上的。
唐浩群驚嚇得心跳幾乎停止。
他推開圍攏著的人群,將她抱起。她的臉頰上有著傷口,滲出鮮血。
他用袖口幫她先止住血,慌張地叫來救護人員,焦急地搶先送她上車。一路上他緊緊抓住她的手、屏息看著救護人員替她處理傷口。
她始終未睜開眼。
他一直在她耳邊輕輕說著安撫她的話。
她聽見了嗎?
他乞求她平安無事。
而她只是沈默地合著眼,彷彿失去了知覺。
唐浩群守在診室外。之前通知了芙蓉和唐母,她們正趕來。
急診室足足過了一個小時才見有醫師出來;他立即迎上前,焦急地詢問阿瞳的狀況。
醫師拍拍他的肩,微笑地要他放心。
依腦部的x光片看來,她並沒有震傷內部,至於臉部呢,也只是輕微的擦傷。比較嚴重是外耳受到震傷,大概會有一個星期聽不見聲音,不過慢慢會恢復。」
唐浩群這才放下心來。「謝謝你,醫師。」
「她要留院觀察二十四小時,你可以進去看她,她已經醒了。」
謝過醫師後,他進去見阿瞳。
她坐在床上,睜著眼、兩耳包上了繃帶。一見他進來,便笑得好燦爛,一點也不像方才在救護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
她真的把他嚇壞了,虧她還笑得出來。
他整個人一放鬆,癱在椅上,吁了好大一口氣。
她笑盈盈地轉向他。「這次可是『真』的哦——」她還同他開玩笑!
唐浩群抬頭望著眼前笑盈盈的袁芯瞳。
方纔,就在方纔,他以為他就要失去她了。她怎麼還敢這樣笑?可惡,真是大可惡了!
突然,他猛地將她攬進懷裡;緊緊地,怕一不小心她便會消失不見。
阿瞳被他突然失常的舉動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我沒事了呀!」她推開他身子好看著他,詫異地發覺他紅著眼。
他這麼擔心她嗎?
看他這樣,害她也跟著紅了眼眶。
阿瞳看他張口對她說話時,卻聽不見,她指指受傷的耳朵,搖搖頭。
「我聽不見——」
他拿起筆,拉起她的手,俯身在她掌心寫了幾個字。
她低著頭一看,流出了淚來。
張開手臂撲上他的身子,抱住他的人。
從兩歲踏入唐家,這二十二個年頭過去,她始終盼望、期待這個夢想成真。
阿瞳含淚笑著在他頰上印了一個吻——
芙蓉剛巧踏進房裡,看見這一幕。呀——光明好似倒流——
那年的夏天傍晚,她偶然經過那扇門——才小學三年級的阿瞳,在夕陽射進的窗口下,偷偷親了睡夢中的唐浩群。
如今,事件重演。
不同的是,他回吻了她。
芙蓉笑了,小心不去打擾他們。
雨過天晴了嗎?
稍後,她頻頻摸著寫在阿瞳手心的字。
「寫著什麼呀?」她笑著問。
唐浩群脹紅著臉,尷尬極了。
身邊的袁芯瞳朗聲笑得好開心,攤著手心胡亂揮舞著,得意極了!
那上頭寫著一行已經模糊的字——
瞳,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