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張開眼睛,他便明白他的身旁已空無一人,像是不死心似的,他仍然翻身伸手一攬,就像是她仍存在時一般,而他整個頭則埋進了身旁那微微凹陷的枕頭裡。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她留下的香味像是迷咒般的將他纏繞住,他驀地輕顫了一下,記憶深處有一種莫名的騷動,他對這淡香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是在什麼時候、在哪個地點也曾擁有過這股淡香呢?
那記憶好遙遠,所以模糊而難辨,就彷彿是前世的記憶殘留。
前世的記憶殘留?!
這個念頭一在他的腦中成形,他便不覺輕笑出聲,只不過是和一個陌生女子的一夜貪歡,他竟然變成了一個詩人,還附庸似的牽上了前世今生的輪迴之說。
「午夜女神。」他像是品味似的,讓這名詞由他的喉頭輕輕的逸出,他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一圈一圈的將他層層圍繞……他的身旁從不乏環肥燕瘦的女人存在,但卻從沒有一個女人能這般的牽動他的靈魂。他要她!從她的薩克斯風初響起時,他的心已然騷動,而昨夜的纏綿只是更確定了他的想法。
他要定她了!
身後的視線讓龍原濤像只初醒的黑豹般迅速而從容的翻身,他身上的羽被輕輕的滑落至腰際,露出他結實而平滑的胸膛。
他的身上除了那輕纏在他腰際的被單之外,是一絲不掛的,而他身上那因歡愛後的抓痕則一覽無遺的呈現在他人眼前。
龍原濤伸手爬開落在額際眼稍處的頭髮,坦然的面對站在床前的左籐之彥微微不贊同的眼光。即使身無片縷,龍原濤那懾人的氣勢仍不曾稍減,在他睥睨的傲視下,反倒讓左籐先移開了視線。
「她是什麼人?」龍原濤沒有多說一句話,直截了當的出聲問。
他相信以左籐的謹慎,他不會不去摸清楚在他身邊過夜的女人的身份,這對身為龍原企業安全主管的左籐是必然的舉動。
「你想知道她是什麼人?」龍原濤的問題讓左籐原本攏起的眉頭又更深了。
龍原濤對那個女人的注意力遠超過其他的女人,對龍原濤來說,女人通常就只有一個名字——女人,而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想瞭解一個女人的身份。
「有問題嗎?」龍原濤輕揚起嘴角,那笑意像絲緞般輕柔,但知他甚多的左籐卻明白,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龍原濤的長相俊雅而秀氣,很多人都會以為他是無害的,但若他真是如此「無害」,他也就不可能成為黑白兩道口中人人聞之色變的「暗皇」了。
「沒有!」左籐不敢再多說一句的遞上公文夾。
龍原濤一把翻開公文夾,入眼的是一張半身的相片,相片中的女人似乎發覺鏡頭般的微蹙起眉頭,即使如此,相片中的女人仍是美得驚人。
「是她!」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不用看左籐的調查也認得出她是誰,因為調查執法天使這個組織也是他遠從日本來台灣的目的之一,而她正是執法天使的成員之一。
執法天使是一群對法律十分瞭解的人,針對利用司法漏洞而逃脫法律制裁的人為對象,加以獲證人罪的一個神秘法外組織。
經過他的追查和一些因緣際會,他發現這個組織是由一群身在台灣司法界工作的人所組成,而這相片中的女人正是其中之一,她平常的身份還是個法官。
他的午夜女神竟是一個法官?!
他的午夜女神是方宮律,那個冷淡靜寒的深沉女子?
冷淡靜寒,沒錯!就是這個意思,由他和方宮律這個女人僅有的幾次會面來看,她給人的感覺就是這四個字,就像冬夜無聲無息落下的寒雪,若真有心,也教人難以看清。
方官律是個美人,她的美是那種可以震撼人心,一次烙印就再難忘懷的美,若不是酒吧的燈光如此昏暗、若不是兩人之間的熱情燃燒了一切,她的容貌是不可能讓他認不出來的。
只是,他說什麼也不能把她和昨夜那如火熱情的女子畫上等號。
知道了她的身份,非但沒有打消他對她的好奇心,反倒讓他對她更加好奇了。
一個法官為什麼會成為午夜女神?明明如此熱情的女子又為什麼表現得如此冷淡?她到底發生過什麼樣的事,為什麼她的音樂會如此的傷痛?
「你認得她?」左籐看著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著手中相片的龍原濤,那眼中閃過的高度興趣是他不可能錯認的。
他承認這個方宮律確實美得令人驚艷,但太美的女人是禍水,對現在的龍原濤來說,他的麻煩事沒有這個女人就已經不少了,再加上這樣一個禍水,他不以為對龍原濤會有什麼好處。
「識不識得又如何?」龍原濤用指尖劃著相片中她輕蹙的眉頭,彷彿這樣就可以撫平她眉間的淡愁,「她會是我的!」
「濤,沒有時間了,再找不出龍原之鑰,龍原家有可能會讓有心人士分裂,除非你得到森下家的支持,不然,一旦竹宮家和你舅舅聯合起來,到時就難以收拾了。」左籐憂心的說。
龍原、竹宮、松田和森下是日本的四大家族,在日本的勢力可說是分庭抗禮、不相上下。龍原濤是龍原靜言和松田流華之子,有了龍原和松田兩家做後盾,成為龍原家的族長本是名正言順的事。
可是,在龍原靜言和松田流華相繼過世後,松田流華的弟弟,也就是龍原濤的舅舅松田昌介,對龍原濤如此年輕就大權在握而心生不滿,暗中策劃要將他拉下龍原族長之位。
這本來不過是一件小事,松田昌介的異議本不該對龍原家有任何影響,但問題就出在龍原家有一把歷代族長代代持有的龍原之鑰,那把鑰匙並沒有由龍原靜言交到龍原濤的手中,松田昌介就借此事杯葛龍原濤的繼承權。
而且近來松田昌介頻頻和竹宮家套關係,並不斷的向森下提出合作的請求,這一切的舉動已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
「之彥,你的意思是要我和森下家的大小姐聯姻嗎?」龍原濤挑起眉梢揚嘴輕笑。
左籐有些狼狽的避開他的注視道:「如果再找不到龍原之鑰,這也許是惟一的法子,畢竟有了森下家做後盾,就沒有人對你的族長之位敢再多說一句話了。」
「族長之位真有那麼重要嗎?」龍原濤把照片拍起來,闔上夾子,交回給左籐。
「當然重要!龍原一族是可以追溯至安平時代桓武天皇冊封的世家,身為龍原家族的族長是多少人要都要不到的榮耀。」左籐連忙說。
雖然已是二十一世紀,但在日本大家族的宗室階級觀念仍是根深柢固,左籐一家自古就是龍原家的護衛,就算在龍原濤的要求下他們彼此已是以名相稱,但是一提起龍原一族,左籐那崇拜的口吻就是改不了。
「要我說這族長之位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得不到的每個都爭著要,得到的卻甩也甩不掉,有時候我真想說一聲,要的人自己來拿走好了。」龍原濤輕笑著搖頭,他促狹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話中的含義是真是假。
「濤,這種事是不能開玩笑的!」左籐幾乎是立即單腳下跪,卻被他用手勢阻止了。
「之彥,你這個人就是太緊張了,這麼開不得玩笑。」他對左籐的過度正經不贊同的搖搖頭。「我要真放得了手,也不會接下這位子了。」
「濤,聯姻也只是最後的手段,只要找到龍原之鑰,自然什麼問題都沒有。而且,本家那兒有消息傳來,又找到三片的『紅葉﹒
雪櫻』,只要找齊了「紅葉﹒雪櫻」,自然就能找到龍原之鑰了。」
「三片?那不就只剩下最後一片了?」龍原濤緊握的拳頭洩漏了他自若神色下的震撼。
終於要湊齊「紅葉﹒雪櫻」了!
他壓下那到喉頭的激動。對他來說,龍原之鑰並沒有那麼重要,他只是想再看一眼那畫上的女人,看一眼那個幾乎毀滅了日本四大家族的女人——那個讓他父親不愛江山、拋家棄子,最後鬱鬱而終的女人。
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竟讓那麼多男人全都傾心於她,而不惜一切?
而他又為什麼覺得見她一面是如此的重要?他最後一次見到這一幅畫完整的時候是在三十年前,可為什麼他卻隱約有一種感覺,只要再見她一面,他就可以找回他心中那失落的一角?
一陣淡淡的幽香忽地躍上他的記憶……「沒錯,所以本家那兒希望我們能早一點回去,因為隨著湊齊『紅葉﹒雪櫻』的日子愈近,松本昌介一定會更加快腳步。」左籐喚回了他遠飄的心思。
「看來是該回去了。」龍原濤點點頭。「不過在回去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辦。」
「什麼事?」
「我要帶她一起回日本。」龍原濤凝視著方宮律的照片,彷彿在對她許下承諾。
因為——她是他的!——
穿著一身昨夜的衣服進入家門,只要是明眼人,大概也看得出她在外過了一夜。
天色方明,一向早起準備早餐的方羽律已經起床了,不過,她一向是個貼心的女孩子,不會多話,只要其他人還沒有起床,她或許還能矇混過去。
開了門,宮律訝異的皺起眉頭,別說是羽律、角律、徵律和她父親了,就連一向沒事一定睡到不能再睡才肯起床的商律都醒了,更誇張的是,連羽律的未婚夫衛焰都到了,還一字排開,像是準備大會審似的。
這樣的陣仗也許會嚇到一般人,但也許是宮律身為法官的關係,喜怒一向少形於色,而對這種難堪的場面,她只是平淡的一如往常般問了一句——「發生什麼事了嗎?」
「大姐,你去哪兒了?手機也打不通,我們都快急死了。」方羽律一邊著急的問著,一邊仍不忘細心的端了一杯熱豆漿給她。
宮律接下那還冒著煙的熱豆漿,一絲感動掠過她冰冷的心靈,就是這種彷彿連心都要融化的溫暖,讓她知道這兒永遠有人關心她,而且是沒有任何理由的關心。
「我的手機剛好沒電了。」宮律輕聲解釋。她低頭輕綴了一口
豆漿,讓那熱熱的暖意,一點一滴的回復她那因為吹了好一陣清晨冷風而麻痺的感覺。「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們的神色這麼凝重?我都二十八、九歲了,一夜未歸有這麼嚴重嗎?」
「你都沒看新聞嗎?」一向急性子的方商律跳了起來,像是一刻也坐不下去的在客廳裡大步的走來走去。
「昨晚八點以後就沒有了。」宮律微皺起眉頭。
「看在你是我大姐的份上,如果用得到我,我一定全力以赴,至於費用也就意思意思……八折怎麼樣?合理吧?」方角律不愧是方家最死要錢的女人,好一個親姐妹還是明算帳。
「你這個女人還真是開口閉口都是錢、錢、錢!」
衛焰真是打從出生沒見過比方角律更愛錢的女人。「而且她就算真的被彈劾,也用不著你,你別老想著賺錢行不行?」他說著,又想起自己被她詐了一大半的荷包,真是心疼啊!
方家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怪,宮律冷靜淡漠得不像人、方商律比男人更像男人、方角律是個錢鬼、方徵律是個冷血毒魔,他真是慶幸自己愛上的是方家惟一正常的方羽律,不然,他鐵定會欲哭無淚的以為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麼入神共憤的壞事。
「彈劾?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愈聽愈不明白?」宮律疑惑的看了坐在她面前不發一語的父親一眼。
曾幾何時,方禮運的雙鬃已然泛白,一想到還要讓自己的父親這樣為她擔心,她的心不覺得沉重起來。
「上禮拜你不是裁定一樁擄人勒贖案子的人犯羈押嗎?」方禮運似乎看出宮律眼中的愧意,不善表達情感的他只是輕拍了拍她的手。
「有問題嗎?雖然是夜間羈押,但是人證、物證俱全,而且還有人犯的自白,加上擄人勒贖的罪刑也足夠構成法定羈押的條件,我不覺得羈押有任何的問題。」宮律直覺的出言反駁。
「問題是真正的犯人出來自首了,所以,先前被裁定羈押的人要求國賠,並要求監察院對你提出濫行羈押的彈劾案。」方羽律小聲的說。
「真正的犯人?」宮律皺起眉頭,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吧!
「羈押之前,那個人明明親口承認犯案的。」
一種被人設計的怪異感覺浮上了心頭。
「他說他是被人刑求而不得不這麼說,反正他是賴定你了。」
方徵律冷冷的回道。
「宮律,我相信你的處置並無不當,這只能說你運氣不好罷了!在那種情況之下,任何法官都會裁定羈押的。」方禮運安慰她。
「這事情並不單純,我看是有人想陷害大姐也說不定,畢竟,這些事情的時間點也未免太過巧合,那個男人一開始明明堅持自己有罪,可是當自首的人一出現,他馬上又一百八十度的翻供,而且還請民意代表召開記者會,這分明是早有預謀嘛!」方徵律冷哼。
雖然司法界工作的人一向謹言慎行,即使是心中有所懷疑,為了不想招上誣告的罪名,除非有證據,不然是不會把心中的疑問隨便說出口的,可方徵律就沒這麼多的顧忌,她不想說話時,沒人可以叫她開口;可她想說話時,可也沒人攔得住她。
「我又沒有得罪過什麼人。」宮律雖是心中有疑問,倒也不是那般肯定,畢竟,她明白自己的行事一向合乎規矩,應當不會樹敵才對。
「這世上也有那種莫名其妙就咬人的狗,像是那個馬署雄,我看他對你的不滿可是由來已久。」方徵律淡淡的提醒。對任何事她一向冷眼旁觀,又比平常人敏銳,很少事她看不明白的。
「馬署雄?」方徵律這麼一說,倒讓宮律想起來了,最近為了第三庭庭長的空缺這件事,他似乎對她頗有微辭,在話中總是若有似無的帶刺,再加上羈押那一天,他還曾跑來確定她是不是當日值班,讓她當時還疑惑了好一會兒,這種種的跡象加起來……難道他會為了一個庭長的位子,對她做出這種事?
有心力設計這種事來爭名奪利,不會花更多的心力在判案上,就是有這種不明是非的人,難怪台灣的司法界總是為人所垢病。
唉!不過是個虛名罷了,如果連身為仲裁者的人都看不破這種事,因為人謀不臧,也就難怪司法不明,不是嗎?
「大姐,你不說話,是不是想到什麼可疑的地方?有的話就說出來,我們一定會幫你洗刷冤屈的。」方羽律心急的說。
宮律搖搖頭,反過來安撫方羽律,「羽兒,我沒什麼好說的,不過只是提彈劾案嘛!別對我們的法律制度這麼沒有信心,監察院的老先生們總不會不調查就直接認定我有錯,你們說是吧?」
「喂!你別說得跟沒事人一樣,被彈劾可是法官的致命傷耶!」衛焰是佩服宮律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但身為一個法官卻對被彈劾這種事還能如此超然,真讓他懷疑到底有沒有什麼事能扯動她的情緒。
「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台灣法官要接的案子那麼多,連休假都擔心回來看到的是如山的卷宗,也許要放假就只有趁這個時候了。」宮律平靜的笑容中看不出有一絲的心緒浮動。
「大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這種玩笑。」方商律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當事人一點也不著急,他們這些為她心急如焚的人倒顯得多餘了。
「從你上次遊學回來以後,你就再也沒有休過任何長假了,放個假散散心也好,工作是要盡力,但是也得留些時間給自己。」方禮運疼借的拍拍宮律的肩。
「謝謝爸!」宮律垂下的眼睫掩去了閃過她眼底的感動——
宮律將手中的案件和卷宗移交後,回到自己的座位把一些私人的東西一一擺入紙箱中,看來在調查結束前,她有好一陣子不會回到這兒來了。
任何一個法官面臨這樣的情形該是感到屈辱的,可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這不單只是因為她確信自己並沒有做錯任何的決定,還有鬆了一口氣的解脫感。
每個人似乎都以為法官是一種很有權威而輕鬆的工作,不像檢警人員必須出生入死的在槍林彈雨中完成任務,只要光鮮的坐在法庭上敲敲小槌子即可。
又有誰明白,身為一個法官,尤其是刑事庭的法官是一份多沉重的工作。如果說人的生死是神的旨意,那法官法槌下敲定人的生死、判定罪的有無,不啻以人之身行神之事。
神尚且以加罪於人而悲傷;以她一個凡人,卻要來斷定人的罪行有無,又教她怎麼不倍感壓力呢?
身為一個法官,這樣的壓力卻是必然的。也或許是因為如此,久而久之,她也就習慣將自己的心情封閉,不放任自己的喜樂而幾乎忘了如何單純的感受了。
她還找得回那種單純而直接的心靈,來感受這人世間的喜怒哀樂嗎?
「這次的事真的是無妄之災,我希望方法官很快就能再回來和我們大家共事。」圓臉的小蘭是她的書記官,這會兒說著又紅了眼眶。
「別哭了!就當我是去度假了。」宮律拍拍她的頭。
「這是什麼世界,像方法官這麼有能力的法官卻要被彈劾,我們的司法界除了隨媒體起舞外,還會做什麼?」晚宮律三期進來的年輕男法官早就對宮律心折不已,乘機忿忿不平的替她叫屈、表達他的支持之意。
一些趕來替她送行的同事都紛紛點頭。
一個嘴快的女執達員更是出聲附和,「就是啊!我看這根本就是那個馬署雄……」
「你說什麼?你知道沒有證據隨便亂說話,我是可以告你公然侮辱之罪的。」馬署雄突然出現,惡狠狠的瞪了那個女執達員一眼,嚇得女執達員連忙把話吞了回去。
一旁幫著宮律收東西的方角律雖然不愛管閒事,可面對馬署雄的高張氣焰也忍不住開金口了。
「她說了什麼嗎?我們只不過在聊最近有只沒事老愛踩著別人往上爬,看來又笨又慢卻迷倒了一堆人的『麻薯熊』罷了,怎麼你為了她把這麼可愛的熊比成你,實在是侮辱了它,而你還要告她公然侮辱不成?」
她的話一說完,除了馬署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外,在場所有的人都笑開了,就連甚少表露心緒的宮律也微揚了嘴角,看來這個「麻薯熊」的笑話可會傳上好一陣子了。
馬署雄原本要對敢向他出言不遜的人一點教訓,可那到口的怒罵在看到有金不敗之名的方角律,當場又把話全吞了回去,他不會自不量力,認為自己扳得倒方角律的那張利嘴,和她對上,就只有自討沒趣的份。
「算了!我沒空和你這種被彈劾的法官閒聊,那只會辱沒了我的身份。」馬署雄惡意的諷刺,企圖為自己掙回一點面子。
「你知道嗎?人在做,天在看。」宮律倒是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輕聲的說了一句。
就只是這麼一句,馬署雄瞭解她早就看出他的所作所為,一陣驚慌伴著疑慮湧上了他的心頭——那她為何不發一言,甚至自動無限期休假以待調查程序結束?
她難道不明白再不到一個月就要決定庭長的人選了嗎?
她在這時候選擇長期休假,不就明白的選擇放棄庭長的位子?
這一次的庭長之爭他可以篤定說是贏定了,那麼為何在她平靜冷淡的目光下,他卻覺得自己輸了,而且輸得一敗塗地?
驕傲讓他說不出任何道歉示弱的話語,但胸中的挫敗讓他像只鬥敗的公雞般垂下了雙肩。身為一個執法者卻看不破勝敗,他到底還是輸了,在立足點上就輸了。
只是,要看破輸贏實在太難了,有人終其一生還是看不破。而她,一個不滿三十的女子為何能如此淡然?
是她天性如此?
抑或體認過風風雨雨,是以心如止水?——
宮律徵皺著眉頭的由二樓看著門外那一個個如狼似虎等著採訪的媒體記者,她開始後悔為何不聽角律的提議,搭她的車子回家,然後再讓人把她的車子送回家。
現在她要去停車場開車,勢必得穿過那群如惡虎撲羊的記者的面前,雖然只是短短百來公尺的路程,此刻在她的眼中卻彷彿有千里之遙。
雖然,她知道自己並沒有做過任何不能抬頭挺胸走出去的事,可是,面對批判和懷疑的眼神總是教人難以愉快。
歎了一口氣,她婉拒了法警護送的提議,試著將心頭那一絲不平和的心緒掃進心靈的最角落,就像是闔上音樂盒的蓋子般,將心緒全關入心靈深處的牢籠,然後換上一臉木然的表情,走向記者群。
她才把門推開,鎂光燈就像是箭簇般的擁來,而麥克風更像是開屏的孔雀在她的面前招搖的星大字形散開。
「方宮律法官,你對這一次被害人申訴你濫行羈押有何看法?」
「方宮律法官,你在夜間裁定羈押的理由為何?」
「被害人堅稱是受到屈打成招,身為法官,你事先沒有發現任何疑點嗎?」
一個個的問題像是潮水般向她湧來,面對這樣銳利而不留情的詢問總是教人難堪的,可宮律卻像是木頭娃娃一般的回話——「一切靜待司法調查結果。」
也許是宮律那平靜沉穩的氣息和絕美寧靜的外表,讓人生出一種只可遠觀的震懾,原本像惡狼般亟欲想要答案的記者全靜了下來,竟沒有人伸手阻止她的離去。
宮律微點頭算是答謝記者們辛苦的守候,正轉身欲走,一輛黑色的BMW突然在她面前停了下來,而駕駛座的門在同時也打開了。
「上來吧!你這招摩西分紅海的效果是不錯,但有效時間不長,再不上車,小心你身後的『海水』就要淹過來了。」龍原濤朝著她的身後點點頭。
宮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已開始蠢蠢欲動朝她逼近的記者群,兩相衡量之下,她只略一遲疑便迅速上車,把朝她擁來的記者關在車門之外。
龍原濤滿意的重踩油門,一下子就把那些大夢初醒的記者給拋得遠遠的。
宮律原以為在遠離那些不死心的記者糾纏後,龍原濤就會在路邊停車,沒想到,他卻不停的加速,而指針也由一百、一百一十、一百二十、一百三十……一直往上放。
宮律微微皺起眉頭,「你不覺得開太快了?」
「怕了?」龍原濤輕揚起嘴角。
「只是想你可能會幫台灣政府增加不少收入。」宮律輕掃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何故意要挑起她的火氣。
她的回答讓龍原濤輕笑的嘴角剎那間凍結住,他用力猛踩煞車,車子一甩尾,就在路邊停了下來,幸好這時候這裡沒什麼車,不然以這種方式停車,不被後車追撞才有鬼。「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難把你和午夜女神聯想在一塊兒,昨天夜裡的火焰呢?該死!你把它藏到哪兒了?」
他是很佩服她的冷靜和自制,很少有女人在面對方纔的場面能泰然自若,光是這一點就讓他印象深刻,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喜歡她面對他時也能如此的平靜,彷彿她昨夜不曾在他懷中度過,彷彿和她共度一夜的他對她來說並無特別之處。
她的淡漠沒由來的引起他陣陣的心煩。
「你把我帶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宮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龍原濤忽地攫住她,強硬而急迫的唇跟著印上她的。他不讓她有任何反應的機會,他受夠她的冷漠,他要找出那個昨夜在他懷中熱情燃燒的女人,而不是面前這個冷若木偶的娃娃。他輕咬著她的唇,幾次強要她為他輕啟紅唇,但她卻一點也不為所動,幾次的失敗加深了他胸中的挫折,而且,他愈是急切而放肆的噬咬她的唇瓣,她的僵冷就愈明顯。
「該死的你!你是我的,我命令你把你的熱情交給我!」他恨恨的搖著宮律僵硬的身子,似乎想由她的身子中搖出些許的溫度。
她的反應只是加深了龍原濤心中的挫敗感,而他一向是個不愛認輸的男人。
「我是我自己的。」宮律冷冷的迎向他的雙眸。「你是我的!」他重申。「從昨夜起,你就是我的」,我會不擇手段讓你成為我的。」他向是宣誓也像是挑釁的說。
「不擇手段?」宮律輕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幾乎算不上笑容的諷笑。
「你不相信?如果我把你是午夜女神的事散播出去,這對一個法官的名聲來說是很大的傷害吧!畢竟,一個堂堂方家的大小姐,做出這種事可是有辱門風的,不是嗎?」龍原濤惡意的嘲弄。
「就這樣?你的威脅也太貧乏了,試試毀容、拍裸照、殺人放火、找人強暴之類的聽起來還嚇人一點。
請問,哪一條法律規定法官不能半夜到酒吧吹薩克斯風的;至於有辱門風,你又明白方家的門是吹哪一種風呢?」這話兒本就刺人,由面無表情的宮律說出口,更倍覺凌厲,說得令龍原濤不覺有些訕然。「也許我真的會聽從你的建議試試毀容、拍裸照、殺人放火、找人強暴之類的,如果這法子真可以得到你的話。」
「你以為這些法子可以行得通嗎?」對他令人心驚的話,她的回應仍是淡然。
龍原濤先是輕愕了片刻,旋即搖搖頭輕笑出聲,因為他明白,她不是一個會屈服於這種威脅的女人。
如果她是這樣的女人,反倒會讓他好辦事些,可若她真是一個這麼容易屈服的女人,他不認為自己還會對她有這麼大的興趣。
「那這個如何?你該不會忘了我們昨夜後來歡愛的那幾次,一點保護措施也沒有,也許此刻你的腹中已有了一個小生命,你要怎麼辦?」
無計可施的他一張口,這些話就一古腦的脫口而出。起先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可等他細思後,他發現他一點也不排斥他的孩子在她的腹中成長的想法。
「孩子?」宮律垂下眼睫,讓人看不清她眼中閃過的心緒,「我不是初嘗禁果的十來歲孩子,就算昨夜的一夜情有了孩子又如何?我不愁養不起孩子。如果負擔不起一夜情的風險,那一夜情只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我想我還算是個會對自己負責的人。」
她仍是清冷得如此完美,彷彿任何言語也不能影響她一分一毫,但那輕輕撫上小腹的手卻洩漏出她心情的震動,只是龍原濤的挫折感讓他錯過了她這情感上出現的小小漏洞。
「人都會有個價碼,出個價,橫豎我是要定你了。」
龍原濤霸氣的說。
「是嗎?就怕我出得起價,而你卻給不起。」她輕蔑的回道。
「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給不給得起?」他向她逼進了一步。
宮律向後退了一步,仍然和他保持相當的距離,「我知道龍原先生坐擁龍原企業,更是龍原一族的族長,但如果我要的是你的命呢?」她定定的看著他。「我的命?」龍原濤皺起眉頭,「只要給你我的命,你就願意成為我的?」他的語意中競有幾分認真。
「我只是說如果,」宮律打斷他的思緒,笑說,「我要你的命做什麼?你要死要活與我何干,要了你的命也只是染了一身塵埃,我又何苦來哉?」
「真的沒有辦法讓你跟我回日本?」她無情的話讓他瞇起眼睛,他幾乎要恨起她如此完美的自制能力。
「我不會放棄的,就算是用綁的,我也要把你綁回日本!」他出聲恐嚇。
龍原濤並不想這樣強迫她,但如果這是讓她跟他走的惟一方法,他也只好出此下策。
「腳長在我身上,你能綁得了我一時,你能綁我一輩子嗎?」
龍原濤狂怒的眸子對上宮律清明的眼睛,他看出她的話不只是威脅,她是個說得出就做得到的女人,就算他真的強綁了她,她一有機會還是會飛離他的掌控。
他早該知道她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如果他有更多的時間留在台灣,相信他一定能找出突破她心防的方法,可恨的是,他一點時間也沒有,他必須馬上回日本才行。
「看來你是不可能跟我到日本了。」他轉身背對她,他的手緊握成拳直到手指泛白。他不想承認失敗,卻又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好對手。
「那倒也不一定。」她的話讓龍原濤馬上轉身望向她,他的眼中淨是對失而復得的話語感到不可思議,對她的突然改變態度感到不可思議。
「那你是答應跟我一起回日本了?為什麼你會突然改變態度?」
龍原濤有些不明白,他可以看得到她身上的抗拒是如此的明顯,那是什麼樣的因素讓她改變了主意呢?
「我並沒有改變態度,我只是答應去日本,可沒說要和你一起去日本。」
「這有什麼不同嗎?」他不明白。對龍原濤來說,只要她願意去日本,結果對他而言就只有一個——他會得到她!
「非常不同,因為我去日本是因為『我自己』想去,而不是因為你,我才是我自己的主宰,你明白嗎?」龍原濤和宮律兩人靜靜的對立著,四周的空氣沉靜得就像是高手過招前的寧靜,但卻又充滿著一觸即發的緊繃。
看來這一場自主權之戰,還有得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