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羽坐在桌旁,看著手中幾頁資料,良久無語。
她不說話,坐在另一邊的風少宣也沒有開口。這個時候,他的心情並不比妹妹好多少。
以為是成全,結果卻反而害了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清羽驀地發出一聲輕笑,將手中的紙放到桌上,輕拍了兩下:「大哥,我的直覺果然是正確的。」
「什麼?」
「我一直認為司徒斗跟柳清嵐之間有某種關係,事實證明我沒有猜錯,他們竟然是嫡親的表兄弟。」最終還是由她親自查證出這個驚人消息!心頭的滋味卻複雜難言。
她搞清楚、想明白了許多事,司徒斗或許從沒把她當成棋子,因為先前他並不知道她的身份。就算知道了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跟錦繡殿會有關係,在確定她跟錦繡殿有關係後,她又消失了。
只是,他們之間摻雜了太多別的東西,比如上一代的恩怨……
看著她臉上的笑,風少宣卻只感到心疼:「羽兒,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為什麼不笑呢?現在的我就只是個大笑話。想也知道,平凡的我怎麼可能會有人喜歡呢?」連司徒的母親都不信他喜歡自己,是司徒掩飾得太成功,還是他母親不瞭解自己的兒子?
「有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他很確定柳清嵐對妹妹是真心的。而司徒斗對妹妹就算不是十分真心,也最少有五分情意在。他妹妹雖然相貌普通,可是長久相處下來,要吸引人並不困難。
蘇清羽不解的看著大哥:「哥,稱霸江湖有什麼好呢?為什麼古往今來有這麼多的人想一統武林,唯我獨尊?」為了一個野心,可以數十年如一日地去經營,甚至可以利用、糟蹋別人的感情,這樣的人性還值得期待嗎?
風少宣搖頭:「你問倒我了,因為我從來不認為稱霸江湖有什麼好,八卦江湖才是我的最愛。」
她不禁莞爾:「說的是,那確實不是大哥愛好的。」
風少宣看了眼那幾頁紙,忍不住歎道:「正邪兩派之首聯手,江湖一統確實不是難事,上一代的幽冥宮宮主不可謂不心機深沉。」
蘇清羽也歎了口氣:「司徒的母親競然會是幽冥宮的傳人,江湖果然很小啊!」
「這是江湖宿命。」
她點了點頭:「是呀,恩怨一代一代地傳下來,上任殿主出的手,我這繼任殿主便得負責處理善後。」
「當年都說幽冥宮宮主的兒女都死了,沒想到竟然還活下了一對姊妹。」風少宣道出秘辛。
蘇清羽感慨:「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兩個姊妹苦心積慮到了這種地步,分別下嫁黑白兩道的人,耐心等待幾十年,為的便是完成她們父親的遺志,一統江湖。」
這樣的心機讓人不得不佩服,卻也讓他們兄妹倆覺得真是吃飽了撐著。
在某方面,他們兄妹是極為相似的,對於江湖只有旁觀的興致,卻無參與的熱情,看戲可以,絕不演戲。
相視沉默片刻之後,風少宣開口直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回去。」
他怎麼也想不到妹妹會說出如此不負責任的一句話,張口結舌了老半晌,才道:「你可是現任的錦繡殿殿主。」她有她的江湖責任在。
蘇清羽狡辮:「上任殿主不是到忍無可忍,江期群雄擺不平的時候才出手的嗎?同理可證,這次等其他江湖人士擺不平的時候,我們再出來才符合常理。」
風少宣聞言,為之語塞。
她笑了笑,伸手拿過那幾頁紙,雙手輕搓,紙張化作飛屑,飄落塵埃。
「有些東西不如不知道,秘笈往往都是傷人的。」她歎口氣起身,朝門口走去。有些事查證了,總要在江湖史冊上留下痕跡,那就是大哥的事了,她能做的已經做了,該是離開的時候。
「羽兒……」
蘇清羽頭也不回地揮揮手:「我沒事,至少我肚子裡的孩子是真實的,這就已經足夠了。」
風少宣只能看著妹妹消失在門外。如果事實真像她說的那樣倒好,可惜,他知道在妹妹狀似無事人一般的神情下,隱藏的是最深的苦澀與痛苦,那個孩子最後會不會留下來,他都不敢確定。
風少宣很煩惱!
因為他有個不負責的妹妹,自己躲起來,卻把所有的麻煩留給了他。
江湖已經很亂,更亂的卻是他現在所在的聽風樓總部。
伸手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他看著若無其事卻如同背後靈一樣存在的人直歎氣:「司徒教主,你現在應該做的,不是待在我這裡喝茶。」
司徒斗拿茶碗蓋撥了撥飄浮的茶葉,輕呷一口香茗道:「我只是一個退出江湖的閒人,那些事與我何干?」
風少宣陡地額際青筋直蹦:「我這裡可不是江湖人養老的所在。」
「揚州的風景還不錯。」司徒斗說得極為輕描淡寫,陰柔的俊美面容被窗外投入的明亮光線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讓他更加的魅惑人心。
風少宣眼神閃了閃,恨恨地將頭轉到一邊。這樣一個漂亮得近乎妖孽的男人整天在自己跟前晃,妻子會怨懟也是應該的。
「我已經說過了,我找不到她。」他極為無奈,不是他不想盡力,而是無能為力啊!
「如果連風大少都找不到她的話,我就更不可能了。」
「一個人要是存心想躲你,找起來本來就不容易。」
「所以我才來找你啊。」司徒斗回得理所當然。
風少宣忍不住苦笑:「問題是我也找不到啊。」
司徒鬥神情微斂:「你是她大哥,至少她不會躲你。」這事實刺痛他的心。
他真的不懂,她為什麼突然消失不見?
風少宣搖頭歎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司徒斗難得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問出口:「她究竟為什麼躲我?」
「我以為你不會問。」
「我也以為自己不會問。」
「可你終究還是問了。」風少宣歎了口氣。
他看著手裡的茶碗,默然片刻才道:「我怕不問的話,永遠找不到她。」
「其實就算你問了,她不想見你,你找到了也沒用。」就算找到人,可是心已不在,有何用?
「這些不需要你告訴我。」
風少宣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你跟柳清嵐的關係她知道了,並且見過你的母親。」他能告訴他的只有這些。
司徒斗暗自沉吟,原來她有上山,卻沒有人發現她。能被稱為聽風樓的鎮樓之寶,她必定有過人之處,打探消息的本事絕非浪得虛名。
那麼,她到底知道多少事?他不知道,卻非常害怕她會因此誤會了。
風少宣看著他複雜的神情,不由得歎氣:「你是真心愛她的是吧。」事實擺在眼前,這個男人是深愛著妹妹的,否則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隱退江湖。
「她果然還是誤會了。」司徒斗的聲音很低,猶似囈語。那些只不過是她對母親的說詞,口不對心,如果她真的聽到了那樣的話,很難不誤會。
身為局中人往往看不清棋局,而她現在就在局中,她越是對他有情,就越容易誤會。一時之間,司徒斗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這種事情很難不讓人誤會啊!」風少宣帶了些同情地看著他。
「這件事情終究還是要我自己去解決。」知道了原因,司徒鬥起身朝外走去。
見瘟神要走了,風少宣忍不住抹一把臉上的虛汗:「司徒教主一路好走,在下就不送了。」
「不必相送。」他忽地止步轉身。
風少宣嚇了一跳,以為他又改變主意了。
司徒斗卻道:「否則我會以為樓主想留我多住幾日呢。」
這回,風少宣很乾脆地對他說:「好走,不送。」
不管江湖上如何風雲詭橘,似乎都與廬山深處的錦繡殿毫無關係,這裡依然寧靜而安詳。
也許,唯一不安寧的只有這裡的主人。
「殿主,你多少吃一些吧。」
「沒胃口,先放著吧。」
侍女看看面窗而站,近來益發清瘦的身影面露擔憂之色,忍不住勸道:「再吃幾口,就算您不餓,肚子裡的寶寶也需要吃啊。」
蘇清羽慢慢轉過身來,垂眸看著微隆的小腹,搖頭歎道:「這孩子也夠可憐,吃多少吐多少,再這樣下去,我真怕到時候生出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娃娃來。」
侍女再加把勁遊說:「所以殿主才要努才不停地吃啊!這樣多少總會留一些在胃裡。」
蘇清羽聞言失笑:「那我豈不是成了豬了,一天到晚就是吃吃吃。」
侍女掩口偷笑。
「還是讓廚房給我熬些白粥吧。」
「奴婢這就去。」
「嗯。」
屋子裡又只剩下蘇清羽一個人,她回身又朝窗外看去。
她知道這個時候江湖一定不太平,也知道長老他們為了讓她安心養胎,隱瞞了一些事,不過,她也清楚那些不會是什麼大事,真要出了事,就算她這個殿主武功再不中用,也還是要她出面的。
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名,這個東西有時候遠比一些別的東西來得緊要。
摸上自己的臉頗,蘇清羽的神情閃過一抹悵然。肚子裡留不下什麼東西,人自然便瘦了下來,倒是讓殿裡的人替她擔憂了。
「殿主。」
她看到窗外廊上出現大長老,不由得笑著打招呼:「大長老。」
「殿主最近氣色差了些,容老朽替殿主把把脈,開兩帖補藥吧。」
「長老要進來嗎?」
「不必麻煩了,」大長老走到窗前,采手:「殿主。」
蘇清羽笑著伸出手,由著他診脈。
「殿主要安心靜養,心緒不穩,胎兒便難安穩。」
她笑而不語。
大長老忍不住坦白:「不怕實話告訴殿主,司徒斗早已抽身事外,回廬山多時,這次倒沒生事,只是終日待在山頂的竹屋裡吹簫自娛。」
她不再沉默:「長老想說什麼?」
他摸摸自己頷下的長鬚,慈藹地笑道:「殿主不如四下走動走動,孕婦適當的活動,對腹中胎兒也有益處。」
蘇清羽聞之失笑:「我近來乏得很,不想走動。」
「凡事順其自然,在事情發生以前不用擔心太多,因為擔心是沒有用的。」
「我確實只是不想走動,倒是大長老多想了。」
該說的都說了,怎麼做,由她自己決定。「既是如此,老朽告退,稍後我讓人給殿主送藥來。」
「勞煩長老。」
「這是老朽份內之事。」
雖然她對大長老說不想走動,但是幾天後,蘇清羽還是在夜色濃重時出現在竹屋之前。
當她一步一步走近竹屋,四周很安靜,她的心也很平靜。
可當竹屋的門霍然打開,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映入眼簾時,平靜的心期卻忍不住起了漣漪。
四目相對,兩人就這樣看著,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許久之後,彷彿就要石化的兩人終於有人先打破了沉默。
「你瘦多了!」聽得出司徒斗低啞的聲音帶著些許的壓抑與擔憂。
蘇清羽笑說:「近來身子不太舒服,胃口差了,所以便清瘦了些,其實沒什麼大礙。」
「夜晚天涼,怎麼沒加件衣服就出來」看著她單薄的衣著,他不禁更緊了眉頭。
蘇清羽不以為然:「我們都是習武之人,這樣的天氣,無礙的。」
司徒斗不再多說什麼,直接轉身回屋取了件披風,出來給她披上,她沒拒絕。
「你來,是有話問我嗎?」
蘇清羽搖頭:「我只是聽說有人在山頂吹簫自娛,過來聽聽罷了。」這麼長的時間,已經足夠她釐清所有的事,她並不需要他的解釋。
司徒斗看著她,倏地手腕翻轉間,腰間的竹簫已到了他手中。
他吹,她聽。
兩人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重疊在一起,似乎他們從未分別。
現實是,他們已分別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