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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不是很在乎 第五章 作者:林淮玉
    回到范府,薛佛才坐下來喝了口茶,范拓蕪競從外頭急匆匆地進門,劈頭就問:「和你站在新笙畫廊門口弄得你掉眼淚的傢伙是誰?」

    「什麼傢伙,你怎麼會知道?」雖然薛佛心胸坦蕩蕩,但對這樣的興師問罪仍不習慣。

    「劉長生看見你離開畫廊後仍停留在畫廊門口,有個男人靠近說了些話把你弄哭了。」他說。

    「方凱由渥太華回來了,那個事件的女主角李珠兒因病上吊自殺,我傷心是因為好友的死,這個解釋不知范先生可滿意否?」她不作保留,簡單明瞭地解釋,如果他想知道更多的細節,如果他問,她會告訴他。

    「回來做什麼?」他雙臂交握於胸前,口氣不甚好地問。

    「希望我跟他回渥太華結婚。」她被他吃醋的模樣弄得啼笑皆非。

    「你答應了?」

    「你說呢?」她賣了關子不作正面的回答。

    「不准答應。」他反應強勢地說。

    「不准?你用『不准』這兩個字眼,我們是什麼關係?我高興嫁給誰就嫁給誰,干你何事?我們之間並沒有許下承諾。」她故意激他,她想看看這個不癡心的男人如何給她不癡心的諾言。

    「你讓我吻你,這就算是承諾。」他覺得他最近常常會說些像這樣白癡的話。

    「我也讓方凱吻我,算不算也給了他承諾?」她一步步逼近,想知道他的限度。

    「你讓他吻你?你竟然讓那個混蛋傢伙吻你?」他好像看著怪物似的對著她咆哮。

    「你忘了嗎?他曾是我的未婚夫。」

    「你……你……好吧,你說,我該怎麼做?」他決定讓步。

    「什麼怎麼做?」她故意裝糊塗,反問他。

    「是啊,怎麼做才是對的;怎麼做你才不會糊里糊塗地嫁給那傢伙。」他已快無計可施。

    「你的騎士風度又出現了嗎?準備犧牲自由拯救我?呵!謝啦!我不要你的英雄主義。」薛佛已經不能再忍受沒有愛情的錯誤關係了,她必須確定自己將要嫁的人會全心全意地愛著她。

    「什麼意思?嫁給方凱比嫁給我好嗎?」他受傷地說。

    「我不會嫁給方凱,所以你這一部分的擔心可以省下來。我和方凱不再合適了。」這是實話,她沒有必要把自己丟在像孩子的男人身邊。

    「我呢?我,你也認為不適合嗎?」

    向來只有他不願結婚,從沒有女人拒絕過他,這是生平第一次,他願意放棄自由娶她,她竟然連考慮都不考慮。這讓他的自尊大受折損。

    「如果你是那個唱《彩虹曲》的男人,我會不顧一切地嫁給你。」

    突然,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他冷冷地回答:「我就是那個唱《彩虹曲》的男人,也是那個十分肉慾一點也不癡心的人。」說完後,就像來時一般逕自離去。

    ***

    「阿姨,有個男生打電話找你。」薇薇接的電話,遞給了薛佛。

    正在一旁看報紙的范拓蕪面無表情地繼續埋首於財經快訊,但卻拉長了耳朵仔細傾聽薛佛和對方的對話。

    前後不到一分鐘的光景,薛佛只是哼哼啊啊幾句,即掛上了電話。

    「我出去一下,中午不在家吃飯。」今天是她的假期。

    「乾脆連晚餐也甭回家吃了。」范拓蕪嗤鼻地說。

    「如果我覺得意猶未盡的話,我會考慮。」薛佛知道他在諷刺她,不過她不在意,只當做他吃飛醋。

    等她換裝下樓,經過他身邊時,他淡淡地說:「別太晚回來,如果需要的話,CAll我,我開車去接你。」

    「謝謝,我的朋友也有車,他會送我回來。」她不領情。

    「我只是擔心——」

    「是嗎?前一刻還是我的典獄長,下一刻卻成了我的顧問,你不覺得你的情緒變化太大了嗎?」她這樣說只是要他認清事實。

    薛佛走了,留下一臉愕然的范拓蕪。

    「爹地,邦邦把蟾蜍放在我的口袋裡。哇——好噁心。」薇薇整個人跳起來往父親的身邊躲。

    「你從哪弄來的蟾蜍?」范拓蕪看著手裡抓著一隻肥蟾蜍的邦邦,後者正嘻笑著。

    「早上在花圃裡捉到的。」邦邦回答。

    「快放回原來的花圃裡去,你沒有東西餵它吃,明天它就會死的。」范拓蕪嚇唬他。

    「好嘛!可是我還要再玩一下。」邦邦不甘願地說。

    「到花園去玩。」

    邦邦於是捧著蟾蜍一溜煙地跑到花園去。

    「爹地。」薇薇扯著他的衣袖叫他。

    「呃?」他仍專注地看著報紙。

    「你什麼時候和薛阿姨結婚啊?」

    這句話吸引了范拓蕪的注意力。

    「你喜歡薛阿姨做你的新媽媽嗎?」他放下手中的報紙問。

    薇薇一連點了好幾次頭,「不只我喜歡,連邦邦也喜歡,爹地你不喜歡嗎?我覺得薛阿姨人又漂亮又會說故事、唱歌給我們聽,還會剪小羊、小蝴蝶給我和邦邦玩。比上次你帶回來的唐阿姨好一百倍。」

    「唐阿姨?哦——你還記得那個唐阿姨啊?」他從不知這樣的小小孩腦子裡通常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記得啊,就是上次來我們家吃飯一直幫你夾菜的時髦阿姨嘛,對不對?」薇薇張著童稚的大眼看著他。

    范拓蕪聽到她所形容的又詩,不禁「撲哧」一笑。

    「爹地你笑什麼?什麼事那麼好笑?」

    「爹地覺得你的記憶力真好呢,還記得唐阿姨一直幫我夾菜的事。」他捏了捏薇薇的小鼻樑,寵溺地看著她。

    「我還知道唐阿姨很想嫁給爹地,做我和邦邦的新媽媽對不對?」薇薇自作聰明地猜測。

    「唐阿姨已經有結婚對象了,她只是爹地的一個很好的朋友罷了,不會成為你和邦邦的新媽媽。」他不想向薇薇多作解釋,小孩子的心靈還是單純些比較好。

    「哦!那薛阿姨呢?她也只是你的好朋友嗎?是不是你的好朋友都不可能成為新媽媽?」薇薇依照她自己的邏輯猜測。

    「爹地也很喜歡薛阿姨,可惜薛阿姨不想嫁給爹地。」他把問題推給彆扭的薛佛。

    「喔!爹地,那你要加油點噦,薛阿姨好像有不少男朋友耶,不過爹地還是比較有希望的人,我和邦邦會努力地在薛阿姨面前拚命替你說好話,這樣薛阿姨就會比較喜歡你了。」薇薇看著爹地朝她笑得好開心,她也朝爹地甜甜地笑。

    ***

    香陡餐廳

    「心情又不好啦?為了唐又詩是嗎?」薛佛同情心大起。

    「不!我沒有心情不好。看來我要檢討了,總是在心情不好時才會約你見面,所以讓你直覺以為今天我的心情又不好了。」秦學平唇角掛了一抹微笑。

    「沒有心情不好?那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我?」薛佛眼底儘是春風地看著他。

    「算是好消息吧。」他還不打算直接告訴她。

    「你要結婚了嗎?」這是她第一個想到的可能性。

    他搖搖頭。

    「不是要結婚,那是——接了一筆大生意囉。」

    他還是搖頭,「接了大生意也不會讓我這麼快樂。」

    「那到底是什麼好消息嘛?」她可急了。

    「我自由了。」他說。

    「自由了?你是說你和唐又詩攤牌了?」老天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她一時不能置信。

    他點了點頭咧嘴地笑了,牙自如編貝,「你那天在車裡跟我說的那些話,我覺得很有道理。我回家後想了好久,覺得自己真的有被虐待的問題,又詩確實一直利用我這個弱點不斷地鞭笞我的靈魂和愛情的尊嚴,我不能再讓她糟蹋了。」他說話的語氣裡除了解脫之外還感覺到一股興奮的熱烈。

    「她竟然會同意得這麼乾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是用什麼理由說服她的?」愛與不愛之間竟然都能如此輕易。

    「我告訴她我愛上了你。」他星眸明亮地看著她,像是看了一生一世。

    「什麼?」她微蹙眉,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告訴又詩我已不愛她了,因為我愛上了另一個女孩。」他意志高昂地說。

    「而她相信你的話?太奇怪了吧!」她狐疑著。

    「嗯!又詩說她十分瞭解這種感情,因為她對范拓蕪的愛情也是這種深刻的愛。」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薛佛僵了一下,「你——我——我們——」她結結巴巴地無法接續。

    「你應該也有一點點愛我吧?」他不太有自信地問。

    「我愛你,就像愛一個哥哥一樣。」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倉皇失措。

    「難道你也愛上了范拓蕪?」除了這個原因,他想不出其他原因。

    ***

    拓蕪注意到自從那日薛佛與人有約歸來之後,整個人即靜默得可怕,滿懷心事的臉充滿了距離,伶牙俐齒的她也不再與他一往一來,只在薇薇和邦邦的身邊時才露出笑容。幾次他想一探究竟,卻招來薛佛冷言的拒絕,她不是說要作畫就是說想要回房休息。難道是方凱?正在冥想之際,李嫂尖銳驚慌的聲音劃破他的天馬行空。

    「拓蕪少爺,不得了了,拓蕪少爺,不得了了,薇薇和邦邦在門口玩耍被車撞到了。」

    剩下來長長的一段時間,完全被自責、崩潰和淚水所交織,痛苦籠罩著范家的每一個靈魂。事情發生時,薛佛正好外出在春水畫廊談開個展的事,本以為是星期天,范拓蕪、老李、李嫂都在家,她也正好利用這個難得的假日,辦些自己的事情。

    但,就因為大人們的一時疏忽,兩個純真的生命就這樣夭折了。

    小小的喪禮過後,薛佛整理了行李,如同來時的兩大一小件。這裡已經不再需要她了,最需要她的薇薇和邦邦已經……

    她敲了范拓蕪的房門,自那日之後,他把自己深鎖在房裡,海之朝露、電視台的事一概不管,李嫂說他一天只吃一餐,快升天做神仙去了。

    她又敲了一會門,沒有反應,轉動門把,幸好沒上鎖。推門而入,一片暗黑,空氣裡所有飄浮的因子都是酒精的化身,不是常聞的雪莉登咖啡酒,而是最最濃烈的威士忌。她摸索著牆壁,尋找嵌燈開關,平日這個房間是她最少越雷池一步的地方。好不容易尋到了方向,點亮了位於床頭上方右側的排燈,運氣好的是恰巧亮度適中。

    燈一閃亮,形容憔悴枯槁的他,嘴唇上方的鬍髭生長了一個月有餘,心碎的模樣令觀者鼻酸。那一頭黑炭似的頭發現在狂亂如罪惡的本身,臉龐的線條比以前更冷更嚴峻,因為久置黑暗中,還不是很能適應突如其來的光明。他抬起手掌,擋住侵襲眼波的光亮。

    好一會兒,她站著;他坐著,四目對視。

    他困難地張開雙臂,似乎想要尋求安慰,她收到訊號後立刻飛奔而去,投入他的懷抱,沒入他的胸膛,緊緊地擁攬住他的身軀,兩人流著無聲的淚水,心有靈犀一點通,此刻不需要任何言語的點綴。

    ***

    「薛小姐,你和拓蕪少爺說了嗎?」李嫂倚在門扇上,用衣角拭淚,最近真是個淚水氾濫的季節,她活了五十歲了還沒在短短的一個月內流了這麼多的眼淚。薇薇小小姐和邦邦小少爺才剛過世出了殯,薛佛小姐又要離開了,一下子這個家就少了三個人,連針掉下來可能都會有聲音。

    薛佛蒼白著一張臉,如行屍走肉般,「我剛在范先生的房裡向他道別了,請他節哀順變。他一天都沒吃東西,也沒休息休息,一會麻煩李嫂下碗麵給范先生吃,人是鐵,飯是鋼,他再這樣慢性自殺下去,會不堪設想的。」

    李嫂的淚水又決堤了,這個家將會像冰庫一樣。「薛小姐,你不要走好不好?」李嫂拉著薛佛,一手提著她的行李不讓她離開。

    「李嫂,我不能不走,薇薇和邦邦已經不在了,我沒有留下來的理由。我是受雇來照顧薇薇和邦邦的,不能賴在這不走,范先生也同意讓我離開。」她從李嫂的手中拿回行李,往大門邁去,別了!我夢中的烏托邦。

    「拓蕪少爺怎麼可能答應讓你離開?」李嫂站在大門前用身子擋著薛佛的去路。

    「他是真的答應讓我離開。我告訴他時,他並沒有留我,如果他要我留下來,他會開口要求。」她輕輕推開李嫂,開了門閂,揮別范府。

    攔了計程車,頭也不回地離開。

    站在二樓的范拓蕪,隔著窗欞拉起窗簾的一角,看著薛佛離開。好幾次,他衝動地想求她留下來,但卻又忍住那股強烈的渴望。他知道只要他開口,她一定會留下來的;但由她剛才擁抱他的方式,和她的眼裡儘是同情與憐憫這兩點證明,她柔軟善良的心,已經為他打開。

    但他可還有心?每一個愛上他的人都會死。他已經極力控制自己的心性不再癡心不再狂情,絕對地保持距離,也絕對的冷漠,為什麼?為什麼?葉眉和薇薇、邦邦,都成了車下冤魂?他不要薛佛也是如此。惟一的辦法就是不要讓她愛上他,所以他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拉長的距離可以使生命得以延續。

    ***

    離開范府的薛佛,回到了以前租屋之處,房東說房子已經租出去了,只得去投靠戀戀。

    熱情好心的單戀戀;見是薛佛高興得跳了起來,這一個月來範家發生的事,她還沒讓戀戀知道,一來是不知如何說起,二來怕戀戀知道後告訴秦學平,她已經夠低落了,可不想再為秦學平的事煩惱。

    但是現在,她算是無家可歸,借住戀戀家,不同她說明,依薛佛對戀戀的瞭解,絕對不會輕易作罷的。

    她大致把來龍去脈交代了一下,不過省略了和范拓蕪之間張力十足的愛恨情仇,只簡單地說了和秦學平之間的緊張關係,和方凱、珠兒、薇薇、邦邦的事,雖只是簡略地帶過,戀戀可也認真地聆聽,在關鍵處不時提問題。她知道像戀戀這麼敏感的女孩,邏輯、推理一把罩的美麗腦袋,很容易只憑一些片斷就能拼湊出事件大致的原貌,自然她要躲過戀戀的好奇心,先得預作一番準備。

    「你說學平和又詩解除婚約了?真是看不出來,這幾天全沒看到他有任何反常或情緒不穩的現象,對工作的投入比和又詩訂婚期間好上幾倍,連合作的廠商都這麼認為。你確定他們分手了?」戀戀微皺眉,不解地看著這一全盤故事中的女主人翁。

    「我也沒有證實過。他說分手後有一種解脫的快感,不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說愛情真的不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如雞肋,他現在特別珍惜這得來不易的自由空氣。今天又聽你說他的工作狂熱度勝於往昔,真是替他感到高興,心靈的無負擔,是用錢也買不到的。」她真的是深刻體會到這一點,至少不再把自己逼得好像隨時會瘋了進療養院的模樣。

    戀戀縮在被窩裡,反思著今晚薛佛告訴她的故事。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說:「如果你繼續留在范家會不會對你比較好?當然——你可別誤會我小氣不讓你住我家,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實行一個摘星計劃,把范拓蕪那顆恆星給摘下來,照亮你未來的人生。」

    「你怎麼知道他是一顆恆星不是流星?萬一摘下來之後發現只是一顆流星,而又投影在摘星人的心湖裡了怎麼辦?」薛佛枕在枕頭上的手閒適地交握著,為好友異想天開的想法輕聲歎息。

    「肯定會是恆星的,若是流星的話早八百年前就滾進宇宙的黑洞裡了。」戀戀困得想睡了,所以說起話來有一點語無倫次。

    相較於戀戀的好夢無數,反倒是薛佛裝滿心事的腦袋停不下思想的一夜無眠。最近,失眠好像成了她如影隨行的朋友。

    ***

    梅雨旺盛的初春,雨絲成了薛佛作畫時的良師益友,以雨為師、為友,初聞之時會給人一種突兀的感覺,不止如此,這春雨還成了薛佛畫裡的主角,她賦予了雨絲生命,不再只是地球生態中千萬物景的陪襯。

    離畫展只剩短短的半年,在這半年裡,她準備再繪三幅畫,平均兩個月一幅,之於她而言只是小Case。

    離開范府後,她讓自己盡可能地抽離對范拓蕪的思念,她未曾試著與他有任何聯繫,因為他也並未和她聯絡,好像前塵往事只是一場幻夢罷了,沒有留下任何可供後人茶餘飯後閒聊的題材。

    她只是拚命地作畫,無休止地作畫。開個展前,她準備走一趟法國和西班牙,尋求更深層的靈感,提升自我的揮灑熱情,她不願一次的畫展就讓她有被掏空的感覺,然後站在春水畫廊以貴客面前,自慚地宣佈:「這些都是我畢生的心血之大成,以後再也沒有東西可供欣賞的,各位大爺可憐可憐我,買一幅回家掛在廁所也不錯。」

    哈哈哈!想到自己屆時可能的蠢樣,她就毛骨悚然;所以,她在面對眾人的裁判之前,她必須充電,必須有不一樣的精神展現。

    她小心謹慎地寄了邀請函給范拓蕪,邀請李嫂夫婦共同來分享她個人的小小成就。這份邀請函,她提前在現在寄出,主要是怕半年後勇氣皆無之時,想以此機會再見他一面的夢想都會成奢侈。

    他會來嗎?

    ***

    半年後春水畫廊

    她期盼的人遲遲沒有出現,她天天盼望,幾乎是望穿秋水,秋水之下還是不見范拓蕪的蹤影。他沒收到邀請函嗎?還是早已忘了她?他一定是把她給忘了,才會連捧場賞光也不屑。

    畫展的最後一天,李嫂盛裝而來,第一次看李嫂穿得這麼正式,磚紅色的老式洋裝,適合她的年齡,老李大概太忙了,沒陪李嫂一道來。

    「薛小姐,不好意思,最後一天了才來看畫,我剛剛看了七八幅,雖是外行人,也感覺得出你畫得真是好,一會我也想挑一幅畫回去掛。」李嫂熱心的勁還是沒變。

    「喜歡哪一幅,我送你吧,甭花錢了。

    「那怎麼好意思呢!拓蕪少爺如果有來的話,一定會買好幾幅回家收藏。」

    李嫂並不知道她提起范拓蕪時會在薛佛的心裡勾起浪潮,她的心整個被揪成一團。

    他為什麼沒來呢?面對李嫂,她也不好問起,怕李嫂起疑心,所以她只是閉著嘴不接話,希望李嫂能順著方纔的話題說些范拓蕪的近況。

    果然,老天爺似乎聽到了她的祈禱。

    「拓蕪少爺自從薇薇和邦邦死了之後,整個人變得更冷僻了,除了原先的海之朝露之外又開了另一家分店,忙得連待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更讓人傷心的是居然把唐小姐接到家裡來住了。以前我就不太喜歡那個唐小姐,若拓蕪少爺要娶她進范家的話,我和老李都不想再待在范家做事了,想到要服侍那個唐小姐,我情願告老還鄉。」李嫂早先就已把對唐又詩的看法說過一遍了,只是現在似乎是燃眉之急了,所以李嫂更是放出風聲,想看看范拓蕪會不會三思而後行。

    他和唐又詩居然同居在一起。其實仔細分析起來也不令人意外,他和唐又詩分明早就是一對愛情鳥,現在不過是舊情復燃罷了,她不應該這麼心痛的啊。他今天的沒有出席不就是證明了他對你根本沒放在心上的嗎?只憑兩次的深吻,就以為人家該把你視為美玉嗎?只不過是眾多花名冊的一朵小花罷了。

    光是夜總會裡任何一個小姐都比你更配做花魁,你還是被排拒在海之朝露外的平庸女人,忘了嗎?只夠替他在家哄哄小孩。她不知道接下來的慶功宴,她是怎麼個行屍走肉法,爸爸媽媽為了她這次的個展特別回來替她打氣,待了一個星期,隔天下午的飛機飛美國。她差一點衝動地答應爸媽一同到美國發展,離開這一片令人傷心的泥土;不過後來理智還是回頭,只有留下來才能更接近他。

    她是一個純愛的女子,不若他的肉慾,她可以等他,等他有一天會想起她,會記得她,在此之前她必須偽裝自己的冷漠——對他,對世界的每一個人。

    個展之後,她搬離了戀戀的家,搬入春水畫廊老闆的別墅。

    春水畫廊的老闆——蔣暮槐,是她的伯樂,也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畫商,懂得如何包裝一片未成名的畫者,只要那人是一塊未經琢磨的璞玉,他是十分有興趣而且十分賣力的雕工,他不惜砸錢,不惜在剛開始時小小的蝕本,只要他認為那人值得。

    薛佛是最近被他相中想要栽培的畫者,他給她十足的創作空間,不限制她的畫風及作品一定要迎合現今的市場,他很清楚如何讓她在任何的情況下享有自由,自由對一個熱愛生命的畫者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薛佛十分信任他的指引,也因為這樣,她搬入了這幢佔地三百多平米的別墅,他要她專心地作畫,不用為雜事雜人所擾。

    但她卻堅持使用者付費的觀念,所以她每個月仍然照付他房租,她只賣畫不賣身。

    蔣暮槐住在別墅的二樓,除非必要,他很少打擾她,對她的若即若離一直不甚瞭解,在他的眼裡,薛佛如一般藝術狂熱者一般對自己的理想抱持著崇高的追逐樂趣。

    而她也不像一般的女人。一般的女人在像他這樣多金的男人砸了這麼多錢,又讓她住豪宅的情境下,通常早已意亂情迷,早已迎他為入幕之賓;但她卻完全不同,她的心從未對他敞開,只除了談她的畫作、她的理想之外。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不說話時沉靜得像一縷幽魂,談到對畫的熱愛時卻又情懷熾熱,她的眸子有時像水,有時像火,足以溺人,足以灼人。

    他懷疑她的心裡早已住著一個人,除了給了那人愛以外還給了他生命。雖然她不說不談,但由她的畫裡,隱約可以嗅出一絲端倪。

    三十七歲,單身、規矩、儒雅。他不知道在她的眼裡,自己是個怎樣的男人。

    她總是對他客客氣氣的,生怕一個不小心會踢傷他似的,但她卻不怕他,他奇怪著,為何她會如此放心他。

    下午,他聽見樓下的關門聲——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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