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榻上準備就寢的鳳舞,一手撫著額,受不了地對又自門扉上溜出來的門神長歎.「我沒阻止妳歇息呀。」鬱壘優雅地繞過她特意擺放以區隔他的屏風,帶著一張笑臉來到她的榻前。
她不斷搖首,「被你這般瞪著,我睡不著……」有他在身邊,她就是想睡也睡不著,偏偏請神容易送神難,無論她再怎麼加派宮女守衛,或是替門板蓋上罩簾,他就是有辦法溜出來對眾人施以睡法,然後突破障礙來到她的身邊。
「那就當我不存在吧。」早就已經對她,也對整座未央宮再熟悉不過的鬱壘,來到她的榻邊,彎身拾起她放在身邊的書冊,好奇地研究起她的睡前讀物。
「很難.」自他被繪上後,數個月來,為了他,她就連在就寢時也必須穿著整齊,以防春光外洩或是讓他看了不該看的模樣。
他一手合上書冊,朗笑出現在他的唇邊。
「很高興妳有這種想法。」
在他一如以往的注視下,鳳舞攏了攏身後的長髮,自認這回沒在發上簪插了什麼金簪或珠飾,可以不再接受他習慣一見面就拆卸她發上裝飾的動作,但他還是長臂一探,將她綰得鬆鬆的髮髻上的玉簪給取走。
青絲再次披洩而下,低首看著披頭散髮的自己,再看看正在把玩玉簪的他,她揉著微疼的兩際.「除了騷擾我外,你沒別的事可做了嗎?」若是數個月前,在他對她做出這些動作後,她一定會像初時見到他那般驚慌,但在連著見他數月,也夜夜與他相處了數月後,她再也對他築不起提防之心。
「目前沒有。」鬱壘將玉簪往身後一扔,漫不經心地拉來她垂落至錦被上的青絲,以指細細感觸著絲緞般的觸感。
早在她面前帝后威嚴盡失的鳳舞,在發現端著皇后的架子也嚇不跑、趕不走他後,她索性對他露出她不在人前展現的最真實的一面。
她氣悶地板起小臉,不客氣地對他下逐客令,「若是閒著就去盡你的職責,去宮中捉鬼吧。」
「宮中之鬼早被我清光了。」習慣她冷眼以對的鬱壘只是聳聳肩,依然故我地賴在原地自得其樂。
鳳舞歎息地垂下眼眉,「門神……」
「鬱壘。」他有耐性地指正。
「鬱壘……」她告饒地向他搖首,「別再這樣盯著我了,我真的累了……」連著數月都淺眠,每當他自畫中走出來時她就得陪著他,不管她怎麼驅趕他就是嚇不跑,反而更愛伴在她的身旁,這般日積月累下來,他是很能樂在其中,但她卻是身心皆疲。
他淡看她一眼,在瞧出了她眼底的倦累後,走至她的身後坐上榻,修長的十指也跟著放在她的肩上。
「我只是想守著妳而已。」他小心地拿捏著輕重與力道。
「但我在宮中安全得很,不需有個門神來監看著我……」舒服得差點閉上眼的鳳舞在辯駁之餘,不忘提醒他,「還有,你又在輕薄我了。」
他充耳不聞,在她的耳畔低語,「放鬆點吧,在我面前妳不需當個皇后。」
酥酥麻麻的戰慄感自身後升起,鳳舞縮著香肩,拉開與他的距離後,坐至床榻的另一頭對他搖首,並以眼神警告著他別太過分。
鬱壘笑了笑,自在地往榻上一躺,一手撐著臉龐凝視著在燦燦燭火下的她。她身上得體不露絲毫肌膚的素色長服,在燭光輝映下瑩瑩白亮,襯照著她白皙的臉龐,讓唇上的一抹嫣紅顯得更加瑰麗。
「想不想暫時忘掉妳皇后的身份,出去外頭走一走?」每日看她被關在這座陰森森的皇宮裡,她不煩悶,他可覺得無趣極了。
「外頭?」她挑高黛眉,「宮苑?還是御花園?」
他刻意探向她的水眸,「我指的是這座皇宮的外頭.」
如他所期的,鳳舞緩緩垂下了眼睫,像是被他踩著了心中隱藏的痛處。
她別過螓首,「我出不去,也不能出去。」
「誰說的?」他挑戰似地笑了,一骨碌地自榻上躍起,而後拉著她下榻。
「你又想做什麼?」赤著腳被他拉著走的鳳舞,邊努力撥開他的手邊問。
「帶妳出門走走。」牢牢握住皓腕的他,絲毫不給她掙脫的機會,帶她快步走向他原本站立的門扉。「夜裡的妳不需母儀天下,妳只需要玩樂。」
「等等……」大感不妙的鳳舞,忙回頭對睡在榻旁的白虎求援,「伴月……」
鬱壘揚了揚劍眉,輕吹一聲口哨,就見伴月飛快地躍起,動作比他們更快地先一步躍進門裡.「瞧,牠比妳更想出去呢。」他拉近她,一手攬上她的腰際,帶著她跨進門扉。
「我不──」被迫的鳳舞,滿心的害怕與驚惶,在跨入門裡所見著的景物中,霎時全都暫時遺忘。
璀璨的月光,銀輝灑落在她的身上,清冷的西風將她的髮絲吹揚起來,在風中翻飛不休。
僅在那短短的一瞬間,跨過門裡門外,她已自重重牢鎖住她多年的皇宮裡,來到了她心中最是惦念的地方。
「眼熟嗎?」站在她身旁的鬱壘,邊問邊褪下自己的外衫替衣著單薄的她披上。
明媚的月光下,位於宰相府外遠處的小丘上,一棵高然聳立的銀杏老樹,金黃色的葉片反射著月澤,風兒一吹,扇形的黃葉在空中飛騰一番後,葉落如雨,一片一片地,落在已將遍地鋪上一層金黃的大地上,也片片落在她想念的心版上。
鳳舞顫顫地伸出手,盛住翩然落下的黃葉,幾不可聞的低語,悄悄逸出她的唇邊。
「我一直以為……在我有生之年,我再也回不來這裡了……」感動的淚光在她眸底徘徊,但她極力想忍住。
鬱壘伸手接住她懸在眼角的晶淚,一言不發地擁她入懷。
她沒有掙動,握緊了手中的銀杏葉埋首在他胸前,模糊的話音,在吹揚的西風裡聽來破破碎碎的。
「我有個心願……」
「什麼心願?」他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音調顯得格外的溫柔。
她仰首看向他,「在我死後,我想葬在這棵樹下。」她這一生,是逃躲不開皇室這座牢籠了,但她不願連死後,她的歸處都不能自主,還是必須得與皇家中人一同關在冰冷的陵寢裡.「人生才剛開始,妳就已想到妳的後事去了?」鬱壘不滿地皺著眉,抬起一手輕撫著她的臉龐,「難道這一生中,沒什麼值得妳期待嗎?」
慘淡的笑靨,在月下看來格外淒清,「沒有。」
「快樂呢?」他不忍地撫上她的唇緣,想將那抹笑拭去。
她的眸光渙散茫然,「我早忘了那是什麼滋味……」
身在宮中,有何快樂可言?她不過是個等待著聖上的孤獨皇后,不過是個空有虛名寂寥無伴的女人,日日看著年華老去,夜夜盼著這段刑期快些結束。
但她卻是鳳氏宗族所有的榮耀,是族人們賴以高昇的登天玉梯,同時,她更是父兄們最穩固的政治靠山,唯有她端坐在後位之上,家族榮業方可永保不墜,權勢富貴,也能因此而常盈家門.因此她必須將十二金玉鳳簪牢牢簪在髻上,即使不得寵、不得所愛,她也得在後宮中努力生存,為了那些仰望著她的人們,繼續撐持起這片榮耀的天際.從沒有人為她想過,她才十七,她還沒有享受過人生裡該有的青春歲月,也沒有機會品嚐過情愛歡樂,人們只將她當成一尊玉雕的觀音,把她高高捧奉其上,將她置放在無盡寒冷無伴無親的深宮裡,他們都忘了她也是個平凡少女,會害怕、會傷心,更會寂寞哭泣,但他們從不提供讓她憑靠的支柱,反而將期待重重地壓在她身上,藉此攀附著她、深深期待著她,他們不知道,她這只被迫棲停在高枝上的鳳鳥,獨自站立得好累。
她只是想找副可以倚靠的胸膛,讓她歇一歇,讓她……把那些不敢流的淚都流出來。
指尖下的胸膛是如此厚實溫暖,鳳舞凝望著他深邃如潭的雙眸,輕聲淡問。
「在我身上,你想得到什麼?」每個靠近她的人,都想藉她得到些什麼,他呢?糾纏了她這麼久,他想要什麼?
他伸手撥開她因風覆面的髮絲,「我像個有企圖的門神嗎?」
「像。」
下一刻,一個淡吻落在她的唇上,微微的暖意,在唇瓣上停留不散。
鬱壘咧出一笑,「我確實是別有所圖.」
「你要什麼?」她恍惚地看著他惑人的笑意。
他低低在她唇邊道:「妳的快樂。」
如遭刺中般,她心中一痛,「我沒有那種東西。」
「我可以給妳。」
「為什麼?」她瞪看著他,不肯置信地一步步往後退,不願相信他,也不願相信有人願給她那些。
靜立在原地的鬱壘,將她曾受過的傷都看進眼底,而後,一步步走向她,每說一句,便上前一步。
「因為……我喜歡在燭下欣賞妳美麗的側臉;因為,我喜歡看妳揮筆作畫時臉上專注的神態;因為我喜歡妳對我抿著小嘴或是蹙著眉;因為我喜歡每當我輕薄妳時,妳便會手足無措,像個尋常少女般地展現妳該有的模樣;因為,有很多數不盡的因為。」
被迫退抵至銀杏樹下的鳳舞,不停地朝他搖首,他捧住她的臉龐止住她,俯首低問。
「想給妳,就一定要有個理由?我就不能只是給妳嗎?」
在鳳舞眼中的淚珠被他逼出來前,他密密地吻住她,她掙扎地捶打著他的肩頭,但他不為所動,耐心地吻著她的唇,將她冰涼的身子攬進懷中,直至她不再顫抖,也失了力氣去抗拒他,他這才側首緩慢地吻進她的唇裡.熱情似浪,旋捲著她,唇舌親暱相纏的綿綿深吻中,她遺忘了她的良人,她的身份,甚至是她自己,她牢牢地捉住他胸前的衣襟,感覺他更是鼓舞地誘吻著她,拉著她的手纏放在他的頸後,她忍不住踮高了腳尖,更加靠近他一些,離開她的世界遠一點.穿竄的氣息交織在他們兩人間,鬱壘慢條斯理地將她臉上的淚痕都拭去,在她眉心深深印下一吻。
「奇怪的門神……」她哽著嗓,眼中淚光漣漣.鬱壘輕笑出聲,將她更擁進懷裡,「我的確是。」
☆☆☆自那夜之後,鳳舞常反反覆覆地想著那些關於鬱壘說的話。
十三歲就當上了皇后,成為一國之母、宗親家族最大的榮耀後,人生最美好的事曾經全都降臨在她的頭上,但最殘酷的事,也發生在她身上。
在聖上眼裡,她不似靈妃那般知情識趣,懂得在龍榻間婉轉承歡,明白何時得適時展現嬌聲媚態,她雖也有溫柔,但聖上卻從未發覺,聖上也從不要個賢淑德備的皇后,他只要能夜夜為他笙歌樂舞、巧笑魅惑他的靈妃。因此,在聖上冰封的心房外頭,雖是站了個名為皇后的她,可在心房裡,卻沒有她,而聖上,也不曾想給她那個名叫快樂的東西。
她曾認為,這一生,或許將是這般寂寂而過,永不可能更改,也無能為力。
直至那一夜,她的人生忽地不同了。
有雙明澈的眼,牢牢地看著她,只看著她,甚想給她求之不得、也從不敢妄想的快樂,只有那雙眼的主人看見了,一顆少女想愛的玲瓏心。
自鬱壘走進她的生命裡後,她覺得日子變得堂堂明亮多彩,在鬱壘面前,她漸漸找到了往昔的天真爛漫,也找到了那份想愛人的渴望,每當在宮人們都熟睡後的幽幽長夜裡,她總是卸下白日裡所防備的一切,盡情地在他面前向他傾訴她的心事、她的願望,以及她的快樂。
極其小心翼翼地,她以雙掌端捧著手心裡方被捏塑成形的心願,她的心願很小,一盞燈,一盅茶,以及鬱壘的相伴,就是她所有的快樂。因他,她甚至有了更多關於對情愛的渴望與憧憬,雖然,這根本不該發生在已為人妻的她身上,而她的身份,更不允許她做出如此敗德之事。
但她,就是不想輕易讓曾經流失復又重返的夢想再一次的失去,對於鬱壘,她放不開,至少,在她嘗到了那些溫煦的情意後,她不能。
「娘娘?」發覺她失神盯著門扉很久後,雲容小聲地在她耳邊喚著。
鳳舞的心思,還未從站在門裡與她含笑相對的鬱壘身上走開,依然癡癡以望。
「娘娘!」看不下去的蘭台的叫聲,將她震嚇得當下清醒過來。
她眨眨眼,「什麼事?」
「您在出神?或是睜著眼在打瞌睡?」蘭台不得不說出她的異樣,因為近來,她出現這種情形的次數愈來愈頻繁了。
她深吸口氣,很快地粉飾太平,「都沒有。」
「娘娘,您近來是怎麼了?」憂心忡忡的雲容掛了張苦臉,上上下下地將她瞧過一遍。
「什麼怎麼了?」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的鳳舞,防備地換上一如以往的冷容。
蘭台馬上接口,「您時常像這樣出神傻笑,不然就是在大白日裡打起小盹。」
「我只是沒睡好而已。」深知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露出任何一絲破綻的鳳舞,狀似不經意地掀開六宮匯承上來的折子,拿起筆沾了沾松墨就要批閱。
雲容好不擔心地湊上前,「娘娘,您病了嗎?」
「別瞎猜,我沒事的……」她抬首應了應,不意卻在她們身後遠處,看見了張陌生的面孔。「那個宮女是誰?」
「那是……」雲容頓了頓,為難地看向一旁的蘭台.「說.」見她們面有難色,她更是想追根究柢。
蘭台只好據實以告,「她是靈妃……安排至未央宮裡跟我們姊妹倆學習的掖庭。」
「學習什麼?」她漾出颯涼的笑意,「服侍未來另一個皇后之道?抑或是……遵從靈妃旨意刻意來監視我?」靈妃想取代她稱後,人盡皆知,沒想到靈妃竟做得如此明目張膽,甚至直接踩到她的頭頂上來了。
「娘娘……」沒料到她會敏銳得一眼看穿,進退維谷的雲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將她趕出去,我的宮中,只許有我的人。」再怎麼說,她也要維持住身為皇后的尊嚴。
雲容不禁猶豫,「但靈妃……」靈妃在六宮之中權大勢大,要是得罪了她……
鳳舞微微一瞪,「她是皇后還是我是皇后?」
「奴婢們知道了。」蘭台馬上按下猶想啟口的雲容。「娘娘,寶林殿方才派人來傳,太后請娘娘移駕寶林殿與太后對弈,您要過去嗎?」
鳳舞一怔,都忘了這些日子來,因為鬱壘而有多久沒去探視過太后。
她補救似地連忙起身,「回旨,我梳洗過後即刻過去。」
「是。」雲容聽了隨即招來殿上其它掖庭,服侍她更衣梳洗。
在她走後,雲容一臉難色地看向身旁的蘭台,「怎麼辦?」
蘭台頭疼地撫著額,「我看……就偷偷把她藏著吧,別讓娘娘知情就是了。」若真照娘娘所說斥走那名掖庭,只怕她們倆身在宮外的家人就會有麻煩了。
也不知還能怎麼辦的雲容點了點頭,回首看了站在遠處的掖庭一眼,忽然間,一股惡寒竄至她的心頭,令她顫了顫,突來的不安就像是殿外正飛攏而來,遮去了一殿日光的烏雲,密密地,罩住了她。
☆☆☆「在寫些什麼?」紅融融的燭影下,鬱壘站在鳳舞的身後出聲輕問。
繪完畫後本欲在畫上提筆寫些什麼的鳳舞,將筆懸在空中,一徑地瞧著畫中成雙高翔的鳳凰出神,並沒留心身後的他對她說了什麼.「雙棲雙飛誓不移。」鬱壘探首向前看了看她所提的字句。「下句呢?」
她眨眨眼茫然回神,「啊?」
他抬起她的臉頰,側首在她唇上印下一記暖暖的吻。「妳很介意那個靈妃?」
斂住氣息的鳳舞,在近距離下默視了他半晌,而後無奈地勾起唇角。
「又來了。」她似笑又似歎息,撒嬌地投入他的懷中聆聽著他的心音。
他的指尖支起她的下頷,「嗯?」
「每回我有什麼心事都逃不過你的眼。」沒錯,她是在想著靈妃的事,只是她不懂,他怎老是有辦法看穿她的一切?
「因為……」鬱壘笑意盈然地指向她的心房,「我住在這裡頭.」
她深深看進他懷藏著柔情的眼底,暖洋洋的柔情,讓她的心房因此而溫暖了起來。
「你別再這麼常出來了。」她看看四下,不安地靠在他的懷中。「我覺得,宮中好像有人在監視我。」雖然她愛夜晚甚於白日,只因夜裡有他的存在,但若是被人見著了他們如此可不好,若是往壞處想,萬一他的神法哪天失靈了,到時,他們要面臨的後果可就不堪設想。
鬱壘低首凝視著她,伸出雙臂,將她的不安都緊擁至懷中,思索不過片刻,他動人的提議,泛在靜夜裡.「我帶妳離開這裡.」離開這座皇宮後,她再也不需活得那麼辛苦、過得那般難挨,他想,他一定可以給她更多他想要給她的那些快樂。
面對他的提議,她很心動,感激與欣喜之情更是溢滿心房,但她卻只能苦笑地向他搖首。
「我很想答應你。」身後家族沉重的擔子讓她跨不出腳步,「但,我不能說走就走,這世上,有許多事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她的拒絕,令他有些受挫,他神色複雜地撫著她的臉。
「我從未見那個皇帝來過這座未央宮.」
鳳舞深吸口氣,表情不自在地別過眼,「聖上……他的心底沒有我。」
他拉過她,綿密且溫柔地吻遍她的臉龐,印在她唇上的唇,久久不肯離去。
「鬱壘?」察覺他有異的她輕推開他。
「他的心底無妳,但我有。」鬱壘拉著她的小手印在自己的胸口,目光灼燦得像是兩叢盛夜裡欲將她焚盡的火。
她款款地笑了,笑意裡偷偷藏著幸福。「這種話,你怎麼能輕易的就說出口?」
「為何不行?」鬱壘朗眉一皺,學不來人間之人的拐彎彆扭。「愛就愛了,一定要有什麼道理嗎?」
鳳舞在那一刻怔住,水眸一瞬也不瞬地凝睇著他。
「真的?」她顫抖地伸出手攀住他的頸間,聲音裡帶著慌惶和期待。
他不明所以,「什麼?」
「真的愛我?」全心全意都繫在一字愛上的鳳舞,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邪惡地朝她眨眨眼,「不然……我何需日夜大費周章的勾引妳?若不是因為妳,我還會刻意犯下天條,破戒愛上個人間女子?」
燭影下,晶燦若珠的淚水,盛不住地溜出她的眼眶。
「我以為這是個夢。」白皙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龐,像是在確定,又像是想證實他的存在。「一個……輕輕一碰就會碎的夢。」
他驀地俯下身子吻住她,她的淚掉了下來,怎麼也止不住。
「這一生,頭一回有人愛我……」她在他的唇邊喃喃,話語未竟,唇瓣又遭他收去。
雙手所環抱的,並不是空虛,雙腳,也不是踩在雲端上,被他擁得那麼牢、抱得那麼緊的鳳舞,又哭又笑地捉緊了他。
「就讓時光暫停吧,好不好?」她懇切地請求著讓這珍貴的一刻永存,「好不好?」
「好。」他頷首答允她,將縮顫在他懷中的她抱起,帶她來至書齋後頭的寢殿裡,將她放在總是冷清的榻上。
層層紗簾,在四周飄然放下,秋月悄悄走過宮簷,將紗簾內兩道交纏的人影照亮,直至月沉星移,夜色深至盡處,黎明前的黑暗,吞噬了夜空中所有的幽光。
擁著她入睡的鬱壘,突地睜開雙目,在榻上坐起身望向漆黑的上方。
「鬱壘?」鳳舞睡意朦朧地喚。
「上頭急召我回神界。」他俯身吻吻她的額際,「妳繼續睡,我去去就回。」
鳳舞的睡意卻因此而消逝無蹤,一陣寒意緊貼在她的身後,她忙不迭地睜開眼拉抱住他的臂膀,不但不願讓他離開,眼底還盛著驚慌。
他笑笑地撒著謊,「不會有事的。」
「當真?」鳳舞大抵也能猜出他為何會被急召回去,當下為了他的安危而憂心不已。
「相信我。」
燈焰已熄的殿內,遠比墨濃的漆黑令她心慌,她看不見他的臉龐,看不到能夠讓她的心感到踏實的微笑,急需他保證的她,以指尖摸索著他的臉龐,在找到他的唇後,仰首印上去。
「妳等我回來。」他難捨難離地吻著她,「等我。」
「嗯。」她不斷點頭,卻在他溫暖的胸前不停的顫抖,怎麼也拂下去那份即將失去的恐懼感。
☆☆☆匆匆被召回神界的鬱壘,兩手環著胸,神色不善地瞪睨著一殿默然不語的眾位同僚。
「說話呀!」
偶有縷縷白霧飄掠而過的殿上,諸神仍舊是保持靜默,誰都不願開口當頭一個興師者。
「都不開口,全都啞啦?」鬱壘微瞇著黑眸,「我大老遠的趕回來,可不是特意來這枯站的。」
站在殿上的仙君,被他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給惹毛了,再也忍抑不住腹內那千年來的怒火。
「門神,你……」只是個地位卑下的門神罷了,他的氣焰居然還是千年不變的囂張。
他冷眸一掃,「幾時輪得到你開口了?」
遭他冷厲的眸光一瞪,本還想數落的仙君,頓時收口噤聲,垂下頭不敢直視他。
自人間陪他一塊回來的神荼,因他的行徑,結結實實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忙不迭地拉著他的衣角要他收斂點.「鬱壘……」他是想把所有的仙尊神輩都得罪光才甘心嗎?
鬱壘沒理會他,反而仰首直視白雲盡處的上方,自行向天帝請罪。
「我承認我在人間是犯了戒規,因此,我甘願受罰.」
「唉……」聲聲深似海的幽然長歎,緩緩自上方傳來。
此刻位在高位上的天帝,面對他的自行請罪,說實在的,也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話說千年前神鬼大戰時,在神界,大敗鬼族戰功彪炳的神祇有兩位,一位是藏冬,另一位即是鬱壘,因此當天帝論功行賞時,也將所有的功績都歸推至他們二神身上。
但,這二神,同時也是神界最頭痛的兩號人物。
藏冬心性難以捉摸,不喜神界只愛遊戲人間;鬱壘,亦正亦邪,無人能夠駕馭他的心性。他們倆唯一相同的是,在當年論功行賞時,他們二神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低下的職位,藏冬決意去人間歸隱山林,當個不務正業的山神,而他,則是出乎眾神意外地,選擇當個職銜低得不能再低的門神。
千年來,因他們這兩個難兄難弟,道行高深、修為無神能及,加上又有顯赫的功績在身,因此神界對他們在人間的所作所為,素來是睜隻眼閉只眼,但這一回,鬱壘真的是逾越得太過了,枉視神規破戒愛上了人間的女子不說,他甚至還勾引人妻。
「就撤銷你門神一職。」苦苦深思過後,天帝也只能這麼做。
根本就不把門神一職當一回事的鬱壘,這懲處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可有可無地聳了聳肩。
「再關進天牢反省……」天帝的聲音停頓了許久,久久,都擇不出個期限來。
然而,鬱壘卻刻意選在這個時刻,單膝朝前一跪,挑挑兩眉,朝上方雲端漾出無辜的一笑。
天帝的歎息更加深沉了,「就關進天牢反省百日……」
「百日?」聽到這短得不能再短的刑期,原本期盼他被貶得更慘的眾神,不滿地齊叫出聲。
鬱壘銳利的冷目,飛快地掃向在場所有同僚,成功地止住了他們氣憤不平的叫聲。
「遵旨。」平鎮下一殿的不平後,鬱壘滿意地再次轉首,叩地謝恩。
「將他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