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
她一下子消音,實在很不想承認自己跟這傢伙的程度一樣,可她的這個想法……確實也有一點低級。「你對我……可以?」
「可以什麼?」顧恆止一臉莫名所以,直到她的視線直截了當地落在他的下半身,他臉色驀然一青,罵了聲「靠」。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會以為我——」
「不、不是啦!」天,誤會大了!「我是說,你看,我們認識十五年,這麼久我們都沒怎麼樣,現在忽然說要結婚,如果不行……」
顧恆止好氣又好笑,他墨黑的眼瞅著這個長相甜美的女人,本來想嘲笑她的想法卻在看見她粉白的頰漾起一團誘人紅光後消散。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樣貌,被她這麼一問,卻好似被按下了某個開關,腦海裡隱隱浮現過往的畫面——
那是高中時候的操場,四周種滿了樹,迎風送來梔子花的香味。體育課時,他在籃球場上與人爭奪著球,玩得不亦樂乎,而她則閒散地坐在一旁教學大樓的階梯上,清湯掛面的齊耳短髮隨風拂動,一雙黑亮如玉的眼正瞅向他們,菱角般的唇不知想到了什麼,隨即勾勒出一抹甜甜笑弧來。
他不經意瞥見,一時怔住,球傳到他手上,他的手腳卻有如被人定住,僵直著久久難以反應……
「恆止?」記憶中的清秀女孩如今已蛻變得大不相同,唯獨那一雙圓潤大眼始終沒變。「怎麼突然發呆?」
「我……」
他喉嚨一陣難止的乾渴,那是他遺忘已久的記憶,不料竟在這一刻忽然被挖掘出來。顧恆止呼吸困難,胸膛緊繃,四肢發燙,幾乎是本能一般地伸手,將她撈入懷裡,他堅硬的肌理壓迫著她的柔軟,而她身上帶著的香氣跟他的是相同的,不帶任何做作的、衣物柔軟精的香芬……
徐洺芃傻住了,一時反應不及,就這麼被他緊攬在胸前。他的臉貼在她的發側,吐息間撩動著她的髮絲,她鼻尖嗅聞到熟悉的芬芳,那是她的沐浴乳及慣用的衣物芳香劑,但……又多了一些不同。
她腦子一片暈眩,意識開始有點不清,他大掌壓迫在她背上,過於箍緊的懷抱使她一口氣堵住,幾乎喘不過氣來。就在這樣過分的貼近下,她逐漸感受到屬於男人的反應正牢牢實實抵著她……天!
她倒抽一口氣,像是被嚇著了,這驚醒了顧恆止。
他慌手慌腳放開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俊臉浮起了些微的熱。兩人尷尬地分開了一段距離,都有些呼吸急促。他額上泌出汗,眼色深沈,其中潛藏的卻是不折不扣的慾望——對她。
徐洺芃感覺膚上冒起陣陣疙瘩,卻不是噁心,而是……有點麻、有點癢,但更多的還是一股難以抑制的燥熱。兩人就在這般詭譎的氣氛下相視著,接著笑了出來。
「抱歉。」他說。
「沒關係。」徐洺芃掩著胸口,那兒正傳來一陣久違的怦動。「你是這五年來第一個讓我不是因為跑步而心跳加快的人。」
「哈!」顧恆止笑了。「愛上我了?有眼光。」
「根本是你一身蠻力搞得我血液循環不順暢,心臟只好加工吧?」徐洺芃好氣又好笑地嗔他一眼,真要愛上幾百年前就愛了,哪有現在忽然抱一下就產生反應的?
但……不可否認,她喜歡他的擁抱。
「你還好吧?需不需要去沖個冷水澡……」
「免。」顧恆止笑得有些勉強,但立即恢復笑語。「怎樣,現在安心了吧?」
「哪有女人跟一頭發情的狼共處一室還會安心的?」徐洺芃順著他的台階回嗆。「快十一點了,你要住下來嗎?」其實她有些意外,本以為顧恆止只拿她當好兄弟看待,沒想到……
「不,我要回去。」
徐洺芃抬眼,他通常習慣留宿在這兒——當然交女朋友那段期間沒有。
不過她沒多問,曉得肯定與他方纔的「反應」有關。她送他到門口,問:「那衣服洗好了你是要放我這裡,還是另外拿給你?」
「放著就好。」他起身,拿起公文包,離去之際,一個莫名的念頭驅使他轉過身。「芃芃。」
「嗯?」
徐洺芃下意識抬起臉來,略顯乾燥的唇瓣傳來一陣不及回應的柔軟感觸。
她圓眸瞠大,瞅著男人的五官在自己眼前放大而又遠去,顧恆止朝一臉驚愕的她露出一笑,說:「好好考慮我的提議。」
「喔……」
砰一聲,門關上了。
難得一個週末,徐洺芃卻一點也沒睡好。
整個晚上,她都在思考顧恆止的「提案」——結婚。婚姻不是兒戲,不該說結就結,儘管五年前她的確在自暴自棄的狀態下答應過,但如今重新提起,她不得不慎重考慮——這件事對於他們來說,究竟有沒有意義?
週日她與幾位女性好友有約,一早便起床梳妝打理。她準時赴約,看到自己大學時期的朋友坐在露天咖啡座裡朝她招手,喊:「嘿,這裡!」
「好久不見。」徐洺芃走了過去,拉開椅子坐下,對面坐著三個女人,一個長相清秀,身形瘦高,另一個相貌艷麗,最後一個則走溫順秀雅路線,一下子坐了四個美女在這兒,很難不惹人矚目。
蓄著一頭短髮,予人感覺偏中性的舒忻宇是她高中同學,另外兩個女人則是舒忻宇的大學室友,四人因而結交認識,儘管出社會之後各處不同職場,但偶爾會約出來聚一聚。
其中,走嬌艷路線的方齊菡開口。「對了,我要結婚了。」
三個人都不意外,方齊菡和她的上司男友交往已逾兩年,至今濃情密意;莫薇亞更是四人中第一個走入婚姻的。反倒是舒忻宇,和她口中的「野獸」認識十多年,甚至同居邁入第五年,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其它三人齊齊看向她,素來粗線條的她果然一臉狀況外。「啥?幹麼看我?」
「你家野獸沒跟你求婚?」莫薇亞問。
「喔……好像有吧。」她搔了搔頭,嘿嘿一笑。「我忘了。」
大夥兒暈倒!「他四年前不是給了你戒指?」還是在她的婚禮上!莫薇亞記得可清楚了。
「那只是戒指而已啊,後來是有提到要去登記幹麼的,但好麻煩喔……」
方齊菡翻了個白眼,隨即一笑。「那好,你還沒結婚,伴娘就決定是你了,還有芃芃……」
「呃?」被點名的徐洺芃抬起螓首,看著好友明艷的臉,忽然想到。「那個……我也被人求婚了耶。」
一陣沉默。
「啥?啥?啥?」這是舒忻宇的反應。
「什麼?對象是誰?」
唯有見慣大風大浪的莫薇亞老神在在,瞅著徐洺芃赧著臉不知該如何解釋的表情,一針見血。「小顧?恭喜。」
這下換徐洺芃嚇到。「你怎會知道?」
一旁兩人也是一副飽受驚嚇的樣子,莫薇亞笑了笑,說:「你都空窗五年了,唯一在你窗戶間來去自如的男人就只有他。而且,如果不是他,你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遑論跟我們講……」
「但你們不是好朋友?」舒忻宇不解,她跟徐洺芃是高中社團同學,她們認識多久,她跟顧恆止就認識多久。
方齊菡也認得他,兩人是網球球友。「我早就賭你們有一腿,還不承認!」
說著,她瞥了舒忻宇一眼。「現在好啦,就只剩你了,考不考慮去拍『二十七件禮服的秘密』?光我們這裡就三件。」
「等一下,還沒決定啊!」徐洺芃連忙拉住準備在iPhone裡鍵入事件的方齊菡,急急解釋起昨晚自己在居酒屋被求婚的經過,但當然把之後發生在她房裡的「進展」瞞過了。
仔細一想,那還真的有一點……不太好意思。
「所以呢,你現在的打算是……」四人裡較為淡定的莫薇亞問。
「唉。」徐洺芃歎口氣,瞥了瞥自己三位好友。奇怪,為何只有自己的戀愛之路如此不浪漫?「小宇高中就認識野獸了,單戀他單戀快十年,終於修成正果,算你厲害;薇亞你大學遇見老大;齊菡是兩年前跟你上司交往……不管結了婚的還是要結的,都是因為相愛才在一起,但是我呢?我跟恆止根本就不是那種關係啊!」
她求的也不是什麼轟轟烈烈愛你愛到死的劇情,但至少……也不是這麼歸於平淡吧?因為過了適婚年齡,因為覺得在一起感覺不錯,因為已經習慣彼此……就這麼結婚,未來的自己會不會後悔?會不會覺得人生有所遺憾?
莫薇亞靜靜聽著,問她:「那你想要什麼?」
徐洺芃一下子被問倒,莫薇亞續道:「你希望因為愛情而結婚,是嗎?」
良久,她嗯了一聲,一臉無奈。「至少不要一點愛都沒有……」講著,徐洺芃苦笑。「唉,其實以前有一陣子,我喜歡過他。」
但還在琢磨,還在思考該不該傳達自己的心情以前,顧恆止就已經昭告天下他拿她當兄弟看,所以這種初次萌生的心動,也就慢慢胎死腹中了。
莫薇亞吁了口氣。「其實啊,人在一起久了,愛情什麼的就只是一個美好回憶,好幫助自己維持一段關係,在生氣不滿、覺得寂寞的時候拿出來聞一聞,好比興奮劑。婚姻裡更是混雜了許多不同感情,有愛情、親情、友情,其中以愛情最不牢靠,親情最持久。你們認識這麼久,你自己也知道小顧是個怎樣的人。說實在話,與其去等一個未必會出現,甚至不知道會不會給你快樂的愛情,我反而傾向你好好掌握眼前這一份安穩存在的親情、友情,至少……這不會讓你不幸福。」
她這一番話聽得所有人面面相覷,尤其是即將嫁作人婦的方齊菡。「薇亞,你跟老大……」
「沒,我們很好。」她甜甜一笑。「只是都在一起這麼多年了,轟轟烈烈不如平靜,我們早都過了作夢的年紀,不是嗎?」
這樣的話由一個戀愛結婚多年的人妻說出口,還真教人不寒而慄,偏也是最中肯不過的事實。愛情就像是柴火,不論往裡頭扔下多少助燃物,最終都會有燃燒殆盡的一天,但人們永遠都會記得火花的美麗燦爛,重要的是,珍惜燃盡以後留下的餘溫。
講著,方齊菡笑了。「反正,我結婚是確定的,你們三個記得空出時間,尤其是小宇,我的伴娘你是當定了!」
「我不要蕾絲喔。」舒忻宇身高近一八○,中性的長相根本不適合那種女孩子氣的玩意兒,她可不想害賓客被嚇到。
「知道啦!」方齊菡大笑,開始講起她的結婚計劃,所有人聽著,莫薇亞身為過來人最能給予意見。
徐洺芃看著好友明艷而掩不住喜悅的臉。從以前她就很羨慕她,充滿自信、個性爽朗獨立,所有人都喜歡她,即便曾被前男友劈腿也很快地走出陰影,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如今更要結婚了,她明明祝福,但內心有個角落卻暗暗有著妒羨,唉,真討厭這樣的自己……
午後日光明媚,三月的天氣很適合坐在室外。徐洺芃反覆想著莫薇亞剛才的話。難道她真的要等?等一個也許不一定會出現的戀愛對像?她不是非結婚不可,但……相較於這樣的漫無目的,他給她的選擇卻是明確而真實的。
坦白講,除了對愛情仍有的一點點憧憬,她想不出答應以後會有任何壞處,也許她的人生,就注定了這樣吧?
平靜、安穩,那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