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日文系畢業,目前在「墨相」出版社擔任編輯,公司規模小,所以加班早已是萬年常態,這次婚假回來,自己的工作做不夠,就連隔壁部門的同事都把稿件丟過來。「差最後一校幫我看一遍就好。」
看著同事臉上好比熊貓的黑眼圈,剛休假完氣色美好的她實在講不出個「不」字,只得應承下來,反正校稿這種事情,她可以帶回家做。
顧恆止是業務,成天在太陽底下跑,除非應酬,否則上下班時間多數比她自由。她天生沒廚藝天分,向來拿捏不好調味料的比重,即便出嫁前做了「洗手雞」的動作也不會因而得到小當家真傳。
顧恆止比她好一點,至少做出來的能吃,徐洺芃恰好對食物不太挑,所以兩人對於家務的分擔方式是這樣的——廚房歸他,廚房以外的地方歸徐洺芃或者是兩人一起,看誰有空。
晚上八點,她在客廳對著筆電校稿,某人則在廚房。顧恆止擠眉弄眼的看著今天從市場裡買回來的牛肉,彷彿陷入了宇宙一般浩瀚無解的謎題當中——
「芃芃,你覺得清燉好,還是紅燒好?」
「啊?」徐洺芃正仔細看著眼前的稿子,現在演到殺人魔開殺了,一片血紅。「……清燉吧。」
「可是現在都八點了,清燉至少要煮兩個小時,會不會太久?」
「那紅燒好了。」她一向好講話。
「你喜歡甜一點還是鹹一點?」
紅燒還有分甜的鹹的?「都好。」
「要多甜?」
這句話不對。徐洺芃把稿子裡一段話標注起來,然後打字。「隨便……」
「親愛的你這樣不行,你要給我一點意見啊!」
顧恆止不滿了,儘管老婆對吃的一向不挑,可是對於掌廚的來說,總是希望看見吃的人一臉感動、嘴巴噴出一條龍的樣子。
徐洺芃停下打字的手指,沉浸在稿子裡的腦子轉了轉。「先把肉一片一片割下來,浸泡在酒裡,最好再加上一點蜜,封上十年八年。於是打開那甕的人只會聞到一股好甜好甜的香氣,掩蓋了爛肉那股濃烈的血腥——」
甕?哪來的甕?顧恆止臉青青,瞅著老婆大人一臉蒼白陰沈,加上這一句莫名其妙輕飄飄的對白,忽覺一股寒風吹來,他瑟縮了一下。「還是不要太甜好了。」
「好。」徐洺芃繼續專注回眼前的稿子上。
隔天一早,她把稿子Mail給同事,同事回信道謝。「謝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徐洺芃笑笑。她一般都做工具書較多,難得做這種稿子,覺得挺有趣,不自覺看得沉迷了。
直到三天以後,稿子送印,同事收到藍圖,哀嚎傳來。「徐洺芃!我要被你害死了!」
她一驚。「怎麼?」
「你自己看!」
同時把最後確認的藍圖放在她面前,翻開一頁,徐洺芃逐字閱讀。「先把肉一片一片割下來,浸泡在酒裡,最好再加上一點蜜……紅燒牛肉不要太甜?」
徐洺芃傻了,同事大哭。「剛剛主編過來隨手一翻就看到了,我被罵的好慘!你怎麼賠我~~」
「這……」徐洺芃窘大了。「我請你吃紅燒牛肉吧……」
她尷尬到不行,在出版社以來第一次出這種教人啼笑皆非的包,還好趕得上出書日。回去後她把這件事跟顧恆止說,他哼笑兩聲,非常幸災樂禍。「看吧、看吧,誰叫你不理我?」
「誰跟你一樣囉囉嗦嗦做個飯還這麼多廢話?唉,現在全出版社都知道我不愛吃太甜的紅燒牛肉,我隔壁同事還說下次要帶我去永康街吃牛肉麵……」
嗯?顧恆止挑眉,腦內登一聲,危機雷達作響。「你隔壁同事?這麼有心?男的女的?」
「男的。」徐洺芃瞅著老公大人一臉不快的臉色,笑著捏了捏他的臉皮。「我沒答應呢,何況只是同事而已。」
「他不知道你結婚了?」顧恆止馬上執起老婆的左手觀望,很好,結婚戒指乖乖戴著。
「知道啊,他紅包還包得特別大份哩,當初記賬的時候我媽還說這人挺大方的,真難得……」
顧恆止聽得橫眉豎目,望著徐洺芃甜美嬌麗的臉蛋,儘管兩人工作還是一樣忙碌,但婚後他致力於讓老婆吃好睡好,加上新婚生活甜蜜順遂,滋潤得她更加容光煥發,長久下來那氣色可不只是好了一星半點。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哪個不長眼的膽敢肖想他老婆?!
徐洺芃天生對這方面的事較為遲鈍,何況受過傷以後,心牆更是築得恨天高,否則婚前也不會被坐在隔壁的人默默示好了一年半載都覺察不到。她聊完繼續校稿,一臉平靜,顧恆止在那裡想發作也找不到點,只好自己發悶。
「你這次在看什麼?不會又是上回那種殺人小說吧?」
「喔,不是,我隔壁同事拜託我的。」
又是那位「隔壁同事」?「書名叫什麼?」
「『尋找婚外情』。」
「……」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男人都有地盤心理,即便顧恆止內心非常清楚自己的老婆有多冰清玉潔堅貞不移,他們之間的感情又有多麼無堅不摧至死不渝,但被人覬覦到這個份上,是個男人都不該漠視!
於是隔天,顧恆止一上班便在忙碌之餘查透了徐洺芃的公司資料。過往因為兩人是好友,不想被人說是走關係,一直沒特別去接洽她的公司,但這回不同了!
顧恆止是「光采」文具公司首席業務,開發客戶是他本職,他花了三天電話拜訪徐洺芃任職的地方,向他們公司推銷他們的文具產品有多麼好用,尤其他們這種消耗量大的出版社,與其等沒了去大賣場補貨,不如直接跟文具公司訂貨,一封Mail宅配到府,可省下多少多少開銷……
他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採購小姐,老闆也聽得心動,願意與他當面一敘,他備好資料前往老婆大人任職的出版社。對方公司規模小,所有人員全在一室,只有另外辟了會議室和老闆、主編辦公室。
他一走進來,徐洺芃便瞪大了眼。「恆止?」
「嗨,大家好,我是徐洺芃的老公,芃芃平常受你們照顧了。」他的笑容燦爛逼人,簡直比窗外的日光還要惹眼。
現在又是哪一出?
徐洺芃一頭霧水,看他甚至帶了巧克力發給她的同事,正所謂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這公關做得徹底,她傻著,一旁有個同事用手肘推了推她。「你老公真的很不錯哩!」
「喔……」
徐洺芃哭笑不得。這男人一身西裝,還是訂婚的時候她送他的那一套。他糖果發到她隔壁那位男同事,一股熱情勁實在不知打哪來。「唉呀唉呀,你坐在芃芃隔壁啊?我記得你有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嘛,謝謝你特地做我們愛情的見證,我跟你真是一見如故……」
「哪裡……」男同事笑得一臉尷尬,人逢喜事精神爽,人在婚禮上總是會顯得特別好看,但沒想到這男人連平時看起來都這麼充滿自信,他又拿什麼跟人家比呢?
徐洺芃遲鈍,但不是笨蛋,看到這個場面內心也捉摸到十之八九。顧恆止來的時間剛好,「故意」和老闆談到她下班,兩人走出出版社,徐洺芃停下腳步,開口:「說吧!」
顧恆止裝傻。「什麼?」
徐洺芃瞪他一眼。「怎麼,年終到了老闆在逼業績?你有缺生意到特地開發我家的地步?還是『剛好』在我跟你提了同事的事以後?」
顧恆止摸了摸鼻子。這徐洺芃真是傻的時候氣死人,聰明起來也讓人無可奈何。唉,要不是不想被她發現這一點,他何必繞這麼一大圈沒事給自己找事做?
這也很不容易啊!
但被看出來,只好認了。
「芃芃,我當然相信你不會跟別人有什麼,但我相信你不相信別人,我相信別人不相信男人,我相信男人不相信畜生……我娶了這麼漂亮的老婆,怎麼可能不操心?」
徐洺芃啼笑皆非,這男人完全抓住了她的弱點——耳根子軟。聽他把話講成這樣,害她想生氣都找不到立場,但她心底還是有著淡淡的不高興。「你應該講出來讓我自己解決。」
「解決?你要怎麼解決?他是告白了還是把你拉到密室了?或者在你面前裸奔了?人家在心底默默暗戀妄想,你用什麼名目解決?心理治療?」
徐洺芃翻了個白眼,好氣又好笑。「既然如此,你在那裡緊張什麼?」
「唔……」顧恆止一下子沒言語,隨即悶悶道:「我……我這是防患於未然嘛!」
這一提醒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幼稚,但……他就是不爽啊!想到高中的時候有個兔崽子問他能不能追她,然後他這只更蠢的兔子就說好啊你追啊,結果話講不到一星期,他就在那裡翻來覆去內心鬱悶得要死還不知道原因!
人蠢一次不能蠢第二次,他只是想彌補當年的遺憾,想一下把所有巴望他老婆的火苗給掐了,這也不行?
見他一副垂頭喪氣,好似被主人打了一記的狗兒,徐洺芃真是氣都氣不起來了。她不高興的點在於覺得自己不被信任,好似被看輕了處理能力,但現在曉得了這個男人只是在自己耍笨,就覺得沒什麼好不開心的了。
她笑了笑,重新上前牽起了親愛老公的手。「下週末,你有空嗎?」
「嗯?」
「我們出版社要集體出遊,你一塊兒來吧,到時候你想多閃就多閃,閃瞎了人記得賠償醫藥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