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藝是以月結算,為了民生大計,竹衣厚著臉皮請求老闆改以批次結算,這樣一來,他們
只要做好一批,就可以請求老闆發錢,好度過目前的困境。三姐弟包括竹爸爸昨天晚上做到
凌晨三點,竹衣才肯放人睡覺。
貧窮的日子真是悲哀啊。竹衣發誓,她將來一定要當個有錢人!為了達成此目標,她得更用
功讀書才行。
以書籍代替麵包,竹衣努力地將知識啃進肚子裡。可是沒一會兒,她就頭昏眼花,一個字變
成兩個字了。
「你的麵包吃完了啊?」解滄笑又拿著他的便當,來到竹衣的秘密小天地。
這個人上輩子跟她有仇嗎?在她餓得最難過的時候,大咧咧地在她面前吃著香噴噴的便當。
「嗯。」竹衣隨便應了聲,算是回答他的問題。
「你每天吃這麼少,會長不高的。」
已經長不高了!望著解滄笑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竹衣不由得想起可憐的弟弟。兩個人才
差了三歲,身高卻差了十五公分左右。
「嗯。」她還是漫應一聲,巴不得他快拿著便當滾離她的眼前。
「其實你太瘦了。」他伸手捏了捏她細瘦的臂膀,「多吃點也不會影響身材的。」
「喔。」她的手臂還留著他手指的餘溫,胸口蕩漾異樣的感覺。
解滄笑笑端詳著她,「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一個早上都板著一張臉。」
平常看習慣了她假假的模樣,今天她一反常態的臉上毫無表情,反倒令他有些不習慣。說不
定是成績的事打擊了她,教她再也無法端起假面具。
想到這,解滄笑嘴角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她有嗎?竹衣嚇了一跳。不行,不行,這樣板著臉會影響到她時時笑容可掬的形象。她很想
展開笑顏,可是她餓得連拉開嘴角都不能。
「嗯……身體不大舒服。」還好她尚可以笑得很虛弱,看上去病奄奄的,更增添了柔弱之美。
「也許你是營養不良。」
「是嗎?或許是吧。」
一陣風吹來,吹動竹衣的披肩長髮,她輕輕一撥,陽光下的蒼白容顏美得不可思議。
解滄笑不禁看得有點出神。
小時候的醜小鴨,長大之後竟然真的變成天鵝。解滄笑饒富興味地盯著她瞧。
發現他肆無忌憚的審視眼光,竹衣雙頰微微發紅。為怕洩漏了心事,她低下頭埋首書中。
「其實你該多補充點營養,」他將手上的便當拿到她眼前,「吃一點。」
竹衣兩眼發直,瞪著他將便當蓋打開的手,香味先竄進了她的鼻子裡,緊接著青翠的菜色映
入眼簾,她的胃跟著翻攪得她好難受。
她是該吃還是不該吃呢?抬頭一看解滄笑佈滿笑意的俊俏容顏,她心神不由得一陣緊張。可
是她又想到他是只扮豬的老虎,誰知道他現在的假好心會不會讓她等一下跑廁所跑到無力。
「謝謝你,我不餓。」
拒絕美食跟拒絕金錢一樣的難,可是,竹衣,你一定要勇敢地撐下去!
「真的不餓?」他看得出來她的口水已經快流出來了,肚子發出的咕嚕聲恐怕連重聽的人都
聽得見,她怎麼還假得下去?
他眼中的失望是真的嗎?竹衣疑惑地與他的雙眼對視。她不吃他做的菜當真令他這麼失望嗎?
老天,她一定是餓到發錯了,她怎麼覺得解滄笑的臉離她似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她
可以聞到他的洗髮精香味,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暖暖的、在頰上縈繞的鼻息,近到在她的唇
間有著相同的柔軟觸感……
竹衣倏地睜大了眼,慌張地站了起來,手捂著嘴,住後退了兩步。
他吻了她?!他竟然吻了她?!在她毫無警覺的情況下,奪走了她的初吻!
他到底有什麼意圖?竹衣腦中一片亂烘烘的,無法思考。她迅速抬起手想給他一巴掌,卻在
落下的同時停住了。
她的胸口竟然流竄過一絲喜悅。
竹衣雙頰登時如火在燒,匆匆忙忙跑出了她的小天地。
解滄笑是故意吻她的。
對他而言,一個親吻並不算什麼,但他相信對於從未交過男朋友的竹衣而言,應該是件滿嚴
重的事,他早有準備要接下她的巴掌——當然,他不可能讓歷史重演。誰知……
她竟可以對表面的假象執著到這樣的程度。解滄笑擰起了眉,胸口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
她的大姐今天似乎怪怪的,神智恍惚,視線沒有焦點,叫了好幾聲才會回過神,迷迷糊糊地
問:「你剛才說什麼?」
竹音觀察竹衣好一久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以往她雙手動作快如閃電,工作效率是他們兩倍的
竹衣今天做完的成品不到他們的三分之一。
詭異!一定有問題。
「大姐可能是餓過頭了。」竹雨可憐兮兮地回答她的疑惑,「我也好餓。」
「這這樣嗎?」答案有這麼單純嗎?
她也餓得昏昏的,但工作效率並沒有明顯的變差啊。
「大姐!」同樣是喊了好多次才獲得回應,「你怎麼了?肚子餓嗎?」
「還好。」竹衣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還是學校有誰欺負你?」
一聽到「學校」兩字,竹衣腦中立刻浮起解滄笑的俊臉,想起了中午的情景,紅雲飛上了雙頰。
竹衣臉紅了?!世界奇觀啊!竹音兩姐弟瞠目結舌地瞪著她異於平常的反應。
「絕對有問題!」竹音又在竹雨的耳旁悄聲說道:「肚子餓會臉紅嗎?血紅素都不夠了,哪來的血給她臉紅啊。」
「會不會是大姐跟她喜歡的那個男生發生了什麼事?」
竹雨雖然看起來呆呆的,在兩名姐姐的惡勢力之下,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可是他的反應跟聯想力卻是三姐弟之冠。
「對喔,很有可能喔。」竹音一彈手指。「如果不是這樣,她幹嘛臉紅?」
在桌子的另一旁,做手工藝做得很不耐煩的竹爸爸不悅地說:「你們兩個不趕快做事,在那邊嘰嘰喳喳什麼?」
竹音還沒有原諒父親,所以她的反應是冷哼一聲,別過頭當作沒聽到。
竹雨心腸比較軟,他對父親笑了笑,「沒有啦。」
「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就不要顧著聊天,趕快做事!這兩天吃不到兩粒米,餓得快死人了!」竹爸爸疾言厲色地教訓著。
「你也不想想是誰害我們餓肚子的!」竹音轉過頭來,劈頭就是一陣罵,「我們還在發育期耶,每天吃這麼一點飯,長都長不高,身上沒有幾塊肉,這是你身為父親的失職!照理說,這些手工藝應該是你該做的事,而我們三個未滿十八歲的小孩應該去讀書或睡覺。我們年紀還這麼小,就必須辛苦賺錢養活自己還有你這個廢物老爸,有幾個小孩跟我們一樣可憐的?」
被女兒痛罵一頓的竹爸爸心裡一陣火,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他也知道是他對不起家人,只是賭性難改,理虧的他只有閉嘴。
竹音訓完了不知長進的父親,轉回頭繼續和弟弟研究著行為異常的竹衣。
「喂。」她拉拉魂魄不知跑到哪去的竹衣衣袖兩下,「你是不是跟那個解滄笑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這一次竹衣的反應可快了,這是她心虛時候的表現。「我會跟他發生什麼事?那種爛人,不屑!我呸呸呸!」
她就說嘛,一定有問題。竹衣對事情的反應越快,表示她越心虛,再加上那一串罵人言詞,嗯,罪證確鑿。
「喔,那你又是為什麼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我哪有!」
「你到目前為止只完成了五樣,我跟竹雨都快完成二十個了。大姐,你跟他天天見面,座位又在隔壁,回到家用不著想他了吧。愛情事小,餓死事大啊!」
沒錯,就是因為兩個人坐在隔壁,所以竹衣更加不知所措。
她搞不清楚他的意圖,可是她的自尊絕不允許她開口去問他這問題。他會吻她一定是有不良
動機,她不甘願被利用,可是一想到他的臉,她就心慌意亂,更不要說去推敲他真正的目的了。
今天下午的課程,她如坐針氈,總覺得他的目光一直鎖定在她身上,但偶爾用眼角餘光觀察,卻又發現事實並非如此。被攪亂了一池春水的她,老師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回到家後,他的影響力仍在,才會拖慢了她的工作效率。
「竹衣,你今天的確有些怪怪的。」竹爸爸也發現了她的異樣,「你怎麼手腳這麼慢?這樣的話,我們明天無法完工,就拿不到錢了。你這樣不行的,不管是什麼原因,你都要趕快做啊!」
「我可能是餓昏了。」竹衣手擋在額前,一臉嬌弱,「我去買點東西吃吧。」說完,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不會吧!竹雨和竹音吃驚地瞪著異於平常的姐姐,只有竹爸爸樂得開懷。
「你姐真的瘋了!」竹音悄聲對弟弟說道。
這一次,連竹雨都點頭表示贊同。
???
竹衣已經好幾天不理會他了。自從那天他吻了她之後,她總是刻意避開他的目光,不與他正眼相對。
她是不好意思,還是在生氣?
解滄笑發現她最近常常輕聲歎氣,常常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眼角淡抹輕愁,感覺似乎有些疲累,可是渾身上下依舊散發著一股清純可人的美,那樣的美融在她甜美的笑容裡,常讓人容易失了神。
可是真的沒人發現,她的笑容裡沒有一絲真心嗎?
在身心俱疲的情況下,竹衣的美少女面具是用盡所有的精神力才足以支撐下去。雖然她還是很難不去注意解滄笑的存在,也一直覺得他一定在偷看她,可是她抗拒著去面對他。
中午休息時間鈴響,竹衣收拾好桌子上的書籍和文具用品,清乾淨桌面,趴在桌上睡午覺。
這是她第幾天不吃午飯了?解滄笑邊吃著便當,邊觀察著她。
她這幾天都不去那個秘密小天地吃麵包、看書,而是留在教室裡睡午覺,睡得很熟、很熟,直到上課鈴響才像是猛然驚醒般地抬起頭,揉揉眼,打起精神上課。
她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除了學校飲水機的水以外,沒看到她碰過任何食物、飲料。
若是要減肥,也未免太過了吧。她已經瘦得走起路來都輕飄飄了,怎麼還能不吃東西?倏地,他想起她每次看著他的便當時,那難以掩飾的嘴饞模樣,他忽然覺得她不是不想吃,而是不能吃。
為什麼不能吃?這是他大惑不解的地方。
趴在桌上的竹衣其實尚未完全入睡,一次又一次地輕輕歎著氣。
她真是後悔啊!前幾天發什麼神經買了一堆食物回來讓家人大飽口福,然而餓得扁扁的荷包是往後必須付出的慘痛代價。
不忍心再縮減弟妹們的餐費了。兩個雙胞弟妹在學校常被同學恥笑矮個子,竹音個性沖,沒人敢在她面前說是非,可是竹雨溫文的個性常被好事者欺負。身為姐姐的她應該增加他們成長期該有的營養,而不是把自己一時衝動的後果由他們承擔。嚴格來說,她不是個好姐姐,可是至少她不會推卸責任。
不過,扛起責任的後果就是,她一天只有晚餐可以吃。每天拖著虛乏的身子到學校,她連拿筆的手都是顫抖的。
為什麼她非得過得這麼辛苦?為什麼其他同學下課之後可以高高興興地跑到福利社去買想吃的東西,而她只能強吞口水,捱著飢餓,忍著昏沉的腦袋,強自支撐下去。
最最過分的就是坐在她隔壁的解滄笑,每天都帶著香味四溢的便當來學校,好像在炫耀她的無飯可吃一樣。沒關係,她可以睡覺,睡著了,不只可以消除熬夜的疲勞,還可以將香味擋在味覺之外,睡覺的時候做做夢,夢到吃的,也算飽了。
解滄笑看著手上吃了一半的便當一眼,突然大手拄竹衣桌上一拍。
即將進入夢鄉的竹衣嚇了好大一跳,驚愕地抬頭看他,「什麼事?」
好像好久不曾正眼看他的臉了,那張俊俏的臉突然映入眼簾,她竟然覺得有些暈眩,胸口有些窒悶,連帶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她那一雙盈盈秋眸此刻看來毫無生氣,臉色的蒼白並不全然因為受到驚嚇。
「你為什麼都不吃飯?」他的眉宇間隱隱藏著怒氣,盯著她的眼神也很不客氣。
他需要對她那麼凶嗎?她不吃飯礙著他了嗎?
「竹衣沒吃飯嗎?」坐在她前面的何靖怡轉過頭來問著。
「你這麼瘦了,怎麼還不吃飯?」左邊的連稼禹好奇地問道。
「你不用減肥了啦!」
「吃胖點比較好看!」
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傳達關心,竹衣只能笑著搖頭道:「我沒有吃午飯的習慣。」
竹衣以無力的笑顏婉謝同學的好意,正要趴回桌上,突然一包東西佔據了她的地盤。她定眼一看,是一包小西點,香脆誘人的巧克力餅乾彷彿向她伸出手,召喚著她將其打開。
是她眼花了嗎?想吃東西想過頭了,以至於出現了幻覺。
「這餅乾給你吃。」解滄笑的聲音飄進耳裡,她詫異地轉頭看著他。
這是解滄笑的餅乾?那不就是他每天下午固定的下午茶點嗎?
「為什麼?」她傻愣愣地問道。
「你該多吃點東西,瘦成這樣,很難看。」
他竟然說她難看?!她哪裡難看了?她是最美的竹衣!
她瞪著他,好半天不說一句話。
「怎麼,不喜歡?」
解滄笑伸出手剛碰到裝餅乾的袋子,竹衣下意識的以手蓋住。
他彎起嘴角弧度,那笑容很明顯的帶著嘲諷。
乍見那樣的笑容,竹衣難堪地紅了眼,迅速將餅乾放回他的桌上。「謝謝你,我真的不想吃。」
她重新趴回桌上,想利用睡眠忘掉中的飢餓,忘掉適才的窘境。不料,解滄笑又再次將她喚醒。
「喔,對了。」他從書包裡拿出一本書,「我一直帶來給你看,卻老記不住。」他翻開手上的書,置於她眼前,修長的手指指著一張大頭照,「這個人是你,對吧?」
竹衣這才發現他手上拿的是國小的畢業紀念冊。
這種要花錢的東西她當然是不可能有的,所以在解滄笑拿出來的時候,她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反應。
她瞪著紀念冊上的大頭照。圓圓的臉蛋上掛著佔去大半張臉的便宜大塑膠框眼鏡,傻傻的微笑著。
「我猜你可能把我忘了,所以我把畢業紀念冊帶來,看能不能喚起你的記憶。」
他為什麼非將她的底細挖出來不可呢?
她突然間醒悟了。他根本不是喜歡上變得美美的她,他只是想揭穿她的過去,破壞她的美好
形象,所以每次她不小心洩漏了心底真正的想法時,他總是會笑。不管他的笑裡帶了什麼含意,她可以肯定的是,會這樣處心積慮地設計她,這個人必定是相當討厭她的。思及此,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竹衣迅速低下眼,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崩潰。
「好巧,她跟我同名。」她牽了牽嘴角,一點感情也沒有地笑著。「真希望有機會能夠認識她。」
到這個時候了,她還在硬撐。解滄笑冷冷的掃了低著頭看照片的竹衣一眼。
「不是巧,你們根本是同一個人。」他有些不耐煩了,指著照片上的竹衣左臉的一顆小痣,
「你們的姓名一樣,年齡一樣,痣長的位置也一樣。」
她還能用什麼藉口強辯,強辯她跟照片的小女孩不是同一個人呢?
她的心好痛,她好想哭,她全身上下都好難過,她好想衝動地對他吼道:是的!我就是她!我就是你的國小同學!可是她不能這樣做,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她就完了。
她該怎麼辦才好?該怎麼辦……
竹衣突然身形一晃,眼前一黑,整個人往前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