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你說想聽我的觀點,我也說了很多,但是你一點都沒有採納。」
「你說你的,我沒保證一定聽進去。」她提的都不脫他的考慮範圍,沒什麼新見解,他當然不採納。
這傲慢的傢伙!「所以啦,我覺得要講的都講完了,沒什麼可講了,我早點回房好了。」
「也好。晚安。」看她從椅子站起,他一時衝動,想留下她……留她做什麼?他們不算是朋友,只因公事而有交集,談完公事就該散會,有這念頭已超出他畫下的界線。他唇一掀,立即閉緊。
貝蘋走了兩步,又回頭,見赫密翻看雜誌。「不談話的話,你要做什麼?工作?看書或看電視?」他的休閒活動都在室內,沒見他出過門。「你好像整天關在屋子裡,很少出去。」
「出去做什麼?」
「呃,逛街啊、到處走走啊,你沒來過台灣,不想四處看一看嗎?」
他搖頭。「我很少出門。」
「那簧是你想拜訪朋友或從事一些活動,例如滑雪或打高爾夫球,總會出門吧?」
「我家後院就有球場,而且我住在山區,有半年時間都積雪,隨時可以滑雪。至於朋友……」他遲疑了下。「我沒什麼朋友。」
嘖,自家後院就有球場,這傢伙有錢的程度已經超出她的常識。「所以你每天睡醒除了工作就是看A片,不出門、不跟人接觸,天天這樣過不無聊嗎?」所以他宅了兩千年,堪稱宅男界的祖師爺,真教她肅然起敬啊!
「我是最近才開始看成人影片。」他糾正,她把他說得活像色情狂。
「總之,這樣的生活太封閉了,也不健康,你應該多出門走走,很多人整天忙工作,等到退休才有空遊山玩水,你有永恆的時間,老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太可惜了。」
「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真的嗎?如果你喜歡,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快樂?」
他怔住。他不快樂?在旁人眼中,他是這樣嗎?
「就我所知,吸血族沒什麼組織,大家各過各的,只有你,很積極想為族人做事,大部分人不反對你的主張,但也沒什麼人願意幫忙,都是你一個人在籌劃忙碌。」這些都是她和伊凡閒聊聽來的,這不苟言笑的男人,其實處處為同胞設想,像大家長似地照顧每個人,讓她漸漸欽佩他,也因此忍不住對他單調的生活和表情好奇。
「我不懂,一個對旁人的事這麼熱衷的人,為什麼卻疏忽自己?」她舉起雙手。「我不是想刺探你的隱私喔,如果你不高興我問,我就不問。」
「也不算疏忽,我只是喜歡生活簡單清靜,既然生活簡單,沒什麼起伏,當然值得快樂的事也不多。」他不介意她問,他幾乎忘了被關心的感覺,她醇黑眼瞳教他胸膛一陣溫暖。
「如果你喜歡這樣的生活,你應該分分秒秒都覺得快樂才對,不是嗎?也許你不像你以為的那麼喜歡這種生活,也許你需要發掘一點新東西,尋找樂趣,所以,想不想出門走走?我可以當導遊喔!」她的雞婆天性發作,很想給他冰冷古老的生活灌溉一些台灣熱情。
「現在?現在沒什麼店開著吧?」他長住歐洲,那邊的店家都很早打烊。
她得意。「哼哼,那你就錯了,我們這裡晚上才熱鬧,街上也很多人,整排霓虹燈閃啊閃,你可以擠在人群裡,體驗我們對生活的熱情。如果想安靜舒適地逛街,可以選百貨公司,如果你不想逛街,夜店、舞廳也不少,如果想遠離城市,我知道看夜景的好地方,瘋狂一點的還可以殺去海釣。」
她興致勃勃地描述。「我們台灣人——台灣血袋的夜生活是很多采多姿的,不親眼一看,你會後悔。」
台灣血袋?他笑了。
她就是想逗他笑,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清朗悅耳,她發現他有可愛的酒窩,在臉頰形成迷人的陰影。
「怎樣,想不想去?」
還真有點心動,但他搖頭。「我不能到人多的地方,會引起注意,人們馬上就知道我不是人類。」
「為什麼?只要不說你是,誰會知道?」
「你看著我,看清楚……」他切換燈光,室內暈黃的柔和燈光換成明亮的白熾光線。「我像人類嗎?」
她屏息,這些天屋裡始終維持昏暗光線,只堪她辨認他的輪廓,但現在,她清楚看見他光滑無瑕的皮膚如石膏般毫無血色,酒紅色瞳孔隱隱發亮,他的外表完美,像一座出自藝術家之手的美麗雕刻,突然有了生命,卻沒一絲人氣,他的俊美充滿魔性,一看就知並非人類。
「你懂了吧?我不能出門,外面的光線太強,會揭穿我的真面目。」他看著她,她杏眸睜大,他可以嗅到她微微滲汗,氣息緊繃,那是恐懼的氣息,他立刻切掉燈光,他不希望她怕他。
她卻馬上把燈光打開,還湊近他端詳。「其實稍微遮掩一下應該沒問題吧?」乍見他的真面目是有點怕,但相處多日,她知道可以信賴他。
「我有化妝品——」
「我不化妝。」
她哄他。「我技術很好的,會把你弄得很帥。」
「我不喜歡臉上塗得厚厚的。」以前就嘗試過,他痛恨那種感覺。
「那……你在頭上套只絲襪吧!」
「我又不是非出門不可。」
「真的嗎?我看你很期待的樣子。」
「我不期待。」口是心非,出門的念頭已被她挑起,他躍躍欲試。
她想了想。「如果我只塗你臉上一個地方,你可以接受吧?」
他掙扎兩秒。「……不要塗太濃。」
「不會啦,那好,你等著。」貝蘋興沖沖地回房去拿化妝品。
她果真只塗了他臉上一個部位,塗完,赫密對鏡一照——她將他眼窩塗得黑黑的,活像剛被人賞了兩拳。
她很滿意。「就是這樣!保證你可以安安穩穩走在路上,沒人會發現你是吸血鬼。」
赫密狐疑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就憑這兩隻熊貓眼?他的容貌幾乎毫無遮掩,她甚至沒建議他戴隱形眼鏡,這樣真的可行?
為了測試效果如何,貝蘋就近選了一家大賣場,人多、燈光超亮,她與赫密光明正大走進去。
赫密想,這是個餿主意。出門前,兩個管家看得目不轉睛,耶格爾沒說什麼,伊凡則是想笑又不敢笑。
「主人,您不缺錢,不需要去馬戲團當小丑吧……」被他橫了一眼,伊凡乖乖閉嘴。
他知道這太胡鬧,自從同意她在他臉上亂塗,一切就不對勁了,他的紳士教養與矜持不容許他幹這種蠢事,但他還是做了,既然結果像個小丑,他就不該出門,但他還是出門,她的積極感染他,教他興起冒險的念頭。
他確實吸引了很多目光,有人對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議,但沒有人尖叫逃跑,幾個年輕女孩投予他的視線還非常熱烈。
「看吧,我就說沒問題。」貝蘋笑嘻嘻。
「為什麼?」赫密迷惘,為何兩隻熊貓眼就能解決他多年的困擾?
「瞧瞧你這副模樣——五官英俊立體,臉白得像塗了三盒粉,搭配超誇張的眼妝,還有酷勁十足的黑衣黑褲,你覺得自己像什麼?」
「默劇演員。」再來根手杖,就可以演出了。
「錯,是視覺系藝人!」
「視覺系?那是什麼?」
「簡單來說,視覺系就是非常注重化妝造型,所以大家看你打扮很誇張,不會覺得奇怪,還以為你是藝人,說不定在出節目外景,奇裝異服也是當然的。以後你出門就打扮成這樣,誰都不會看穿你的真實身份。」
「你好像很得意。」瞧她眉飛色舞的。
「當然,你以為誰都想得到這麼讚的點子嗎?換成我們會長的話,他可能建議你戴全罩安全帽,人家還以為你來搶劫的。好啦,我幫你擴大了生活圖,你不用老是困在屋子裡了,舉手之勞,不用太感謝我。」她帥氣地一揮手。
「嗯,那就不謝了。」
「欸,謝我一句很難嗎?」
他笑了。「是你說不用謝的。」
「這是場面話啊,我算是你的下屬,幫你分憂解勞是應該的,老闆不必感謝下屬,至少可以稱讚一下,讓我有點成就感嘛。」
他頷首。」好吧,稱讚就留著你發薪水時一併給,記得向耶格爾領取。」
還有這樣的?她傻眼,嘀咕。「一句話也要省,吝嗇鬼、鐵公雞……」
『鐵公雞是什麼意思?」
貝蘋一驚,真糟糕,忘了吸血鬼的聽覺非常敏銳。「唔,公雞會在每天清晨喔喔啼,叫人們起床,有領導者的意思,鐵就是形容強悍、堅強——」
「我以為鐵公雞是罵人小氣。」他勾唇。
她臉紅。喵的,可惡的陰險男人,給她裝傻,讓她瞎掰一串再來戳破,太心機了。她好尷尬,接話也不是,沉默也不對,只好假裝突然對旁邊堆成山的洗衣精很有興趣。
他低沉笑了,伸手揉揉她頭髮。「你想的辦法不錯,謝了。」
他語氣溫暖親匿,她愣住,回頭看他時,他已收回手,臉色平靜。
她反應不過來,傻傻望著他側臉。一開始,她覺得他冷漠拘謹,難以親近,突然迸出體外受精的冷笑話,她覺得他還挺妙的,而現在,她發現他會捉弄人,遙遠的兩千年距離,被他一探手,全數揉去。
她想,他其實跟普通人差不多,遇事嚴肅認真,偶有疑惑,也會開玩笑,雖然外表冷若冰霜,其實內在溫暖。他揉她頭髮的動作富有人性與感情,那股溫柔的力道有幾秒讓她失了神。
她偷瞧他,他顯得不自在,彷彿覺得自己剛才太唐突,有點懊惱。她微笑,覺得這個矜持的男人,有點可愛,她開始喜歡他了。
但她又困惑,他明明不是冷酷無情,為什麼平日態度疏離,不願和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