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黎安一直低頭不語,只是淡漠的緊跟著邵子霽的腳步,一如方才用餐時的情況,她也只是機械化的吃著東西,宛若一具不能言語的木頭人。
「地上有什麼好東西嗎?」頓停下腳步的邵子霽,雙手交錯於胸前,以眸光代替了接下來的言語,神情專注於她的臉上。
黎安抬頭,眨著不解的眼睛。她根本沒聽清楚他說什麼,失魂的心依舊責怪著自己不該答應邵子霽的邀約,與他共進晚餐。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他等她跟上腳步,沒再接續適才的話題。
「什麼地方?」黎安本能的反問,她習慣性咬唇的動作又出現。
「是個很美的地方,你會喜歡。」邵子霽盯著她的舉動,隨後故意將視線飄向一旁。現在他已明瞭,黎安咬唇時多半是因心裡緊張。
他體貼的沒道出,只將這秘密藏於心裡,畢竟他不希望她怕他!
又向前走了幾步,他習慣性的等她跟上腳步。
***
「我們真的得上去嗎?」站在超大型的摩天輪下,黎安咬唇眨著眼問。不容她退縮,這會兒邵子霽是扯著她的手,直接往前衝,直到兩人坐上了摩天輪,他才放開了她的小手。
「你不該強迫我跟你一起搭的!」黎安坐定後一動也不敢動,她抿著唇抗議。
有點懼高症的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得接受他霸道的要求。
對於黎安的抗議,邵子霽只回以一個不以為意的笑。「凡事總要有初次嘗試,否則很難斷定自己到底會不會喜歡。」雙手一攤,他自若地在黎安的對面坐了下來。
由黎安咬唇抿嘴的動作看來,邵子霽推斷——她可能沒搭過摩天輪,至於原因,他不急著明瞭,反正以後他會知曉。
隨著機械緩緩的上升,黎安纖細的小手緊緊捉握住座位兩旁的鐵條,緊張的情緒已讓她顧不得邵子霽會不會投來嘲諷的眸光。
「我小時候就很喜歡搭摩天輪。」邵子霽的聲音倏地響起,他試圖分散黎安的注意力,也唯有這樣她才能欣賞到一會兒後美麗、的夜景。
黎安無心顧及邵子霽的話題,一顆心仍舊忐忑不安。
機械繼續上攀,過了許久後,她終於抬頭看向他。「我怕高,所以一直不敢嘗試……」
她由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嘲諷意味,他黧黑的眸光甚至於是鼓勵她將視線往外投。
「其實並不可怕,對不對?」他衝著她笑,唇邊漾起的笑紋很迷人。
「你為什麼喜歡它?」終於敢放開雙手,黎安纖柔的手指在小小的空間裡比了一圈,她意指摩天輪。
「你不覺得它像人生嗎?」邵子霽雙腳自若的交疊,有神的眸光投向遠方的夜色中。「我每搭一次,便能感受到一次人生的起伏。」收回視線,他的眸光凝聚在她小臉上。
「是……是很像。」黎安喃喃自語,視線不經意的為遠方橫濱港外船隻的燈火所吸引。「好……好美!」本是緊抿著的唇,不經意一笑,綻開甜甜笑紋。
幾乎是同時,她細眉間的皺折,一掃頓逝。
「是很美!」邵子霽應答著,只是兩人所言的美,讚賞各為不同。
黎安欣賞的是夜景,而邵子霽欣賞的,則是黎安。
機械緩升,已到頂端。
「我喜歡此時的感覺。」他接續著適才的話題。
「高處不勝寒!」黎安搖頭不認同。
高空的夜色雖美,但本就極寒的氣溫更是驟降,陣陣的夜風吹拂,傳來刺骨的寒意。
黎安不禁打起哆嗦,而將身體縮成一團小人球。
「你很怕冷?」他貼心問,由頸上取下圍巾,遞到黎安手中。
軟軟蓬鬆的羊毛線織,貼在手中是舒服地、很溫暖。「大部分的女人都怕冷!」她脫口而出,話語中似乎是另有涵義。
哪個女人會不喜歡被溫柔地捧在手中呵護呢?
她感傷的對話,換來他深情的凝視,黧亮的眸中躍動著比星辰還燦爛的光彩。
發覺了他的凝視,黎安撇開頭咬著唇。
「你喜歡被吊在這麼高的感覺?」空氣中靜默了幾分鐘,直到她收回視線,腦中想到了可以岔開尷尬氛圍的話題。
而摩天輪在此時也正巧停頓,這是例行設定,通常會在至高點停頓個一、二分鐘。
「我喜歡站在高點,因為唯有此時……才會覺得全世界皆在自己的腳下,所有的燈光為自己綻放!」邵子霽雙手交握抵在下顎,緩緩述說著他的論調。
這是第一次,他與人分享內心深處的論調、觀感。
黎安搖搖頭,笑紋在她嘴角綻放。「依心理學的看法,你有自大自傲的傾向。」她不諱直言。
就算兩人不搭上摩天輪,不由高處往下鳥瞰,全世界的燈火依然會亮起、依然閃爍,因那不是為任何人,只是定律、是習慣。
「我不否認你的看法。」他看著她,喜歡她唇邊的笑容,笑意使她變得更美。「不過……你得告訴我你的感覺,現在的感覺、在這上頭的感觸。」雙手一放,他更換坐姿,催促著她的答覆。
「我……」偏著頭思考,半晌後她才緩聲回答:「我覺得自己渺小,跟腳下的燈海、世界比擬,我覺得自己渺小的微不足道。」她咬著唇,勇敢地看向他。
邵子霽先是嘴角微綻,緊跟著朗笑出聲。「依心理學的觀點看來……你有過度自卑的傾向。」
他突然彎身向前,大掌一探,為她將一綹垂落於臉頰上的髮絲勾回耳後。
邵子霽突來的動作,令黎安先是一愣,而後她趕忙側過頭,避開了他的大掌。
摩天輪恢復了轉動,巔峰過後,已開始緩慢的下降。
無雲的夜空中寒風又吹起,白色透光的小點開始緩空而降……雪,是雪,下雪了!
雪花隨風飄揚開來,撒落在腳下的世界,透過燈海折射,如一粒粒耀眼的珍珠。
「下雪了!」黎安隱忍不住心裡的悸動,她探出纖細的小掌,承接住由空中散飄的雪片。
「你喜歡雪景?」黎安雀躍的聲音,讓邵子霽直接推斷。
「嗯。」她頻頻點頭,唇瓣熾綻的笑容,更增添了她的韻美。
無瑕肌膚加上那甜美笑容,讓她看起來宛若初雪中的精靈!
「你看起來很美!」是直接毫無掩飾的讚美,邵子霽脫口而出,他的視線完全為眼前的黎安所吸引。
她徹底勾挑起他心裡最深層的渴望!
「我……」他的話、他濃烈的眼神,讓黎安驚慌。
狂風吹起,雪花四處飄散開來,飄落在兩人的身上、黎安柔軟的唇上。
她趕忙垂低頭,又習慣性的欲咬紅唇。
「別咬唇。」邵子霽突地起身,大掌一探,將她拉近。
重心不穩,小小的空間裡瞬間晃動了下,黎安沒站穩的身子,依勢倚入邵子霽懷中。
寬大的胸懷,溫暖且有著無限的安全感!
黎安有剎那間的錯愕,然後抬起小臉,纖柔的雙掌飛快地觸抵上邵子霽硬碩的胸膛,急欲撐開兩人的距離。
「有雪片!」無心顧及黎安的推拒,邵子霽修長手指撫上她柔軟如櫻的唇瓣,拭去上頭微沾的雪花。
「我……」他細微的動作,又讓她不知所措,小嘴微啟,她又欲重複咬唇的動作。
「別……咬……」邵子霽單掌揚高了她的下顎,頭一低,銜住了她的柔軟唇瓣,將阻止的話緩緩送入她的小嘴中,繼而暖暖的氣息在兩人間流轉。
吻!黎安眨著眼,她從未想過,她會讓其他的男人碰她!
何況這是她的初吻!
本是要獻給慕仲揚的吻!
她不知自己的力量由何而來,只知在推開邵子霽的剎那,力道大得讓兩人同時怔愣。
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沒再上前,怕自己失常的行為,嚇著了她。空氣中飄散著雪花,除了更刺骨的寒冷外,就只剩接下來靜默到清晰可辨的呼吸聲。
「對不起!」在摩天輪轉回地面上停住時,邵子霽終於緩聲道歉。
黎安低著頭,並無搭腔。
於是兩人一路靜默的走著,直到車站已矗立在眼前。
「你的。」黎安由頸上取下圍巾,定住腳步欲脫下外套。
「留著。」邵子霽轉過身來,不悅地擰起眉。「你比我需要它。」
他逕自霸道地幫黎安拉好外套,將圍巾又套回她的頸上,一圈圈的繞好後他才鬆開大掌。
而後他邁開步子,逕自往前走。
之後他一直沒再回頭,只是刻意的放慢了腳步,知道她緊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天空的雪花緩緩飄散開來,無聲地落在兩人的肩頭上。
***
在邵子霽的堅持下,黎安知道拗不過他的堅持,只得依著他,讓他送自己回住處。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黎安心裡錯綜複雜,膨脹數倍的大腦疼痛的無法思考。
取出鑰匙,她打開了門。再合上門的剎那,理智回到了她的大腦,她有了明確的決定。
她不該再與他見面,最好連見面的機會都不要再有!
不該發展的情感,即不該給彼此機會。
將背包拋在一旁的小沙發上,她迅速地拿起電話撥號。
「季嵐,我是安。」
電話那端傳來接通後,季嵐高八度的音頻——
「安安,怎樣……約會還順利吧!」季嵐極富探索性的聲音,透過話線傳送,依然不減八卦意味。
她才不管是誰來追求黎安,只要條件別太差、對方是個好男人,她都樂於當個推手。
反正現階段的任務,是想辦法讓黎安盡速忘了那個無情的慕仲揚,過得快樂。
總之……她是大力鼓吹黎安去找其他的男人談談戀愛!
「約會?」持著話筒,黎安心虛,故作不解。「別裝迷糊,你得從實招來!」季嵐的聲音又昂高八度,讓人耳膜一震。她緊抓著話題不放。「沒有……只是一同吃飯而已。」黎安蓄意隱瞞,將整晚的情節,特別定摩天輪上所發生的事,隻字不提。
末了,她還為了讓季嵐無再開口發問的機會,趕忙接著道:「接下來的一、兩個星期,我得準備語文考試還得交旅遊稿件了,所以……我可能短時間內不能到你的店裡去幫忙了。」她找了一個最差勁的理由。
季嵐卻不被她的理由給搪塞住。「安安,發生什麼事了對嗎?」她知道黎安是一個學不會說謊的笨學生。
由那略微發抖、不正常的音頻,她判斷黎安說謊了!
「沒……沒事!」她的回答連自己都無法信服。「我累了,想休息了。」如電話會燙人般,她飛快地掛斷,抬頭合眸深深吸氣。
一整晚的時間,她知道邵子霽看她的眸光是不同的!
她也曾由鏡中望見過自己類似的眼神,那是迷戀、熾愛一個人時才會有的眼神,是她曾經凝視著慕仲揚時所擁有的神情。
她更明白愛一個人得不到回報時的痛苦,所以她不會給任何人機會,因她不希望由別人的眼中看見相同的痛楚。
緩緩起身,她由衣櫥裡取出一個旅行背包,裝好幾件簡單的衣物,由書桌的抽屜裡取出請假單,她動筆填好。
她需要去旅行了。
只要短期間內,別再與他相見,一切會恢復原來的平靜,她要的平波無浪。***
送黎安回住處,再返回他位於品川的豪宅,已是深夜時分。
電梯門開啟又合上,很快的直達了八樓,門才一開啟,邵子霽即看見在長廊來回踱步的岳恩帝。
挑眉朗笑,他不忘揶揄。「真難得你今晚會有空。」
平日岳恩帝是貫徹生活與工作徹底分明的人,所似要在晚上時間讓岳恩帝主動來找他是不容易的。
「你今晚改吃素了?」雖話中有話,但他心情愉悅,道出的語調自然無平日的嚴苛。
沒理會邵子霽揶揄的口吻,岳恩帝抵站在門邊,等著他腳步走近。
「你整晚手機都沒開嗎?」他一臉無法置信,過往,這是子霽不會有的行為。
基本上他是屬於那種,生活即是工作的人。
手機不離手、工作不離口,是邵子霽的標準座右銘。
「有事嗎?」慵懶的聲音,證明了他今晚的心情確實是特好。掏出鑰匙,他開了門,逕自往內走。
「你媽找你一整晚了。」岳恩帝跟上腳步,回身踢上門。
「很重要?」拉開壁櫥,他輕鬆自若的將長外套高掛於內,柔軟的羊毛衣料上還沾留著黎安身上淡淡的紫羅蘭香皂氣息。
「是要事。」走往沙發,岳恩帝隨意的坐下。「關於我們這次洽談的代理權問題。」對於何事能使子霽心情愉悅,他著實感到好奇。
「你沒告訴我媽,再一星期就能將代理權搞定?」他走向八角櫃旁的吧檯,由架上取出一瓶陳年白蘭地,分別注於兩個酒杯再加上冰塊後,他持著酒杯走回沙發,將左手持著的遞給岳恩帝。
有沒有搞錯!?子霽遞酒給他!
單手揉了揉眼睛,岳恩帝更加不敢相信雙眼所見……
他記憶中的子霽,只在應酬時會偶爾淺酌,而大部分的時間他是滴酒不沾,因他總相信喝酒會誤事。
他的至理名言是:他不想輸掉生命中的任何莽撞決定!
所以他極少喝酒,唯有在心情愉快、或商業版圖上又有新擴展時,他才會淺酌。
「說了。但……你媽說,董事會裡一些老東西,對於這次代理權的取得,頗有微辭。」輕啜了口濃烈的液體,岳恩帝深吸了一口氣,讓辣烈一路灼燒至喉際,他的精神為之一震。
此刻他終於可以確定,邵子霽確實倒了酒給他。
「我媽怎麼說?」慵懶地在靠窗的單座沙發坐下,邵子霽修長的雙腿交疊,眸光平靜,讓人讀不出他的心思。
「老董事長要你在一星期內回去。」放下手中的酒杯,岳恩帝故意伸懶腰打呵欠,一對賊氣的眸子卻不想錯過邵子霽臉上的任何神情,以印證心裡深處的揣測。
歎了口氣,他擰起濃眉。「代理權的事再二、三天就可談定,只是……」沒再往下說,他起身踱步至窗邊,視線飄向窗外空投於夜空中。
若三天後他依行程返回台灣,回台後,以他的忙碌情況、和堆積如山等者他處理的公事看來,他何時還能再踏上東京?必是遙遙無期。
那是否表示他與黎安之間只會是個巧遇,像劃破夜空閃落於海平面上的流星,雖燦爛、但光暈終滅,永無結果。
不,他心裡不捨,他不想欺瞞自己的感覺,他要她,強烈的要她!
她帶給他的感覺,是過去所有女人所無法給予的。
所以他不放手,不讓自己與她擦身而過!
雙手撫過寬闊額角與一頭短髮。「你覺得黎安是個怎樣的女人?」他轉過身來,看著岳恩帝,緩聲問出莫名其妙的問題。
「黎安?」岳恩帝皺著眉結,他根本不知道子霽談的是誰,不過卻能確定,影響子霽心情浮動的就是此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一向視女人如無物的邵子霽,居然會為一個女人心神蕩漾、起浮不定!
「你昨日在車站咖啡屋裡談的那個女服務生。」他的話宛若一枚炸彈,讓岳恩帝咋舌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你是說,你整晚不開手機、讓你媽找不到你、還心情愉快的喝了小酒,原因是……那個小女人?」掏掏耳朵,岳恩帝還是不肯相信親耳所聞。
深歎了口氣,回答岳恩帝的是邵子霽一記深切的點頭。
然後他走回沙發旁,由桌上端起了酒杯,輕啜一口。
「我很喜歡她。」他說得很直接,眸底發亮。
「我的天啊!」岳恩帝的手在邵子霽眼前揮了揮。
「我真的很喜歡她,甚至是強烈的喜歡!」這次他更是坦誠的毫不避諱。
「我……我……麻煩你打我一拳。」拉著邵子霽的手,岳恩帝搖著頭、喃喃自語。
「算了,反正跟你也談不出個所以然。」甩開他緊扯的手,邵子霽有了最後決定。「明天你先回台灣擺平董事會那群老東西,我一個星期後就回去。」
這將是最佳決定,他相信以岳恩帝的能力,要應付董事會那群人已綽綽有餘。
至於他則決定利用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贏取黎安的芳心,屆時他會勸她與自己一同返回台灣。
「我……回台灣?」比向自己,岳恩帝顫聲問。
邵子霽的決定似另一枚炸彈,將他的大腦徹底的炸散開來。
「沒錯。你先回去。」邵子霽的聲音恢復了冷靜,且絲毫不容反駁。
岳恩帝露出了一臉無辜。「我該怎麼跟你媽交代?」沒理由子霽留下來贏取美人心,而他得先回去受苦。
「你會知道該怎麼做。」眸光一飄,邵子霽嘴角綻開的笑紋,令岳恩帝瑟縮了下。
「算了,好、好、好,我先回去,至於老董事長那邊……我會在飛機上想好原因和理由。」垮著臉,岳恩帝無奈應允,聳肩道。
他不斷地在心裡嘀咕著,誤交損友,哎……真是誤交損友呀!
夜越來越深,兩個男人、兩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