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雪靜坐妝秮前,鏡中映出她清艷嬌美的容顏。侍女手持梳篦,輕輕梳理她的如雲秀髮,笑道:「郡主,你美得真如天上謫仙一般,怪不得玄煜太子為你神魂顛倒呢!」
庭雪面上一紅,宛如美玉生暈,明艷絕倫。她輕聲道:「別胡說,要被旁人聽見了,成何體統啊?」
「唉呀,郡主,這兒除了我們,哪還有旁人啊?」侍女掩嘴輕笑。「不過倒真是該小心些,玄煜太子可是隨時會來,這十餘日啊,他天天來新月小榭探望郡主,若適逢郡主被太后召去,他便坐立難安,非得等到郡主回來,見著郡主才安心呢。太子可是一點兒也不掩飾對郡主的迷戀,現在全宮中的人呀,都知道太子對郡主癡戀欲狂。」
庭雪頰上紅暈更深了,淨艷絕麗的秀顏中展露著一種異常炫耀的光彩,滿心沉浸在愛戀的喜悅之中。
過去十餘日來,玄煜每天伴著她,水榭賞月,露橋聞笛;他用心、用情織就了綿綿情網,讓她沉湎在他繾綣纏綿的款款柔情中,終於淪陷芳心而無可自拔。
簾櫳被高高揭起,一個宮女捧著托盤進來,盤中置放著五色花糕及一壺暖茶,笑道:「這是太子親自送來的糕點,他知道郡主不愛用早膳,特地吩咐御廚用梅花、桂花、荷花、芙蓉、蓮藕做成了五色花糕。郡主,你快嘗嘗!」
「是太子親自送來的?他當真是連一日不見郡主也不行呢。」侍女們交頭接耳,竊笑私語。
「玄煜來了嗎?他在哪兒?」庭雪美眸一亮,站起身來,裸著素白的纖足,曳著長裙,便要奔出寢殿。
「郡主,等等,你還沒穿鞋呢,會著涼的啊!」侍女提著金縷鞋追了出來。「你的頭髮也還未梳成宮髻呢!」
庭雪拽著長裙,奔向外殿,尚未揭簾時,便被攬入一堵厚實溫暖的胸懷之中。
「這麼急?」玄煜低沉醇厚的輕笑聲在她頭頂響起,溫熱炎炙的氣息在她耳畔廝磨呢喃。「連鞋也不穿,頭也不梳?嗯?」
庭雪羞了,顫顫怯怯偎向他的懷中,將玉顏埋在他胸前,嘟囔道:「人家有東西要給你瞧瞧!」說完,自懷中拿出一方繡巾,遞給了玄煜。
玄煜接了過來,只見繡中上繡著一個白衣男子臨風吹簫、乘龍輣翔,意態逍遙似要凌風而去,身畔有宮紗女子乘鳳相伴,仙袂乍飄、若飛若揚,繡圖上的男女面目神韻宛似玄煜和庭雪,繡得極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這是蕭史乘龍圖嗎?」玄煜猜著繡巾上的典故。蕭史好吹簫,能以簫聲引來鳳凰;秦穆公將愛女弄玉許配予他,並建造鳳凰台給他們居住,後來蕭史乘龍,弄玉乘鳳,兩人升天而去。
玄煜呆愣愣看著繡面,驀地領悟到了庭雪暗喻的深意。「庭雪,你……你願以終身相許嗎?」他心中激動,啞聲道。「你的心,許了我嗎?」
庭雪垂下頭去,雙頰羞紅得像被脂胭浸透一般,嬌艷如紅梅初綻。
「我……我在繡圖上繡得很清楚了啊……」她的聲音小得幾不可聞。
玄煜細看繡面,只見繡巾左右兩側皆繡了一行簪花小字。
乘鳳少女右側繡的是…意暗許,情不渝;綰結同心,莫離莫棄。
乘龍男子左側繡的是:長相隨:水歡聚;朝朝暮暮,歲歲年年。
玄煜欣喜若狂,渾身飄飄蕩蕩的宛如身在雲端。他癡戀庭雪,卻始終末得她傾心相許,雖然感覺她似是有情,但始終捉摸不定她的心意。今日得庭雪繡巾示意,這是她第一次明確允諾心意,他終於肯定自己不是一廂情願。霎時胸中熱血如沸,情意激動,歡喜得如要爆裂一般。
他猛地一拉,將庭雪圈入懷中,低下頭摟住她的唇瓣,激烈深吮,直是要將她揉入自己身子裡去。
庭雪羞不可抑,拚命掙扎道:「玄煜,有人瞧著呢!」
意識到侍女們就在旁同候,玄煜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她的唇瓣,但仍是將她緊擁在懷中捨不得放手。聞著她如蘭似麝的暖香,深深沉醉在這兩情相悅、溫柔旖旎的氣氛之中。
「庭雪,我好歡喜。」他滿心沉浸在歡樂之中,只覺人生至此已臻極美之境。「有了你,有了此刻,我只覺過去的生涯淨是白活,而未來的日子也大可不必再過
庭雪嫣然一笑,偎在他懷中,輕聲道:「我們不只有此刻呢,你忘了嗎?你說要與我朝朝暮暮、歲歲年年的啊!」
「是啊,綰結同心,莫離莫棄。」看著繡面上的簪花小字,他歡悅無限,柔聲道:「答應我,我們要執手柑守,共偕白首,誰也不許辜負深盟。」
兩人軟語溫存,情意纏綿,無限消魂。
玄煜偶一例苜,見到侍女手提著庭雲的金縷鞋,尷尬地呆立一旁,便微笑道:「將郡主的鞋給我,你們全退下吧!」
接過金縷鞋,摒退侍女,他轉向庭雪,星邃魔魅的眸子揚起不懷好意的煽情笑意。「庭雪郡主,就由本宮服侍你穿上鞋子吧!」
庭雪羞紅了玉頰,倏地將雪白纖足縮到裙內,伸出手想奪回金縷鞋。「不用啦,我自己來便成了。」
「不用客氣,本宮很樂意服侍你。」玄煜邪笑著捉住她瑩潔如玉的蓮足,那滑膩柔潤的觸感教他心中一蕩,他眸色變得闇沈,掌住她不盛一握的足踝,細賞把玩。
庭雪又羞又慌,極力想抽回自己的腳,急亂地道:「玄煜,不可以……你不行亂來。」
「現在沒人瞧著了,你用不著害羞。」玄煜肆無忌憚地撫摸上她修長雪嫩的玉腿,一雙大掌不安分地撫上她大腿內側,火炙雙瞳鎖住她無措慌亂的水眸。「咱們終身已定,親熱是很正常的事啊!」
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那無賴神態簡直像極了登徒子。庭雪又怯又惱,卻又無力招架,只能軟弱無助地任他那雙彷彿帶有魔力的手在她身上游移、逗弄、灼燒著她的身心……她嬌軀微顫,又冷又熱,腦中一片眩然,浮沉在他勾引出的火焰情潮之中……
玄煜放肆地撫弄著她嬌柔的身軀,磨蹭著她光潔細緻的頸項,這一動情,便如烈火燎原,再難自制。
吻著她細白的頸項,吸吮著她清馨的氣息,他低喘,啞聲輕喃:「庭雪,庭雪
他喚著她,聲音裡有著奇異的痛楚和激狂。是一種義無反顧的癡戀與眷狂,彷彿她的名字、身影已深深鏤刻在他的靈魂骨血之中,教他殉身而無悔;彷彿就算天地滅絕,他也要這般喚著她,直到永遠。
啊,意亂而情迷,神醉而魂顛。他將她纖雅的嬌軀鉗制在自己迫人的身軀間,緊攫著她嫣紅柔嫩的唇瓣,恣意深纏吮吻,慾念如火焚憢,欲沸欲狂。這樣的慾海情濤,教他沉陷而無可自拔!
正當慾念如狂,心神俱迷,玄煜欲伸手褪解她的衣衫之際,執事太監的聲音突然從殿外傳來。
「江陰侯求見太子。」
玄煜全身一震,奔竄在血液中的欲浪情潮仍澎湃洶湧,一時無法抑制。他低吟一聲,強自克制自己已然失控的慾望,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淌下,他咬牙調勻氣息,終於壓下如潮情慾。
「炎夜找我,我去去便回。」他放開庭雪替她拉攏衣衫,聲音因情慾尚未褪盡而顯得沙啞。
庭雪呼吸促亂地看著他,美眸迷亂悸惑、嬌軀輕顫,雪白玉顏上釀著楓紅醉意,仍無法從這股陌生的情潮衝擊中回過神來。
望著她酡紅艷容及嬌傭神態,他禁不住動情,在她頰上一吻,然後急忙轉過頭去,生怕自己又動慾念。他粗喘地整好衣衫,將繡巾揣在懷中,這才步出新月小榭。
★★★
□「炎夜,你找我?」
玄煜走出小榭,只見炎夜佇立在露橋之上,正呆望著湖水出神,面色憂鬱憔悴,失去了以往遊戲人間的狂恣和軒朗神采。玄煜心中微感詫異,他和炎夜自小一塊兒長大,從未見過他如此頹靡落魄的模樣。
炎夜看著微醺薄醉、滿面春風的玄煜,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笑意,澀澀地道:是啊,我再不來找你,只怕你仍沉醉在美人鄉中,連江山拱手讓人也一無所知呢!」
玄煜心中一凜,凝聲道:「雍王有所行動了嗎?」
「我不知道。咱們派去雍洲的探子始終沒有回報,目前雍州形勢不明,跟京城的聯繫彷彿就像斷了線般,局勢一片混沌。」
「探子沒有回報,就表示雍王目前沒有動靜。他獨生愛女身在宮中,自然不敢輕舉妄動。炎夜,你不必多慮。」
「探子音訊全無並不代表雍王按兵不動,也有可能是探子露了形跡,被雍王殺了滅口。玄煜,危機迫在眉睫了啊,你怎能還無動於衷?」
「如果雍王舉兵叛變,他得行軍千里才能到達京城,沿途重重關卡,自有哨子回報京城,宮中豈會一無所悉?」玄煜搖頭道。「炎夜,有警覺心是好的,但也不能捕風捉影、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啊!」
炎夜看著他,神色悲哀而古怪。他長長歎了口氣道:「果真美人鄉是英雄塚嗎?玄煜,你真是迷失了心智,連該有的警覺心和判斷力都失去了。莫非真如悟心大師所說,我南烜當真要亡於你的手上。」
玄煜面色沉了下來,肅聲道:「炎夜,你說話太過放肆了。雖然我倆親如兄弟,可不代表這君臣之分就可以廢了,你可知你剛剛所說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殺頭重罪?」
炎夜悲狂大笑。「如果你真要因此而砍了我的頭,我炎夜又有何話可說?終究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啊:」
玄煜見他神色異常,雖惱他言語無忌,卻也禁不住關心。他強自抑下滿心氣惱,臉色鐵青地道:「哼,憑你放肆妄為的個性,倘若真要治你,你幾百年前就掉了腦袋,哪還能活到現在?」
按著玄煜轉身走下露橋,怨聲道:「隨我來。」
炎夜隨著他走下露橋,走入梅林之中。
「說吧:你今日的反常。除了擔心國事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原因?」玄煜眼神犀利地看著他落拓憂鬱的神色。「你可知自己失魂落魄的,看起來一副憔悴模樣?往日那個神采飛揚、疏狂不羈的炎夜呢?怎麼才十餘日不見你,你就把自己搞成了這副德行?」
炎夜苦笑,神色落寞地道:「你可知永欣公主昨日已散程返回北垚了?」看著玄煜無動於衷的神色,他搖頭自嘲道:「瞧我問的是什麼蠢話?你自然不會知道,也不會在意的吧?」
「你就為了永欣公主,一大早跑來對我說出那些足以砍頭的混帳話?」玄煜怒極反笑。「炎夜,你可知自己就像是個為情所困的小男孩,無理取鬧到了極點。」
炎夜聽而不聞,喃喃道:「這十餘日來,你天天往新月小榭跑,送花獻禮、泛舟遊湖,搞到宮中人人皆知你對庭雪郡主迷戀欲狂的事,你教永欣她怎麼還有臉待得下來?」
玄煜又好氣又好笑,道:「既然我對庭雪傾心柑戀的事已經人盡皆知,那永欣公主與我又有何相干?如果你對她有意,盡可放手去追,憑你的人才和南烜江陰侯爺的身份,難道便匹配不上她了?」
「我試過了啊,但不論我對她千般遷就、萬般討好,她始終也沒將我放在心上。」他滿臉的苦惱神色。「自那日她在弘徽殿見了你之後,便像著了魔似的將你放在心上,她眼中哪還容得下旁人?」
玄煜防備地看著他。「這不是我的錯吧?你怎能遷怒到我身上,一大早跑來對我興師問罪,說得好像南烜就要亡在我手上一般?」
炎夜抬起頭來,神色凝肅地道:「你真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我所說的話全是混帳話?」他搖頭歎道。「永欣公主一怒而去,咱們就斷了北垚的外援,甚至有可能和北垚對立為敵,再加上雍王蠢蠢欲動,隨時會舉兵造反——這般內憂外患!玄煜,你向來比我聰明,難道看不出這凶險四伏的危機嗎?你怎能視而不見、毫不在意啊?」
玄煜沉默了。
炎夜接著又道:「而更教我不明白的是,就算你對永欣公主毫不動心,又為什麼偏偏要選上江庭雪?世間女子任你所選,任你所愛,你卻偏偏愛上雍王之女?」
玄煜靜穆不語。
炎夜逼視著他,咄咄問道:「告訴我,你是真的愛上江庭雪?還是只為了留下她當人質,利用她來牽制雍王而騙取她的感情?」
玄煜避而不答,只淡淡反問道:「告訴找,你對永欣公主是真的動了心、用了情嗎?」
炎夜一愣,彷彿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一向是花叢中的遊蜂浪蝶,到處留情卻從不認真,更從未想過自己居然也會有為情所困的一天。他呆了半晌,苦笑道:「她就好像是我命中的魔星,我明知這段感情不會有所回報,她全心都在你身上,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去想著她、關心她。我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麼魔?可我全然無法控制我自己,這算不算是動了心、用了情?」
「每個人命中都有一個魔星——庭雪,就是我的魔星。」玄煜悠悠道。「如果你要問我對庭雲的感情,我只能說我已經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炎夜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搖頭道:「你可知你這是在玩火啊!她是雍王之女,難道你不怕她是雍王派來的棋子,故意用美色誘惑你,一旦你淪陷了感情,她就可以對你予取予求,讓你沉溺在溫柔鄉中失去警戒和防備之心,甚至可以在不知不覺中謀害你的性命啊!」
玄煜淡淡笑了。「你不是說美人鄉是英雄塚嗎?死在她的手中,我心甘情願。」
炎夜倒抽一口氣,痛心地道:「為了一個女人,你竟甘心斷送性命及南烜的江山嗎?」
玄焜目光堅定地道:「我不會斷送南烜江山,也不會放棄庭雪。」
「世事難兩全啊!一旦雍王超兵叛變,你和她就成了不容並存於世的仇敵,加上謀反造亂是抄家滅門之罪,到那時你真能下令靳了庭雪?就算你能不顧眾議放過了她,可骨肉親情是割捨不斷的。如果到時她求你放過雍王,你放是不放?放,便是置南烜江山於險境,因為如果你連叛反逆賊都能放過,那還有什麼罪是不能放過的?放過雍王便等於是鼓勵人民謀反;不放,你就成了庭雪郡主的殺父仇人,你以為她還可能和你在一起嗎?」炎夜搖頭道。「你們這場愛戀,不但沒有未來,而且注定將要栽下禍根啊!」
「我知道我和庭雪的感情是禁忌,是不被容許的愛情,但我還是不能放棄。」玄煜幽幽道。「對我來說,她不是雍王之女,她只是江庭雪,一個我所深愛的女子。而我也不是以南烜太子的身份去愛她,更不打算因為她是雍王之女而抹殺掉這份感情。我不管她的身份,也不管她的背景,我只知道我要她,而且要定了她,不惜任何代價!」他仰看滿天落花,緩緩說道:「我只是一個深陷情網的男人,這樣旳感情也錯了嗎?」
「是錯了!就算你能不問彼此身世,執意拋開身份,鐵了心去愛。但你改變不了她是雍王之女的事實,也改變不了雍王意謀叛變的企圖,你們終究會成為不能並存於世的仇敵。」炎夜沉痛地道。「癡癡錯錯,情癡便會生錯。玄煜,你身為南烜太子,是容不得你行差踏錯的啊!」
玄煜抬起頭來,細雨撲面,是一陣陣沁人心肺的微疼與涼意。就像他心中那不能訴諸於言語的隱痛。明知這是一場宿命已定的絕望苦戀,可他已經回不了頭……
如果上天不容許他們相戀相守,為何又要安排他們相遇相識,傾心相慕?
霏霏細雨中,落花像一聲輕歎似地幽然飛墜。
「誰?」玄煜和炎夜同時都聽到了那落花一般、輕幽如泣的歎息。
朦朧雨霧中,紅悔飄灑、繽紛飛舞。一個白紗少女凝立在漫天飄揚的落梅之中,倘恍怔忡地望著他們。
★★★
曉風坲過梅林,也坲動著她的衣袂。她站在那兒,宛如一抹美麗的水色幽魂。
玄煜一驚,整個人都呆住了。「你,怎麼曾往這兒?」他繃著聲問,幾乎是屏住氣息的。心勒著透不過氣來的痛楚——她聽到了?她聽到了多少?
「我在水榭中看到你和江陰侯爺似乎有所爭執,我很是擔心。後來你們兩個離開了露橋,走入梅林,我怕你們有事,所以才跟過來瞧瞧。」
玄煜心中一緊,本就是怕她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所以才帶炎夜到梅林裡來,沒想到反而將她給引來了。「我和炎夜所說的話,你聽到了多少?」
「我……不明白,你們說我父王圖謀叛反——這怎麼可能?」庭雪眼神混亂迷惘,心中一片茫然。「造反作亂,是抄家滅門之罪啊!我父王不可能做這種事的,你們怎能亂安我父王罪名呢?」
「江時雍身為南烜的靖南王爺,掌控八十萬大兵,兵權在手,又治理著南烜最豐饒的雍州——相信我,我們絕對比你更不希望他造反作亂。」炎夜口氣冷硬地道。「如果不是掌握了確切證據,我們敢安上他這麼大的罪名嗎?你身為雍王之女,難道不瞭解他的性恪?他狼子野心,熱中權勢名利,當王爺不夠,還想當皇帝。這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難道你這個親身愛女反倒被他蒙在鼓裡?」
血色自她清麗絕俗的面孔上消失殆盡,她踉蹌退了幾步,淒惶看著玄煜喃喃問道:「江陰侯爺他……他說的全是真的嗎?」
雨漸驟,同漸狂。玄煜揪著心,望著庭雪清艷而蒼白的容顏,第一次體會到真實而無法否認的距離。他們,終要面對這決裂的一刻。
「是真的。雍王擁兵自重,圖謀篡位,在皇室中早已不是秘聞。這三年來我們搜羅到的罪證足可集結成冊。只是他手握重兵,在未徹底剷除他的勢力之前,我不能也不敢要父皇定他的罪,生怕把他逼急了,會讓他提前舉兵造反。戰禍一起,受苦的將會是黎民百姓,我蕭家不生這個江山不要緊,可是萬萬不能讓百姓捲入戰火之中。」
「這三年來,玄煜數次要皇上下旨收回雍王的兵權,可是雍王總以邊關情勢吃緊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由拒絕接旨。我們只能派探子潛入雍州,嚴密監視雍王的一舉一動,並暗中削弱他的軍權,可是雍王這隻老狐狸早有防範,我們根本無法探知他的軍力部署。」
庭雪腦中一片昏亂迷惘,雖然聽著他兩人說話,但於他兩人言中之意一時竟然難以領會。最寵愛她,也是她最敬愛的父王竟然密謀造反?
「一旦雍王造反作亂,你和玄煜就成了不容並存於世的仇人——你的存在,對玄煜來說,將會是最致命的傷害。」炎夜冷酷地說道。「不管你對玄煜的感情是真是假,也不管你究竟是不是雍王派來臥底行使美人計的,為了玄煜,我絕不贊同你和玄煜在一起,也絕不會輕易相信你!你休想當上南烜的太子妃。」
「炎夜,住口!」玄煜面色鐵青,喝道。「我的私事,輪不到你來作主。我要和誰在一起,娶誰為太子妃都不關你的事。」
「一旦你的感情牽涉到了南烜存亡,就已經不再是你的私事了。」炎夜毫不畏懼地逼視著他,咄咄逼人地道。「你身為南烜儲君,身繫南烜興亡,本來就該拋卻一己之私,豈可為了仇人之女而斷送江山?我承認庭雪郡主清靈如仙,是個舉世無雙的美人兒,你自幼看遍後宮佳麗,早視美色如無物,若不是人間絕色,又豈能讓你傾心?但難道南烜江山居然比不上一個女子嗎?蕭家基業、南烜千千萬萬百姓,在你心目中,全比不上一個江庭雪嗎?」
庭雪越聽越是驚心動魄,似乎世界在一瞬間全變了。她不明白,方纔還柔情蜜意、銷魂纏綿的戀人怎會轉眼間就成了不能並容於世的仇人?她全身冷顫,踉蹌後退,心頭掠過如利刃割裂般的痛楚。「我明白了。法會那晚,咱們第一次見面時,你一聽到我是雍王之女,就立刻像變了個人似的,還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你始終當我是父王派來想以美色誘惑你的奸細,是不是?而你接近我,同我示愛,也是別有企圖。方纔你們是怎麼說的?留下我當人質,利用我來制衡父王而騙取我的感情?」
她望著玄煜,神色悲哀。蒼白如雲的面孔映著紅如胭脂的落梅花瓣,更顯得淒艷絕倫。「你從沒有愛過我,是不是?」
「不!雍王意謀造反是真;我愛你也是真!」玄煜神色淒厲,痛楚地說。「我說過,我不是以南烜太子的身份去愛你,也不打算因為你是雍王之女而放棄這段感情,我只目芒個為情癡狂的男人,我們之間,只是純粹的,深受彼此吸引的男人和女人。你不信我,難道你也不信自己嗎?你不信你可以讓我如癡如狂,讓我放棄一切去愛你嗎?」
庭雪心緒翻騰,柔腸百轉。她淒然地說道:「我不知道,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去相信些什麼了?」
玄煜拿出懷中的繡巾,攤了開來。「記得嗎?這是你親手繡下的承諾,而我也說過我們要執手相守,共偕白首。」他向庭雪伸出手,立誓般堅定地道:「庭雪,忘記我們彼此的身份,到我身邊來——我發誓,不管未來情勢如何演變,我一定不會放開你的手!」
庭雪猶豫著,慢慢地伸出了她的手,放到他掌中。
玄煜狂喜,正要握住她的手時,她卻已經將手自他掌中滑開。
他怔忡看著她。清曉的寒意,朔冬的雨聲,一點一滴侵入了他的骨髓。他恍恍然明白了和庭雪之間那對峙的距離,是無可避免的宿命,他們正站在危殆邊緣,一步踏錯,便是自劫不復其身的萬丈深淵。
「如果我父王真的造反,我們就成了對立的仇人。」如珍珠般迸濺的淚水緩緩滑過庭雪蒼白清艷的面頰。她心碎腸斷,淒婉欲絕地道:「不論是愛或恨,是承諾或誓願,我們再也不能攜手同行了。」
雨水浸濕了他們的衣裳,他們卻只是恍若未覺地相互凝望著,就只是那樣對望著,心痛著,不敢伸手撫觸對方。兩人心中都明白,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已是無法觸及,也不敢觸及的距離。
迷離的急雨驟打,落在身上竟像一道道冷火,那樣至熱又至冷的痛楚就像愛與仇,要將他的心一分一寸地毀滅。看著庭雪滴滴灑落的清淚,他突覺再地無法忍受了,猛地將庭雪拉入懷中,緊緊擁抱住她,彷彿就算天崩地毀,他也絕不放手。
「庭雪,不要哭,不要再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相信我,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保護你的心,絕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你是在承諾你做不到的事啊!玄煜。」庭雪幽咽淒迷地道。「一旦我們真成了敵對的仇人,你如何保護我呢?或許你可以徇私饒我不死,但我江氏一族呢?你護得了我的人,但護不了我的心啊!」
玄煜苦澀她笑了。「那就祈禱你父王不會真的舉兵造反,我們永遠不會有對立的一天吧!」
紅梅紛飛,如同濺碎的淚,在風雨中四散飄揚,漫天飛舞著。
「舉兵造反……我要問他,我問他去!」庭雪昏亂迷惘地掙開了玄煜,踉蹌退了幾步。「我回雍州去問我父王,他不可能造反作亂的,一定是你們搞錯了。」
庭雪轉身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悔林。
「攔住她!玄煜。」炎夜大叫。「千萬不能讓她回雍州去通風報信,打草驚蛇
玄煜追了上去,拉住庭雪。
庭雪回身,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眼神中滿是受傷神色。「你真相信我會回去通風報信?」
「不是,我只是不能讓你走。」玄煜搖頭,悲哀地道。「你一走,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不能冒著失去你的風險。」
遠處突然嗚嗚嗚地傳來一陣尖銳急促的號角聲,一道紫焰流火從未雀殿殿頂升起,劃過曉空。
玄煜和炎夜同時臉色大變。
「宮中有變,訊號是從朱雀殿傳來的。」炎夜驚逋。「現在正是早朝時刻,聖上和文武百官都在朱雀殿中,咱們快去瞧瞧究竟。」
「為什麼宮中會有變?為什麼發生變故的地方是朱雀殿?」玄煜又驚又怒,道。「內宮侍衛呢?禁衛軍呢?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他話聲未落,一個剽悍矯健、渾身浴血的魁梧漢子奔躍進了梅林,叫道:「玄煜太子,終於找到您了。」
這高壯漢子正是禁衛軍統領王剛,他不顧滿頭滿臉的鮮血,跪下急稟。「雍王叛變,攻進了皇宮,並佔據朱雀殿,聖上及文武百官全落入了雍王手中。」
玄煜和庭雪同時身子一晃,面上是失了血色的驚人蒼白。
他們眼神相接,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末日般黑暗的絕望與傷痛,心裡彷彿已明白,他們的生命已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這場驚天動地的劫毀,宿命已定,無可轉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