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園遍植楓樹,每到秋天,北園的楓樹會在一夜之間轉成橘紅色,待秋風一拂,樹上的楓葉就會如同「紅蝴蝶」一樣地飛下枝頭,那成百成千的「紅蝴蝶」在林間翩然起舞的樣子,美得教人屏息。
這天鎮西王夫婦剛用過了膳,兩人來到園子散步。看著飄落的楓葉,王妃忽然有些感慨,「又是秋天了,每到這個季節就倍覺寂寞。」
「咱們年紀不小,且樓兒又忙於其他事情,無法常待在咱們身邊,怪不得你會那樣認為。」他一笑,「咱們得感謝上蒼讓咱們得以白頭偕老,這才老來有伴。」
「王爺,你會不會覺得咱們這鎮西王府……人丁太少啦?」她暗示地問。
王爺撫著鬍子一笑,「王妃,你是在提醒我,樓兒和鏡觀的事情該要辦一辦了嗎?」
「可不是嗎?他們倆成天成雙入對,樣子甚為親密,可就是不曾聽樓兒說,要選個良辰吉日把鏡觀給正式迎娶為妻。」
「他大概認為鏡觀年紀尚輕吧。」王爺猜道,那娃兒一張娃娃臉,再加上頑皮的表情、動作,有時真會忘了,她已經是成年人了。
「那丫頭十七歲啦,當年我十六就嫁給你了。」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打算。」
「有時也要為咱們兩老想想。」王妃發起牢騷來,「哪個人到咱們這把年紀尚未能含飴弄孫的?」
「王妃……」
「我不管,今天你得要把此事和樓兒談一談。」
「萬一他不答應呢?」
「那我就去找鏡觀說。」她談話到此,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們走過來。
「兒臣給爹娘請安。」幾天沒來這北園,管御樓特地前來請安。
「鏡觀呢,怎麼沒同你一塊兒來?」王妃覺得兩人同時出現較好,把「事情」一併處理。
「她在房裡刺繡呢,那幅觀音已經快完成了,她期望在娘壽辰那天可以完成。」管御樓解釋道,那幅觀音繡得真慈祥,相信娘看到一定會喜歡的,也難得好動的鏡觀肯乖乖地待在房裡完成那幅繡畫。
「嗯……嗯……」王妃輕咳了兩聲,然後輕喚了一句,「王爺。」見王爺不為所動,她又說:「王爺,你方才不是說有話要跟樓兒說嗎?」
呃,爺娘今天的神情有些怪哦!發生了什麼事?管御樓暗忖。
「呃,是這樣的。」王爺覺得此事不那麼急,但王妃卻急成那樣,「樓兒,你和鏡觀何時想成親?你娘等著含飴弄孫呢!」
一時間管御樓愣住了,他沒想到爹會問得那樣直接。
「你和鏡觀如此出雙入對,若是多了層夫妻的關係,那會名正言順些。」王妃忽然說,「樓兒,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成親了。」
「可……可鏡觀年紀還輕,不急嘛。」他也想早日娶她為妻,可是她玩性仍強,他想再隔些時候,待她再成熟些再談此事。
「她年紀已經大到足夠當個好妻子了。」王妃仍不死心,她真的渴望能含飴弄孫。
「等她滿十八的時候吧。」
「十八?」王爺和王妃互看了一眼,「好!就你所說的十八歲,屆時可別再拖了。」
反正十七歲和十八歲只相差一年嘛,一年之後他們就會成親,屆時就有孫子可以抱了。
管御樓說出承諾時,他也挺煩惱的,他尚未問過鏡觀的意見就承諾十八歲要她嫁入門,萬一她不答應?
老實說,他並不太贊同女了太早婚,十八歲的新娘……會不會太早了?可是,看爹娘那麼急著抱孫子的樣子,又不忍教他們等太久,唉!真麻煩。
☆☆☆
「怪不得!怪不得當你發覺我是女兒身時,沒立即跑去跟小王爺說。」閻鏡觀正和小翠在房裡閒聊,憶起從前往事,不禁覺得好笑。
「我以為他早就知道你是女兒身了,哪裡知道……他仍咬定你是男扮女裝,而猜測我在替你更衣,發覺你是『男子』時之所以沒有揭發,乃是護主之道。」小翠說著,她後來問管御樓此事,他給的回答教她啼笑皆非。
「他呀,打從一開始就沒把我當成女子。」閻鏡觀好氣又好笑地說,那只呆鵝,他真不是普通的呆。
「像姑娘那樣花容月貌的人,就算一身男裝也不至於給看成男子吧?小王爺呀……」她是下人,不便說什麼,但是,她真的也覺得他好笨哦!
「小王爺怎麼啦?」管御樓笑盈盈地走進來,「我只要一不在身邊,你們兩個姑娘就會在我後頭說我壞話。」
「人要是行得正,管他人在後頭說什麼。」閻鏡觀立即反唇相稽,「人要是聰明,就不怕人在後頭說他『呆』。」「我說不過你。」有個伶牙俐齒的未婚妻真的挺麻煩的,他在她房裡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小翠一看,小王爺想必想和閻姑娘談談天,於是,她識趣地退了出去。
「怎麼有空過來?不是去向王爺和王妃請安嗎?」閻鏡觀倒了杯水給他,自個兒又在繡架前坐下來,繼續完成著未繡完的部分,這幅繡畫連她自己都喜歡,那慈祥的觀音繡得傳神,身旁的金童玉女也十分可愛。
「請安花不了多少時間。」實際上就是因為請安,現在可請出毛病了,唉!真不知道要如何跟她開口,提爹娘所提的事,「鏡觀……」他忽地又止住了,不知道她知道十八即要嫁人,會有什麼反應?
「怎麼不說話啦?」她停止刺繡的動作,回頭看他,「你有事想對我說,啥事?」
「這……」管御樓輕啜了一口茶,想著要如何開口才不會唐突。
「大哥,你到底怎麼了?」閻鏡觀關心地問,他很少說話那麼不乾脆的。
管御樓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正苦思著如何才不會把閻鏡觀嚇到時,他看到繡畫上那兩個可愛的金童玉女,「那兩個娃兒可繡得真好。」
「是啊,要是我將來的孩子能那麼可愛就好了。」她托著下巴,一臉憧憬,「其實啊,我們兩個都好看,將來生出來的娃娃一定也很可愛。」就算那些孩子只遺傳到他們的缺點,也不會丑到什麼地方去。
「你真的那麼想?」管御樓確定似地問,很好,她已經想到孩子的事了,那麼,她對於十八歲成為新娘,應該不會很排斥才是。
「你懷疑我會生出個醜娃娃?」閻鏡觀向他扮了扮鬼臉,「那一定是像你,像我的話就不醜了。」她這些話是開玩笑的,她的大哥若稱得上丑,那只怕世上全沒俊男了。
「鏡觀。」他拉起她的手,「什麼時候,咱們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他說話時的眼睛緊盯著她,眼神既深情又溫柔,那兩潭深井似的眸子很難不教人心動。
閻鏡觀被瞧得不好意思,臉一紅,忙別開臉,「大哥,今天怎麼說起這不正經的事了?」多難為情。
「你不喜歡我?」
「大哥好壞!」她掄起拳頭,輕捶著管御樓,喃喃低語,「你知道的,鏡觀……就只喜歡大哥一個人。」她輕倚在他懷中,「剛到這古代來時我想回二十世紀,可是打從遇上大哥之後,我便不再想離開了。」為了他,她壓抑著想二十世紀家人的衝動。
「你說什麼?」管御樓不解地問,她常說一些他聽不太懂的話,「什麼古代,什麼二十世紀?」
「沒什麼。」她一笑,那些都不重要,「大哥,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小傻瓜。」該拉回正題了,他問:「鏡觀,你介不介意十八歲就和我成親?」
成親?那不就是二十世紀所說的「結婚」?
「十八歲?」閻鏡觀以為她耳朵聽錯了,不會吧!目前她十七,十八歲就要上花轎?「大哥……你是開玩笑的吧?十八歲我都還像小孩子一樣呢。」
果然有自知之明,這也正是他擔心的地方,可是,他已經答應爹娘,待鏡觀滿十八,他就會娶她啦。」
「鏡觀……」他也很頭疼,最後他只得實話實說了,「今天我去向爹、娘請安時,爹突然問起咱們何時成親,我告訴他,我們彼此都不急,可是……娘十分不高興,她期望我們早日成親,想早日含飴弄孫。」
「哦……」閻鏡觀羞紅了臉,「可、可是……我十七耶,我……」這在二十世紀根本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的事,老哥也是近三十才結婚的,十八歲?太「幼齒」了吧!
「如果你覺得太年輕的話,我再去跟他們兩位老人家說吧!」
閻鏡觀沉默了下來,十八歲結婚在二十世紀那種年代的確太小了,可就這古代而言,只怕正是時候呢。
她知道大哥寵她,為了她,他可以漠視王爺和王妃抱孫心切的渴望,可是他畢竟是獨子,她何忍眼睜睜地看著待她親如女兒的鎮西王夫婦失望?
唉!算了,古人不是說嗎?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如今她遇得了「有情郎」,又何需再斤斤計較快幾年、晚幾年成親?
「如果我不答應,只怕你很難去向王爺和王妃交差呢?」她看著管御樓。
「也許你還想多等幾年,我不強迫你。」
她看著他溫柔一笑,「你一直都是那麼寵我,相信成親之後你也會那樣待我。」她頑皮地一笑,「成親後,你仍會三不五時地帶我偷溜出王府,去街上走走,去福泰樓吃雪花糕,是不?」
「對。」
「你也不會阻止我粗野地大玩蕩鞦韆遊戲,對不?」
「只要以平安為考量,我不干涉。」
「你也會准允偶爾帶我到風家堡去看看我從前住過的地方和探望老總管,是不?」
「只要你喜歡,去風家堡並不是難事。」管御樓爽快地回答,這丫頭怎麼啦?淨問這些他一定會允許她去做的事。
「最重要的一項,」閻鏡觀把玩著繫在發上的淺綠色蝴蝶結,「你會把你一身的功夫都教給我,對不對?」老是被人家說成「三腳貓」的感覺真不太好耶!一想到南宮試劍那臉耀武揚威的樣子,她更堅決地要把武功學好。
「只要你肯學,我可以教。」他點點頭,閻羅門的武功不外傳,但是妻兒除外。
「那……好吧!我就答應當個十八歲的新娘嘍!」閻鏡觀甜甜一笑,解釋地說:「我怕和你成親之後,你會限制我這個不能、那個不行的,那我遲早悶死。」她眨著一雙天真的大眼睛,「你不會那麼殘忍地對待我吧?」
「傻瓜,我怎麼會那麼可惡。」管御樓輕點了下她的鼻子,他的小鏡觀就可愛在她的活潑慧黠,有時不免有些驚世駭俗,可是那又如何呢?
在無人的情況下,閻鏡觀索性坐到他腿上,一雙手勾住他的頸項,「十八歲成親就十八歲成親嘛!反正早嫁、晚嫁還不是都得嫁。」她一副很認命的樣子,然後她又提醒他,「從明天開始,我要你教我武功。」
「那麼快就要我實踐諾言啦。」
「當然啦!這樣你才不會食言而肥。」
「你哦!」管御樓失笑地搖了搖頭,真是服了這未來的小妻子。
☆☆☆
秋天似乎是個充滿離別的日子,秋風徐徐而吹,翻飛了披風衣袂,卻吹不走濃濃的離愁。
管御樓和南宮試劍走在前頭,前者對後者交代著早日回來,以易容幫他混入汝南王府追查罪證的要事。
閻鏡觀和喬舞菲則走在後頭,今天是南宮要護送喬舞菲回威遠侯府的日子,這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見。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御樓、閻姑娘,你們就送到這裡吧。」南宮試劍很體貼地扶著喬舞菲上了轎,方纔他也承諾閻鏡觀會早日回來。
「此日一別,何日再見?」管御樓微微一笑。
「我呢,是大概不久就會回來找你們了,小喬姑娘只怕不知何時才能再重逢了。」
是啊,小喬要一入侯門地去當威遠侯的千金了,以後見面,只怕遙遙無期。
「我會想你的,小喬。」閻鏡觀最討厭這種別離的感受,每一次老教她傷心好久,人家說,學理科的人都比較理性,偏偏她這天才就是「物極必反」。「到了威遠侯府,別忘了捎封信來,讓我們知道你的近況。」她紅著眼眶,強忍住淚水。
「我會的。」喬舞菲比閻鏡觀更多情,她的眼淚從方才見到閻鏡觀之後就沒停過。「好不容易交到了那麼好的朋友……又要分開,我……」她哭得甚為傷心。
「找機會,我會到威遠侯府去看你的。」閻鏡觀心裡好難過。
唉!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到底有多少眼淚可以流?南宮試劍想著跨上馬,對抬轎的轎夫一聲令下,「起轎!」他看著管御樓二人,「我們走啦,後會有期。」
「喂,南宮……」閻鏡觀突然對他叫道:「好好照顧小喬姑娘,她一個弱女子,沿途會需要你的幫忙的。」
「放心吧,她都快成我妹妹了,若待她不好,她去向我爹娘告狀,我可吃不消。」南宮試劍笑著向他們揮揮手,「我們走啦,再會。」
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閻鏡觀終於忍不住地哭出來,她向前追了幾步,「小喬,珍重啊——」
她的聲音叫得心情仍是波濤洶湧的喬舞菲心情更加難受,她從轎子的窗口探出螓首,一雙眼睛淚汪汪,「我會想你的……珍重!」
一行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揚起的塵土中。
看閻鏡觀哭得傷心,管御樓將她摟進懷中,「放心吧,小喬到了威遠侯府,日子一定能過得很好。威遠侯只有南宮一個兒子,膝下無其他子女,小喬到那裡一定可以深得兩老的歡心,你別擔心。」他輕輕用手帕拭去她的淚水,「別哭了。」
「好不容易交到好朋友。」想著想著,她的淚水又來了。
「你也真是可憐,沒什麼同齡的女子同你談心,小翠又是你的丫鬟,不敢如同朋友那樣和你無所不談,也許……你真的是需要找些同齡女孩,偶爾聚聚。」
「我不要。」閻鏡觀扁著嘴,「那些千金小姐會悶煞人。」
「我陪你可好?」管御樓拍拍她的臉。
「好!」她點了下頭,然後抱緊他,「其實只要有你就好了。」
「真的嗎?」他怎麼不知道她那麼知足?
「大哥……」她抬起紅著鼻子的臉看他,「咱們待一會兒上街可好?」
又乘機想出去玩了,管御樓好笑地看她,「好,你都提了,我能說不好嗎?」
聽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閻鏡觀笑瞇了眼,她打開十指開始數著,「我要吃雪花糕、糖葫蘆、千層糕、龍鬚糖……」
又是吃這些「童食」,老天!真確定要娶十八歲的她嗎?管御樓忽覺額上冒出了冷汗,心中有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娶了這個娃娃新娘之後,他的生活會不會成為「地獄」?
閻羅不都是生活在地獄中的嗎?不會那麼巧吧!唉!就算那樣又如何,誰教他誰不愛,偏偏看了這朵「恐怖」之花,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認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