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前的金鑰匙。
她那年用這鑰匙打開祭廣澤的門。
橄欖樹宮殿,在她眼前。
飛葉枝頭翻閃,亮爍翠綠眼形果實。結果了啊——橄欖樹一般要種十多年才能結果子,像人成長一樣。雖已聽說這原本一片老檬橄欖園,祭廣澤買現成建屋,她仍覺得這些樹是他種的,時間流過難以計數的橄欖成長。
倪霏碧拖著行李箱,推開沒與矮牆頭柱靠實的柵門,走進單調一色青的庭園。
微風拂送海息與果香,聽說這個地方蘋果樹不結果。登陸的驟雨讓她有點明白為什麼不結果。迷路時,她走了好幾條遍地蘋果花的街道,全是被雨扯離枝身的,那些花,遇雨殞落,在最盛開燦爛的時候,假若不落花,結果怕也不甜美。與其嘗不甜美的禁果,不如看繽紛雨落花。
草皮沒有隱藏任何墜地橄欖。倪霏碧行至門廳階梯,停了停,抬望遮天的樹蔭。橄欖不容易采,非得用機械重力搖震樹身、用長竿猛敲,它才會落果,不是一場雨即能威脅。
慢慢地把行李箱提上階梯,放定門廳,她瞅著沿門邊牆垂下的古典銅環。
那是門鈴,她去拉的話,會有一個女奴來應門嗎?
倪霏碧解下戴在胸前的金鑰匙,往前走,將鑰匙插入鎖孔,一轉。
門開了。
她抽回鑰匙,捂著莫名加速的心跳,怯退一下,沒有男人衝門出來,門縫自動地變大了。
風揚遞幽微的鈴聲,也許不是鈴聲。她無法辨認,抓著行李箱提把,走進了門。
層層往下,屋裡格局爽闊,自然風,通廊如廳,寬階級連接不同區塊。她往下走、往裡走,一面喊著——
「有人在嗎?請問祭先生在家嗎?」
這聲音,傳散迴旋,有人在家都聽到了。
偏偏,躺在深洞裡的祭廣澤僅微動一下。陽光再次降臨,照在他光裸的身軀。
沒一會兒,他聽到腳步細響、滾輪聲——可能是宿醉耳鳴,而且他淋雨淋得頭脹疼痛,像宙斯的頭被劈開、跳出雅典娜那樣:或許他該劈開自己的頭,看看會不會跳出小女奴。
倪霏碧走到最裡面的間室了,也看見了——祭廣澤躺在鋪了大紅檯布的平台鋼琴上。他沒有穿衣服,頭髮滴著水,腳朝窗外,頭頂朝她,看不到她走進來。
「請問祭先生——」
祭廣澤猛坐起身,回首。見鬼了!他的腦袋沒破,但蹦出小女奴!
「你今天沒去貴族女校看青春小女生排演嗎?」輕柔柔、軟膩膩,無城府地天然,她一如往昔甜美純真。
「滾。」一個字,從他震盪的心、震盪的舌尖傳出。「滾。」
倪霏碧愣住,美眸盯著他僵冷的俊顏,久久,回神,平定定地發出清澈嗓音——
「是。好。對不起,打擾您了。」
然後,她轉身,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走出他的橄欖樹宮殿。
第8章(1)
恍過神來,地板一把金鑰匙,金光凌厲,刺了他一下,祭廣澤從鋼琴跳落,快步走,撿起拖著素雅波浪鏈的金鑰匙。
一陣冰涼鑽探他掌心,他走到書房外,先至廚房。小女奴喜歡做奇怪料理,大廚房設備齊全,各式各地食材皆有,她要做香蕉口味烤蝸牛不成問題。
「女奴,潘娜洛碧——」踩進廚房,一室潔新如初,未染油煙,空瓶子靜處角落,水浮亮。他走過去踢那瓶子一下,又往外。
二樓有間房室堆放他亂買的高級蕾絲布,黑的、白的、粉的、橘的……百色百款,還有棉質布、麻紗、絲織,最新型多功能裁縫機兩台。他的小女奴肯定在那兒驚呼連連。
祭廣澤一面想像,一面抓好著鑰匙,三階並一階地上樓。他現在一絲不掛,正好試穿她做的新衣。
「潘娜洛碧,我的袍衫——」
視線所及,一無人影。
她不在,不在他的房子裡。他不惜重資買來的海邊橄欖園,建成橄欖樹宮殿要給她住。她可知她是這世上最高貴的女奴!居然一走了之,違逆他一番心意。
雙手緊捏成拳,祭廣澤俊顏黑沉,下樓,回書房,在桌連撿起袍衫,穿回身。
天色和他的臉同等黯,沒有新月微笑掛空,雨後日落雲渾厚,夜裡肯定又要下暴雨。
晚餐時間將至,本地人、異鄉人,回家的、找旅店的,全往室內待。
祭廣澤趿好便鞋,有家不待,出門去。
尤里西斯街長得可以用時間來比擬,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不,可能是尤里西斯離開旖色佳的年數。倪霏碧怎麼也走不出這條街,她拖著行李箱在一個花園廣場停下,週遭行人迷影在街燈設下的陷阱密網,像魚溜來滑去。車子繞著廣場中央掛滿瓶瓶罐罐的巨大蘋果樹,開進想走的小巷小弄。
那應該是蘋果花嶼最壯實的一棵蘋果樹,花開很多,也掉了不少。倪霏碧將視線從那巨樹收回,往旁抬望,一塊招牌映入她眼簾。
提起行李箱,倪霏碧走進蘋果樹廣場九點釧方位的旅店。
尤里西斯街上的潘娜洛碧旅店,是一幢粉紅大理石樓房,立面雕刻橄欖枝葉,貼拼淺綠粉綠蒼綠漸層馬賽克。每層樓都有好幾排花草繽紛亮麗窗台,向著廣場的龐然傘狀蘋果樹。
祭廣澤尋尋覓覓走來廣場,望見旅店招牌,心頭怔忡。「潘娜洛碧旅店……」
新開的嗎?他住在尤里西斯街的時間不算短,未曾知道有這家旅店。
這是中毒?魔幻?夢境?還是海市蜃樓?尤里西斯迷航時,可沒遇到這種事。
祭廣澤握了握左手中的金鑰匙,右手沒了哈欠虎,他忘了帶,他更相信那虎歸奔,像他心。
他步步急,步步走近潘娜洛碧旅店,踩上迎賓毯時,有人斜眼看他裝束隨便又奇怪。門衛想擋他,被他一拳擊倒。他衝入大廳,喊道——
「潘娜洛碧!」
「是的,先生,您有何需要?」櫃檯人員鞠躬。其中幾名繞出來,接近這位行為有些失控的客人。
他說:「你不是潘娜洛碧——」
「先生,我們這邊談。」旅店經理出來了,朝他伸手,作恭請。
「滾。」他怒斥,昂聲吼:「潘娜洛碧——」
倪霏碧辦好住宿手續,正跟著服務人員要往電梯間。大廳傳來一陣哄鬧,倪霏碧下意識停腳。服務人員問她怎麼了,欲幫提行李箱。她搖頭道謝,依然堅持行李自己拿。然後,她轉個身,走回大廳,看見櫃檯前的祭廣澤。
「放開我!」已經有兩個人抓住他的左臂右臂,要將他抬離,他氣火掙扎,嘴裡叫著:「潘娜洛碧——」
「請等一下!」倪霏碧急急跑來人前。
所有眼睛望住她一人。
她氣息微喘,說:「祭先生……祭先生跟我同行的。」
一陣寧靜後,經理率先道歉,讓人放行。祭廣澤凝視著倪霏碧,朝她邁一步,她立即轉身,拖著行李箱走開了,他皺一下眉。
「女——」嗓音剛出即頓,吞著一口洶湧的熱潮,他只得跟上去,跟著他拖著行李箱、領路的小女奴。
「需要報警嗎?」挨打的門衛看著男女進入電梯廊彎消影無蹤,小小聲地請示經理。
「不需要。」答話的不是經理。眾人回眸。
那位回鄉總是住潘娜洛碧旅店的藍眼先生,彈彈指,一笑,「上工了,別怠慢。」
服務人員敬業地帶領他們上十一樓客房,插卡開門,迎他們進房。
道謝給小費,關上房門,倪霏碧一回身,祭廣澤猛地壓罩過來,俯首吻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