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和他血脈相連的兒子啊!
「我的兒子……」大手撫上那仍在睡夢中的嫩臉,他的眼裡不禁露出幾分慈愛之色。
姚仲昆正好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衝口而出。「為什麼您就不能看在這孩子的分上,放過滄月城呢?」
「看樣子你已經知道了。」只一瞬,楚天狂就回復了對敵時的冷靜。
「是的。」姚仲昆是昨天得到的消息。
他之所以會瞞著小姐,只是不想她太過擔心,畢竟這些年她已經做得夠多了。
「做錯事就必須承受苦果。」楚天狂面無表情的道。
「可是,這滄月城是念恩的產業呀。」難道他就不能看在自己兒子的分上,通融三嗎?
「我的兒子會繼承我的產業。」他作勢要抱起床上的孩子。「我不允許有人利用他的存在去做騙人的勾當!」
「你不可以帶走念恩!」姚仲昆攔住他。
「這是我的兒子,我有權……」
「不,你沒有權利!」顏諾忽然出現。「他的名字是李念恩,他是李家的子嗣。」
她的紅髮仍然凌亂,衣裙仍是皺皺的,嘴唇也有些紅腫,可她的聲音透著堅決,挺直的身體則昭示出她鋼鐵般的意志不容摧折。
「那是因為你從我這裡偷走了他。」楚天狂的聲音仍是冷冷的,心裡卻十分欣賞她的堅韌。
這些年,他早已受夠那些蒼白的臉,稍受點刺激就非得暈倒個十回八回的所謂大家閨秀。
「你說錯了,我只是偷走你的種子而已。」她反駁道。
「是嗎?」她大膽的言辭讓他震驚之餘亦不禁莞爾了。
「你應該很習慣這種施捨才是,如果你要將每個私生子都帶回家去,那你的府邸該有多大才行呢?」
「你這是在指責我到處留種嗎?」這回連他的眼裡都有了笑意。
能幹、聰慧、堅韌,且不失大膽,他倒很歡迎她的這些特性遺傳到他們的兒子身上呢。
「不敢。我只是想提醒您,念恩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孩子,並不值得你強取豪奪而已。」
「哦,強取豪奪的怎麼就換成是我了呢?」他失笑了。「你似乎忘了,是誰將誰綁在床上為所欲為的。」理智知道他正在和她清算五年前的舊賬,可不知怎麼,他曖昧的語氣竟讓她覺得他說的是才剛發生的事。
剎那間,紅霞昏染了她的雙頰。
「你……你究竟想做什麼?」她結結巴巴的。
「你以為呢?」他愛死了這種逗她的感覺。
「我都願意將滄月城交給李頓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放過我呢?」顏諾氣急敗壞的叫道。
她能接受失去滄月城的事實,卻不能接受她也許會失去兒子!
「你不記得了嗎?是你先不放過我的呀!」他抬起她的下顎,望進那雙美麗的眼眸。
「哪……哪有?」顏諾一頭霧水。
倒是在一邊的姚仲昆和隨後跟來的林嬸,從中看出一點端倪來,當下兩人交換了一個若有所思的眼神。
「沒有嗎?那是誰將我蒙上眼睛,綁在那張床上?又是誰餵我喝了春藥,強迫我……」他在她耳畔一一歷數她的「罪狀」。
「你……」她想反駁。
可這一切又確實是她做過的,當下一張小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被駁得無話可說。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失去了強撐起的表定。
「你有黑眼圈了。」他的回答無厘頭之極。
「呃?」顏諾怔住了。
「你帶她去睡一覺。」楚天狂逕自對林嬸下令。
「我不……」她抗議。
「等她的黑眼圈消掉後,才准她來看兒子。」不理會顏諾的抗議,他逕自對林嬸他們下令。
「這關你什麼事,你憑什麼命令……」她憤怒極了。
「記住,罰她一天不能見兒子。」他截住了她的話頭,轉過頭吩咐林嬸。
「混——」蛋!
多年和手下侍衛一起作戰的經歷,注定了顏諾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必要時她也會出口成「髒」。
「你想罵我混蛋是嗎?」楚天狂似笑非笑的,然後——「唔!」痛痛痛痛痛……該死,他竟……竟然吻……不,應該是他竟然咬了她才對!
「呃……你發什麼……神經?!」顏諾氣惱極了。
「出言不遜,再加一天。」
「可是……」
她的抗議才出口,他飽含威脅的話語又一次在耳邊響起。「信不信我今天就將我的兒子送到將軍府去?」
如果念恩被帶到他的地盤去,他們母子就真的無緣相見了。
「我信。」她終於意識到,在強權面前自己是絕討不了好的,於是只得忍辱負重,先鳴金收兵再說。
顏諾轉身正想離開,不料身後又響起他的聲音。「你又忘了你的禮節。」
「你——」他故意叫住她,存心逗弄她、打趣她的。
她僵直了身子,沒有回頭。
「怎麼,還有別的意見嗎?」楚天狂確實以逗弄她為樂。
「沒……沒有。」她迅速武裝起自己。
小不忍則亂大謀,她提醒自己不可先亂了章法。
「將軍大人,請允許我告退。」她轉過身,優雅的行了個禮。
「你可以退下了。」他尊貴的道。
「多謝將軍大人。」顏諾轉身離去,林嬸跟在她後面離去了。
卻不知道她氣紅的小臉、搖曳生姿的背影、款擺的腰肢……這一切給了楚天狂許多的遐想。
不自覺,他失神了。
「您喜歡我家小姐。」姚仲昆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這麼明顯嗎?」他的薄唇不自覺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算很明顯。」不過,也不至於隱密得看不出就是了。
「你把她教育得很好。」楚天狂真摯的道。
「呃?」這回輪到姚仲昆一頭霧水了。
「勇敢、堅持、無懼,」楚天狂解釋。「如果能再多點堅貞就好了。」
「小姐哪裡……」不堅貞了?
姚仲昆很想替顏諾辯護,可想到將軍大人必然已是被李頓的花言巧語所迷惑,根本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話,就打消了念頭。
「希望你能像教育她那樣,教育好我的兒子。」楚天狂再一次凝視熟睡的兒子,眼裡濃濃的都是愛憐。
「您是說我能繼續留在念恩身邊?」姚仲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這意思。」
「為什麼?」他不是想奪走念恩嗎?又怎會突然改變主意呢?姚仲昆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需要知道。」楚天狂也是剛才才明白她在自己心中的份量,不過他並不打算和旁人分享他的發現。
他對她的感覺最初只有憤怒罷了,他一心念著、想著的都是報復,卻因為戰事危急無法分身,未曾付諸行動。
到後來,想像如何懲罰她、羞辱她,讓她哭泣著向自己求饒,成了他在征戰中的唯一娛樂。
不知不覺裡,她的存在佔據了他的思想,成了他在戰場的唯一牽掛,她對他的意義也早已超出了復仇本身。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不僅欣賞她、在意她,甚至有些愛上這個他曾發誓要報復的「敵人」呢!
他渴望征服她: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
只是在今天之前,他尚不曾領悟到這些而已。
「我不明白,您既然在意小姐,為什麼還要奪走滄月城呢?」姚仲昆不解的道。
「這是兩碼子事,」楚天狂淡淡的道。「我的女人不需要去偷竊別人的財產。」
根據他的瞭解,落鷹城的李頓是老城主最近的血親,這滄月城的繼承權應該是他的才對。
「您竟以為小姐是為了財產才……」將軍大人竟有如此荒謬的想法,姚仲昆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難道不是嗎?」要知道即使高貴如皇室也免不了爭權奪利的骯髒事,何況是民間呢。
「您還是不瞭解小姐呀。」姚仲昆感慨萬千。
「怎麼說?」
「小姐從不曾……」姚仲昆欲言又止。「唉,無論我說什麼您都不會信的,等您去過落鷹城後,就會明白真相了。」
「落鷹城?就是李頓的落鷹城嗎?」
「嗯,就是那個落鷹城。」
「真相是什麼?」楚天狂追問。
「請恕我無法回答,真相得靠您親自去查。」姚仲昆彬彬有禮的拒絕。
他深知人性的弱點,知道對於自負自信如楚天狂來說,自然是自己親自查明的真相才具有說服力了。
「您也許需要和念恩獨處,請允許我先行告退吧。」他請求。
「嗯,去吧。」楚天狂暗暗記下落鷹城這個名字。
「是。」姚仲昆躬身告退,將空間留給楚天狂和仍在熟睡中的念恩。
自從義父去世,她就開始扮演城主的角色,大到抵抗敵人入侵、核算年成稅收,小到牝牛產牛犢、日用品補給的確定,都是她的職責。
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現在的駕輕就熟,顏諾已習慣了如此忙碌且充實的生活。可自從楚天狂強悍的闖入滄月城,接手主人的位子後,她的生活就被迫改變。
石屋事件後,他再沒有試圖羞辱她,甚至連刻意難為也沒有。
只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總是肆無忌憚的打量她,目光狂肆且放浪,讓她不由自主的產生想要逃避的念頭。
經驗告訴她,沉寂只意味著更大風暴的來臨。
她想保護滄月城和她的子民不受傷害,卻發現她唯一能做的是向上天祈禱,祈禱她的子民不至於因為她的愚蠢而遭受禍害。
畢竟對急於養家活口的佃農來說,當年之事或許會是意外之喜,可對於驕傲的將軍來說,那絕對是莫大的恥辱。
他——必然會報復吧!
她怕他,可義父自小就教導她,做人要敢作敢當,既然她愚蠢的招惹了這黑髮的男人,就要有擔當承受一切後果。
她——沒有逃跑的權利!
「上天諸神,幫助我吧!」她跪地乞求道。
滄月城無論交給誰都行,只要不是李頓就好。
可希望是如此渺茫,因為這天她才剛起身就聽說楚天狂帶著手下去了落鷹城。據她所知,他甚至已經立了相關的契約,這次應該是去辦理交接之事吧?
經過這麼多年,李頓終於如願以償,他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向她炫耀他的成功吧?
顏諾的俏唇緊抿著,一臉的堅毅。她會保護她所珍視的一切,無論楚天狂還是李頓,誰都休想碰他們一根寒毛!
「小姐?」林嬸推門進來。
「有事嗎?」顏諾平復情緒,和顏悅色的道。
「考試快開始了,大家都在等您呢。」林嬸催促道。
故去的老城主很重視孩子們的教育,因此滄月城有專供孩子們讀書的學堂,無論是侍衛還是佃農的子女都能在學堂就讀。
每隔半年,學堂會安排不同形式的考試,老城主總會擔任主考官的角色,自從他死後,主考官的角色就由顏諾擔任了。
這些年來,她一直小心的維護這一傳統,即使在最混亂的那年也沒有放棄。
「哦,這麼快就到考試了嗎?」顏諾詫異於時間的飛逝。
「是啊,日子過得可快呢。」林嬸也不禁感慨。
「一切都順利嗎?」這是五年來,她第一次不曾參與籌劃活動。
「一切都很順利。」林嬸開心的道。「一會兒有個賽馬活動,您也要一起參加呢。姚仲昆說那幫小傢伙一聽說美麗的城主夫人也要和他們一起賽馬,每個都興奮得不得了呢。」
因為資金缺乏,姚仲昆在學堂裡擔任武術教練一職,顏諾有空也會去傳授個子曰詩雲什麼的。
「我這就去啦!」想起那些單純可愛的丫頭小子們,她臉上不禁泛起微笑。
林嬸見狀悄悄鬆了口氣。
唉,總算姚仲昆那老小子還有點能耐,否則眼見小姐整天都鬱鬱寡歡的,她還真不知該怎麼辦咧!
☆
城外的空地上,一場別開生面的賽馬比賽即將開始。
拉犁的馬、推磨的馬、拉車的馬、年老的戰馬……如果仔細找,會發現甚至還有一匹跛了腳的馬。
佃農的兒子們打著赤腳,侍衛的兒子偷穿父親的戰甲,女孩子將裙子撩到膝蓋上……各色人馬齊聚,其中包括顏諾和她的牝馬。
這邊人聲馬嘶沸反盈天,那邊的親友團、啦啦隊自然也不甘落後。
「這是偶的兒子,」一個父親指著自己一臉雀斑的兒子,驕傲的道,「偶一手調教出來的,穩贏。」
「想贏還得問問俺家黑妞答不答應呢,」有農夫聽聞此言,指著自家犁地的大黑馬道:「俺家黑妞跑得可快咧。」
「你家的黑妞算啥,咱家的棗紅馬跑得才快哩!」不服氣的聲音。
「……」爭論聲。
「……」嘈雜聲。
熱鬧的氣氛、鼎沸的人聲,甚至將楚天狂那些留守在城內的士兵也吸引了過來。
「開——始!」姚仲昆一聲令下。
「烏拉——」
「喲呵——」
歡呼聲裡,各色「賽馬」三三兩兩衝了出去。
聲止塵靜,現場只留下一匹……哦不,事實上被留下的是一頭牛。
那愣頭愣腦的少年,居然牽了頭牛來參加比賽,混在人多馬雜中竟也沒被發現。他自個兒正偷著樂呢,誰知——一聲令下,別人的馬都衝出去了,自家的牛竟還傻在起點線上。
「大妮,你倒是快走呀!」這下少年可急了。
騎在牛背上左敲右拍,只差沒給牛磕頭了,可老牛還是安之若素,聽得不耐煩,竟「哞」了一聲,低頭啃起草來。
「哈哈哈……」人群中爆出一陳善意的嘲笑。
「唔!」少年的臉紅得像胡蘿蔔了。
這邊還在逗趣,那邊可就分出高下來了。
火紅色頭髮的顏諾和同是火紅色的牝馬,很快將這些平時在田間耕種勞作的「賽馬」遠遠拋在後頭,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不見了。
「隊長,要去追嗎?」有侍衛想跟上去保護。
「別追了,不會有事的。」姚仲昆攔住他。
他盤算著,這些日子小姐的壓力已經夠重了,也該讓她好好放鬆了。
再說,附近盤踞的盜匪也已經被楚天狂的人馬肅清得差不多了;李頓那邊也很久不曾來騷擾相鄰的邊境了,況且小姐也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安全應該是無憂才是。
閉上眼睛,楚天狂腦海裡仍不時閃現貧瘠的土地、稀少的畜群、贏弱的農民、飢餓的孩子……到處都是絕望的眼神、麻木的靈魂!
與荒蕪的土地、衣衫襤褸的佃農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大肆擴張的武器、源源不斷的運入以供主人揮霍的奢侈品……到處都是有關李頓和他那幫狐群狗黨追逐聲色的醜陋傳說。
眼前的一切,和他在滄月城看見的一切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現在,楚天狂算是徹底明白,為什麼滄月城的子民寧願被一個女人統治,也不願意被李頓所統治了。
畢竟一個只懂得索求,卻不知給予的主人,絕不是讓人心折的好主人,更不必說李頓還擁有讓人膽寒的殘暴與無情了。
這一路行來,聽到的、看到的事情越多,他的表情就越凝重,臉上的陰霾也隨之濃重。
「爺?」眼見主人臉色不對,楊炎關切的道。
「我沒事。」楚天狂擺擺手,表示不必擔憂。
是啊,在戰場上他曾看過比這悲慘百倍的情形,可他從沒想過李頓竟能如此漠視、剝削他的子民到這種令人髮指的地步!
他的心情如此的沉重,以至於胯下的駿馬也感染到主人的情緒低落,慢下了飛馳的腳步。
這是匹紅棕色的駿馬,長途疾馳後,紅色鬃毛有些汗濕了,就像、就像她汗濕了的長髮……楚天狂下意識撥弄著馬鬃,疾風吹起了他的黑髮,忽然間他很想看見那張倔強的小臉!
一念至此,他猛然勒住了馬。
「爺,您怎麼了?」楊炎吃驚的望著主人。
「回去。」他沉聲道。
「可是……」他實在摸不透主人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怎麼走著走著就改變主意了呢?
楊炎還在猶豫,楚天狂已逕自掉轉馬頭,疾馳而去。
唉,下屬難為呀。
楊炎在心中暗歎一聲,才下令「跟上」。
「是。」士兵們齊聲應道。
煙塵四起,一隊人旋風般往來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