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紫籐並沒有跟他一塊兒去買馬,她獨自一個人安安分分地坐在客棧裡喝茶,一點想偷溜的念頭也沒有。
唉,其實並不是她不想,而是就算她想溜也沒法兒溜,因為雍其磊早有防範地將她所有的銀兩、衣物全「沒收」了,除非她想沿街行乞,否則沒了銀子她哪兒也去不成。
可惡,為什麼分開三年再相見,他竟能將她吃得死死的?以前她並不會這樣一面倒的屈居下風呀!
她氣悶地喝著茶,一杯接一杯,彷彿想以茶代酒,一醉解千愁。
「姑娘,還要加點茶水嗎?」見她茶水喝得凶,小二哥慇勤地過來詢問,目光頻頻投向她嬌美如花的容顏。
其實不只有小二哥,幾乎整間客棧裡的所有目光全都聚集在閻紫籐身上,畢竟並不是天天都有像她這麼甜美可人的女子出現在客棧裡,尤其她又是獨自一個人,自然更引人注目了。
「好啊!那就麻煩你了。」閻紫籐微微一笑,小二哥的友善讓她心裡的氣悶減低了許多。
「不麻煩、不麻煩!」得到美人的微笑,小二哥大感興奮。
他忙著幫閻紫籐加茶水、獻慇勤,完全沒注意到有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大步走進客棧,身後還跟了兩個尖嘴猴腮的嘍囉。
「喂!搞什麼?你是瞎了眼啊?沒看見大爺們上門來?」其中一名嘍囉粗暴地揪住小二哥的衣領,兇惡地喝道。「快給我們幾壇上等好酒,遲了就要你好看!」
「啊!是、是!」小二哥如夢初醒,見他們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知道得罪不起,便趕緊去準備他們要的酒。
「嘖!這麼的不上道的傢伙,真該好好教訓一頓!」
嘍囉不滿地啐罵幾句,隨即轉過頭對那虎背熊腰的男人堆出討好的嘴臉,雙手奉上一壺酒——從櫃抬搶來的。
「老大別生氣,先喝口酒消消氣。」
那男人因店小二的怠慢而極度不悅,於是大口大口地猛灌酒。但是當他的目光瞥見一旁的閻紫籐時,胸中的怒火頓消,眼底閃爍著見獵心喜的光芒。
他將酒壺扔回給嘍囉,大步地朝閻紫籐走了過去。
「小姑娘,怎麼只有你自己一個人?」
閻紫籐抬頭瞥了他一眼,發現這個男人好高大,害她的脖子仰得都酸了。
「我在等人。」
「不用等了,你就跟了我郝大雕吧!」男人以狂妄的語氣說著,彷彿跟了他是件多麼榮幸的事。
郝……郝大雕?閻紫籐愣了愣,隨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男人的名字實在是太奇怪、太好笑了。
「不行,我不能跟你走。」她笑著搖頭。
雖然她並不想和雍其磊同行,但她更不可能跟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郝大雕走。
她那甜美的笑靨看得郝大雕一陣心蕩神搖,但她毫不猶豫的拒絕卻削盡了他的面子。
一旁的嘍囉見這名小女子竟敢拒絕他們老大,忍不住上前來叫囂。
「喂喂,姑娘,你可要搞清楚,咱們老大郝大雕可是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老大看上你,願意讓你當壓寨夫人,這是你的福氣,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壓寨夫人!?難不成眼前這虎背熊腰的男人是個土匪頭子?
客棧的眾人莫不心驚膽跳,立刻想起離城約莫十里的確有個山寨。
相對於眾人的驚懼,閻紫籐倒顯得一點也不害怕。
什麼山寨?什麼郝大雕?長年居住在鬼哭谷裡的她,根本連聽都沒聽過!
更何況,眼前這男人不過是臉上的橫肉多了一點,身材魁梧了一點,名字可笑了一點,除此之外,還不是跟一般人一樣有兩隻眼睛一張嘴?她可瞧不出他有什麼特別過人之處!
「大……大爺……你們要的酒好了。」店小二扛了幾罈酒出來,戰戰兢兢地雙手奉上。
他雖然想要救美,但卻沒有當英雄的本錢,光看那郝大雕粗壯的手臂,只怕一拳就可以直接讓他下地府去見閻王。
「小姑娘,你就乖乖跟咱們老大走吧!」嘍囉之一勸道。
「你最好識相一點,別逼我們動粗!」嘍囉之二威喝。
「不,我……」閻紫籐佯裝畏懼,悄悄從身上取出一根細若髮絲的銀針。
「少囉唆,叫你來就來!」郝大雕被她接二連三的拒絕給惹毛了,猿臂一伸,想要直接將她抓走。
「不!不要!」閻紫籐極力抗拒著。
拉扯間,她「不小心」跌倒,指掌間的細針,準確無誤地扎入郝大雕的穴道。
「哇啊啊啊——」
郝大雕突然滾倒在地,嘴裡不斷爆出呼天搶地的哭嚎聲,一個大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眼淚鼻涕口水齊流,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此起彼落的竊笑聲在客棧四處響起,郝大雕丟盡了顏面,卻還不知道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會突然全身發痛發癢,像有萬千隻蟲蟻在他體內又鑽又啃,難受得讓他控制不住地哭爹喊娘。
兩個嘍囉的面頰抽動,臉色驟變,眼見老大如此丟人現眼,身為手下的他們簡直也沒臉見人了!
他們硬著頭皮奔上前去,努力扶起人高馬大的郝大雕。
「老大,你還好吧?」
哎喲喂呀,老大竟然將口水鼻涕噴到他們身上,真是髒死了!
兩名嘍囉在心底同聲哀嚎,嘴裡卻是不敢有一句抱怨。
「我們走!」郝大雕咬牙忍著奇痛奇癢,也顧不得要抓閻紫籐了,在兩名嘍囉的扶持下,落荒而逃地離開客棧。
直到他們走遠後,客棧裡爆出一陣哄然大笑,所有人都被剛才郝大雕那副眼淚鼻涕口水齊流的滑稽模樣,給逗得捧腹大笑。
閻紫籐也不禁抿唇輕笑,眼底閃爍著淘氣的笑意。
這幾天她每次要整雍其磊都功虧一簣,早已憋了一肚子怨氣,現下整整別人,心情總算是暢快了許多。
她微笑著將細針收回身上,不經意地轉頭,發現雍其磊正站在客棧門口,臉色緊繃而不悅。
一看見他,閻紫籐的微笑頓時僵在臉上,昨夜與他在浴桶裡的煽情畫面不期然地躍現腦海,讓她整個人彆扭了起來。
雍其磊邁開大步走了過來,俊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怒氣。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哪有搞鬼?我只不過是把討人厭的蒼蠅趕走而已。」怪了,他幹麼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她整的人又不是他。
「你腦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稻草嗎?」他沈著臉怒問。
「我——」閻紫籐愕然瞪大了眼,沒想到他竟會莫名其妙地責罵自己。
她有哪裡做錯嗎?難道他認為她該毫不反抗地跟剛才那個土匪頭子走嗎?
「你明知道我就在附近,遇到這種狀況不會趕緊跑出來找我嗎?」
「幹麼要找你?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將他們擺平!」可惡,他憑什麼這麼凶?她都還沒原諒他昨天讓她瞧見了不該瞧的「東西」呢!
一聽她這麼說,雍其磊的怒氣頓時又飆升了數倍。
剛才那男人的塊頭,幾乎是她的三倍大!他只消隨便一揮掌就能將她打暈,再輕鬆地將她拎回去慢慢享用!
見他眉心緊蹙,一副還想教訓她的模樣,閻紫籐的火氣也不由得上揚。
他莫名其妙發什麼火嘛?真是氣死人了!
「你少在這裡教訓人!哼,說穿了你不過是怕我若真出了事,到時候沒辦法向舅舅交代!」若不是這樣,他哪裡會管她的死活?
「我才不是——」雍其磊的反駁突然頓住,俊臉有一瞬間的愕然。
他的心裡很清楚,此刻他胸口澎湃的怒氣根本與鬼回天一點關係也沒有。
當他看見那滿臉橫肉的男人想強行將她拉走時,向來並不逞兇好鬥的他,竟突然湧上一股嗜血的衝動!
如果剛才閻紫籐沒有偷襲那男人,他說不定真會出手,若是這樣,那男人肯定不會只有丟盡顏面那麼簡單,就算他饒了那男人一命,至少也會斷了他拉閻紫籐的那隻手!
只是,為什麼他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說起來,她不但毫髮無傷,甚至連受半點驚嚇也沒有,他只需將她從那男人的手中救回,不讓她真被帶去當什麼壓寨夫人就好了。但為什麼他的怒氣會突然超脫了控制,彷彿要被強行擄走的是他珍藏多年的寶貝?
盯著閻紫籐那張氣鼓鼓的俏顏,雍其磊像是突然掉進了一場迷霧之中,整個心緒在剎那間全亂了!
「你這人簡直是莫名其妙!」
見他一下子發火,一下子發愣,閻紫籐滿肚子的火氣也不禁爆發開來。
她氣憤地跺了跺腳,轉身跑出客棧,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免得當場被他氣得口吐白沫、暈厥過去!
☆☆☆
過不到半個時辰,閻紫籐就回到了客棧,當她看見雍其磊正坐在她原來的位置時,繃著臉走了過去。
「喂,你跟我來。」她的心裡仍有些彆扭,正眼看也不看雍其磊一下。
「幹什麼?」雍其磊狐疑地瞅著她。
剛才她嘔氣跑了出去,一溜煙就消失不見,雖然他知道她不會一去不回,但他還是不由得擔心,剛才那些面貌兇惡的男人會不會攔下她,將她給擄走?
現在見到她平安回來,他高懸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哎呀,別問那麼多,跟我來就是了!」閻紫籐沒有多做解釋,不分由說地將他拉出客棧。
雍其磊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只好由得她一路拉著走。
過了一會兒,他們來到城東巷底的一間破舊屋子外。
雍其磊停住腳步,打量著眼前的房子,從大門的門板年久失修來看,顯然屋子裡的人生活得十分拮据。
「你帶我來這兒幹麼?」他疑惑地問,聽見了從屋內傳來的陣陣哭聲。
「你進來就知道了。」閻紫籐還是一句解釋也沒有,逕自走進屋裡。
雍其磊見狀也只好跟了進去,看她的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一進到屋中,家徒四壁的房裡只有幾張簡單而破敗的桌椅,唯一的一個房間更是簡陋得只有一張木板床和一張木椅子。
床上躺了一個老人,看起來病得只剩下一口氣,而一旁有個淚眼汪汪的少女,剛才他在門外聽見的就是她的哭聲。
雍其磊的臉色一凝,光是看床上老人那死灰般的氣色,他就知道這老人的病況相當危急,恐怕隨時都會撒手歸西。
「姑娘!」閻紫籐開口喚道。
那少女聞聲回過頭來,看得出她原本是個相貌清秀的姑娘,只是現在雙眼早已哭腫,臉上有著掩不住的無助與哀傷。
「是你!你真的又回來了!」
一見到閻紫籐,少女的眼底燃起一絲希望,她的目光移向一旁的雍其磊,那充滿期盼與激動的神情彷彿在看著救世的菩薩。
「這位就是你說可以救爺爺的大夫?」見閻紫籐點了點頭,少女的神色更顯激動。「這位公子,求求你救我爺爺,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見她激動地想下跪,閻紫籐急忙將她扶了起來。
「喂,你就救救這位老人家吧!」閻紫籐轉頭望著雍其磊,語氣和眼中帶有一絲懇求。
剛才她賭氣從客棧跑了出來,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閒晃,突然被一陣淒惻的哭聲吸引過來,這才意外地發現眼前這個老人家病得快死了。
見這位姑娘哭得傷心,而老人家又已病得幾乎喪失意識,她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顧不得仍在生雍其磊的氣,立刻回去找他來救人。
「別急,讓我先看看他的情況。」
雖然明白情況很不樂觀,但雍其磊還是趨前仔細探看老人家的病況,希望能有一絲救活的機會。
他專心地診脈、審視,眉心卻是愈蹙愈緊,直到收回了手,他的臉色比剛才更凝重了幾分。
閻紫籐見狀心一涼,一股不好的預感縈繞在胸口。
「姑娘,你先在這裡等會兒,我們去去就來。」她勉強對那少女扯出一抹安撫的微笑後,匆忙拉著雍其磊走出屋子。
一來到屋外,閻紫籐便沒了顧忌,劈頭就問:「怎麼樣?他還有得救嗎?」
她從沒見過雍其磊這麼沈重嚴肅的臉色,難道說……那個老人家真的沒救了?
雍其磊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閻紫籐的心一緊,追問道:「你搖頭是什麼意思?」
「那老人早已病入膏肓,現在剩下的最後一口氣,恐怕也撐不過半柱香了。」
「什麼?」撐不過半柱香的時間?
雖然心裡早明白老人家的病可能已藥石罔效,但是聽見他的生命只剩下這麼短的時間,閻紫籐還是感到難過不已。
身為一個陌生人她都覺得萬般不忍了,更何況是那名與老人相依為命的少女?
她激動地撲上前去,緊緊扯住雍其磊的衣袖,迭聲問道:「病入膏肓那又如何?你不是最喜歡和閻王爺搶人嗎?你不是愈棘手的病就愈想要試試看嗎?難道就連還魂丹也沒辦法救他一命?」
雍其磊歎了口氣,安撫地拍拍她的背,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此刻站得有多近。
「沒有用的,即使是還魂丹,也沒辦法救一個陽壽已盡的人。那個老人家已經回天乏術,就算是華佗再世,也絕對是束手無策。」
閻紫籐聞言心一沈,憂傷的情緒溢滿胸口。
「難道……真的沒半點法子了?」
「除非有師父煉製的聚魄丸,才能勉強吊住老人家的氣息,但這麼做頂多也只能讓他多撐一個時辰而已。」
「聚魄丸?我有呀!」閻紫籐驚喜地嚷道,立刻從身上取出一隻小小的瓷瓶,從裡頭倒出一顆血紅色的藥丸。「喏,拿去吧!」
「你這是——」雍其磊驚訝地望著她掌心裡的藥丸,並沒有伸手去拿。
「這是舅舅給我的,他要我隨身帶著,在危急的時候可以服用。」
「我當然知道是師父給的,但是……」雍其磊蹙起了眉心。「那位老人家已經回天乏術了,就算現在讓他服下聚魄丸,也只能再多撐一個時辰而已。」
坦白說,將那光是煉製一顆就得花一年以上時間的聚魄丸給那位老人家服用,是有點浪費了。
閻紫籐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卻神色堅定地說道:「如果是我,別說是一個時辰了,那怕只是一柱香、一盞茶的時間,我也願意傾盡所有,來換取和親人多相處一刻的時光。」
當初,她爹娘就是在她的面前斷了氣,所以,對於屋內那位姑娘的哀慟,她能夠感同身受,也因此,即使她連那姑娘的名字都還不知道,仍舊願意傾力相助。
望著她堅定的神情,雍其磊的胸口重重一震,他第一次發現,這個古靈精怪又愛與他作對的女子,也有溫柔的一面。
和煦的午陽柔似羽絮地輕灑在她臉上,讓她粉嫩的唇瓣泛著柔潤的光澤,他還清楚地記得她那芬芳醉人的滋味,而此刻,心頭突然湧現的感動讓他想……讓他想……
雍其磊忽然摀住自己的唇,兩道劍眉蹙得死緊。
糟糕,他怎麼又想吻她了?他一定是瘋了!
「喂,你這庸醫還在發什麼呆?快去救人呀!」閻紫籐一點也不知道他腦中的「不純正」思想,她將聚魄丸塞入他手中,急切地催促著。
雍其磊拉回心思,深深凝望著她。
「你真的不後悔?」
「如果會後悔,我就不會把它拿出來了,更何況,給了老人家一顆之後,我還有一顆,我想這樣應該就夠了吧!」她哪會那麼倒楣,需要接二連三的靠聚魄丸來救命。
「好,我知道了。」雍其磊感動地緊握了下她的手,立刻轉身走進屋裡。
為了不讓她失望,他會努力讓那個老人多活個一時半刻。
閻紫籐愣在原地,整個人像突然被抽光思緒一般,只能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
她下意識地撫著被他握過的手,彷彿還感覺得到他的緊握和掌溫,那暖暖的感覺像漣漪一般,在她的心底蕩漾開來,久久不散。
「幹麼——幹麼呀——」她的粉臉驀然燒紅,一顆心也莫名其妙地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