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氣,感覺得身上舒服了許多。三日來迷亂的記憶慢慢復甦,他苦笑了下,掀被下床,他怎麼會在這裡?記憶中,昨日他是在戀瞳的懷裡睡去的,一種很安穩的感覺。
竟然是那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竟然是她!
「少爺,你醒了?」女孩笑盈盈地走進來,手裡的托盤上是熱騰騰的早餐。
「戀——」一個字剛出口,少央看清來人,又忙改口,「菊香?你怎麼回來了?」以前,不是都要等個十幾天才敢回來嗎?
「是戀瞳小姐打電話要我回來的!」菊香把托盤放在小桌上,剛開始她還不相信少爺能那麼快恢復,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戀瞳?她人呢?」
「小姐去學校了,對了,她還留了張條子給您。」
「在哪?」少央跳起來。
菊香指了指窗台,少央衝過去,花瓶下雪白的紙箋上只有寥寥數語——
我必須去上學了,你自己在家裡好好休息,不要亂發脾氣,把菊香嚇跑了就沒人給你煮飯了。嗯,還有就是——我一定會回來吃晚飯的,放心。
亂糟糟的字體,一看就是東洋人寫的!
「鬼才不放心呢!」少央低聲嘟噥,想揉,又捨不得,整齊地折好了,放在貼身的衣袋裡。
菊香忍不住「撲哧」一笑。
「喂,你笑什麼?」
「沒、沒什麼。」菊香拚命忍住,她可沒瘋,敢去招惹姬大少爺?
∞Φ風ソ谷Φ∞∞ΦNauSicAaΦ∞∞Φ風ソ谷Φ∞
「我送你回去?」柴陽俊低聲詢問。
「不用!」戀瞳微笑,「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好吧!」柴陽俊失落地轉身。
「柴陽俊!」女孩忽然喚他。他急忙回身,看見戀瞳背對著夕陽,微笑著說,「那天謝謝你的幫忙。我可以請你有空來家裡玩嗎?」
「當然可以。」柴陽俊苦澀地回答,他不是不明白,眼前這個女孩,永遠不會是他的。像她那樣的女孩子,若是愛上了誰,絕對不會是風平浪靜,或是客套有禮。
那就走吧!
戀瞳鬆開書包帶子,微微一笑:柴陽俊是個聰明人,想必已經懂得她的暗示。說實話她也不想跟他糾纏不清,否則等菊苑的火爆浪子知道了,多半又不得安寧。
她還得回去吃晚飯呢!
想著,她不由得加快腳步,抄近路回家。剛轉進一道小巷。
「啊!唔——」竟然有這種事?戀瞳被人從身後摀住嘴,大驚之下心念電轉:綁架!怎麼辦?
「是她嗎?」有人低聲問。
「沒錯,就是她!」黑巾下,隱約露出一截疤痕,她記得的,又是那個人!
戀瞳不再掙扎,靜下來思忖對策。
「這小妞奇怪,被綁了還這麼安靜,嘿嘿!」
「少廢話!馬上帶走!輕點,她當然非同一般,是上面點名要的人。」
「留下她,或者,你們留下。」略帶生澀的中文從巷口響起,兩人同時回頭。
「唔唔——」戀瞳大喜,可惜苦於說不出話,只能發出某種奇怪的聲音。
「走!」兩人見勢不妙,掉頭就跑。
來人也不追趕,低頭解開綁著她的繩子。
「漠司哥哥!」戀瞳得到自由,跳起來一頭撲進他懷裡,「你怎麼會來上海?什麼時候到的?還有,你想不想我?」
「你一次問那麼多,要我先回答哪個?」千代漠司環著妹妹纖細的腰身,笑問。
「最後一個!」戀瞳迅速回應。
「想!怎麼不想?你可是千代家最討人喜歡的寶貝呢!」
「我也想漠司哥哥!」每天祈禱都求神保佑漠司哥哥開開心心!
「我這次來,是有正事要辦!」千代漠司一笑即斂,改用日文道,「你馬上跟我回東京去!」
「什麼?」戀瞳大驚。
「你可能還不知道,秦聲不肯娶山田的女兒,現在鬧得不可開交,山田想拿你做人質威脅我們,剛才那兩個人就是山田的人!」他歎了口氣,「還好我來得及時。」
「二哥?」戀瞳皺眉,「二哥為什麼不肯娶山田小姐?」
「一言難盡!」千代漠司搖頭,「總之你先跟我回去,姬少央那裡,我會向他解釋的。」
「不行!」戀瞳反對,「我現在不能走。」
「我要理由。」
「我答應姬少央,要回去吃晚飯的。」戀瞳想起瑟司說過的話:一旦知道了,它會變成縛住你自由的繩索。她既然已經知道了,怎能甩手離開?
「這樣?」千代漠司神色嚴峻,「有件事我本來想過一段時間再告訴你,但是現在看來不行了。」
「什麼?」
「其實我自己也是剛剛知道,戀瞳,姬少央這個人並不簡單!」千代漠司沉聲道,「七年前他跟著一個叫『勇哥』的人在東京街頭混幫派,後來,因為一時義氣傷了山田的手下,山田放話要他的命,那個叫勇哥的人為了保護他,替他赴約,終於死在山田手裡;同一天死掉的還有姬少央的母親。山田綁走了另一個女人、威脅他從此聽他指揮——」
「這些我都知道!」戀瞳煩惱地打斷。
「知道你還留在這裡?」千代漠司皺眉,「萬一山田用那個女人威脅姬少央,他多半會把你交給山田!戀瞳,你清醒點!」
「不會的!」戀瞳不信,她還記得他倒在她懷中落淚的樣子。不會的!
「你知道山田綁走的那個女人是誰嗎?」
戀瞳搖頭,關於那個女人,瑟司一直諱莫如深。
「她叫『如媚』,是那個勇哥的女人,」千代漠司冰冷地笑,「也是姬少央的夢中情人!」
戀瞳睜大雙眼。
「如果不是那女人跟姬少央曖昧,勇哥怎麼可能替他去死?他是心灰意冷才去的,你明白沒有?姬少央這個人我知道,他意氣深重,所以絕對不會傷害那個女人,不管是為了死掉的勇哥,還是為他自己!戀瞳,他一定會把你送給山田!來交換那個女人!」
少央他在昏迷中一直在叫的人,不是「妹」,根本就是——「媚」?
戀瞳身子晃了下,漠司急忙扶住她,「戀瞳,說實話我很後悔把你送到他這裡來,我跟他認識的時候,根本沒想到他曾經——」
「漠司哥哥!」戀瞳打斷他,「我要走了。」
「你去哪裡?」千代漠司大急。
「回姬少央那裡去。」戀瞳平靜地說,「我答應別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她答應過他,會回去吃晚飯的。
「戀瞳!」千代漠司急得直跺腳。
「漠司哥哥。」戀瞳轉身,微笑,「我一定跟你回東京,但是,等明天好不好?明天我們一起離開,離開這裡。」
千代漠司本來還想再勸,此刻卻呆住了,他從沒見過精靈乖巧的妹妹笑得如此淒楚。這一刻,他是真的後悔了,為什麼他要送她來上海?
∞Φ風ソ谷Φ∞∞ΦNauSicAaΦ∞∞Φ風ソ谷Φ∞
「你說什麼?」少央騰地站起來。
「山田已經動手了!」九命僵硬地說,「我暗中保護戀瞳小姐回家,黑熊的兩個手下劫持了戀瞳小姐!」
少央頓時臉色刷白,「人呢?」
「跑了!我追了一段,進入鬧市區就沒再追,怕引起騷動。」
「你是豬啊!我在問戀瞳人呢?」
九命忙道:「戀瞳小姐沒事!她沒有受傷!」
「那她人呢?」不是騙他吧,她若沒事,為什麼現在還沒有回來?
「她現在跟千代少爺在一起。」九命從懷中掏出一疊照片,「剛拍的。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千代少爺突然出現。」
「千代漠司?」少央遲疑地接過照片,英挺高大的男子,半蹲著身子,懷裡摟著嬌俏的少女,這個人正是千代漠司!他來上海做什麼?
「很明顯,他是來接千代戀瞳回東京的!」瑟司從樓上下來,神色凝重,「千代家多半已經得到消息,山田拿千代戀瞳做人質,否則,千代漠司那種人怎麼會有閒情跑到上海來?」
「為什麼?」少央握照片的手微微顫抖,「他為什麼要接戀瞳離開上海?」
「如果是你,會放著自己的親妹妹在敵人手裡嗎?」
少央低吼:「我們跟千代家又沒有過節!」
「山田跟他有過節!」瑟司冷酷地提醒,「少央,你覺得你可以違抗山田嗎?」
「我——」可以嗎?他可以違抗山田嗎?媚怎麼辦?不,不行的。少央腦中一片混亂,頹然坐下。
「戀瞳她不會回來了。」瑟司平淡地說完,「別等了,我們吃飯吧!」
她不會回來了?
少鴦抱頭坐在沙發上,心裡如同滾油在煎。
「你在這裡做什麼?」清亮的嗓音像是來自天外,清晰地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少央猛然抬頭,就在他眼前,戀瞳穿著深藍色的制服,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怎麼了?」戀瞳放下書包,蹲在他面前,「你吃飯了沒有?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難道又發病了?」
「我……我很好,」少央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執起她的手,像是握著什麼輕輕一碰就會碎掉的寶貝,「你回來了?」
戀瞳點頭。
「那就去吃飯吧!」少央牽著她站起來,勉強道,「菊香做了好多你愛吃的菜。」
「我先去換件衣服。」
「我等你。」
少央呆站在客廳裡,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那邊,這才用力在臉上捏了一把,感覺得到痛。這是真的!她真的回來了!
「難以置信。」一直躲在門後偷看的瑟司安靜地現身,九命跟在他身後,「千代漠司竟然沒帶她走,人也沒過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他們——」
「有可能千代家還不知道少爺跟山田的事!」九命搶著說。
少央沒有說話,神情甚是凝重。
「算了,我們走吧!」瑟司朝九命使了個眼色。千代家絕對不可能不知道那些事,惟一的可能性就是:今夜是他送給妹妹最後與少央相聚的時間。
還是走吧。他不忍打擾。
∞Φ風ソ谷Φ∞∞ΦNauSicAaΦ∞∞Φ風ソ谷Φ∞
這是明擺著的。
戀瞳驀然抬首,鏡子裡,是一張蒼白且驚慌的臉。漠司哥哥不會騙她!姬少央,他真的有把她送給山田的打算,否則今天她那麼晚回來,憑他平日裡的脾氣,怎麼可能不發火,怎麼可能不聞不問?
原來千代戀瞳對他來說,就只是一個可以換回心上人的致勝籌碼,一張可以反敗為勝的王牌,如此而已。
門上傳來輕叩聲,「戀瞳?」
「馬上來!」戀瞳深吸口氣,擦乾臉上的水珠。
不管怎樣,今夜,最後的晚餐。
「怎麼那麼久?」
「對不起。」
她向他道歉?千代戀瞳何曾如此小心?她究竟知道了些什麼?又是怎樣打算的?
少央沉默地牽著她走進飯廳,心裡一大堆問題,卻不知該如何啟齒。
「來,先喝點湯。」舀了半碗熱騰騰的雞湯,少央試探著開口,「你今天是自己回來的嗎?」
「不,」戀瞳很快地說,「是柴陽俊送我回來的。」
「就是上次到菊苑來的那個男孩子?」很乾淨的男孩,跟她很襯,剎那間,少央發現自己似乎老了。
「就是他!」戀瞳喝著湯,裝作隨意地說,「他在追我。」
夾菜的手抖了下,一條煎魚落在桌面上。
「算了,吃完再收拾吧!」看他手忙腳亂地找東西擦,戀瞳阻止道,「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空氣中,流動著某種名為「曖昧」的因子,雖然兩個人都不說話,但是冥冥中那種離別的感傷卻清晰地浮現出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少央苦惱地想,為什麼自他從昏睡中醒來,一切就都不同了?
「柴陽俊是個很好的男孩子,」戀瞳好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總想說話,「他父親在大通銀行工作,是高級決策層,母親在雜誌社做主編,我想,這樣的家庭出來的男孩子,一定很懂得體貼人。」
「啊。是的。」
他呢?父親死了,母親病重,記憶中的日子,都是跟著長他十歲的勇哥在一起。
「柴陽俊在英國出生,三歲的時候去東京讀書,回上海才兩年而已。」
「……」
他也曾住在東京,只是那些骯髒血腥醜陋的日子,他永遠也不想再提起。
「他以後也會回倫敦去,」戀瞳越說越快,越說越大聲,「他跟我說,只要我願意,他也可以選擇去東京,我們可以住在那裡。」
「我也可以去東京!」
突如其來的怒吼讓兩人同時呆住。
戀瞳張大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姬少央僵硬地坐得筆直,剛才的話是他說的嗎?不會錯,是他!
意識到這一點,他灰心地發現自己說話的對象——千代戀瞳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裡,臉上的表情好像看到了恐龍。
該死!他姬少央怎會說出如此丟人的話!少央騰地站起來,氣沖沖地住外走。
「站住!」
本來就不甚堅定的腳步應聲而停。
「你再說一次,」戀瞳再難掩飾心中的歡喜,「再說一次,好嗎?」
「我什麼也沒說!」
「騙人!」戀瞳衝到他面前,「我明明聽到的!」
「你聽錯了!」
「沒有!」戀瞳氣壞了,哪有這麼彆扭的男人?「我偏要你再說一次!」
憑什麼他要聽她的?「你是豬啊!」
「什麼?」戀瞳氣得直瞪眼,哪有女孩被喜歡的人罵成「豬」的?她也太可憐——等等,喜歡的人?她難道是喜歡他的?
「喂!你怎麼了?」少央嚇壞了,這丫頭忽然臉色慘白,急忙扶著她坐下,「你哪裡不舒服?你等等,我去給你找醫生。」
「找個頭的醫生!」戀瞳悲哀地發現,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難怪她一想到要回去東京,心裡就那麼難受,「你、你到底要不要再說一次?」
「我——」
眼前的男人一臉僵硬,好像說那種話很丟人似的,戀瞳忽然覺得無比委屈,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喂喂,你別哭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少央發現自己一頭霧水,「別哭別哭,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求求你別哭了。」
「那你再說一遍!」戀瞳抽噎著說,臉上還掛著亮晶晶的淚珠。
「說什麼?」老天,他到底犯了什麼錯?
「你說你也可以去、去東京。」
原來如此!少央怔住了,她原來——就只為了一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甚至連承諾都算不上的話,而哭泣?
「我也可以去東京。」少央伸指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你別哭了,為了你,我願意再回東京,我們一起回去。」
「真的?」
「當然是真的。」少央遲疑了下,僵硬地說,「如果你信得過我,我送你回去!」
「我聽瑟司說,你從七年前離開東京,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她或許可以把他的話當做一種承諾!
「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能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戀瞳咬牙,決定不要放過他,如果他願意,她或許可以幫助他解開心結,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回憶裡,「其他的,我等你來告訴我!」
少央感覺到肺腑間忽冷忽熱,說不出似喜似悲,他
還想說點什麼,目光一轉,敏銳地發現門外菊花叢中,有人影輕盈地一閃而過。
一切都來不及了,戀瞳。
少央冷冷一笑,所謂十面埋伏就是這樣吧,他該怎樣才能突出重圍?
「少央?」他久不說話,戀瞳有些不安。
那就全部告訴她吧,今天與她離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我三歲那年,因為車禍,父親死了,我和母親陷入衣食無著的境地。」少央站起來,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明滅的燈火和燈火中若隱若現的黑衣人,淡淡地開口,「勇哥收留了我,他其實也只比我大十歲,我們兩個人,在東京街頭流浪。那是一段很難熬的日子,我們兩個乞討、偷竊、撿垃圾……再怎麼骯髒的事都做過,只為了能填飽肚子,我真不明白,那時候我們怎麼就那麼餓!」
戀瞳心裡一陣酸痛,有些事,不在其中,永遠也不會明白其中的苦處,這些漠司哥哥都知道嗎?
「後來日子漸漸過好了,我們兩個人在東京也闖出了點名堂,勇哥那時候已經三十歲,準備結婚,他的未婚妻叫——」
「如媚?」戀瞳衝口而出,急忙咬唇不語。
「你知道?」少央沒有如她想像般生氣,甚至連頭也沒有抬,「那是一個溫柔動人的女子,那時候也是深秋,我陪她去添置新婚用的傢俱。」
「為什麼是你去?勇哥呢?」戀瞳不解。
「勇哥,」少央長長地歎了口氣,「他一直很忙。那天,在銀座,她被一群流氓騷擾,我氣不過,就動了手,有一個人被我打成了廢人!」他冷冷一笑,聲音陡然拔高,「從今往後再也作不了惡的那種廢人!」
戀瞳打了個寒戰。
「那人原來是山田組大頭目山田雄一郎的獨生子,山田下了對我的格殺令,約我去赴會,誰都知道那是一個絕對回不來的約會,我要去,勇哥阻止了我,他說,這件事因如媚而起,就應該由他來負責,他微笑著對我說:『少央,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的。』他是這樣跟我說的,我也這樣信了,誰知道他竟然、竟然騙我。」
他凝神不語,似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
「後來、後來呢?」
「後來?」少央驀地轉過身,戀瞳這才看清他臉上恐怖至極又悲痛至極的神情,似乎痛苦得就要發狂。然而他的聲音仍然極其平靜,不知用了多大力氣在克制,「後來勇哥死了,母親也死了,山田帶走了如媚,跟我說:『乖乖聽我的話,小子!否則我就殺了她!』他說他要殺了她!媚,她是不能死的!不能死的啊。」
他靠著牆壁,手指拚命摳著堅硬的牆面,嘴裡呻吟似的低語:「不能的,不管怎樣,我都會讓你活著,一定會的。」
戀瞳害怕極了,恐懼地站在立柱邊上,一動也不敢動。
他的十指滲出了微微的血漬。
再這樣下去,他的手會不會廢了?戀瞳不及多想,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撲過去抱住他的肩膀,「你別這樣!那些事,都過去了!」
他仍然不說話,似乎想從牆裡挖出些什麼似的。
「啪!」清脆的巴掌聲讓他驀然抬首,好半天,少央才意識到被打的人是自己,「你?」
「是我!」戀瞳握著他的肩膀,大聲說,「你看著我,聽我說!那些事已經過去了!過去整整七年了!你現在是姬少央,不是那個街頭小混混,你清醒沒有?」
「清不清醒有什麼用?」他輕易就推開她,「我從來就沒有更多的選擇。」
「為什麼?」戀瞳不解,「我們去東京啊,你不是答應我了嗎?我們去東京,不,倫敦也可以,你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晚了,戀瞳。」少央驀地提高嗓音,「你們準備什麼時候才進來?」
「這不是來了嗎?姬少爺?」數十名黑衣男子氣勢張狂地破門而入。
「終於來了!」少央冷笑,轉頭向戀瞳道,「明白沒有?你還是快走吧!」
「不,我不走!」戀瞳咬牙道,這些人一定不是好人!
這個笨丫頭!
「你給我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少央朝她吼道。
「不!我不。」平地裡「砰」的一聲巨響在她耳旁爆開,離她僅僅一步之遙的花瓶已經碎倒在地,戀瞳驚魂稍定,才看到姬少央單手持槍,烏黑的槍口冒出淡淡的青煙。
「再不走,那就是你的榜樣!」姬少央冷道。
「姬少爺,你這又是何必?」一名黑衣人笑嘻嘻地說,「千代家的戀瞳小姐我們怎麼忍心放她走?都留下吧,上面會很高興見到戀瞳小姐的!」
「誰說她是千代戀瞳?」姬少央看也不看黑衣人,信口胡謅,「我家裡的女僕也要向你報告?」
「騙三歲小孩嗎?誰不知道戀瞳小姐是你姬少爺府上的貴賓?」黑衣人傲慢地開口,「你不承認無所謂,不過我想,戀瞳小姐也不願意當縮頭烏龜吧。」
「你是誰?」戀瞳忽然覺得他的嗓音異常熟悉,「我一定見過你!」
「沒錯,戀瞳小姐,我們在——」黑衣人似乎笑起來。
「千代戀瞳,你這個大笨蛋!你到底走不走?」少央怒紅了眼,朝她吼道,「再不滾,我一槍打死你!」
「少央。」這些黑衣人的目標根本就是她!她如果留下,只有死路一條,但是如果她走了,這些人怎麼可能放過少央?「我——」
少央正要說話,為首的黑衣人慢慢地舉起槍,指著他的頭顱,「姬少爺,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要不了你的命,所以也不準備為難你,你把千代戀瞳交給我們,我馬上就走!否則的話——」他一揚手,人群慢慢分開,推出一名身穿杏色和服的女子,她坐在輪椅上,容貌嬌美,低眉斂目,神情極為清冷,對眼前的一切視若不見。
少央持槍的手臂緩緩垂下,痛楚地吐出一個字:「媚!」
她就是媚?
戀瞳霎時幾乎忘了身在何處,如此的風情,如此的動人,她原來就是媚?
難怪!
「把千代戀瞳交出來!」黑衣人冷笑,舉槍命令。
少央高大的背影堅如磐石,紋絲不動。
「把千代戀瞳送過來!」黑衣人回轉手臂,槍口正對著女子的太陽穴。
少央身體晃了下,仍然沒有動。
「你——」黑衣人偏轉臉,向身後一人道,「過去把她帶過來!」
「是!」那人筆直地朝戀瞳走去,與少央擦身而過之際,他遲疑了下,少央忽然長臂一伸,扣住來人咽喉。
所有人都呆住了。
「姬少央!你瘋了?」
黑衣人一下子慌了手腳,槍口更緊地抵著女子雪白的肌膚,女子感到不舒服,微微皺眉。
「姬少央,你快放了他!」戀瞳衝上來尖叫,不行的!萬一他們殺了那女子,姬少央自己一定也活不下去了!他真是瘋了嗎?
「都給我滾出去!」少央沉聲命令。
「姬少爺,這是何必?有話我們好商量嘛!」黑衣人笑笑,「我們今天來,只是要帶千代戀瞳走,並不是來為難你的,不瞞你說,千代戀瞳是上面一定要的人,我跟你做一筆生意,只要你肯讓我們帶千代戀瞳回東京,這位如媚小姐就由你帶走,從此山田組與你姬少爺兩不相干!」
拿她去換那個叫「媚」的女子?戀瞳心底湧出一陣寒意,眼前杏色和服的女子仍然垂著頭,不聽不看,縹緲地微笑著。
少央一鬆手,被擒住的男子恨不得多長兩條腿,連滾帶爬地跑掉了。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黑衣人微笑。
「讓媚回來!」少央低語,戀瞳就站在他身邊,只有她聽得出那句話中包含了多少痛苦。
「可以!你讓千代小姐過來,我們——」黑衣人自得地晃晃手槍,「馬上就放如媚小姐回家,如媚小姐,你也想回家,對不對?」
女子怔怔地重複:「回家?」隨即點頭,「我會回家的。」聲音溫柔如水。
少央像被電擊一般,身子晃了下,幾乎就要站不住。
「我過來,你一定會放她走?」戀瞳再也忍耐不住,揚聲道。
「當然!」黑衣人點頭,「不過我要姬少爺親自押著你過來!」他轉臉朝向姬少央,「考慮得怎麼樣,姬少爺?」
如果她是被少央押過去的,千代家事後一定不會放過他,此人是算定了要讓姬少央與千代家結下仇怨,讓姬少央和千代家以後都疲於應付彼此,而無暇找他報仇。好狡猾!
「你押我過去吧!」戀瞳低聲對少央說。她明白對面的女子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她本來可以不管這些事的,但是誰叫她知道真相呢?那種束縛,她掙不脫的!
少央眼中流過一抹掙扎,「你——為什麼?」
「我只做我該做的!」戀瞳眨眨眼,忽然問,「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戀瞳?」少央動容地喚她。
「就一下!」戀瞳懇切地說。
少央俯下身來,戀瞳踮起腳尖,溫熱的雙唇觸及他的面頰時,一道細如蚊蚋的聲音送入耳內:「帶她離開這裡吧!見到漠司哥哥,把這個交給他,跟他說『戀瞳是自願的』!」
「好了!」戀瞳放開他,皎白的臉頰上一抹微笑動人心魄,「從現在起,你就自由了!」
少央握緊手中小小的物件,朝黑衣人道:「你讓媚過來!」
是一種宿命的夢境吧!他這一生,永遠也走不出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