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他才離開台北不到一個月的光景,一回來,就發現人事大異。
不敢置信的盯著身前向他揭露這件事情的林志賢,駱保強忽然有一股想摔東西、想咆哮幾聲的衝動,但他什麼都沒做,木然的震驚過後,理智重新開始運轉。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沒可能陸榷會突然飛回溫哥華對這事不理不睬,辛訊會一夜之間走上破產的結局……這些,只有當事人才是最清楚的。
「李小姐呢?」望著全權處理陸榷話意的林志賢,他的表情相當的凝重,「知不知道她人在哪裡?」首要之事,就是得先見到小堇,問個清楚。
「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她在兩天的時間裡見過了大多數的債權人,也一一的溝通了該如何善後,然後委託律師處理宣告破產的一切事宜,就不見人影了。」低吁了聲,林志賢的表情也沒好到哪裡去。
年紀輕輕的一個小女人,遇到這種大事竟有這等魄力,連他這個大男人都自歎弗如!
「你沒找過她?」
「試過幾次,但陸董總是說別拿公事煩他,有事等他回台灣再說,就收線了。」他也很冤枉哪,隔著一片偌大的海洋,還是掃了好幾次的颱風尾。
其實,陸董的心裡應該也不好受。林志賢這麼猜想著,要不,他大可留在台灣親自目睹事情的發展,不是嗎?
「我不是說陸榷。」瞪著眼,駱保強惱火著他的沒有默契,「李淑堇,你一直都沒當面跟她碰面?」
「沒有……事情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了。」辛訊的不堪一擊,連他這個執行的人也都嚇了一跳。畢竟經營了二、三十年的大公司耶!
雖然在消息傳出後,稍知內情的人都知道究竟是誰在搞鬼,也知道誰是那顆蟑螂屎,可是,事不關己,誰敢、誰願意出手相助呀?暗裡扯辛訊後腿的是李仁耀,身為繼任董事長的親叔叔,又是辛訊企業本身的最高階主管,他都一心想要搞垮辛訊了,旁人有什麼資格與權利於涉?只可憐了涉世未深的李淑堇了!
教人怎麼以平常心處理呢?頹然的癱在椅上,駱保強撫著隱隱抽痛的額頭。
這,教他怎麼相信呢!
身處不過區區數百公里的高雄,他渾然不知向來持著穩健經營腳步的辛訊企業竟然在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就宣告倒閉、結束營業。才剛上任不到幾個月的李淑堇賣了房子、土地,連家傳珍寶都清空了以償債務,而這一切竟都出自陸榷的授意?
「陸榷真的要你毀了李淑堇?」再怎麼樣,他都不相信這真是陸榷的授意,這不是他的作風。
在商場上,或許,他的強勢作風是出了名的,可是,他從來不會趕盡殺絕,更不用說,李淑堇是他那麼用心去寵愛的女人。
「陸董親口說的,他要我徹底摧毀她的一切。」林志賢回答的斬釘截鐵。
「唉,陸榷真是……」諒林志賢也不敢自主自意,可是,陸榷的行徑真的讓他頗為質疑。
「要我通知陸董回來嗎?」林志賢有些期待的問。
本來,他就覺得這麼對付一個女人實在是有欠公允,更何況李家那位小姐他見過幾次,開朗天真的性子挺討人喜歡的。可諷刺的是,她敗也是敗在她的天真!
不管是對她那位心存不良的親叔叔,或者是……陸榷。
略一思忖,駱保強搖搖頭,站起身,板著臉孔往門口走去。
「不必那麼麻煩,我親自去溫哥華將他給拖回來。」
他最好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面對自己的質問,為什麼,他竟會對個女人這麼的殘忍?
***
同一個時刻,遠在溫哥華的陸榷的心情亦正蕩到了驚愕與猜忌的谷底。
這是回到溫哥華後,他第一次有點心思檢視壓了一兩個星期的公文,有點懶散、有點失神、更有著提不起勁的無奈,瞪了眼在桌上堆成一疊的文件資料,他伸手拿起最上頭的那份文件夾。
先看了下工程名稱,掃了眼競標的時間,慢慢的審視著裡頭的內容……他的身子猛地坐直。
奇怪,沒有辛訊企業競標的資料!
怎麼可能呢?
照理說,小堇應該不會白癡到漠視任何一筆稍有利潤的生意呀,而且就算她不懂,李仁耀那隻老狐狸也絕不可能會白白的放過這項工程啊。
可是,確實沒有辛訊的名稱在競標單上!
拎起話筒,也不管此刻在台灣是什麼時候,他熟稔的撥出一串號碼——李家的電話號碼。
鈴聲響了好久、好久、好久,久到他腦子裡的不祥感加深,久到他的耐性終於告罄。
挫敗的扔下話筒,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在桌面上彈敲著,正想再試一次時,李仁耀的名字出現在他不經心的閱視眼裡。李仁耀的頭銜掛的是董事長,不是辛訊企業,而是個陌生的新公司!
「出了什麼事?」
絕不可能缺席的競標對像沒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個連聽都沒聽過的名字,而其中又有李仁耀牽扯在裡頭。
鐵定是出事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渾然不察的冷汗開始在陸榷的額上滲了出來。
若辛訊真出事了……小堇呢?
想到了先前那通無人接聽的電話,陣陣的麻意打骨子裡透到全身,糾結著驀然森郁的眉頭,他再度拿起話筒,按著按鍵時,向來沉穩的手指頭竟然微微抖顫著。
這通及時的電話恰巧留住了正待趕往溫哥華的駱保強。
三言兩語,鐵青著臉的陸榷只給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給震躡住的秘書一個小時的時間去畫機位,捉起車鑰匙,他連行李都沒回家收拾,直接趕往機場。
小堇真的出事了!
***
「喏。」面無表情的將被包裹的妥妥當當的小紙箱遞給他,駱保強有些同情卻不是太同情的望著神情蕭索的沉坐在寬大皮椅的陸榷。
在遍尋不著小堇的行蹤後,他已經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好幾個小時了。
「什麼?」抬眼望他,陸榷的眼神比住日更黯、更沉。
「上面寫著你的名字,誰知道裡頭是什麼。」回應著陸榷的眼神詢問,他緩緩的踱到窗邊,「林志賢說已經送到好幾天了,不敢拆。」
終於見到了當事人之一,也終於搞清楚了其中大半的來龍去脈,可問題是,知道比不知道更讓人欲哭無淚。
整件事情會演變到這一地步,誰該負最大的責任呢?該怪陸榷的不說清楚?還是怪林志賢的不問清楚?他、她,她、他,唉,誰教「他們」全都是發同一個音呢!此時此景,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這整件事。
陰錯陽差!
唯一撿到好處的,就是李仁耀那個缺了天良的傢伙。
失魂落魄的神智在瞧清楚了小紙箱上頭的筆跡時猛然悟清,他像裝了彈簧般的跳了起來。
「這是什麼時候寄到的?」
「不知道。」研究了他的神情,再盯著那個不算太大的紙箱,駱保強湊了上前。「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
是小堇寄的!
三兩下,他粗魯的撕開外頭那層包裝紙,然後,愣愣的望著展現在眼前的小木盒。很漂亮的一個木製音樂首飾盒,也很眼熟。因為,它是小堇最鍾愛的一個。也因為……那是他送的!
「小堇寄的?」駱保強瞭然的望著好友的瞬間怔忡。
沒有回答他的話,陸榷輕輕的掀開盒蓋,觸目所及的每一件東西讓他的神情越來越木然。
髮飾、鑽戒、全套的珍珠綴飾……裡頭全都是他送給小堇的鑽飾,而她卻將它們都給退了回來。即使在最窮困的那一刻,她散盡了父母親所遺留給她的每一份值錢的物品,唯獨他送的東西,她不要!
為什麼?都已經是窮途末路了,不是嗎?而她仍不願拿它們來解決困境,為什麼?為什麼?因為恨他的絕情絕義?!
恨他,更應該將它們給全脫手了,以求生活上的經濟無虞才對,而……她卻將它們給送回他的手上!
「這種會發亮的漂亮石頭是適合收在家裡,閒暇時候拿出來炫炫眼罷了……當他們不在家……而我又好想他們,就拿它們出來,邊看邊想他們……」
這番話突然浮上了陸榷腦中,怔了幾秒,他忽然揚聲大笑起來。
當她好想他們時,拿它們出來把玩,以償思念之苦,而如今,她父母的遺物全都典當一空,想看也沒得看。而他的,她卻將它們給寄還給他……
小堇,她存心要將他給忘得徹底,不留一點痕跡嗎?
驚詫著他這突如其來的反應,駱保強瞪了他良久,忽然幽幽的吁了聲。
「知道嗎,你的笑聲實在是很駭人。」他的笑,有一種摻進了黑幕的陰悚,讓人抑不住的打心底發毛。
滿心的無奈,駱保強不發一言的走出去,體貼的將整個空間留給陸榷。
***
當陸榷出現在眼前時,才剛踏出車門的王佑華有些意外。氣憤難當,他不想理這男人的,可是胸口那股難散的郁氣讓他不由自主地開了口。
「你終於出現了。」
「小堇呢?」陸榷也不囉唆,直截了當的開口尋人。
「你找她幹麼?」重重的哼了聲,王佑華的口氣裡滿滿的嘲諷,「窮極無聊,想再尋她穢氣?」
「她究竟在哪裡?」他沒心情跟他做口舌之爭,現下,小堇的行蹤攫住了他所有的精力。
「我不知道。」
一口氣猛地窒在喉嚨裡,脫口就是句三字經,陸榷一個跨步上前,伸手就往王佑華的頸子勒去,眼底有著瘋狂的神情。
「小堇在哪裡?」他是自己最後一個希望了,連他都不知道小堇的去向,那……「說!」
王佑華的臉色在幾秒鐘之內漲成了番茄紅,若非駱保強使盡了力氣掰開陸榷的箝制,再幾秒,他鐵定翹辮子了。
「陸榷!」駱保強被他的一時衝動給惱火了,「你給我冷靜下來。」
「我很冷靜、我很冷靜、我很冷靜,我沒有一見面就將他給宰了,這樣還不夠冷靜嗎?」忿忿地摔開駱保強的手,那雙睨視王佑華的森冷黑眸仍有殘留的暴力,「我只想知道,小堇究竟他媽的被你給藏到哪裡去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又躲到哪裡去了。」看清了陸榷的心焦如焚,王佑華的情緒反而穩定的迅速,「我找到她的那個晚上,她連夜搬走了。」每一想起她的逃避,他的心就痛,「她連我的援手都不肯接受。」
悵然若失的盯著王佑華,直到確定他說的是實話,陸榷輕喟著,黯然的垂下肩頭,移開步伐。
「等等,為什麼現在才出現?為什麼要找她?」一個快步搶到他身前,平視著他眼中的哀戚,王佑華頓住氣數秒,輕聲問出心底的疑問,「因為孩子?」陸榷該不會意圖跟小堇爭奪孩子吧?看得出來,小堇相當的在乎她肚子裡的小寶貝哩。
孩子?小堇懷孕了?!
狂襲上腦子的暈眩讓陸榷的身子晃了晃,緊閉著眼,半晌,緩緩睜開的眼眶染上了紅意。
「她懷孕了?」嘶啞的聲音裡有著酸澀的水意。
「你不知道?」
這個是問句也是回答的話讓陸榷再度緊閉起眼,待再睜開時,長翹的睫毛上已然沾上了微濕。
「阿強,我們走吧。」
靜靜的讓開路,王佑華沒再多說什麼,多感的情緒尚在陸榷驀然出現的驚訝中起伏不定。
「你為什麼要套小堇的話?」臨走前,陸榷忽然憶起了這場紛爭的開端。
雖然王佑華的介入不是主因,但若不是這個導火線,他也不會被小堇的背叛所傷,胸口那股盲目的怒火更不會一發不可收拾的猛烈。
「什麼話?」這風馬牛不相關的話讓王佑華愣了一下,「我跟小堇套什麼話?」
「汐止那塊山坡地的工程底標。」他恨眼前的男人!
若不是因為這件事,他絕不可能會對小堇產生懷疑,進而氣憤的離她而去,以致她孤身一人……老天,想到她獨自一人面對這一切,陸榷滿心的狂怒重燃,而且幾乎要破膛而出。
「汐止的山坡地?」納悶的在眉心打了個結,王佑華一臉的茫然,「什麼山坡地?我跟小堇不曾談過什麼買賣房地產的事。」
「什麼?!」再沒有什麼回答更令他意外了,猛旋身,重新揪起他的衣襟,陸榷一張倏然蒼白的臉直逼到他眼前,「你沒套問小堇關於那項工程的底標?」
「什麼工程?」王佑華有些瞭解了,「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我向來都不管公司的事,而且,我也不懂。」
「小堇不曾跟你提及公事?」天,這其中出了什麼差錯!
想了想,王佑華直視著他,眼底一片清朗,「除了曾提及你的家人可能近期會來台灣一趟外,她很少跟我提到別的事。」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閒談學校的課程與進度,只要稍微沾上點感情的話題,小堇都閃得相當迅速。
歎了口氣,他補上幾句,「她一察覺自己說溜嘴時,還再三囑咐我不可以向別人提及,因為——你——不——喜——歡——她——到——處——去——三——姑——六——婆——一——些——有——的——沒——的。」講到最後,王佑華的火氣又差點揚了起來。
自從他出現後,為了他的喜歡與否,小堇變得謹言慎行多了。結果呢,她得到的待遇竟是如此不堪!王佑華真替她感到不值。
天哪!天哪!天哪!天哪!
椎心刺骨的痛讓陸榷直不起身。
當著駱保強跟王佑華的面,陸榷猛的彎下腰,慢慢的跌跪在地上,懊悔與糾結在胸口的心悸迅速的攏上了他逐漸泛著寒顫的身子。
老天爺究竟對他跟小堇開了怎樣的一個玩笑呀?
***
「這次可以跟上回一樣,你們先在姓陸的車裡動手腳,一切都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李仁耀眼中閃著得意與仇恨的光芒。
李仁韋夫婦不就是這樣給解決的,警察還不是查不出什麼來,隨便批了個交通意外的死因便結了案。這回重施故技,相信也絕不會有人往別的方向查來。
他要陸榷死得很難看!
沒有人能夠那樣對他李仁耀說話,沒有人。
一直以來,他就已經對老擺張驕傲嘴臉的陸榷相當的懷恨在心了,可是陸榷勢力仍屬強厚,目前他還扳不倒對手,但細水長流,他總有一天會讓姓陸的傢伙瞧瞧得罪了他李仁耀的下場是如何。
誰知道姓陸的傢伙也不知何時回台灣的,今天一早竟然大剌剌的尋上門來挑釁,蠻橫凶狠的態度讓他活像個龜孫似的杵在那裡,左一聲禽獸、右一句無恥,喊得他顏面盡失。
家人的不解神情、鄰居的幸災樂禍……媽的,這口子冤氣教他怎麼吞下去!
「我要那個姓陸的傢伙死的很難看。」咬牙切齒的吐著話,陰森森的冷凝浮進李仁耀眼底。
「可以,只要你先將上次的錢給清。」帶頭的大哥吐掉口中的檳榔渣,面無表情的逼進他。
「急什麼,你們這次只要仍做得漂亮,錢,還怕沒有嗎?」李仁耀哼了聲,「老子現在有的是錢。」
「既然有錢,就拿出來呀。」
「幹麼,怕老子不給錢哪?我以人格保證,待這件事辦妥後,有你們的好處。」李仁耀說的相當的豪氣。
「你還有人格嗎?」可帶頭大哥的語氣鄙夷極了。
這老傢伙上回只付了訂金,遇到他們催尾款時就在那裝孫子,差點沒被亂拳給扁斃,仍死抱著那包在他屋子裡搜出來的鈔票不放,看了就讓人覺得孬透了。
跟這種人談交情最不值了,錢沒賺到反而惹來一肚子火氣。
大概沒料到帶頭大哥的話這麼刺耳,李仁耀糾起眉峰,「喂,你要搞清楚,我現在是有生意要關照你,少在我面前襆上了天,老子不吃這一套。」錢是膽子,錢是槍。雖然有瞧出帶頭大哥有些不爽了,但自詡已今非昔比的李仁耀壓根就不打算將自己的口氣放軟。
反正他有錢嘛。金錢是萬能的,這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是金錢所擺不平的?
「是嗎?」帶頭大哥冷冷的笑了幾聲,「那試試我這一套怎樣。」
「你想幹麼?」李仁耀終於開始正視擺在眼前的危機。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臉一別,帶頭大哥向身後的幾個大漢示意,「捉住他!」
一聲令下,幾個人全都湧上前。
李仁耀早機警的鑽回車裡,迅速將中控鎖按下,一臉氣憤難當的陰沉,「你們給我記得。」他在車裡大吼,隔著密閉的車窗,話仍清晰的飄進在外頭的幾個踢著車身的壯漢耳朵裡。
「我他媽的立刻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給我記得,你們將他給我拖出來。」帶頭大哥的話相當具震撼力,當下,幾個大漢的行動更是積極了。
眼見幾人已經拿出了棍棒,李仁耀哪還有心思去回嘴,也顧不得車頭有人沒有,拼了老命的將油門踩到底,囂張的揚長而去。
逃的心驚膽戰的李仁耀沒注意到當真有個倒霉蛋正微傾在車頭,而且還被他逃勢洶洶的車子給撞個正著,後輪從那人倒下的身上壓過。
「阿海!」帶頭大哥暴吼的聲音裡有著激動的哽咽,「媽的,全都給我上車追,我要他死,我要他給阿海償命!」
這下子,李仁耀更休想脫身了。
任他油門踩得再死、任他方向盤轉得再緊、任他汗涔涔、心慌慌,怎麼也甩不開在後頭盯死他的幾輛車。
驚險萬分的畫面一幕一幕的在路人眼中上演,李仁耀憋著氣,拼了命的逃竄,邊騰出一手拭去額頭的冷汗,邊不安的回身望著後頭的追兵……
無端端的,尋不出莫名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心慌氣躁吧,李仁耀手中掌控的方向盤忽地一轉,車子直駛才修復好沒多久的安全島,上頭新近栽上的鮮綠嫩樹被車輪給連根捲起。
連尖叫個幾聲都沒時間,李仁耀當場斃命!
而在幾個月前,就在同一處出事地點,也有一對夫婦因閃避不及而衝過安全島駛進對方車道,也是當場斃命。
男的叫李仁韋,而女的……叫丁元玫!
***
他已經當雕像快半個小時了。
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陸榷,駱保強暗忖片刻,這才示意跟在身側的助理傳喚珠寶店的經理進來。
當甫飛回台灣的陸榷知道小堇的飾物全都被出清時,便要人循線將那些東西全都給追回來。但是,鑽飾珠寶追索容易,而那個小女人……唉!
小堇、小堇,你究竟是躲到哪兒去了?
「駱先生。」
迎握對方的手,駱保強客套的笑了笑,「林經理,辛苦你了。」
「哪裡、哪裡,我們也希望好的珠寶能被有緣人珍惜收藏。」雖然這種要他們按著破產清單上收購飾物的Case很少見,進行的過程也有些困難,可是,值得的。因為買家對「贖金」相當的大方,無形中就提升了收購的成效,而付的佣金也令人滿意的高。
「陸董,這是名單上的最後一批飾物了。」滿臉的如釋重負,林經理將安放飾物的手提箱遞放在陸榷身前的桌上。
皺著濃眉,陸榷花了好幾分鐘的時間才聽進來人的話,下意識的點點頭,並沒有抬眼望著對方,他的注意力專注在那個手提箱上。
從林經理手上已經收回了大部分的珠寶,數量多得令人咋舌,他才赫然發覺,辛訊虧損的金額不是普通的龐大。而那些傳了好幾代的珠寶……小堇將它們變賣時,心情是如何的沉痛呵!
李仁耀真是死有餘辜。
林經理也相當的識大體,微欠了欠身,就追隨在駱保強的身後出去了,將整個清冷的空間留給陸榷。
輕喟了聲,他伸手按開手提箱的扣鈕,當前後兩聲開鎖的「卡」聲傳進耳裡時,身子不自覺地震了震,裡頭是自小堇手中流出去的最後一批飾物了,而她最鍾愛的那套鑽飾……他看到它們了。
癡傻的望著環繞在指掌間的鑽鏈,陸榷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小堇談起它時的雀躍,依偎在他懷裡笑得恍如春風般嬌媚的說著她要戴著媽咪送的鑽飾快快樂樂嫁給他時,亮熠的光芒閃耀在那雙眨動流轉的星眸裡。抑不住的刺痛沉沉的掠上胸,回憶越深,心傷越劇。
駭怕那份茫然、滄涼……那種寂寞孤單的感覺……
小堇的話又在腦海中迴盪,他還記得自己信誓旦旦的對她承諾著——以後,你不會再感受到寂寞了——
掌中緊緊的握著那晶瑩閃爍的鑽鏈,壯碩的身子滑跪在地上,止不住顫意的身子慢慢的弓成一團,燙人心窩的液體自發熱的眼眶中湧出。
陸榷哭了。
他真行,真厲害,一句話,徹徹底底的斷了她所有的後路。懷著孩子,已然一無所有的小公主自雲端陡落在谷底,不知去向!
老天爺,他對她做了什麼?
***
房門被人「砰!」一聲的推開,駱保強的身影隨即閃了進來,幾個大步就跨到了無生趣的陸榷身前。
「別太激動嘍!」他不滿的看著散落在陸榷腳邊的煙屁股。
什麼意思……黑冷的眸子忽地燃上炙熱的激盪,陸榷自地上一躍而起,「阿強,你有她的消息了?」
痛死人了!
擰著眉,駱保強狠瞪了他一眼,將他過於用力的手指一根根的扳開,推隔有一臂之遙,這才點點頭。
「找到小堇了。」
「你怎麼找到她的?」這個消息重燃起陸榷的活力。奕奕蓬勃的精神又在他眼底萌生。
就知道這個好消息鐵定能讓陸榷起死回生。欣慰的呼了口氣,駱保強謹慎的跟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沒辦法,他看起來一副隨時都有可能再捉人的衝動。
「還多虧王佑華細心,他在供奉小堇她父母親靈位的塔寺布線,囑人只要一發現有年輕女人去祭拜就跟蹤她,查出她落腳的地方。」我本來想自己去盯梢的,可惜,小堇並沒有初一、十五準時去,唉。王佑華說這話時,還滿臉的悵然呢!
「地址呢?」
「走呀。」駱保強晃了晃勾在指頭上的鑰匙,「專車接送。」他滿意的看到陸榷的嘴角勾了起來。
總算,陽光初透了!
***
「小堇,拜託你別端好不好?別待會兒又被熱湯給燙手了。」忙碌的看了眼滾在鍋裡的麵條,靳玟忙不迭的發出警告,「給我乖乖的去洗碗。」真是說不聽的女人,叫她別去碰那些剛煮好的面,她就是不聽。
八成,小堇這輩子是跟熱水犯沖。店裡所有夥計燙到手的次數加起來,還比不上她一個人的多。
其實,所有人就只有小堇跟她兩個女人而已。但,嘿嘿嘿,她可是將自己的皮膚保護得完完善善的哩,不像小堇那雙手臂,嘖嘖,點點紅漬,歷盡滄桑的可憐樣。
才剛將客人點的滷味送上桌,趁著靳玟一個沒有留神,李淑堇小心謹慎的捧起爐上剛完成的湯麵,走向另一桌的客人。
「小堇,你是沒聽到我的話!」她口氣凶了起來,「欠人扁哪你?」
這家簡陋的麵館,噢,基本上,它根本就構不上麵館的條件,簡簡單單的小攤子,兩個挖空的爐面,一桶瓦斯,幾張桌子,兩個女人就此開始了合夥生意。
幾天下來,生意還挺出人意表的不錯哩。雖然累了點。
「知道了啦!」極其敷衍的應了聲,李淑堇暗自竊笑,咧開唇,正想丟幾句話回敬,就看到了驀然出現在眼前的高大身影。
陸榷?!
渾然不覺滾燙的碗自手中跌落,冒著煙縷的熱湯灑了滿手、滿腳,怔忡的眸子一動也不動的望著朝她疾奔的男人。
陸榷!
陸榷的臉色急遽翻白。
「有沒有怎麼樣?」猛地扯抱著她的身子衝到水龍頭下,發著顫的大手緊緊的將她那雙泛著微紅的小手按在水柱下,「會不會痛?」
小臉皺緊,李淑堇點了點頭,「會。」他的手勁好大,扯得她的手臂發疼。
「該死。」旋過身,他正待揮手叫駱保強將車開過來,一雙小手悠悠的纏上他的手臂,「怎麼了?」傾下臉,他對上了那雙震驚的眸子。
她瘦了,也憔悴了,一雙睜得大大的圓眸裡漾滿輕愁仰望著他,抑不住的心疼,他環著她的腰,像是要將她給揉進自己體內,緊緊的以臂護衛著懷中瘦削的身軀。
想我嗎?陸榷很想問出聲,可是,他的喉嚨發不出聲音。
「你……怎麼來了?」他的出現讓李淑堇相當的震驚。
震驚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受了創傷的沉痛,被遺棄了的委屈,還有,孤單一人被寂寞包圍時刻骨銘心的回憶。微推開沉溺其中甫數秒的溫暖胸膛,在他的大手改將她的手給捧進掌中包著時,李淑堇輕歎了聲,眨動的眼簾沾著淚水。
原以為對他,她的心中該是盛滿了恨意。
的確,她是恨他呵。在那些獨自一人仰望冷月的寂夜,在賣出最後一件首飾時,在搬離老宅時……噢,她的確恨他。恨他的不守承諾,恨他的冷酷,更恨他的絕情。
她應該恨他的呀!
可是,見到他的人,她驀然發現,不管他曾對自己做過什麼,永遠都比不上她對他的愛戀來得重要。
可不可以讓他不要再離開她了?永遠永遠!
「你終於來找我了。」淚水,滑下了略微乾燥的頰際。
忽地,一口激盪窒在胸口,一時之間,陸榷不知道是該再將她狠狠的擁進懷裡,依偎個十年八年,還是不理會她的疑惑輕囈,逕自將她帶到醫院療傷。
「小堇!」輕歎一聲,他不捨的眼神環視著她的身軀。她是怎麼虐待自己的?
隨著他的注視,她望著自己已趨明顯的腹部,一個驟然襲至的想法讓她的笑靨倏斂,臉色復燃慘白。
朝思暮想的人忽然重現在她身前,而且一點都不震驚她凸起來的肚子……李淑堇很自然的便往壞處想。
「你,是為了孩子而來?」
「不是。」
「那你為什麼來?」
「為你。」
「騙人,若是為我,又怎麼會拖了這麼久?」原來,是小寶貝的魅力將他給誘回台灣的,不是她。
真傻呵,怎麼會忘了他的絕然遠去呢?若是心中有她,又怎會放任她獨自一人面對生命中的那許多坎坷!
「孩子是我的。」淚水冷然的濕濡了逐漸木然的頰畔。
悟到她又想歪了,陸榷當下臉一塌。
「小堇,我不是……」
「孩子是我的,你休想將他搶走。」她再度重申,疏離的抗拒漾進了眼底,「我真蠢是不是?我早該知道的。」
「知道什麼?」不由自主地,他順著她的輕喃問道。
「你根本沒愛過我!」
媽的!
磨著牙,陸榷恨恨的咒了起來。
「你在罵誰?」聽不清楚他在罵誰,可是他嘴裡唸唸有辭的猛瞪著她的肚子,她瞧得出來。
「他最好快點滾出來。」不放心的匆匆檢視著她的手,半晌,他終於決定暫時放過這些燙傷,忿忿地拉她在圓椅上坐好。
「誰?」李淑堇好奇的東張西望,除了朝她笑著眨了眨眼的駱保強……「咦,駱大哥?!」怎麼她剛剛沒瞧見他呢?
還有,他們怎麼都知道她在這裡?
「你肚子裡的小鬼最好快些滾出來,我的耐性不多!」粗率卻不失溫柔的將她的臉扳回來,陸榷降下自己的身體,「你還好吧?」
「我很好。」他為什麼對小寶貝耐性不足?孩子都還沒出生呢。她不解,「你別亂罵寶寶,他會聽到的。」即使是還在娘胎,小寶寶已經開始需要大量的愛了,「萬一他鬧起彆扭來怎麼辦?」
「別擔心,我會陪在你身邊。」
微一怔仲,李淑堇不自覺地露出一抹苦笑。
「你也曾說過會永遠在我身邊的。可是,你沒有,你黃牛了。」雖然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對她黃牛,可是,傷她也最重。
他不語。這的確是他說過的承諾。也的確是他失約了。「原諒我,這次我發誓,我會陪伴在你身邊,時間會證明一切。」
「多久?」想也不想的,她開口問出自己心中的期待。
她的急切讓他……熱淚盈心。緊閉上眼,再睜開時,黑黝黝的眼裡寫滿了愛。「很久!」
很久是多久?李淑堇愣愣的望著他,「一年?」她下意識的說了個時間。
「不。」
他斬釘截鐵的回答讓她瞬間又白了臉,稍有喜悅的心情瞬間凝住了。
不?!
「一輩子。」輕聲低喃,陸榷慢慢的將額貼上了她的額,「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永遠,我會用餘生補償你所受過的苦。」
李淑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
「因為孩子?」要不,他絕不會回來找她的,不是嗎?當初走得這麼絕決的人,如今,又怎可能回頭得這麼堅決。
「為了你。」
「我不相信。」
「所以我說,他最好快點滾出來。」
「誰?」日日聲聲他,這個他究竟是誰呀?
「你肚子裡的小鬼呀!」沒耐性的抱起她,陸榷返身走向停在街邊的車。
「你要抱我去哪裡?」幾秒的錯愕,她在他懷中扭動著身軀,一面不忘為孩子發出不平之聲,「還有,請你別老叫寶寶小鬼好嗎?他又沒惹到你。況且,你要他這麼快出來幹什麼?」早早滾出來,那豈不是代表早產?
哼,沒天良的父親!
「因為……」忿忿地將她給牢牢箝制在懷裡,顧不得在大庭廣眾的注目,陸榷俯下身,給了她一個纏綿至極的熱吻,「我要重新追求他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