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莉看見來客,自動倒了一杯咖啡給他,克雷一向需要咖啡。他脫下帽子,一坐下就歎氣。
「這次是誰?」渥夫沉聲問道。
「賀米娜。」
喬伊的頭猛然抬起,所有的血色盡失,他已經站起來了,克雷才說出下一句。
「她把他給打跑。她沒有受到摧殘,但嚇壞了。他在賀家後院攻擊她,真是天老爺。隔壁家的魏太太聽見她在尖叫而趕過去,那個傢伙就跑了。米娜說她踢中他的嘴,她看見他戴的滑雪面罩上有血流出來。」
「他住在鎮上,」渥夫說。「我又找到一個腳印,但在鎮上很難追蹤。我認為他躲進海灣路的一間房子,但他可能不住在那兒。」
「海灣路。」克雷皺起眉頭回想那條街上的居民,鎮上多數人都住在那兒。另外,大街也有一個居住聚集點,賀家就住那兒。「我們這次一定能抓到他,任何一個嘴唇腫脹的人,都必須好好交代行蹤。」
「萬一只是輕傷,那腫會很快消失,你根本無法指認。」除非她把他傷得很嚴重。渥夫嘴唇經常破,但復元很快。現在,如果米娜把他踢斷了兩顆牙齒的話,情況又不一樣了。
「院子裡有血滴嗎?」
「沒有.」
「那她並沒有對他造成真的傷害。」如果她踢斷了他的牙,院子裡會滿地血。
克雷搔搔頭髮。「我不願去想可能引起的騷動,但我會要求警長沿著海灣路進行挨家挨戶搜查。該死的!我想不出那個人會是誰。」
喬伊突然離開房間,渥夫盯著兒子的背影。他知道喬伊想去看米娜,也知道他不會去。雖然有一些障礙已經化解,但仍有大部分存在。
克雷看見喬伊離去,又歎了一口氣。「那個混蛋罵米娜是『印地安人的骯髒娼妓』」他的目光轉向一直沒說話的瑪莉。「你說對了。」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自始就知道她是對的。聽見米娜被這樣責罵,使她恐懼得翻胃,因為這句話透露了太強烈的恨意。
「我想米娜家所有的足跡都被破壞了。」渥夫說的是敘述句,不是問句。
「恐怕是。」克雷懊喪地說道,事實上,在他抵達之前,幾乎鎮上每個人都已經趕到賀家,在後院走來走去。
渥夫低聲咒罵一句。「你想警長會進行挨家挨戶搜查嗎?」
「看情形。你知道有些傢伙會不講理地藉機鬧事,視之為個人事件。這是個選舉年。」他說出重點。
瑪莉傾聽他們交談,沒有插嘴。現在,米娜受到攻擊了,下一個是誰?那個人會有足夠的勇氣去攻擊渥夫或喬伊嗎?這是她心中真正的恐懼,因為她不知道她能否忍受。她以全部的靈魂愛他們,她甘心代替他們面對危險。
她必須這麼做。
光想到那個人的手要再次觸摸她,她就噁心得想吐。但她知道她必須給他這個機會,她得設法把他引出來。她不容許自己繼續躲在麥氏山上。
她要開始自己開車到鎮上逛。唯一的困難是如何躲開渥夫。萬一他猜到她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同意的。他甚至可能把她關在臥室裡,她是絕對敵不過他的。
自從把她帶上山之後,他都親自接送馬匹,而不讓牧場主人送上山來,以免她被人看見。她的居處是個秘密,只有渥夫、喬伊和克雷知道。但是她每個禮拜有好幾次獨處時間,那是渥夫和喬伊分別去送馬及上課的時候。她確實有許多偷溜的機會,至少第一次可以成功,因為第二次渥夫就會提高警覺。
她悄悄離開去找喬伊。她看看他的臥室,沒有人,於是她走到前院。他倚著一根柱子,拇指插在牛仔褲口袋裡。
「這不是你的錯。」
他沒有移動。「我知道這件事會發生。」
「你不必為別人的仇恨負責。」
「不錯,但我要為米娜負責。我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應該離她遠遠的。」
瑪莉發出一個不太淑女的叫聲。「我記得事情不是這樣的,是米娜自己作的抉擇,並在她父親的店裡大鬧了一場。」
「她要的只是去參加一場舞會,她並不要這個。」
「當然,但這仍然不是你的錯,就像她遭受車禍不應由你負責一樣。」
她的強烈語氣使他忍不住微笑。她應該到議會去,向那些官員們追根究底。但,她卻到懷俄明州,魯斯鎮,而且從她來到之後,這鎮上已經沒有一個人是原來的模樣了。
「好吧。我是過分自責,」他終於說道。「但我一開始就知道和她出去是不聰明的,這不公平。我完成學業後,要離開這裡,從此不再回來。米娜應該和一個在她需要他的時候能在身邊的人約會。」
「你仍然過分自責。讓米娜自己決定她要和誰約會。難道你打算永遠和女人隔離?」
「我不會到那個地步,」他慢條斯理地說道,那一刻他的語氣像極了他的父親。「但我不打算和任何人發生牽扯。」
「事情發展並不能永遠如你所願,在我來此之前,你就已經和米娜有了牽扯了。」
「這倒是真的,」他歎口氣。「我不愛她。」
「當然不,我從來沒想過你會愛她。」
「我喜歡她關心她,但還不足以使我留下,使我放棄空軍。」他望著懷俄明的夜空,想著駕機飛越這片山嶽,頭上頂著閃亮的星星,想得幾乎胸口發疼。不,他絕不放棄。
「你對她說過這些?」
「對。」
他們在沉默中佇立,凝望夜空。數分鐘後,克雷離去,沒有說一聲再見,而他們也絲毫不覺得奇怪。渥夫走到前廊,很自然地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搭到兒子肩上。「你還好吧?」
「還好。」但此刻他完全瞭解當初瑪莉受到攻擊時,父親的滔天大怒。當麥渥夫遇到那個人的時候,只有祈求上帝保佑了。
渥夫摟著瑪莉進屋,知道此刻最好讓喬伊獨處。他的兒子很堅強,能應付得了。
第二天早上,瑪莉聽他們在討論他們一天的工作。今天沒有馬匹需要運送,但喬伊下午要去上數學課,於是,他們打算利用上午幫牛注射預防針。她不知道這件事要花多少時間,但猜想他們大概一整個上午都會忙。他們還得訓練兩匹小馬,教它們如何控制牛隊。
喬伊在一夜之間變了一個人,變得讓瑪莉心疼。他年輕的臉變得深沉,彷彿他最後一絲稚氣已被逐出靈魂之外。他一向看來比實際年齡老成,現在,即使皮膚依然細嫩,他已毫無年輕之色。
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已將近三十歲,而攻擊事件所留下的傷痕,她尚無法獨力面對。凱茜和米娜都還只是小孩,凱茜所必須面對的夢魘遠比瑪莉和米娜所遭遇的嚴重。喬伊也失去他的青春了。無論如何,那個人必須在傷害其它人之前被抓住。
渥夫和喬伊離去後,瑪莉等他們遠得聽不到車聲,便匆匆開車離去。她不知道她要怎麼做,只知道要在鎮上出現以引起另一次攻擊。然後呢?她不知道。反正,她得有所準備,她必須找個人看著,才能抓住那個人。要抓住他應該很容易,他非常不小心,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攻擊,彷彿他是毫無計劃,在衝動之下做的事。他連最基本的防範措施都沒有。這整件事透著蹊蹺,一點也說不通。
進城時,她的手在抖。這是她受攻擊後,第一次在沒有保護的情況下出現。她覺得沒有安全感。就像衣服都被剝了一般。
她必須找個人守護她,一個值得信賴的人。誰呢?男人是不行的,他們會只想保護而拒絕協助她。
賀米娜!米娜一定會對擒凶感興趣。而且她夠鎮定且勇敢地去踢那個人的嘴巴,把他打跑。她很年輕,但很勇敢。她有足夠的勇氣和父親造反,和一個混血兒約會。
當她走賀氏商店時,所有的交談立刻中斷,這是學校放假後,她第一次出現。她不理會那沉重的沉默,因為她有她的計劃。因此,她直接走向站在櫃檯後方的賀先生。
「米娜在家嗎?」她低聲問,不願讓店裡所有的人都聽見。
他看起來像在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他點點頭。柏小姐遭遇過同樣的事情,他心想。如果她能和米娜談談,也許能抹去他的心肝眼中的陰影。柏小姐一向最有辦法,他也許不是經常能同意她的看法,但他當然已學會尊敬她,而米娜更視她為偶像。
「如果你能和她談談,我會非常感激。」他說。
在她溫柔的眸子裡,出現一種古怪的表情。「我會的。她承諾道,然後轉身要離去。她一轉身幾乎撞上桃莉,並發出驚呼。桃莉就在她的背後。
「早安。」瑪莉有禮地說道。艾蒂姑媽一向最重視禮節。
奇怪地,桃莉似乎也在一夜之間老了幾歲。「你好嗎?瑪莉。」
瑪莉遲疑,但她聽不出半點桃莉慣有的敵意。莫不是全鎮的人都變了?莫非這場惡夢使他們對麥家的態度恢復了理性?「我很好。你的假期愉快嗎?」
桃莉微笑,但臉部肌肉幾乎連扯都沒扯動一下,根本沒有一點笑意。「很輕鬆。」
她看起一點也不輕鬆,相反地緊張極了。當然,每個人應該緊張。
「你的兒子好嗎?」瑪莉記不起那個男孩的名字。而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不常忘記人家名字的。
出乎意料之外地,桃莉立刻臉色發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你……你為什麼問?」
「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似乎很驚慌。」瑪莉答道。她不能說她純粹是基於禮貌才問。其實,南方人在問候時一向是順帶問及家人的。
「哦,他……他很好。他很少踏出家門,他不喜歡外出。」桃莉看看四周。「失陪了。」她突然冒出一句話,也不等瑪莉答話就走了。
她看看賀先生,他聳聳肩。他也覺得桃莉有點反應異常。
「我去看米娜。」她說。
她正要向賀家走去的路上,突然想起上次發生的事,不禁全身發冷,便趕快走向她的車。她先查看車內的情形,然後開門,發動引擎時,她看見桃莉快速在街上走,低著頭好像怕有人和她說話。她什麼也沒買。如果不是為了購物,她到賀氏商店幹什麼?她不可能走錯,鎮上的人太清楚哪家店賣些什麼東西。她為什麼如此突然地離去?
桃莉左轉走向她住的那條街,突然,瑪莉奇怪桃莉獨自到處跑是為什麼?鎮上每一個女人都知道這危險性,她應該也知道要小心。
瑪莉慢慢開車跟上去。到了街角,她看見桃莉走進屋子。她的目光落在褪色的街名號志牌上:海灣路。
海灣路正是渥夫認為強暴者藏匿的地方,可想而知的,暴徒應該是居住在此地,或者是非常親密的朋友家,他才可能躲進去。但就算再親密的朋友,他也應該在進屋前打聲招呼,而渥夫一定會聽見。
桃莉確實舉止怪異。當瑪莉問到她的兒子時,她像被蜜蜂螫到了一般……鮑比,就是這個名字。瑪莉很高興她終於想起來了。
鮑比。鮑比不太正常,做事異乎常人。他連最簡單的邏輯都有困難,不能策劃一個實用的行動計劃。
瑪莉冒出一身冷汗。她只見過他一次,但她可以描繪出他的模樣!高大,好看的沙色發,還有淡淡的有雀斑的皮膚。
會是鮑比嗎?那個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負完全責任的人?那個沒有人會對他起疑心的人?
除了他的母親。
她必須去跟渥夫講。
不,她不能告訴渥夫。還不能。他一知道,就會立刻去追蹤鮑比,但他的知覺會辯說鮑比是個不能負責的人,瑪莉瞭解他,無論他做哪一種抉擇,他都會後悔。她最好自己負責,別讓渥夫為難。
她會打電話給克雷。畢竟,這是他的工作。他比較方便處理這情況。
她只在那兒想了幾秒鐘,鮑比就走出門到走廊上。很快地,他注意到她的車,並直望過來,他們之間相距約七十五碼,她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她已經全身恐懼發冷。她把油門一踩,車子立即飛馳而去。
賀家住宅距離不遠。瑪莉走到前門,用拳頭捶門。她的心跳得像要爆炸了。和他面對面如此短暫的時間,她已無法忍受。上帝,她必須打電話給克雷。
賀太太把門打開一條縫,見是瑪莉,立刻打開,「柏小姐!出了什麼事?」
瑪莉知道她的模樣一定慌亂透了。「我可以借用你的電話嗎?是緊急事件。」
「哦,當然可以。」她退後一步,讓瑪莉入內。
米娜出現在走廊上。「柏小姐?」她顯得好稚幼,好害怕。
「電話在廚房裡。」
瑪莉跟著賀太太過去,抓起話筒。「警察局的電話幾號?」
米娜取出一本電話簿開始翻找。迫不及待地,瑪莉撥了查號台。
「麻煩查警察局。」
「哪個鄉鎮?」
她茫然楞住,一時竟想不起這是什麼地方。
「在這裡。」米娜說。
瑪莉謝了查號台,照米娜所查出的號碼撥。
「警察局.」
「麻煩找安副警長.安克雷.」
「稍等.」
這絕不是一會兒.米娜和她母親緊張地站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很緊急.她們都有個黑眼圈,賀家共同度過一個恐怖夜.
「警察局。」另一個聲音說。
「克雷?」
「你找安克雷?」
「對,事情很緊急。」
「我不知道他現在人在何方,你是否願意把事情告訴我……嘿,安克雷!有個小姐有急事找你,」他對瑪莉說:「他馬上過來。」
不久,聽筒中傳來安克雷的聲音。「安克雷。」
「我是瑪莉,我在鎮上。」
「你出來幹什麼?」
她的牙齒打顫。「是鮑比。賴鮑比。我看見他...」
「把電話掛掉!」
一聲尖叫嚇得她整個人跳了起來,聽筒也掉落地上。她背貼著牆壁,因為鮑比就在廚房裡,手中拿一把大菜刀,臉上的表情兼有恨與害怕。
「你說了!」他的語氣像個生氣的孩子。
「說....說什麼?」
「你告訴他了!我有聽見--」
賀太太嚇得全身倚在?櫃上,手抓著喉嚨。米娜像生了根似地立在原地,臉上了無血色,雙眼瞪著她從小就認識的年輕人。她看見他的下唇微腫。
鮑比不斷把身體重心在兩腳交換放,彷彿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滿臉通紅,好像要哭了一般。
瑪莉鎮定一下。「對,我告訴他了,他已經在半路上,你最好快逃。」也許這不是最好的建議,但她急切地希望他在傷害任何人之前離開賀家。她希望他快點逃離此地。
「全都是你的錯!」他很生氣的樣子,彷彿除了罵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你...你一來就什麼都變了。媽媽說你是骯髒印地安人的情人。」
「抱歉,我喜歡乾淨的人。」
他眨眨眼,一時不解。然後,他搖搖頭,又說:「都是你的錯。」
「克雷馬上就到了,你最好快走。」
他拿刀子的手緊了緊,突然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臂。他長得高大肥胖,但行動很敏捷。他一把將瑪莉的手扭向背後,痛得她哀叫一聲。
「你要當我的人質,就像電視一樣。」他說著把她從後門推出去。
賀太太全身冰冷地站著不動。米娜拿起聽筒,掛回去重新撥號,她撥了麥家的電話。響了好久,都沒人接,她不禁低聲罵些她母親聽不懂的髒話。同時,她一直靠著窗口,監視鮑比把瑪莉帶往何處。
她正想掛斷時,聽筒終於被拿起,一個低沉憤怒的聲音吼道:「瑪莉?」
她嚇得差點把聽筒丟掉。「不,不是。我是米娜。他抓住瑪莉了,是賴鮑比,他剛剛把她拉出屋外。」
「我馬上趕到。」
麥渥夫充滿殺氣的聲音令米娜顫抖。
瑪莉被草地裡的一塊大石頭絆倒,突來的劇痛,使她的胃也為之絞痛。
「站起來!」鮑比吼道。
「我扭傷腳踝了!」這是一句謊言,但這可以提供借口,把他的速度拉慢下來。
他拖著她穿過賀家後面的草地、樹林,再越過一條小溪,如今正在爬一片小山坡。過去看起來是很小,如今她只覺得好大。這是個很大的開放區域,鮑比朝這個地方走實在不聰明,但他沒有好好計劃過。這正是整個事件一開始就令大家跌破眼鏡的原因--無一事合乎常理。他的行動毫無邏輯可言,鮑比只是照本能去做,沒有計劃。
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她腳踝扭傷,因此他不加理會,只是以同樣的速度推她前進。她又踉蹌了一下,但這次她設次維持住平衡。她不容許自己摔個狗吃屎,而他又壓到她身上。
「你為什麼一定要說?」他低聲咆哮。
「你傷害凱茜。」
「她活該!」
「為什麼?她為什麼活該?」
「她喜歡他....那個印地安人。」
瑪莉心中暗自著急。她估計他們大約走了一哩路,距離不遠,但爬坡令她疲累,而手被扭在背後,又增加痛苦。多久了?克雷什麼時候會趕到?至少已經有二十分鐘了吧?
渥夫一路超速地衝下山。他和喬伊都帶了步槍,但渥夫手上的是一枝狙擊步槍。他不曾試過一千碼距離的射擊,但近距離他絕不會失手。
人們群集後院,他和喬伊以肩膀開道前進。「大家都不要動,以免破壞足跡!」渥夫吼道,於是每個人都釘死在原地。
米娜趕過來,臉上涕泗縱橫。「他帶她進入樹林裡。那邊!」她用手指。
警車聲宣告克雷的來到,但渥夫不等他。穿過草地的足跡,對他而言,清晰得如同畫出來的。他帶著喬伊追蹤而去。
賴桃莉嚇壞了,幾乎已近歇斯底里狀態。鮑比是她的兒子,無論他做了什麼,她都百分之百愛他。當她知道攻擊凱茜和瑪莉的人是他時,她快昏倒了。想到兒子萬一被抓,她就要失去兒子,她真是快急死了。但沒有任何事比得過今天的恐懼。她隨吵雜聲而來,卻發現她的夢魘成真:他抓住瑪莉,手上有一把刀。現在姓麥的去追他,他們會殺了他。
她抓住克雷的胳臂。「阻止他們,」她啜泣道。「不要讓他們殺了我兒子。」
克雷看都沒看她一眼,只管把她甩開,追上前去。桃莉也跟著追上去。
這時,一些帶著槍來的男人們也加入獵捕行列。他們將永遠為賴鮑比感到難過,但他傷害了他們的女人。罪不可赦。
渥夫拋開慌亂感,讓心跳穩定下來。他提高警覺,就像過去在獵捕時一樣。所有的聲響,都在他的耳中放大,他查看每一根草、每一塊石頭。他聽得見每一縷氣息。他的身體變成機械,沉默地移動。
他可以看清每一個痕跡。瑪莉在這兒有過踉蹌,他肌肉一緊。她一定嚇壞了。如果他傷害她……她那麼嬌小,根本不足與男人抗衡,而那個雜種手上還有一把刀。渥夫想到刀鋒劃過她細嫩的肌膚,不禁怒從中來。
他走出樹林,立刻就看見他們已在山坡上方。鮑比拉著瑪莉前進,但至少她還活著。
渥夫衡量情勢,認為目前的角度不好。他沿著山坡下往東移。
「停!」
是鮑比的聲音,遠遠聽來顯得模糊。他們停步,鮑比把瑪莉推到他前面。「再動我就殺了她!」
渥夫緩緩單膝跪下把槍架到肩上。他透過望遠鏡觀察,清楚看見鮑比慌亂的臉色及放在瑪莉喉間的刀。
「鮑比--」桃莉趕上來,尖聲呼喚。
「媽媽!」
「鮑比,放了她!」
「我不能,她說了!」
男人們群湧上來,其中幾人目測一下距離,搖搖頭。他們不能在這種距離下射擊,這很可能傷到瑪莉。
克雷看看渥夫。「你能射中嗎?
渥夫微微一笑,那目光令克雷發火。那是冰冷而帶殺機的目光。「可以。」
「不要!」桃莉哭著。「鮑比!」她尖叫。「求求你,下來!」
「我不能!我一定要殺了她!她喜歡他,他是骯髒的印地安人!他殺了我父親!」
桃莉驚呼,連忙用手掩口。「不!」她又尖叫。「不!他沒有!」
「他有!你說的……一個印地安人……」鮑比突然中斷,又拉著瑪莉走。
「射他!克雷靜靜地說。
渥夫一語不發地開始透過望遠鏡瞄準。
「等等!」桃莉悲苦地哭泣。
渥夫看看她。
「求求你!」她喃喃道。「不要殺了他,他是我的全部生命。」
他的黑眸裡一片沉靜。「我會試試。」
他專注於射擊,忘掉了其餘的一切。這距離約是三百碼,一切都是沉靜的。望遠鏡下,瑪莉顯得很憤怒,微微閃開指著她喉嚨的刀。
上帝,等他把她安全抓回來,他狠狠修理她一頓不可。
因為她的個子嬌小,他的目標就顯得大多了。他的本能教他射頭部,一槍結束賴鮑比的性命,但他答應桃莉了。該死的!這使他的射擊困難許多。他們在移動,而他還要設法不讓對方死掉。
準星對準,他的雙手穩如盤石。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把板機扣了一半,再全部壓下。在銳利的槍聲中,他看見鮑比的肩部染紅,他手中的刀落地。瑪莉往旁邊摔倒,但立刻又爬起來。
桃莉雙手掩面,跪地啜泣。
男人們群湧上山,瑪莉拚命往山下跑,在半途衝入渥夫懷中。他閉上雙眼,體會她溫暖的身軀在他懷中的感覺。他不在乎誰會看見,他們會怎麼想。她是他的,而他剛剛度過最恐怖的半小時,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現在一切已經結束,她正在哭泣。
她剛才被拖著上山,現在,渥夫要把她拖下山。他一聲不吭,不理她的驚呼抗議,一路拖著她走,直到她腳下踢到什麼東西,踉蹌了一下。這時,他乾脆像抱行李似地把她挾在腋下繼續往山下走。人們驚訝地注視,但沒有人去阻止他,經過今天的事,他們對麥渥夫的評價已大為改觀。
渥夫不理她的車,一把將她丟進他的卡車裡。瑪莉摸一摸頭,決定不提車子的事。渥夫正在氣頭上,他的臉硬得像石頭。
快接近上山那條路時,他才開口:「你在鎮上搞什麼鬼?」平靜的語氣騙不了她,他其實還氣得半死。
也許她不夠小心,但她還是不怕他,這是她所愛的人。她尊重他的脾氣,但她不怕他。因此,她平靜地說:「我想,看見我也許能引誘他做一些傻事,我們才能指認他。」
「你引誘他,好,好。他做的事還比不上你一半傻。你怎麼做?在街上跑來跑去,直到他抓到你?」
「事實上,還沒有到那個地步。我打算先和米娜談談,所以,我到賀先生的商店問問,看她是否在家,正巧遇上桃莉。她舉止怪異,顯得很擔心,引起我的好奇。她幾乎是用跑的離開商店。然後,我看見她走進海灣路,我想起了鮑比,想起他的長相。他正巧走出家門,看見我,我就知道他正是那個人。」
「你就扮演巿民警察了?」他譏諷地問道。
「不,我沒那麼傻,你最好別再嚕哩叭嗦,麥渥夫。」瑪莉也火大了,「我做我認為應該做的事,如果你不喜歡,我很遺憾,但事情就是這樣。夠了就是夠了!我不能冒險繼續讓別人受到傷害,或是容許他射殺你或喬伊。」
「我開車到米娜家,打電話給克雷。我沒打算和鮑比正面衝突,可惜事情的發展不是這樣。他跟蹤我到米娜家。並聽見我打電話,他就把我抓住。以後的事情你就知道啦!」
她說得條理清晰,理所當然,他則氣得抓緊方向盤,以免忍不住要把她抓起來搖得她腦袋清醒。要不是她幾分鐘前還在哭,他真會發火。
「你知不知道,萬一我不是有事回來,發現你的車不見了,會發生什麼事?米?R打電話來,通知你被鮑比抓走的事情,我是運氣,正巧在那兒。」
「是的,」她有耐性地說。「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你不擔心他差點割斷你的喉嚨?」
「差點並不是真割了。」
他一腳踩上煞車,氣得路都看不清了。他不管車子是否熄火,只知一把抓住她的雙肩。他氣得雙手發抖,好想把她放在大腿上狠狠揍她屁股,可是她似乎不知道害怕。突然,她哽咽一聲,投入他懷裡,死命摟著他。
渥夫感覺到她在發抖,在怒火漸褪後,他才明白她真的是害怕,但不是怕他。
瑪莉收拾行李,心中煩透了。自從渥夫射傷鮑比以來,已經四天了,頭兩天,充滿了做筆錄、新聞訪問等。警長把渥夫捧上了天,於是報上出現了「越戰英雄」的標題。
鮑比被送進醫院,子彈射進他的右肺。不過,他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活命,已經夠幸運了。他被一切搞迷糊了,不斷要求回家。桃莉向學校辭職了。她知道是她的恨在兒子心中生根,並造成這場夢魘,她一輩子都要活在這份悔恨中。她知道鮑比會被帶走,至少會有一段時間,知道他們再也不能住在魯斯鎮。但不管鮑比被送往何處,她一定要在他的附近。正如她對渥夫說的,他是她生命的全部。
事情結束了,瑪莉知道渥夫不會再被視為外人。威脅已成過去,小鎮又恢復平靜安詳。得知強暴者的身份,並知道他已經就逮,使凱茜的復元大有進展。雖然,發生過的事情將永遠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烙痕。
如今,瑪莉已沒有理由不回她自己的住處了。
因此,她感到心煩意亂。四天來,渥夫沒說一句要她留下的話。他從不說一個愛字,即使在她安全歸來後。他沒說一句關乎他們處境的話。
是回家的時候了,她不能永遠留在他身邊,因為現在已沒有恐懼。她知道他們的關係可能會繼續一段日子,但想到要離開他的房子,還是令她難過得要死。她願意生命中全部的時間都在麥氏山上,願意與他分享生命中許多小小的喜悅。
她平靜地收拾,不准自己哭出來。她要完全自制,絕不出洋相。她把行李放進車裡,然後靜等渥夫歸來。不告而別的行為太孩子氣,她不做那種事,她將告訴他,她要回家,謝謝他的保護之後才離去。
渥夫直到傍晚時分才回來。他全身是汗與塵,十分疲憊的樣子,有一隻牛踩到他的腳,因此,他的心情不太好。
瑪莉朝他微微一笑。「我決定回家了,既然這裡已經沒有危險,我也沒有理由繼續住下去。我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放在車上。不過,我想等你回來,向你說聲謝謝。」
渥夫停住喝水的動作;喬伊停在門階上,不願讓他們看見他。他不相信渥夫會放她走。
緩緩地,渥夫轉頭看她,他眸中有怒,但她太專心於控制自己,無法看見。她再對他笑笑,但這次更困難,因為,他沒有說半句話,連一句「我會打電話給你」都沒說。
「那麼,」她輕快地說道。「再見啦!告訴喬伊不要忘了上課。」
她從前門出去,快要走到停車處時,一隻手已從背後抓住她的肩,把她轉過來。
「如果我讓你離開這山上,我就不是人。」他沙啞地說道。
他像一座塔似地聳立在她面前,瑪莉第一次發現她僅及他肩部的高度實在太吃虧。他站得這麼近,她必須仰頭看他。「我不能永遠留在這裡。」她講理道,但現在她看見他眼中的怒火,不禁發抖。「我是個小鎮的教師,我不能和你同居....」
「住口!」
「看看這兒……」
「我說了,住口。你哪兒也不去,你最你習慣下半輩子都和我同居。今天太遲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去辦理血液測試和結婚登記。我們要在一個禮拜之內結婚,因此,快把你的行李拿回屋子裡,並乖乖待在那兒。我會把你的大件行李提上山來。」
瑪莉橫抱雙臂。「我不嫁給一個不愛我的人。」
「死腦袋!」他吼叫著把她提起來。「不愛你?該死的!女人,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之後,你就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我會為你宰了賴鮑比,不准說我不愛你!」
就一個求婚儀式而言,這實在不怎麼浪漫,但卻十分令人興奮。瑪莉微微一笑,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我也愛你。」
他低頭注視她,只見她粉紅的雙頰、閃亮的藍眸是那般嬌艷迷人。一陣輕風撩起她柔細的發,突然,他情自禁地把臉貼近她的太陽穴。
「上帝,我愛你。」他喃喃道。他從來沒想到他會愛上另一個女人,更沒想到是白人,但這個嬌小的人兒卻改變了一切。他再也不能沒有她,正如他不能沒有空氣一般。
「我要小孩。」她說。
他貼著她的臉微笑。「我很樂意。」
她再想了想。「我要四個。」
他微微皺眉,把她抱得更緊。「我們試試。」她個子太嬌小,不適合那麼多次懷孕,兩次就夠多了。他把她抱起來往屋裡走,那是她隸屬的地方。
喬伊在窗口看見他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轉身離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