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沐晴識相地沒有多問一句,她知道問了也不會有結果,更怕問了,她的好夢會提早破滅。
紀沐晴的心情沉悶,精神卻意外地好,她微側著頭看著鄰座的洛凡,他早已瞇上眼睛休息,一副拒絕被打擾的模樣。
紀沐睛並不笨,她很清楚自己被排擠了,只是她還能怎麼辦?
機艙裡很安靜,大家都熟睡了,紀沐睛的視線無法從他立體的五官上移開。
打從決定要回台灣後,他就沒再對她說過一句話,語氣雖然和緩,但眸光卻已經不同。
想到這裡,紀沐晴胸口一陣泛疼。
若是以前,她還不懂什麼叫幸福的時候,他的冷淡或許不會傷害她。
但現在她已嘗過幸福的滋味,如今卻要被狠狠地剝奪,這實在是……
這些日子以來的甜蜜不經意浮現她的腦海,她喉頭一緊,眼眶一陣酸澀,心全亂了。
悄悄地,她把一雙小手擠進他的大掌裡,希望能多感受一些他的溫柔,這偷來的幸福讓她的心好酸,卻也好暖……
紀沐晴緩緩地將頭枕在他的肩上,淚——流了下來。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呢?
眼前情形一片混亂,而她甚至不知道究竟該問誰,這是怎麼一回事?
早說了不該動心、不該動情,這似夢的童話裡,不會有真實的愛存在,但她還是深深地陷入。
心煩,意亂。
夜深人靜,機艙裡都是平緩的沉睡氣息,屬於他的呼吸與氣息充盈她的感官,而她枕著的男性肩膀,是她依戀的所在,教她不知不覺放鬆了下來。
於是,明亮的眸慢慢地合起,呼吸也逐漸變得平緩,不消片刻,她便不敵疲累進攻,沉入香甜的夢鄉。
幾乎是她一入睡,洛凡就睜開了眼。
黝暗的黑眸望著身邊沉睡的小女人,洛凡同樣心情複雜,掌中的小手細柔,就連睡著了都沒有放開的意思。
他知道這一次的遠遊,的確讓他得到她的注意,甚至她已學會主動向他示好,可是卻仍舊不夠。
他知道自己這次的決定勢必會傷害到她,而她又會做何反應,他心裡根本沒個底。
雖然這事勢在必行,但是因牽扯到紀沐晴,他就多了些牽掛與猶豫,不想兩人難得轉濃的感情再起變數。
只是,在衡量事情的輕重之後,一向理智的腦袋很快做了決定。
「晴兒……」洛凡語氣輕柔卻疏遠,眸光深斂讓人難以看穿,大手回握住她的纖指,將小手放至唇邊輕吻,低低說了一句。「妳……別怪我。」
洛凡在她手背烙下一吻後,便將她的手放回她的膝上。
他是商人,不會對誰心軟。
他只是做他應該要做的事!
對誰,都一樣。
才回到家,紀漢聲就趕到了。
他甚至沒花時間與寶貝女兒閒聊幾句,也沒等洛凡坐下,就直接在他面前攤平自己帶來的合約書。
「我的好女婿,蜜月都回來了,是不是該先辦一下正事,把這份合約簽好!」
紀漢聲吃不好、睡不好已經好幾天了,他需要吃顆定心丸。
洛凡的西裝未脫,身軀顯得魁梧高大,聞言只是撇撇唇。
「公事不要帶到家裡來談,我們可以明天到公司再說。」洛凡並不想在紀沐晴面前公佈這令人難堪的消息。
「大家都是自己人,不會介意的,晴兒,妳說是吧?」紀漢聲渴切尋求女兒的支持。
紀沐晴看了兩人一眼,默默點頭,她的確也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就簽在這裡,其他我來處理就可以。」紀漢聲將合約書推近他,甚至還直接指出需要簽名的地方,希望這件事早些確定。
眼看紀漢聲緊迫盯人,洛凡知道他必定已從別的管道聽到消息。
「爸……」洛凡不改稱謂,再怎麼說,他畢竟是紀沐晴的父親。「很抱歉要通知您,事情起了一些變化。」
「變化?」紀漢聲的心頓時提到胸口,連聲音都變了。
「相信你也聽說了,匯通銀行對我的遊樂園也很有興趣。」洛凡臉色不改,甚至還輕鬆地在沙發上坐下,姿態輕鬆。
紀漢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果然印證消息的來源無誤,他不可置信的大喊。
「匯通跟你是什麼關係?我跟你又是什麼關係?怎麼能夠相提並論?!」
這句話提醒了洛凡,是必須該公事公辦的時候。「公歸公、私歸私,兩事不能混為一談。」洛凡的神色如常,卻也偷覷了一旁的紀沐晴一眼,發現她臉色發白,果真被這事嚇壞了。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決定了?」紀漢聲沒想到他機關算盡,還是栽在這小子的手上。
洛凡無言地點頭。
而他的反應激怒了紀漢聲,他立即指著呆愣在一旁的紀沐睛,口氣嚴厲道:「她呢?你有考慮過我女兒嗎?你做這樣的決定,要置晴兒於何地?」
洛凡轉眼,正巧迎向一臉茫然的紀沐晴,那雙美麗的眼睛正專注地看著他,表情如此無辜。
他的心裡有種奇異的騷動在醞釀,他連忙將目光移開,不想對她流露出太多的情緒。
「不要說得好像你有多護著她,這場婚姻裡的算計,你比我更清楚。」洛凡冷漠地說道,點了一根煙,呼出淡淡的煙霧。
「你……」紀漢聲啞口無言。
「既然你主動提起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紀漢聲一口氣下不去,索性針對這話題直接討論起來。
「當初,我把晴兒嫁給你,就是為了表示誠意,你既然應允了,就應該履行承諾,怎麼可以說變就變?虧我還這麼相信你,女兒嫁了,也不曾催你簽過合約,你卻翻臉不認人?」
「女兒是你主動推過來的,我從來就沒有開口要求過你。」洛凡連停頓一下都沒有,直接將話給堵了回去。
一句話隨即教紀沐晴清澈的眼裡浮現出淚水,她暗咬著牙,不讓淚水流下。
「再說,你是希望讓晴兒盯著我、確認交易的進行,那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洛凡直言道,看著紀漢聲一臉震驚的表情,像是被人說中了心事。
紀沐睛纖細的身子晃了晃,用盡所有的力氣,不讓自己倒下去。聽著洛凡淡漠的口吻,彷彿此刻在討論的不是婚姻大事,而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的言行已經昭告了他真正的意圖,紀沐晴的心慢慢地變得冰冷。
雖然早已知道實情,但是當著她的面說,未免太過殘酷,然而,很顯然的,他們兩個在乎的只有商場上的利益,沒人在乎她的心在淌血。
曾經熟悉溫柔的聲音,霎時變成最鋒利的刀刃狠狠刺穿紀沐晴毫無防備的心。
她踉蹌地朝洛凡走了過去,懷抱著最後一絲的冀望,希望德國那段記憶不是虛假、他曾經那麼地溫柔……
「為什麼帶我去歐洲?」她的眼裡已有淚水,卻還是想要相信他。
就算他們一開始並不是以幸福為開端,但是至少中間那一段,他們是如此的歡喜,他的寵溺不是假裝、他的真心也顯而易見……
不會的,他對自己一定還有幾分的情意,一定是這樣的。
紀沐睛無法停止勸說自己,她試著為他的行為找藉口。但是無論怎麼設想,她的心就是止不住地不斷往下墜落。
而一旁的紀漢聲,更是煽風點火地替自己爭取任何可能的機會。
「是啊,你一定是喜歡我們晴兒的,要不然,你用不著把工作都放下,特別千里迢迢帶她去度蜜月,就衝著晴兒是我女兒的分上,你至少得再給我協調的空間,別急著跟匯通簽約,要不然,我怎麼能安心把女兒交給你?」
聽見紀漢聲開口的每一句話,為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教洛凡的火氣莫名直飆,更別說那最後一句話,壓根兒就是一句威脅,救他濃眉緊緊地皺起,不耐煩地想推紀漢聲一把,教他下地獄去!
「沒用的!」洛凡一句話斷了他的所有希望。「你別再冀望合作案會有你的名字,更別拿晴兒當藉口,我帶她離開,就是避免她向你通報我這邊的狀況,所以我才特別帶她走……」
洛凡說的這一切,只是不喜歡紀漢聲凡事拿紀沐晴當籌碼,卻不意這些話,已經直接傷害了她。
淚水終於滑下,紀沐晴的心被他的殘忍戳刺得千瘡百孔,無能為力的她,只能狂亂地搖著頭,連神魂都被痛苦腐蝕,全身失去力氣。
「晴兒——」紀漢聲驚喊,發現他從來不流淚的女兒,竟然淚流滿面。
洛凡聽聞他的驚呼,心中閃過刺痛,他迅速轉過頭,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只是,他卻沒有任何安慰解釋的意思。
一邊是虎視忱忱的紀漢聲,隨機注意著他的情況,想進一步獲得合作的機會;一邊是傷心的紀沐晴,表情茫然而無依。
「童話,終究只是童話。」紀沐睛的聲音細如蚊吶,近似於自言自語。
一雙美麗的眼睛沒有焦距地看向遠處,遙想著那曾經觸手可及的幸福,沒想到終究只是一場假象。
她的心好痛,痛得沒有辦法呼吸,連淚水都無法流出,悲傷凝結在清澈的眼眸裡,連心都冷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紀漢聲忍不住拍桌咆哮。「睛兒好歹是我親手交到你手上的,你也在神父面前應允要好好照顧她,而你現在卻讓她流淚傷心?」
「不要講得好像你一點責任也沒有!」洛凡同樣也冷下臉來。
要不是紀漢聲,事情不會搞到這步田地,他也不會放任紀沐晴淚水直流而冷眼旁觀。
「夠了,沒有關係。」紀沐晴的聲音溫柔,一字一句緩慢地說著。
是她傻,傻得沒有看清真相。
是她笨,一開始就知道實情,卻還是不夠理智。
「什麼叫沒有關係?」紀漢聲沒有辦法像她一樣冷靜。「他不顧我,就是不顧妳;不顧妳,妳就沒必要為他傷心流淚。妳還不如跟我一起回家,在這個婚姻裡,妳得不到什麼的!」
紀沐晴聞言只是專注地看著她的丈夫,沉默悄悄蔓延著。
洛凡凝望著紀沐晴的臉,彷彿看到一個寂寞的孩子,正以那雙充滿渴求的眼神望著他,希冀得到一點點的關懷……
他知道紀沐晴清楚紀漢聲並不是真的心疼她,只是因為惱羞成怒,想把送出去的禮物收回,僅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此時此刻,洛凡並沒有辦法回應她的渴求,因為他從來不接受任何的威脅。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紀沐睛不禁想自嘲一番,卻發現絲毫沒有力量牽動嘴角,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凝著憂傷,透明得像是水晶。
為了滿足自己的渴望,於是她伸出手等著他來牽,然後幻想自己的手被他緊緊地握住,他告訴她:他也同樣珍惜。
然而,伸出去的手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現在她知道,是她該縮回手的時候了。
同時,她也將自己的心門緊緊關上。
「爸,你先回去吧,我會再幫你說說看。」紀沐晴開口,美麗的臉上浮現哀傷的笑容。
紀漢聲見狀,也只能忿忿然離去,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
客廳裡,只剩兩人不平穩的呼吸著。
洛凡首先打破沉默,他不能相信她終究還是選擇了她的父親。
「妳用不著開口,我已經決定了。」洛凡的聲音有著極力忍耐的怒意,在看著她時,眼裡有一閃而逝的痛苦。
「一點轉圓的餘地都沒有嗎?」紀沐晴歎了一口氣,再也無法伸手擁抱他,只能靜靜地看著他。
「睛兒,妳在嫁我之前,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不是嗎?」洛凡不想多說。
紀沐晴只是搖頭。
不,她不知道。
在嫁他之前,人家說他廣交女友、花名在外,但是這一個禮拜來,她所看到的卻是他的溫柔體貼、他的善解人意。
不,她什麼都不知道。
「妳是個好人。」這是紀沐睛唯一能確定的事,她走到他的面前,小手仍忍不住攀上他的手臂。「因為你是好人,所以你不會讓我爸爸倒下去。」
洛凡扯唇冷笑,持續將她拉近,讓她看清他眼中的那絲殘酷。
「不,我只是個商人,重利不重情的商人,在商言商、不講情義的商人。」洛凡不想給她虛幻的希望,他本來就不是重情的人。
「而我不懂的是,妳明明就知道紀漢聲在利用妳牽絆我,妳還是執意為妳父親說話,妳明明知道他根本把妳當棋子,妳還是沒有任何領悟?!」洛凡十分惱怒於她的順從,不明白她究竟要犧牲到什麼程度?
他的話只是換得紀沐晴無奈地笑,知道再多說什麼也都沒有用,她只是輕輕地把手收了回來,斷了自己的希冀。
「父親養我這麼大,又這麼疼我,更別說他還教了我很多……」紀沐晴試著替自己的父親開脫。
「他教了妳什麼?!」洛凡惱怒的打斷。「他把妳當成交易的籌碼,他把妳當顆能利用的棋子,他還能教妳什麼?」
「他教我認清事實。」紀沐晴心平氣和地開口,那平靜的語氣教洛凡整個人為之一僵。
「你一直問我從父親那裡學到了什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學會了一件再實際不過的事情,只要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她淒迷的目光像是望著他、卻又像是在看著更遠的地方。
她一直做得很好,直到遇見洛凡、直到被他迷惑,一顆心遺失在美麗的萊因河畔。
「這算哪門子的教?」洛凡已經開始口不擇言。「他只是在傷害你!」
「那你呢?」紀沐晴輕輕地打斷他的話。「你對我恨好、真的很好,但……不管再怎麼好,當我與利益起了衝突時,你還是會選擇放棄我,你甚至還能夠微笑地告訴我,就算我們成了夫妻,我們還是自由的。
或許你並不會離開我,但因為我是紀沐晴,而紀沐睛注定得一個人面對自己的命運。我只是顆棋子,是我父親的棋子,但……不也是你的嗎?」
洛凡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傷她最深的人不是父親,而是他。
幾句話說得洛凡啞口無言,讓他意識到,這場騙局裡,他也是參與者,他所罵出的每一句,同時都在罵著自己……
他的沉默代表了另一種默認,紀沐晴知道他的無言以對,淚,往心裡吞,而一顆受傷的心,正無盡地流著血……
紀沐晴緩慢地轉身,只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父親在她的耳邊說:除了她,沒人能救他了!如果輸了這一著,他不但在銀行的寶座不保,連他的事業也會一敗塗地,他不能輸了這一步。
洛凡在她的面前說:她只是顆棋子,被人操控的棋子,他有事業需要經營,不會為了她而做任何的改變。
她多想向父親大喊,說她並沒有改變洛凡的能力,然而她沒有這麼做,她只是點頭,承諾會試上一試。
而她,試了。
心,也傷了。
她哭不出聲,流不出淚,晶亮的眼眸焦距澳散,像是蒙上了一層霧一樣。
父親說:她不幫他,他就完了。
只可惜,她連自己的幸福都保不住,哪能保住父親的事業呢?
身體有些虛軟,移動的腳步好沉重,心沉得無法呼吸,搖搖欲墜的身軀彷彿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下一秒,她雙眼一閉,直挺挺地往後倒了下去——
在她落地之前,一雙強壯的手臂接住了她,同時也止住了她頰邊兩行終於潰堤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