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近河南開封府有個熟熱鬧鬧的小市鎮,這個鎮嘛……說實在的,沒啥奇特的。在鎮上落腳的近千戶人家中,不乏小康與富家,也同樣有著路邊的小乞丐與窮農,這裡頭呢不用說自然也是有好人和壞人。雖然行的是小善、犯的是小惡,但勉力強分還是有好有壞的,和這世上的每個地方一樣,毫無例外。
簡而言之,這是個普普通通的小鎮。
不過,偶爾也會有不平凡的人來這兒幹點什麼不平凡的事兒。拿今兒個來說,這小鎮上就發生了一件轟動的大事——
話要說從頭,就自今兒個城門剛開啟沒多久吧!
早市買賣的小販一個個緩緩的走進城門內,客棧內的小二哥也打了個呵欠撐掛起店招,心想又是平平淡淡的一天。忽然間一陣低低沉沉的悶雷聲傳進了小二哥耳朵中,他好奇的來到門外張望。
初時只見遠遠路上飆起一陣沙風,還以為是趕路的商旅,一大批人馬才會掀起漫天的風沙。不料等沙風飄得散些,三頭怪物也似的大黑馬現身,宛若是地獄惡鬼派出來的,嚇得人們無不四處躲竄。
村人沒想到定眼看一看來者何人,在那些黑馬上頭穩穩坐著的,竟是三個年紀輕輕、身形姣美的弱女子,皆頭戴一頂紗笠,身著一身樸素的青布衣裳。這可真讓大夥兒開了眼界。光憑那一身安坐於高大馬匹的俊功夫,就讓人們直直稱奇,頻頻呼好。
小二自己都看得雙眼發愣,就在此時,三匹馬奔到店前,停了下來。
「客……客倌……裡……裡面坐。」不改商人本色,小二本能的招呼著。
沒想到,頂著紗笠的姑娘回答說;「好,小二哥,我們姊妹這幾匹小馬麻煩你照顧一下,順便找個雅座給我們。」
第一個下馬的,是三位姑娘當中個兒最高的一位,她才剛掀去遮臉寬紗帽,所有好奇旁觀的人都不覺讚道:好一個水噹噹的美人兒。一張鵝蛋臉上,有個剛硬的倔下巴,黑水晶似的一雙黑眸,滴溜溜的活靈活現,一張抿緊的唇倒有三分帶著微笑,七分透著古靈精怪的息氣,兩抹柳眉像是炭筆工整描畫的,比京師畫工手底下的墨還要黑上幾分。
在這鄉下地方幾時曾見過這般天仙似的人兒。
依依不捨的望著那位姑娘走進客店,眾人前一個驚艷,一口氣都還沒順過來呢,緊接著下來的另一位掀起帽蓋就讓人連呼吸都忘了拾回。
雖然是中等身高,身子裹在普通衣裳下,換作一般的姑娘家,這原本會弄拙了幾分姿色。可是這第二位姑娘呢……反倒是因為人美麗幫襯了衣服,教你覺得只要姑娘生得貌美如花,就算衣服再怎麼簡樸,也有可賞之處呀!頓時間,那套青衣在大家眼中便成了一套華服了。
你總該能瞭解她的容貌不是言辭所能表於萬分之一的吧!
眾人心想,光是先前下馬的這兩姝,已是國色天香非尋常姿色,想必這第三位也差不到哪裡去吧,如果再要比第二位更美,那就算是西施或是趙飛燕都要靠連站去了。
「哇,真悶死人了。」第三位一蹦跳下馬,帽子一甩便說。
唉,老天爺是公平的。這第三位……根本不能說是個姑娘家,頂多頂多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小姑娘家,一臉的天真浪漫,容貌猶帶幾分稚氣呢。這樣的小娃兒和前面二姝比較起來,當然不能算是個拔尖美人兒。
三個姑娘都各自拎著一個包袱走進客店之內。
店小二一看三位姑娘家都氣質非凡,便手腳俐落的走向靠外窗的桌椅,勤快的抹了抹一張大木桌,滿臉堆笑的說:「三位姑娘,坐這兒好嗎?」
最小的那一位鼻尖皺了皺,「不好。」
「那……那您們喜歡坐哪兒就坐哪兒吧!」小二心想:這位子是店內最好的,你們要不喜歡……我可拿你們沒辦法。
最高的那位轉頭四下望了望,「我們不喜歡讓人家看見我們吃東西的樣子。」
小二奇道,吃飯就吃飯,還怕人家看嗎?但他嘴上還是客氣說:「各位姑娘,本店狹小沒有雅座廂閣之類的地方,恐怕要請您們委屈委屈。」
「不怪,他們這兒沒有雅座呢!你說怎麼辦啊?」最高的姑娘問著最美的那位說:「我們得坐在這兒吃。」
最美的搖搖頭說:「不成、不成,要是讓外人看見我們吃了甚麼,那大家一定會想要搶我們東西吃的。我看只有一個辦法了。」她胸有成竹的說。
「那就有勞你了。」她們像默契十足,最高的姑娘說。
最小的一位高高興興拍起手來,「好玩,好玩。」
其他人與小二哥根本聽不懂這三個姑娘在打什麼暗語,完全是一頭霧水,半點也不明白。看熱鬧圍在店門前的人也越來越多了,連窗口都有人擠頭進來旁觀,一面是好奇這三人的來路,一面則想一睹難得一見的大美人。鄉下地方根本沒機會見到這樣花也似的俏姑娘。就連鎮上出名的小西施也被比差了去。
這時候,最美的那位姑娘家將包袱往屋頂上一扔,身子倏地化成一條影子繞著小客棧內奔上一圈,兩三聲乒乒乓乓的,三張大木桌不知何時已層層疊架起來,頓時成了三層高的木桌組,當她疊完之際,輕輕喀一聲,那包袱也剛巧落到三層木桌上,穩穩當當無一絲搖晃。
重達好幾十石的原木桌,居然一個身不過五尺多的姑娘家,三兩下就能把它們疊高起來,這一手功夫看得眾人是目瞪口呆。
「上座吧,不奇、平凡。」最美的那位招呼了一聲,自個兒登登登三腿踢高了三張長條椅板凳,疊得有若木桌一般,躍飛到椅上坐定。
「不怪姊真是小氣。居然只給自己安了座,我們的椅子又在哪兒呢?」小的擦著腰、嘟著嘴,「算了,甭求人。我們自己兒來吧,不奇姊姊!」
「沒錯,不怪是有點沒禮貌。」高個兒的笑道:「我們可不能壞了規矩,平凡,瞧你的了。」
「好。」小的話才剛說出口,手已經揮了出去,一條金光影子閃過,突然間疊高的長條椅凳上嘩地裂成了兩半,眼看著坐在上頭的姑娘搖搖晃晃……
不妙!「啊——」眾人齊聲驚歎起來。
那位最美的姑娘不慌不忙,銀鈴似的嘻笑了笑,身子斜向一邊,將三層高椅斜翹起來,就像表演特技一樣照樣坐在只剩一半的兩腳凳上。
就在這時,另外一邊的兩腳凳嗤地一聲躍上了一條人影——不就是年幼的那位姑娘嘛!
情不自禁的,大家喝了聲采,這兩手真是漂亮。
「不奇姊,就差你一人了。你是上來不上來?」
最高的那位雙手抱胸,還是微笑著說:「你們把椅子都占光了,我還能怎麼拆呀?要我上去可不容易。」
最小的拍著手說:「那我們可要先用了。」
「且慢。」
突然間,站在地下的那位拋出一條藍色長帶,咻的穿過了客棧高梁,以奇快無比的手法打了個死結,成了高掛於屋頂的鞦韆狀態,正好就落在桌邊的右首處,當然啦,這位姑娘悠哉的跳上了布條,也安坐於三層高桌旁。
這次讓人讚歎的可就不是功夫的厲害,而是腦筋聰明的程度了。這高個兒的姑娘,可真是心思巧得很。
三人各自身手不凡,巧妙異處。
在旁圍觀的眾人並未散去,大家心裡頭都有著同樣的好奇心:究竟是吃些什麼東西不讓人看,非要跳到三層高的桌上去吃?越是不讓人看,旁人就越是想看。恐怕這是千古都不會改的人類劣根性吧。
小二用竹籃提了姑娘吩咐的菜過來,仰頭高喊著,「姑娘們,菜到。」
突然間一條金影子又自上而下卷帶起那竹籃,不過眨眼的工夫,籃子已經到了高桌之上。這次大家總算看清楚那小女孩耍的是一條金色的軟長鞭。一般人只道鞭子是皮革做的,卻沒見過一條通體金亮的鞭子,又能耍得如此靈巧,更沒見過長鞭能打斷木椅的。
不一會兒,已經傳來動筷卡滋咀嚼的聲音。
她們到底在吃些什麼啊?
底下的人無不好奇的想著,抬頭望著,更有人想爬到屋頂上偷瞧。
「好吃,真好吃。」最小的那位雙筷不停動著,一面咬著饅頭說:「此物配上白饅頭,最是滋補美味。姊姊們說是還不是?」
「瞧你狼吞虎嚥的。別擔心,如果吃完了,隨時再找幾個人要就有了。」最是貌美的那位應道。
「唉,為什麼我們說的話總有人不愛聽呢?」突然間,為首的高個子姑娘搖著頭大歎說:「已經躲到這兒了,還有人爬梁攀柱,只想要看上一眼我們吃的東西。此物雖好,但尋常人可是吃不得也無法吃的。」
「爬是可以爬。」貌美的回答:「只怕等一下摔下地不死也半條命了。嚇都嚇死他們。」
幾句話說下來,原本好奇的人更加不滿,這幾位姑娘分明眼中瞧不起人!受不住激,有個年輕壯漢已經爬到了屋頂梁處。
底下人催問著,「快看啊快看啊,她們吃的是什麼玩意兒?」
好不容易,他盯住那盤珠子似的東西,那……那是……他駭怕地驚叫了一聲,忘了自己不是在平地上,鬆開慌張的雙手……慘叫還沒停,人已然摔落地面發出重重一聲,並且翻白眼口吐白沫,嘴巴聲聲不絕地說:「妖……妖……妖怪……吃……人。」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駭然。
「什麼妖怪如此大膽,光天化日、大庭廣眾前也敢大模大樣的吃人!」突然間一位身強體壯的中年男子以如雷灌耳的粗聲,大喝道:「看我不扒掉妖怪一層皮教你們現出原形!」
高個子的姑娘家掩嘴笑了笑,「少見多怪的土包子,真是好笑。」
「我們吃東西也犯了天條王法嗎?」最美的姑娘眨眨眼,「如果是這樣,難道你不想也嘗一嘗這神眼的滋味?」
「如果今天不扒掉妖怪面具,我田某便不配作本村第一勇士。小怪物們,納命來吧!」語畢,他以自身掃過兩位姑娘跛腳椅的下部,試圖先把她們摔落地面,但只見三條影子各自散開,銀鈴似的笑聲竟似鬼魅揮散不去。
「吆,瞧你這麼想吃……」最小的那位不知何時繞到勇士身前,「那我們就送你吃吧!」
勇士才剛張口要反叱,最小的姑娘手一個遞送,他便將東西含了進去。圓滾滾、濕答答的東西,黏甜腥味在口中散發開來。吞也不是吐又不敢,這位田勇士僵立於原地,三位姑娘看也不看這位勇士汗如雨下的模樣,走向門口。
「小二哥,多少錢?」最高的一位問著。
「五……五十……」小二也害怕了起來,竟說不出口。
但一錠大銀元寶已經喀地卡進他身後的帳房台上,足足沒入桌面一寸。「這是十兩,不用找了。」說完話,三個姑娘動作一致地迅速矯健,逕自上馬離去。
真是來無影,去無蹤。
這時,那位村內勇士才敢吐出那顆東西……竟是一顆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那三個小姑娘家,居然真的是三個大白天吃人的妖怪嗎?
沒想到像他們這麼平凡的小鎮,也會碰見這等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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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驚奇未止,又一批人馬來到。那是身著朝廷官服的捕快與差爺們,約有十幾二十人那麼多。帶頭的官爺並不下馬,只是朗聲問道:「方纔可有看見三名女子路過此地?」
「有,剛剛離開。」店小二立刻上前說:「她們在小店內吃完東西,剛上路。爺兒們上前追去,也許還看得到。」
那位帶隊捕頭官爺白了店小二一眼,「她們盜走雲南沐統兵神馬三匹,是欽命要犯,如果有人看見這女子三人,速速稟報縣府衙門。」拋下這幾句話,那位官爺自然是與眾官兵繼續再追。
誰人不知,雲南沐總兵是當今聖上的義子,剛平定完雲南叛逆收復失土,那三位小姑娘未免太大膽了些,竟在太歲頭上動土。
眾人剛散去時,客店內又有人上門,「小二,要張桌子。」
那是中年漢子兩人與一位中年少婦。三人都是莊稼人模樣。他們攔下倒茶的店小二說:「小哥,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三個姑娘家打這兒經過呢?一個長得……」
「噢,有的,客官。你來得遲了些,她們走了半個時辰了。」那三個小魔妖身後,竟有這麼多追兵。
「可恨。」滿臉鬍子的人用力拍了下桌子,「又讓她們逃走。」
「二哥,就算你生再大氣也沒用。那三個小妮子,一個刁鑽、一個武藝高強、一個身手靈活能鑽天入地,我們三個人加起來也敵不過她們,還是照樣會讓她們溜了,不如想想怎麼追回我們的幫令吧!否則她們一餐餐肯定會吃完我們辛苦存下來的『天山神眼』。」中年婦人回道。
「可惡。」面色黧黑的另一個大漢則搖頭說:「我們歷代幫主辛苦採擷而來,只盼湊到一百顆就能煉成神功金丹,卻讓這些小妮子給吃掉了。每吃一顆就是十年心血,讓人心疼啊。」
「還是追人要緊,快點吃完好上路了。」大鬍子說。菜一盤盤端上來,他們三人就悶聲不吭的吃起來。一桌上點了洋洋灑灑五、六道菜,秋風掃落葉似的在短短不到半個時辰內就乾乾淨淨。
臨走前,小二正彎著腰說:「謝謝客倌,總共是……」
一把刀就遞了出來,「你他媽的什麼東西,敢向我孫二爺要錢!我來這兒吃你一頓飯是給你面子,有的人想請我孫二爺吃飯,我還得考慮考慮。」
「是、是。」小二哥心中直呼倒楣。什麼嘛,原來是吃霸王飯的。江湖上的人多半凶神惡煞像,像他們這小老百姓哪敢與他們作對呢?「小的不敢,小的不敢。爺兒慢走。」
「哼,滿識相的。」說完話,就大搖大擺的走出店門外。
小二摸著腦袋想:是客客氣氣規矩的魔女妖怪可怕?還是後來這些人面獸心,學了武功欺負人的惡霸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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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人走後不久,有三個老人家自鎮外的松樹上現身。
「竟說我們的小徒兒是魔女?江湖中誰是真魔真妖還不知道呢!」滿面都是皺紋,乍看之下已為上百歲,但是髮色全黑的老婆婆先開口了。
「我說,怪老婆子,『不怪』剛才那一手未免太托大了些,定是你教她那些招數。不是我說你,愛現也要有本事。我們『不奇』那一招就好得多了。」說話的是長得面白皮嫩彷彿十六歲少女,卻只有頭髮全白的老婆婆。
「不,不,我那『平凡』的鞭法才妙才高。」這一位更是驚人,「老」臉上有一半是皺的一半是光滑的,頭髮一半是黑一半是白。人家見了以為是黑白無常共同出生呢!「不愧是我自己教的好徒弟。」
怪老婆子哼了一聲,「誰也別爭誰先後,總之,看誰奪得了玉麒麟,誰就是贏家。咱們走著瞧。」
三人一躍,風動樹搖間,已經沒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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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大明天子御苑。
「姊姊,你說這真的有用嗎?」武王妃憂心的望著面容堅決的應國公夫人。
「我們真的能那麼做嗎?」
「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已經與皇上商量過,如果沒有萬全把握,我絕不會對兩位夫人莽撞說話的。」趙貴妃先行插嘴說。
「我已經無法可想了。」應國公夫人說:「嫣兒已經失蹤這些年,她都多大了?費時這麼多年、這麼多人力去找都找不到……哪怕是最後的一次機會,無論如何我也要賭上一賭。如果最後還是無消無息,我就決定死了這條心。」
「我可憐的嬛兒,也不知她是否還安康……」武王妃微歎口氣地說。
「還有金城將軍的女兒紫仙,」貴妃歎了口氣,「十幾年前的懸案到今天居然沒有辦法偵破,也難怪各位夫人要著急。馬皇后也對這事相當的關切。她一定會支持的。」
「可是,假借調查濟南王府近來活動之事,將濟南王爺司徒燁召來天子腳下,似乎有點不妥。因為我們實際是要請他幫忙找人呀!」武王妃擔心的說。
「若沒有用強硬的語氣,那些王爺們有的是推托的藉口。等他來到應天府,我們姊妹擺桌酒席,礙於我們的情面,讓他不得不接下這個任務,不就得了?連皇上都對此人才智讚不絕口,憑他的能力或許能找到三位小郡主。」趙貴妃強硬的說:「我相信這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希望如此才好。」武王妃歎道。
「一切都是為了找到失蹤的三位千金之軀的嬌貴郡主們。」趙貴妃說:「兩位夫人就不要再擔心了。讓我們等濟南王爺來到城內再說吧!」
「現在,我們只有這麼一點希望了。」應國公夫人握緊手絹說:「上天保佑我親愛的嫣鴻還平平安安的活在這世上。」
武王妃則握住了她的手,「會的,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不管是嫣鴻、紫仙或是我家的嬛兒,都會安全的活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而且,我們很快會尋回她們,我有預感……那一天就快到了。」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
樓高莫近危闌倚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