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儀將自己縮在角落裡,盡可能不要影響到醫護人員的救治工作。她方才才知道,這個卸貨人員會出現是因為他最近要結婚,而准妻子認為他太肥,所以他現在上下班都靠爬公司裡的十三層樓梯來實施減肥計劃。
公司的主管似乎也得到了良木受傷的消息,不到半個小時,幾乎都到齊了。
法儀把自己藏得更好,她可不想回答一些自己所不想回答的問題,但她顯然躲得不夠成功,吳經理一雙銳利的眼眸我到了她。
「這是怎麼回事?」他拉過她,要她解釋清楚。
「其實……其實……」她吞吞吐吐的不知該怎麼解釋,「其實這是場意外。」
「我當然知道這是場意外,我要知道是怎麼發生的,你不跟我解釋清楚,我怎麼跟良木先生交代?」
良木先生?法儀瞄了下正痛苦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療的良木,根本就不用跟他交代,因為他很明白事情的始末,如果他要跟她算帳,她也沒話說。
「不是這位良木先生。」看出她的疑惑,吳經理不耐煩的解釋,「我說的良木先生是良木銘亭,良木社長的祖父、良木株式會社的創辦人。」
「喔!」
「我不是要你跟我說喔。」他皺起眉頭,這個女人還當真是沒大腦,「如果你不跟我解釋清楚,你明天就不用來上班了。」
這件事確實全都是她的錯,若真要開除她,她也認了。她閉上了嘴,不發一言,橫豎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索性什麼都不講還來得乾脆。
「醫生,我們社長怎麼樣?」一見到穿著白袍的醫生停下手邊的動作,走了出來,吳經理緊張兮兮的問道。
「沒什麼大礙,右大腿骨折,現在已經處理好了。」醫生低頭寫著病歷,「待會兒推去照個X光,然後住院觀察幾天,沒問題的話,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吳經理忙不迭的道謝。
一旁的法儀聽了,終於卸下心中的重擔,大大的鬆了口氣,好險沒什麼事,不然她當真會後悔一輩子。
她在一旁看著良木被移到另一張活動病床上,要被推進病房裡,她遲疑著該不該跟上去。
看到他對著她的笑容雖有些虛弱,但她可以肯定他沒有怪她,這下當真是雨過天青了,她也回他一個笑容。
「社長……」
「我沒事。」良木說道:「你該好好替我謝謝葉小姐,要不是她,我可能在那裡痛死了都沒人知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謊言!畢竟她腰間所圍的那件男用西裝外套,絕不可能是那個卸貨工人的。但吳經理當然不會在良木面前戳破這點,只是畢恭畢敬的跟著他進入病房。
「暫時刻把我受傷的事傳回日本。」費了一番功夫,良木才順利躺上病床,他呼了口氣,蒼白著臉表示。
「是的。」吳經理在一旁唯唯諾諾。
「沒什麼事了。」良木繼續說道,「很謝謝你趕來看我,若你還有事,可以去忙你的。」
「是的。」吳經理點點頭,在離去前,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一旁的法儀一眼,看來這女人的身份特殊。不過他也不將她放在心上,單純的以為這不過是良木在台灣發展的一段羅曼史罷了。
「對不起。」當病房只剩兩個人後,法儀怯生生的聲音立刻響起。
「對不起?」良木吃力的露出一個笑容,「為什麼對不起?因為你推我下樓,還是因為你吻我?」
「我吻你?」這誤會可大了,她急忙反駁,「明明是你吻我,怎麼變成我……」看到他調侃的表情,她臉一紅,閉上了嘴。
「過來。」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下。」
法儀遲疑的好一會,才走向他,依言坐下。
他瞅著她,「你怕我?」
她原想搖頭,但最後她點了頭。
「為什麼?」
「怕……你會報復我。
他疑惑的問:「報復?」
她點點頭,「畢竟是我推你下樓的,不管怎麼說,都是我不應該。」
「你不用把這件事故在心上。」他十分的有度量,「那不過是件意外罷了。」
「你認為是意外,我倒覺得——你說,我們是不是真的犯衝啊?」
良木一愣,腳很痛,不過現在頭更痛,該不會她又要跟他講那一套怪力亂神的事吧?
「不要這麼看著我,」法儀也很沮喪,「本來就是啊!我們似乎只要一碰頭,總沒有什麼好事。」
「我的天啊!」他對天一翻白眼,這女人腦袋裡頭,難道真的沒有「理智」兩個字嗎?
法儀委屈的咬著下唇,「連你也這麼覺得,對不對?」
「我?!」良木指著自己的鼻頭,覺得不可思議,「當然不。」
「為什麼?」她不解的看著他,「你都受傷了。」
「我已經說了,那是意外。」他無奈之餘又重申了一次。
「可是……我可以不要推你的,可是我好像中邪一樣,下意識就推了你一把,你不覺得……」
他的手點住她的唇,有效的使她閉上了嘴。「別再讓我聽到這些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言論。」
「可是……」
他的表情令她不得不將話給吞回去,她索性站起身,「總之,希望你早日康復,再見。」
法儀離去的表情有些古怪,良木還來不及開口喚住她,她就已經一溜煙走得不見人影。
***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夏子康帶著自己的妻子到醫院探望良木。就見他的右腳打著石膏,躺在病床上。
良木笑著接過林竹宸手中的水果,喃喃的道了聲謝。
「只不過從樓梯上摔下來罷了。」他說得十分輕描淡寫。
「都這麼大個人了,還會從樓梯上摔下來。」夏子康的口氣有著無奈,「行雲回來了。」
良木驚訝的睜大了眼,「真的?!」這一點也不像是行雲的作風,在還沒跟行風談定之前,他竟然願意回台灣。
「當然是真的啊!」夏子康坐在他病床上,「因為行風說你病得快死了。」
「什麼?!」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正如你所聽到的。」夏子康肯定的對他點點頭。「那個傻小子竟信以為真,趕著回來見你最後一面。」
「不會吧?」他該對這種玩笑生氣,但他沒有,只覺得有趣,這兩兄弟真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林竹宸將花插好後,放在他床頭。
「附帶一提,萊恩跟狄克也會來。」大學時代的六個死黨將再次齊聚一堂,夏子康十分期待。
「你做了什麼?」良木遲疑的望著他問。
「沒什麼,」夏子康故作無辜的一笑,「我只說你病了,不曉得好不好得了,他們聽了就要來了啊,你的人緣還挺不錯嘛。」他不忘多誇一句。
良木無奈的搖搖頭,這些人實在……
「怎麼不見你那個原住民姑娘?」夏子康好奇的問。
良木的臉色微微一黯,但他隨即笑了開來,「她要工作。」
「有事瞞我?」夏子康一臉賊笑,「老實招來。」
他頓了好一會才開口,「她認為,她天生跟我犯沖,因為她每次跟我在一起,總會有些小意外,所以她對我,避之惟恐不及。」
「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這麼迷信。」夏子康覺得不可思議。
「這次你摔下樓,」林竹宸在一旁試探的問,「不會也與她有關吧?」
良木很想搖頭,但他還是點點頭,畢竟這事也瞞不久,「是與她有點關係,但這只是意外。」
「我聽子瑜說,你跟她同困在電梯兩次?」林竹宸又問。
他一愣,沒想到連這個竹宸都知道,他點點頭,畢竟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你的車因為載她而報廢了?」
良木幾乎呻吟出聲,「該死的,這是誰告訴你的?」
他的話聲一落,一室沉默。
良木也呆了好一會兒,「對不起!」他恢復原本輕柔的語調,「原諒我方纔的出言不遜。」
「看來這次你真的病得不輕。」夏子康緩緩露出一個笑容,最後忍不住放聲大笑,「老實講,我單這麼聽,都覺得你跟你的原住民姑娘有點犯沖。」
「拜託。」良木無奈的搖搖頭。他與法儀會不會有結果是一回事,但若是因為「迷信」,她就把他給甩了,說什麼他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他已經下定決心,出院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抓來,跟她談個清楚。
***
她竟接到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法儀平靜的臉下,有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她瞄了眼手中的表,她早到了近十分鐘,她吁了口氣,將視線調到窗外。
這是位在天母的一家咖啡館,情調不錯,她很驚訝自己的母親竟然會跟她約在這裡,她本來不想來的,不過她禁不住心中的期望,反正她只想知道自己的母親過得好不好罷了。
店門口停了一輛加長型的朋馳,她瞄了一眼,便將視線移開,但眼角所瞄到的人影,卻讓她再將視線拉回,法儀愣愣的站起身,看著朋馳的司機拉開車門,然後見到她母親優雅的下車,緩緩的朝她的方向而來。
她的手貼在透明玻璃上,看著母親走近,原本母親總是隨意綁在腦後的頭髮,現在竟整齊的盤在頭上,穿著或行為,不管是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優雅而有自信。
「我很擔心你不來。」一看到法儀,郭含文臉上明顯的有著如釋重負,她坐下來,緊拉著法儀的手,心中的激動可見一般。
法儀背靠著椅背,不著痕跡的抽回自己的手,仔細審視著不過數月未見的母親,心中竟然升起一股陌生而奇異的感覺,顯然母親被照顧得很好,看她的穿著打扮便可窺知一、二。
她似乎應該為此而感到高興,但她心中總有股揮不去的落寞。
「你吃飯了嗎?」郭含文不將她的沉默放在心上,關心的詢問。
法儀淡淡的搖搖頭,「我不餓。」
「就算不餓,也得吃點東西。」招來侍者,郭含文逕自為兩人點了份簡單的午餐。
她喝了口水,目光不自覺的看著窗外的車子。「那個男人很有錢。」她談談的陳述這個事實。
郭含文一愣,慢半拍才意識到她的意思,「我希望你明白,我嫁給你叔叔,不是因為他的錢。」
「是嗎?」她當然知道不是,可是她真的無法平心靜氣去談論這件事,以前無法接受,現在她依舊如此。
「法儀,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郭含文誠摯的看著她,「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外面。」
「媽!」法儀歎了口氣,「我今天會來,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並沒有打算要跟你回去,我不習慣跟個陌生人住在一個屋簷下。」
「你叔叔是個好人。」郭含文說道,「他有一個女兒,對我很好,每次看到她,我就好像看到你一樣。就算是讓我安心好不好?跟我住在一起,至少我看得到你,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我也希望你能在場。」
「我看看我有沒有空。」
「法儀……」
「我已經夠大了。」法儀將雙手交疊在自己的面前,「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你不用為我煩惱。從爸死後,你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現在你可以享福了,我很高興你找到一個好男人,也很開心看到你過得那麼好。」她深吸了口氣,站起身,「對不起,媽,我還有點事,不陪你了。」
「法儀……」
法儀頭也不回的離去,多年來,母女倆相依為命,現在的她卻有種荒謬的感覺,好像全世界都變了似的,她將手插在落外套的口袋中,獨自走在街道上。
她是真的開心自己的母親找到了幸福,但不可否認,她心中的孤寂感卻無可救藥的佔據了整個思緒。
***
她不應該再來看他的!
法儀在病房外遲疑的徘徊,良木家請來的保全人員守在門口,雖他方纔已經來知會她,說良木先生有交代,她可以直接進去,但是……
她已經害他跌斷一條腿了,進去會不會再害到他?
今天下午與自己母親的全面,令她沮喪到了極點,讓她迫切需要有個人陪在她身旁,於是她想到了他,可其實這只是個藉口,她早就想來,只不過現在有個好理由。
「葉小姐,」保全人員覺得很疑惑而走近她,「你不進去嗎?還是我去通報良木先生一聲?」
「不!」法儀連忙婉拒,「我只是……」她腦袋裡思索著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擔心我會打擾到他的靜養。」
「不會的。」保全人員笑了笑,「他現在還沒休息,不過再過一會兒,他可能就要睡了。」
「那我等他睡著再過去好了。」她熱切的回答。
保全人員一愣,最後也只有聳肩同意的份。因為良木先生曾吩咐過,要對葉小姐加倍禮遇,所以他也不好說什麼。
就這樣子,法儀在門外多等了近一個小時後,才鼓起勇氣推開門進去。病房裡除了床頭所透露出的一絲光亮之外,其餘皆是一片黑暗。
她輕手輕腳的走近他,站在病床旁,低頭仔細端詳著他,他的臉色好了許多,突然他的眼睛張開,她嚇得退了一步,掉頭就走。
「法儀,你別走!」良木眼明手快的伸手拉住她。
「你不要拉我啦!」她有些氣急敗壞的說道,「我可不想害你跌下床。」
「我真懷疑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對她無聊的堅持感到莫可奈何,「這一切不過是個意外,你為什麼總要認為是你的錯呢?」
「因為本來就是我的錯啊!」法儀停止了掙扎。遲疑的咬著下唇,「你不覺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嗎?」
「不可否認!」他點點頭,「是很巧合。」
「你看吧!」她的眼睛眨了眨,「連你自己都這麼說。」
「但你不覺得,每次巧合發生時,我們的距離就拉近了一點點嗎?」
法儀愣住了,他說的似乎也是事實。
「所以我說,這是巧合,也是緣分,」良木抬起手,捏了她的臉一下,「你不要把一切的事都往壞處想。」
「可是……」她的心依然忐忑不安。
「有什麼好可是的。」良木笑了開來,「過來。」他對她伸出手。
她遲疑的望著他的手,看到他眼中的鼓勵,她也伸出自己的手,與他一握,坐到病床上,與他緊靠在一起。
「我明天就要出院了,」他示意她協助他坐起身,「沒想到你真的那麼狠,連看都不來看我。」
她沉默的不發一語,沮喪溢於言表。
「怎麼回事?」
「我媽來台北了,」法儀低喃的陳述,「她要結婚了,我叔叔很有錢,她感覺像個貴婦……」
「然後呢?」良木的手輕環著她的肩膀。
「然後,我覺得我沒親人了,什麼都沒有了。」
「你鑽進死胡同了。」他向前傾,鼻子對著她的鼻子,「你知道嗎,小姐。」
「或許吧!」她低垂目光與他直視,她和他那麼接近,真像做夢踩在雲端似的,法儀勉為其難的露出一個笑容,「我媽希望我去參加她的婚禮。」
「你要去嗎?」他輕聲詢問。
「我不知道。」她的手遲疑的碰著他臉頰,見他沒有反對,便大膽的玩起他的頭髮。
「你應該去。」他給了她一個良心的建議,「說不定,你會有一群很好的家人。」
對此,法儀可不抱任何樂觀的想法,「有錢人通常很古怪。」
他聞言揚起一道眉。
她連忙說道:「這之中並不包括你。」
良木不認同的看著她搖頭,「你有顆頑固的腦袋,總堅持著一些可有可無的事物。」
「我才不是。」她皺起了眉頭。
「脾氣不好,不能接受批評。」
法儀的口氣已經有了不滿。「我才沒有。」
「做事不經大腦,逕自想著怪力亂神。」
「我才不是這樣的人——」看著他強忍著笑意,她才慢半拍的發現他在逗她,她驀然閉上了嘴,有點怨惱的瞪著他。
「為什麼剛見到你的時候,我會以為你是個柔順的女人?」良木替她攏了攏長髮,自言自語的說道。
「每個人都會裝啊。」她沒好氣的表示,雖然她從不試圖在他面前表現得像個溫柔的女人,但是初識時,她連跟他面對面講話都覺得呼吸困難,可想而知,她當時的表現肯定如同柔弱的小花。
但那不是刻意,而是不由自主。
良木輕點了下她的鼻尖,看來兩人真的如他所說,因為災難而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她盯著他,突然將唇貼上他的,他微微吃了一驚,主動?她的主動來得真令人驚奇!她接吻的技巧很生疏,但卻表達了她心中的熱情。
他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她察覺了,所以她抽身,與他拉開一段距離。
「你嘲笑我?」說著,法儀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轉身就想走。
「不是嘲笑你,」他連忙拉住她,「我只是覺得我很幸運。」
良木的手輕捏著她的後頸項,然後將她拉向他,他輕啄著她的紅唇,慢慢的加深這個吻,吸引她不由自主的沉淪。
在不知不覺中,他的吻變得猛烈,這與她印象中所以為溫文儒雅的他截然不同,她發現自己的身體竟情不自禁的向他緊偎。
直到他的手如人無人之境似的探進她的衣服裡,她才恍如大夢初醒。「你是病人。」法儀想斥責他,但卻意外的發現自己口氣中的虛弱。
「那又如何?」他硬是將她拉回懷中,受傷的是腿,其他部位他可是好得很。
「那又如何?」她對他搖搖頭,有一點嗔怒,「你真是要不得,原來你也會裝。」
良木一愣,「什麼意思?」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溫柔的男人。」
「我是啊!」他大言不慚的點頭。
「但是你剛剛……」她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襯衫已被他從褲子中拉出,「竟對我那樣。」
他搖頭失笑,「這並不代表我不溫柔,而代表我是個男人。若我對你沒興趣,你才要煩惱了。」
「這是什麼話!」法儀輕捶了他一下,有些嬌羞。
「法儀!」良木輕吻著她的唇低語,「別把一切事情想得太複雜,我不希望再聽到什麼怪力亂神的事情,我們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他近似乞求的語調讓她心軟,她點點頭,或許她是該學會將那些算命啊什麼的都拋諸腦後,給自己一個機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