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不想看見林予森——說得明白點兒,她是不想見到一個在妻子身處困境時還和別的女人待在一起的不稱職老公。
儘管在心底的最深處,她相信林予森,知道他不是那種會搞婚外情的男人,可是,他昨晚的所作所為——夠過分了,她要是會輕易地原諒他才怪呢。
黑暗中,關影瞳窸窸窣窣地摸進客廳,腳板上隱隱發疼——剛才果然是踩到小石子什麼的了,可惡。她低咒一聲,將自己摔進沙發裡,蜷起膝蓋揉著腳底。
就在這個時候,客廳裡忽然燈光大亮。
過於強烈的光線令關影瞳無法適應地瞇起了眼。她看見自己的丈夫站在窗邊,手裡抓著電話,臉上表情慍怒,「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為什麼手機打不通?!」
林予森大步走過來,看見她狼狽癱軟的模樣,心中更怒。她太過分了!她知不知道他昨晚回來沒見著她有多麼緊張、多麼心焦?他瘋狂地撥打她的電話一整夜,最後甚至差點兒要報警。他整夜枯坐著等她回來,焦慮得沒法合眼,而她呢?在清晨五點,光著腳搖搖晃晃地爬進家門,一句解釋也沒有就倒在沙發上,看起來活像醉鬼或瘋婦。這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關影瞳嗎?她怎麼變成這樣?他真的會被她給活活氣死!
面對丈夫的質問,關影瞳懶懶地抬了抬眼皮,口氣潦草地交代了一句:「手機被我扔掉了。」
「我是問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因為極度的焦急,林予森的語氣聽起來也很差。
「呵,你問我?」關影瞳嗤笑一聲,「我才要問你呢!」她更好奇他和田玖琳跑去哪兒風流快活了!
「關影瞳!你別轉移話題,我在問你!」林予森終於忍不住了,一凜眉,震怒,「你以為我是在和你開玩笑嗎?你究竟有沒有一點身為妻子的自覺?出去過夜都沒想過要和我說一聲嗎?如果到早上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報案了你知不知道!」
「我……」關影瞳「霍」地站起身,目光炯炯與他對視。她也壓不住脾氣了:這男人好過分,和田玖琳見過面以後,還敢理直氣壯地吼她?「我昨晚去找柴總監談判了,怎樣?你有什麼問題嗎?我老公出賣了我,我總得想辦法自救!」
「你……什麼?!」林予森驚呆了,腳步後退兩步,「你一個人去找柴總監?」她在晚上穿得這麼漂亮獨自去找那個老色鬼?她這個白癡,難道不知道姓柴的是出了名的色鬼?
林予森的腦中「轟」一聲,好似有個炸彈爆炸了。上前用力地捉住她肩膀,因為害怕她被人佔了便宜,他的手勁大得幾乎抓傷她,「那傢伙——他有沒有對你不尊重?」他嘴唇微顫地質問。
「好痛……你放開我!」關影瞳用力掙扎,想掙開他的手。因為要面子,因為好強,也因為被他抓痛了很委屈;在這一刻,她硬是昂著脖子這樣說,「是啊,我們談得很好!他答應了經理的職位換我來坐!你和你力挺的田玖琳輸了,沒想到吧?」
她撒謊了。其實她不僅沒當上經理,連原來的工作都丟了。
不過她不打算說出實情。她不可以丟臉,她不可以被看輕——即使是在老公面前。
聽了妻子的話,林予森瞬間面如死灰。
她是說——柴總監答應把經理的職位給她了?難道她……難道他們倆……
他當然知道田玖琳是靠怎樣的方式得到升職機會的!難道說昨天晚上——他的瞳瞳也那樣做了?!所以,她才徹夜未歸嗎?
見她眼神堅定不似開玩笑,林予森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無法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腦海中的混亂幻象更是焚燒著他僅存的理智。
瞳瞳是他的妻子啊,怎麼可以為了一個職位而和別的男人……上床?!
她——真的讓別的男人……碰過她?
心狠狠地揪疼了起來。他目光沉痛地望向她,緩緩地、用力地搖頭,「關影瞳,你不要和我開這種玩笑!我可以原諒你打掉孩子,可是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做出這種事!」他整張臉都發青了,吐出的話語帶著憤怒的顫抖。
「呵,好笑!你憑什麼原諒我打掉孩子?孩子在我肚子裡,我想拿掉還是留著,不需要徵得你的原諒!」她也氣炸了,火上澆油的話語脫口而出。
「你——」林予森突然緊緊地抿住唇,不說話了。原來,憤怒到一定程度,會突然有種心灰意冷的感覺。他疲累地閉了閉眼,沒力氣再爭吵,一屁股在沙發上頹喪地坐了下來,無法再看著自己的妻子。
他知道她有多想當經理,可是他沒想到,她會為了當經理而走出這一步棋!
只要一想到柴總監那肥胖粗厚的手可能曾停留她的肩頭、手臂,或別的什麼地方,他就嫉妒得胃部著火,簡直想要衝出去一刀殺了那個男人。但他更想殺了自己,自己還算是個男人嗎?竟然會讓自己的妻子為了工作而出賣自己!
曾經他以為瞳瞳是他這輩子最值得信任的女人,然而現在,他覺得自己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了。面前這個一臉怒容、仍倔強地筆直站著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
在這一瞬間,他幾乎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愛她。
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這叫背叛吧?這叫欺騙吧?當一段婚姻中出現背叛和欺騙,該如何繼續下去?
一切都變了。
他的婚姻,變得令他懼怕。熟悉而溫暖的新婚公寓,變得比冰窖還寒冷十倍。他最愛的女人,變成——傷他最深的女人。
他心寒了,低低歎了口氣,聲音沙啞地吐出:「瞳瞳,你去睡吧。」
關影瞳神情一凜,「你什麼意思?」丈夫死灰一般的表情令她心中「咯登」一下。
他神情疲憊地搖頭,「我不想吵架,你回房去吧。」
關影瞳立刻嘴硬地回了一句:「我也不想吵架,是你逼我的。」他突然放棄的態度令她有點受傷。
「是、是我。」他連連點頭,覺得身體裡有什麼被抽走,聲音虛弱而溫柔。心痛到沒感覺了,甚至連憤怒都消失無蹤,他——只能溫柔,「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發火,你快進房去吧,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睡醒再說。」他抬起頭,對她抿出一個比黃連還苦澀的笑容。
「那你……」關影瞳有些驚慌地望著他平靜的臉容。一下子,他好像老了十歲。儘管眼神又恢復了平日的溫柔,儘管臉上強撐起笑意,可是——這令她感到害怕。
「我在客廳躺一下,你先回房吧。」他疲憊地歪在沙發裡,閉上眼,不想再說話。
真的……很累了。徹夜未眠等待妻子的歸來,然後等來這樣一個答案,他——太累太累了。
關影瞳最後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想說什麼,但終是咬唇忍住了。有那麼一瞬間,她想過要示弱、要告訴他實情。可是,她拉不下臉這麼做。
她走進臥室,關上了門,躺入床鋪,心裡怨著老公今天對她那麼凶那麼壞,怨著他和田玖琳偷偷見面卻不告訴她,怨著卑鄙無恥的柴總監公報私仇開除她。她要怨的東西太多了,以至於沒分出片刻心神來,去回想一下丈夫當時那個絕望的眼神。
最後,她帶著滿心怨懟睡著了。
關影瞳睡了數個小時,再醒來時,外頭天光大亮,怕是已近中午時分了。她揉了揉眼,懶洋洋地走出臥室,客廳裡卻不見了老公的影子。
一開始,她以為他去上班了。然而走進浴室刷牙時,她驚訝地發現:老公的牙刷不見了。
怎麼回事?上班需要連牙刷也帶走?她腦子裡「嗡」的一下,連忙奔出浴室到書房,發現他的筆記本電腦和一疊工作書籍也不翼而飛。
她又奔進臥室,拉開衣櫃一看:好,太好了!他的衣服全不見了。
林予森這個混蛋,他是打算以離家出走的方式來讓這場戰爭升級嗎?夫妻之間有什麼事,吵過打過就算了啊!她都沒計較他昨晚和田玖琳偷偷碰面,他怎麼可以這麼小氣,竟然敢離家出走?!
關影瞳咬牙摔上衣櫃的門,繼續在整個房子裡瘋跑,發現一個又一個令她更加憤怒的事實:他帶走了他的鞋,他的領帶,他的剃鬚刀,他的行李箱、護照等等!行李箱?護照?
關影瞳渾身一個激靈,一個令她害怕的想法於此時終於鑽入腦中:難道說……那塊木頭不只是離家出走那麼簡單,他打算出國?
關影瞳一下子慌了。她的老公……不要她了嗎?
不會吧?這不可能是真的吧?他們只是在吵架而已啊,他為什麼要跑那麼遠?難道他……想分手?
她的眼淚「刷」的一下流了下來,猛力搖著頭,企圖甩掉這個嚇人的念頭。她所認識的木頭不會丟下她不管的!以往的每次吵架,都是他主動低頭修補兩人之間的關係,這一次也一定一樣!他會回頭來哄她的!
他才……不會走呢!他很愛她,絕對捨不得扔下她獨自一人……關影瞳這樣告訴自己,坐下來抽了張面紙擦拭眼淚,可眼淚擦乾了,心裡仍然沒著落。
正在這六神無主的時分,茶几上的電話「鈴鈴」地響了起來。
關影瞳飛快地撲向電話,接起,「喂?」她聲音發顫。
「瞳瞳,是我。」那邊傳來低啞的男聲。聽起來似徹夜未眠,喉嚨充血。
「臭木頭!你死到哪裡去了?!」她抓著話筒心急如焚地叫道。
聽她喚他暱稱,電話那端的他心頭一顫,「我現在在國際機場,馬上要飛美國……」
「什麼?!美國?為什麼去美國?」關影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擦掉的眼淚復又湧了出來。她嚇哭了。他果然是要離開,而且是遠走美國!他走了她可怎麼辦?她不許他走!「林予森,你現在給我馬上回來!聽見沒有?」她邊哭邊道。「瞳瞳,這是工作——」他試圖解釋。
「林予森!你要是敢登機,我們之間就完了!」她心亂如麻,根本沒聽見他說的「工作」二字,只自顧自語無倫次地扯著嗓子亂喊一氣,「你馬上回來,不然我們、我們離婚!我是說真的,離婚!」
離婚?林予森苦笑著閉了閉眼,她每次都這樣,狠話說得那麼輕巧,不管他聽了會難受。他歎口氣,「你不要這麼任性,我馬上要進關了——」他話沒說完,那邊傳來一聲巨響,與此同時他的電話被切斷了。
林予森按下手機,忍住心裡的失望和怒意,她又砸電話了——這真是完美的道別方式。他們是夫妻啊,何苦搞成這樣?就連他要上飛機前,也不能心平氣和地道一聲「再見」?
抬腕看了下表,快到時間了。他關掉手機,拎起沉重的行李箱入了關。走在長長的登機通道裡,腳底下有隆隆的回聲,他一步一步走著,眼前閃過與妻子相處的一幕一幕。瞳瞳的每一種面貌,都在他心中生了根,他們新婚時,她甜蜜的笑容和嬌嗲的聲音;她決定拿掉孩子時,那堅定得近乎殘酷的表情;她說後悔嫁他時,滿眼的怨懟之色;她炫耀自己終於打敗田玖琳當上經理時,那理直氣壯的語調和神態……
越回想,越苦澀。
結婚才一個多月,他們……就離幸福越來越遠了。
明明很愛她,可是和她在一起時,卻越來越無法讓對方感到快樂。
於是他想,自己答應外調是正確的決定。他目前迫切需要的,是距離和放逐。他沒辦法再心無芥蒂地面對自己的妻子,所以離開一段時間——對他和她都有好處吧?
至於以後……
林予森坐定位後,望著舷窗外碧藍的天空,眼神卻暗得如同黑夜,瞳瞳和別的男人上床了,他與她之間……還有以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