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沁泠眼眸倏亮,「修大人!」最後一個字喊出來時竟是啞的。她已經不知道應該喊他的名字,只是像從前那樣喊著他——「修大人!修大人!修大人——」
她拚命地沿著岸堤跑著,追著那艘畫舫。怎麼了——心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壓著,嗓子眼這樣滾燙,她的聲音也變得這樣嘶啞,明明想要更大聲地喊出來啊!好多柳條拂到她的眼角,是起風了嗎——會不會把她的聲音吹到後面去呢?他究竟能不能聽見呢——
「修大人——」已經聲嘶力竭。
終於,江心的畫舫掉轉了方向,朝岸邊駛來。
「修——」水沁泠聲音戛然,從畫舫裡走出的卻是琅崖——她臉上的表情一僵,但馬上堆出笑容,「好久不見。」暗暗在心裡道了聲:好久不見,好生想念啊。修大人。
琅崖也回以一笑,「水丞相別來無恙。」
水沁泠下意識地往畫舫裡看去一眼,「修大人他——」
「大人不在船上。」
水沁泠心裡頓然涼了半截。騙人騙人——他怎麼可能不在船上?他一定就在裡面!他只是,不想見她吧……其實早該知道的啊,當初她有多氣他,他如今一定也有多恨她的……
水沁泠深吸一口氣,抬眼的時候又是微笑盈盈,然後,「喀——」折了手邊的一根柳條下來,「那就幫我把這個捎給他吧。」
琅崖驚訝地看著她。
「古人道,折柳送君行嘛。呵呵……」水沁泠笑得整張面皮都在急遽抽動,努力不讓自己笑到一半就失聲哭出來。是了是了,堂堂一朝丞相,在外人面前哭可真不像話。
笑得好假……琅崖也跟著整張面皮都在抽動,眼眸飛快抬起又飛快垂下,「多謝水丞相。保重。」他轉身走回畫舫。
眼睜睜地看著那艘畫舫離開水岸,在浩淼的煙波中越行越遠,水沁泠終於拿手蒙住眼睛,「涼蟾空對影,折柳送君行,君自離意絕,不知……」她的聲音已然哽咽,「不知妾淚盈……」
不妨自己的耳朵被人一擰——
「哦、呀,吃糖了。」
熟悉的男人聲音,熟悉的帶些輕佻的笑意。
許久,水沁泠緩緩伸手去握住他的,感受到他微涼的指尖,才確信這不是幻覺——「若,真是吃了糖……」她沒有回頭看她,只從喉嚨眼裡發出瘖啞破碎的聲音,「為何我的心裡全都是苦的……從我摔下懸崖後,就再也,沒有甜過……」
歎息聲落在耳際,修屏遙伸手去捉她的發尾,「還會再這樣苦下去嗎?」
「若那個人執意不願回來……那麼,這餘生都會是苦的……」
修屏遙心中一痛,終於忍不住將她擁入懷裡,他的聲音也是啞的,卻故意說著無關痛癢的話:「那要怪誰去呢?是你自己不肯對自己好一些,才將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若那個人願意回來……」水沁泠輕輕靠上他的胸膛,闔上眼眸呢喃,「若那個人願意回來,我便對自己好一些,再也不會挑燈夜讀,廢寢忘食。我會努力把身體養好,不再靠服用五石散來維持自己的氣色……」她語意幽幽,在心裡壓抑了這麼久的相思和惦念,都在此刻,極其小心地同他傾訴,「若那個人願意回來,我便遮住頭頂的傷疤,再也不讓任何人看見……我會採來桑樹的葉子洗頭,不讓自己變成謝頂老太……」
感受到他的手掌輕柔落在自己的發頂,她微笑著落下淚來。總是在別人面前隱忍的軟弱和淚水,再也不怕被他看見——「若那個人,願意回來……我便……記住他所有的好,從此忘記那些痛苦和傷害……」
修屏遙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你是在留我嗎?」
「不,我想守住你。」水沁泠仰過臉,望著他的眼睛,「我想用這餘生守住你——你願不願意回來?」
微微風起,纖白的柳絮花紛飛滿天,男人的回答也被這三月落花的聲音淹沒——
那個人,願意回來。
尾聲
夜,水府書齋,一盞青燈如豆。
「噫,果真在這裡。」水沁泠輕聲推門而入,走至窗前。那個男人還是喜歡倚著窗子聽風賞月,「看的是什麼書?」她笑著湊上前去。
是那本《籐魂》。
水沁泠心口微微一顫,抬眼便迎上修屏遙的目光。他的眼睛裡滿是溫柔憐惜,還有一種欲說還休的牽痛,「這幾年……還做噩夢嗎?」卻是問出這麼一句。
水沁泠下意識垂了眼眸,「大哥都跟你說了?」
「他道……」修屏遙伸手將她攬進懷裡,撫摸她的發尾,「一直以來,你才是他們三人中最聰明的一個。而一個人若聰明到了極致,是會變得極端,變得……瘋狂的。」感受到懷裡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他又擁緊了她,「所以你才會產生那些幻覺,是不是?」
水沁泠沉默許久,輕歎道:「璃人大夫說,我患有一種怪病,總是強迫自己去做一些事,去想一些事。也因此常常會虛構出那些莫須有的事情,總當成是真的。」她仰頭看他,眼裡有一種深深的困惑,「難道竟是因為我太聰明了,才會產生那些無端的念想嗎?」
「是因為……用情太深,太偏執。」修屏遙回憶起水沐清曾經留給他的話,才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水沁泠的爹原本患有心病,所以當年他在宴會上病發猝死,並非被人陷害,「因為你無法接受你爹的離開,才會產生幻覺,把你爹的死當成是一場陰謀。」
那時候她才多大?那麼小的孩子,卻要承受那樣深切的痛苦,所以會重複做那樣的噩夢,一直逼得自己產生幻覺——將那些懷疑都當成是真的。所以她記住了宴會上所有人的臉,記住了那些名字,真真將他們當作殺父仇人……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對父親用情太深,所以失去了才會那樣悲痛欲絕。
「在我對另一個男人動情之前,確實,一直做著那樣的夢,曾經真的以為——爹是被他們謀殺的,所以我想殺陸寅……」水沁泠輕輕笑了,側臉輕貼他的胸口,聆聽他的心跳,「但是後來那三年,我卻再沒有做過那個夢。」
「哦?」修屏遙斜挑了眉,似有些愉悅,「你對我,可是也存了什麼念想?」
「自然是有的。」水沁泠答得輕巧,臉卻紅了,「所以當我看見你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時,差點,就跟著你去了……」黃泉碧落,形影相隨——那便是她最後所存的念想。曾經那一幕,那一眼,從此不斷出現在她的夢境裡,幾乎逼得她再度瘋狂——「雖然後來從太后那裡聽說你安然無恙,卻還是逃不開那噩夢的糾纏……」
說到這兒,她卻笑了,「修大人,是你想逼死我呢。」
「對不起。」修屏遙啞了嗓子。
水沁泠渾身一震,急忙掩他的口道:「不不,我不是在怪你。我怎麼能怪你呢,當初是我絕情在先——」她頓了頓,也輕聲道了句:「對不起。」
兩人相視許久,一同笑了。
「修大人,你可知,我究竟對你存了多少念想呢?」水沁泠笑著伸手環住他的頸項,窗外升起一場盛世煙花,那一剎所有的絢麗光華彷彿皆掉落她的眼眸裡,流光溢彩。她就這樣凝望著他的眼睛,一一將過去悉數過來,「從我第一眼看見你,便想追趕上你的步伐,想與你站在同樣的高度,想與你並肩看錦繡河山,守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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