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古煌閉上眼睛的樣子。是古煌在守護她?若蝶在剎那間有絲感動。
「爸。」這次的叫聲不再是那麼困難,連她自己都好驚訝。
「嗯,你醒了?」古煌張開了一雙有些疲憊的眼,臉色隨即一沉。「你是不是常胃痛?」
「嗯,這是老毛病了。」她慘白的容顏浮起一朵虛弱的笑。
「緊張能使我胃痛,不安也能使我胃痛,我習慣了。只要吃點藥和睡上半天就可以了。」她話停了下來,像想到什麼,口氣歉然:「我一定破壞了你的晚宴,掃了你客人的興致。」
「這種晚宴隨時都可以再辦。下次,我若使你太緊張或不安,你先告訴我,爸爸會注意的。」
古煌如此和言悅色,令她有些受寵若驚。真沒想到,她和古煌可以這樣「和平」共處,就像……親人?
「爸,我……」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當然。」
「我不要叫古盼蝶,我喜歡媽給我取的名字。她說我像天上派下來的小蝴蝶,解去她寂寞和痛苦的寶貝。我可以跟你姓,但,我要叫古若蝶。」
「好。」
意外見到一向權威的古煌簡單地說好,令她有些錯愕,她還以為自己還要花費一番口舌說服他呢。
「你母親的墓在哪?我想去看一下。」古煌沉默了一會,嚴正的開口道。
「我母親沒有墓,我把她安置在靈骨塔。」她迎上他的眼光,倏地,倔強的基因又浮了上來。
「其實,你不用太勉強承認我這『意外的種』。我已經習慣在單親的生活下長大,母親悒鬱去世後,我也一直過得很好,要不是子風……」她頓了頓,想不到,只吐出名字而已,她就忍不住浮上酸楚的水霧。
「子風把驗血報告拿給我時,我很意外。對我而言,突然冒出個女兒,而且已經二十多歲,這實在很不可思議,原以為今生沒有任何子嗣才會接二連三的領養四個義子。沒想到,晚年竟會出現你——」
古煌似乎有感而發,「是我無心犯的錯誤。你母親雖被我趕走,但她很有勇氣的生下你,又獨力扶養你長大,我是該去謝謝她。」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若蝶一愣,她沒想到古煌會說這些話。
「既然有了你,我的遺憾也少了一點。」古煌爽朗一笑,改天,爸爸把你其它三個哥哥找回來,跟你認識認識。」
「再說吧。」她一臉黯然和甚是高興的古煌有著強烈對比。
「醫生叫你多休息。等一下,我叫沈媽進來陪你。」古煌自然察覺到她的異色,莫非這丫頭……但,他還不是很肯定,只是懷疑。
但以他與生俱來的洞悉能力,沒什麼他查不出來的。
◎◎◎
古煌神色半是欣喜半是憂愁。權威的氣勢依然在,但也多了一絲為人父的憂心味道。
令狐子風當然也看到了。但他蹲在屋頂上的平台大半夜,要看的不光是這些。
他搖搖頭,邪魅的神情,讓他在清晨的曙色裡看來有些冷酷。
不!還不夠!父女的親情進展是往前邁了一步,但還不是能令義父分心。
看來,必須再下點猛藥。只是,恐怕會加深若蝶與他的裂痕。
他有一秒鐘的遲疑,卻立刻被另一種野心的呼喚給殘忍打斷。
爭奪盜王這頭銜並不是他最感興趣的,但,他一定要成為佼佼者,在盜王一族裡成為最特別的佼佼者。
因為要成為最特別,他不會在乎使出什麼手段。
風在他耳畔狂嘯,似乎在為他鼓噪吶喊,使他嘴角噙著的冷意更深了。
◎◎◎
那絕意離去的背影,像利刃一樣插入她心窩。他挽著別的女人的手,越走越遠。
若蝶在冒了一身冷汗後,猛地驚醒。
那茫茫神態,一臉的慘白,令剛進門的沈媽嚇了好大一跳。
「小姐,你還不舒服嗎?我馬上去請醫生來。」
「不!不用了。」她忙叫住沈媽,換上一臉尷尬的笑容,「我只是做惡夢,沒事的。」
「真的?」沈媽露出懷疑的神色。若蝶在晚宴倒下一事,倒現在還令沈媽心存餘悸。沈媽走近她,認真的把她上上下下都瞧夠了,還半信半疑地開口:「小姐,你不舒服可要說,別因為怕麻煩我就強忍著,那沈媽可會生氣哦。」
那慈愛關懷的表情,令她胸口一熱。
情緒哽咽在心口,她說不出來。怕一張口,淚就會氾濫成災。她輕輕搖頭,努力擺出輕鬆的笑。
「真的沒事嗎?」沈媽再看了一會,才鬆一口氣。手上拿了三、四套衣服擺在她床頭。
「這衣服是昨天晚上小姐穿的,我已經處理好了。裡面還有令狐少爺為小姐做的衣服,你還沒有穿過。」
「子風……他在家嗎?」她很想問的自然一點,只是話一說,酸酸的感覺就如泉水湧來。
「在老爺面前,你要叫他哥哥,老爺可在乎稱謂禮數了。昨天晚上,你開口叫老爺爸爸,老爺雖不說,但,我可感覺到他高興極了!」沈媽笑了笑,也為這對父女關係有進展而感到欣慰。骨肉是天性,沒有什麼仇化解不開。
「令狐少爺早上和歐小姐出去,現在才回來。歐小姐準備在這裡用餐,老爺叫我上來,看你有沒有好點,若是精神不錯,就一塊進餐。那歐小姐年紀和你差不多,老爺相信你們會成為好朋友。」
「是嗎?」她虛弱地回應一聲,她沒忘記昨晚那歐娟妮突然飄來的挑釁眼神,那是什麼意思?宣戰嗎?為了子風?
「子風……哥哥和那歐小姐感情很好嗎?」
「好!歐小姐小時候來,別人都不找,只找令狐少爺。」沈媽浮起一朵回憶往事的笑,「因為令狐少爺很會放風箏,常令歐小姐看得眉開眼笑。嗯,我算算,我也有好幾年沒看過歐小姐,昨晚一看,差點就認不出來。真是女大十八變,太令人吃驚了,我還記得小時候的她很內向自閉的。」
「他們……正在下面準備吃飯嗎?」若蝶突然話題一轉,打斷沈媽的話。
「喔,是啊!」
「等會兒我梳洗一下,我會下去用餐。」若蝶神色若有所思的說,她大力掀開棉被,衝入盥洗室,沖臉提提神後,拿條毛巾胡亂擦乾。
她特意挑出粉紅色低胸貼身小禮服配上米白色的蓬紗裙,這套是子風特地為她做的。
粉紅色代表的是幸福,子風曾這樣告訴她——
她不會將該是她的幸福,眼睜睜地任人奪走。她要反擊,她要爭取!
她不容許自己被打倒,子風對她還是有愛的,哪怕只剩一點點希望都好。
子風曾說過,等她能和父親和平共處,他會帶走她,給他承諾。
這是她和子風在月光下共同許過的願呀!他怎能忘記?怎能如此簡單的拋向腦後?
不!現在該是他實現承諾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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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掛著禮貌的笑容,大大方方的走下樓來。
歐娟妮在乍見她時,有好幾秒的錯愕。這女人,這女人是昨天晚會上那個面容死灰、慘白無血色的女人嗎?她應該還躲在棉被裡哭才是。
「爸爸,有客人嗎?」若蝶走到古煌身旁,自然流露的孺慕之情,跟一般父女沒兩樣——這是她特意做給子風看的。
「嗯,這是娟妮。她父親和我相識多年,是爸爸的好朋友,你跟她好好認識一下,娟妮年紀比你大一點,這次她來台灣要住十幾天,你也可以陪她四處走走。」古煌滿意地拍拍她的手背。
「伯父,不用了,我聽說盼蝶妹妹昨天在晚宴上不是昏倒了嗎?身體要好好調養才重要,我不要緊,子風哥哥可以盡地主之誼陪我,不必麻煩到盼蝶妹妹,否則娟妮會很過意不去的。」娟妮嬌美地柔聲道。
「我叫古若蝶,父親願意讓我保留原來的名字。我這人是不怎麼忘本,就好像有人打從一開始就許諾我的事情,我也記得也比別人牢。」
她綻放一縷勇敢的笑。「我老是有胃痛的毛病,昨天是大場面,我一時調適不過來,緊張地犯了老毛病,一定讓娟妮姊姊笑話了。」隨後,眼角餘光掃過一旁沉默的男子。
令狐子風的表情靜謐地瞧不出端倪,那冷淡的表情令若蝶有種陌生的感覺。
「娟妮哪敢笑話伯父的愛女?你現在身價可不同了,以後一定非習慣這樣的場面不可。伯父策劃的晚宴可不像街頭的PUB或普通PARTY,來的賓客可都是上流階級的政商人物,地位都很高。你以後慢慢就會知道身為伯父的女兒,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那眼裡充滿挑釁。
「我受教了!都怪子風哥哥沒告訴我這麼多,他希望我能和父親學會怎麼做父女,我以為只要像一般享受天倫的平凡父女就行了!」若蝶笑得甜甜地。她會證明她有多在乎自己的幸福,就算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說是不是,子風哥哥?」她用一種乾淨坦白的眼神凝視著始終不發一言的子風。
後者的神態為何依然靜謐沉默?那深邃的眼瞳像一潭幽湖,無波無痕。
那樣的冷淡、陌生刺痛了她。
「怎麼?你打算不理我了嗎?」她發現她話裡竟有著心慌。
「不,怎會?我一直都是你哥哥。」令狐子風終於開口了,只是淡淡的語調,疏離得像陌生人,
「我不要你當我哥哥。」她臉蛋刷一下轉為雪白,他怎麼可以給她這樣的答案?「你之前曾答應過我,如果我能和父親和平相處,你要給我承諾的。」是的,她說了,她再也不能忍受令狐子風那疏離的冷淡。
「怎麼?子風哥哥和若蝶妹妹感情真好!子風哥哥一定是許諾要好好照顧你吧?像我小時候,常和子風哥哥玩在一起,子風哥哥還開玩笑的說,如果以後我沒嫁人,他就打算娶我,讓我看他一輩子為我放風箏!」娟妮倏地開了口,打斷她專注凝視的視線。
「現在我長人了,也沒嫁人,若子風哥哥實現承諾娶了我,以我歐家的產業和在玉石珠寶界的勢力,一旦與伯父的事業合併,肯定能笑傲整個亞洲,進而獨霸歐美市唱—」
「娟妮,你再分析下去,我可能真會實現諾言。」子風露出的笑意依舊是光芒萬丈的耀眼。
但,這次卻刺痛了她的眼睛,也令她的心好痛。
「我家的子風若能配上歐家的天之驕女,伯父可比什麼都高興——」古煌不是呆子,這麼龐大的利益當然令他感興趣。
看那三個人興致勃勃一語接一語,她彷彿被隔離在另一個世界,和子風越隔越遠。
為什麼?
淚盈滿她眼眶,在心碎後,她悄悄告退了。
原來——她仍只是一個平凡的小丫頭,怎能冀求麻雀變成鳳凰就能得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