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緊捏著掛在胸前的十字架,她克制住緊張的心情,躡手躡腳地,提著打包好的行李,在夜色中潛逃。
才一打開大門——
一個人撲了進來,讓本來就緊張萬分的姚清純,嚇得魂不守舍。
「啊——啊——啊——」她沒命地推開那具莽撞而來的身體,不斷尖吼著,心臟差點從胸口吐出喉嚨。
古霍翟不耐地銷緊了眉頭,頭痛欲裂的他,聽到她那尖銳的叫聲,火氣猛地燒竄開來。
「安靜!」他大聲斥吼,一隻手權住她的手臂,大掌也粗魯地,緊摀住那張製造出噪音的嘴。
姚清純的恐懼聲音,硬生生地卡在喉嚨,捂在她嘴上的那只魔掌,悶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蒼白的臉色,瞬間漲成豬肝紅一般,張大的眸子驚悚地瞪著。
確定那只該死的嘴巴,已經放棄發出聲音,古霍翟吁了口氣,那口腔裡濃厚的酒精味道,直撲姚清純臉上。
啪——
光線乍亮,古霍翟打開客廳的電燈,將她放開……
「咳——咳、咳!」
姚清純難受地,將肺部的悶氣用力咳出,也嫌惡地猛逃避著,迎面而來的刺鼻酒味。
「你這麼晚要去哪裡?」酒醉七分醒的古霍翟,盯著她方才鬆手掉在地上的行李,酩酊的眼帶著疑惑,臉色有些陰沉。
「我……」姚清純腳一軟,癱跪在她的行李邊。
他的模樣好陰森、好駭人!他會不會揍她一頓,然後把她綁起來,不准她離開啊?!
「不想接這分差事?想離開?」他猜想,應該是那小女娃兒很磨人吧?她無法勝任?
「……」癱跪在地的清純不敢回答,深怕一回答,就會被大卸八塊,她只是咬著唇瓣,捏緊住行李袋上的把手。
晃了晃被酒精荼毒,而沉重暈眩的腦袋,古霍翟覺得醉意開始佔據他的身體,精神也開始恍惚、開始不耐。
「想走就走吧!」
他拋下話,關了燈,步履搖晃地,走往客廳後方那一座大搖椅,面對整扇的落地窗坐下後,輕輕搖晃著。
「主啊!感謝……」姚清純感謝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慌忙收拾她的細軟,提起行李。
手握上門把,猶豫卻竄進腦袋,回眸望向黑暗中的地……
「古……古董!」連阿珍說現在流行董事長,她遂如此稱呼。
「喝酒很傷身體,而且還會酒精中毒,你要小心哪!還有,你要早點睡,晚睡是會短命的。我覺得你、你、你的生活不該這麼墮落。」
善良的她忍不住雞婆天性,把猶豫的話語給說了出口。她這算是犯顏苦諫,應該不會被打吧?
搖晃的椅子靜止下來,氣氛凝滯住……
背對門口的古霍翟,揉了揉隱隱發疼的太陽穴。
這滿口神啊、主啊,一板一眼的管家婆!他只是要她來帶小孩,她連他都管了,難道她不知道,他是黑道上,讓人聞風喪膽的大哥嗎?!
喝酒傷身體?晚睡會短命?他的生活很墮落?
關她什麼事!
她過於循規蹈矩的說教,讓他反感。這麻煩的女人,最好滾遠一點!
「你走!」他冰冷的嗓音,飄散在黑暗裡。
他的口吻帶著嫌惡!但姚清純覺得,他的聲音飽含風霜、疲憊……想像力開始天馬行空、悲憫地編織起自以為聰明的聯想。
「呃……」她傻愣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後,小小聲默念著。「耶和華有恩惠、有憐憫、不輕易發怒、大有慈愛。」
她良善的正義感提醒著自己,她應當本著憐憫、慈愛,救贖一切在苦難中煎熬的人!
不是有人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
她想,沒有人生來就自願染上一身罪孽,沒有人願意走在那條險惡暴力的江湖路上,她應該解救他、更應該留下來,陪伴那需要照顧的小娃兒。
「順便把你的天主帶走。」沒有聽見她離開的聲響,古霍翟遂又出聲。
「我……」姚清純下了決定!
我所敬愛的耶和華,我將迎向您賦予我的使命!救贖這罪人走向光明。
在黑暗中閉上眼,古霍翟可以辨別得出來,『她移動的聲響不是離去,那細碎輕悄的聲音,是往右邊寢室的萬向而去。
沒有空搭理她的去或留,酒精釋放出來的麻痺,蔓延在他的軀體,他只想讓那種幻化般的麻醉,填滿他的身體與意識。
封閉的幽暗中,孤獨的感覺襲來……
孤單的心情找不到出口,一切像被掏空般。
他站在高處,脾睨著腳底下的一切,但在褪去一身強勢的盔甲之後,他沒有安全感、他心中有難言的苦與無奈。
搖椅時而前後搖擺、時而靜止,然後停擺……最後他終於得以解脫,在被酒精麻痺後睡去。
早餐的飯桌上。
「小緋,乖!把這口菜菜吃下去,這很有營養唷!」
姚清純耐心地,喂小緋吃早餐。
小緋指著姚清純的鼻子說:
「你吃!你要乖!」她命令似的。
「啊?我吃喔?」姚清純傻愣著。怎麼變成小孩管大人了?!
「嗯!粉營養,你粗下企!」
「呃……營養的給小緋粗,偶粗米有營養的就好啦!」姚清純笑得僵硬,一頓早餐已經吃太久了,她可要快點把這小鬼餵飽。
「偶不粗,嘿嘿……」小緋拒絕,溜下椅子去。
「唉……」姚清純無奈地,把手肘撐在餐桌上,她實在搞不定這小鬼。
一面進食、一面翻著報紙的古霍翟,耳朵也沒閒著。
他聽著姚清純與小鬼的對話,嘴角微勾起嘲汕的笑。這管家婆管不成小孩,反倒被管了!
她的智商似乎連小鬼都不如。
這時,古家的廚師老郭,慢慢地走向他。
「老大!」
「什麼事?」古霍翟放下報紙。
「我想跟你請辭,退休回老家去。」老郭不好意思地表情。
古霍翟考慮片刻,這老郭在這裡已經煮飯煮了好幾年,年紀也一大把了,老伴獨自在故鄉孤單生活,也的確該讓他退休,回老家陪伴老婆了。
「好!」他爽快答應。
「那……後天就是月底了,我可以後天離開嗎?我的老伴她生病了,想回去照顧她。」老郭帶著愧疚及歉意。
「可以。」
「還有!老大,小緋那孩子如果找不到人收養,就讓我收養吧?」老郭表示。
「你想收養?」古霍翟抬眉看他。
「嗯。」
「當然好,有人願意收養她,當然沒問題。」古霍翟因此解決了小小難題,鬆了口氣。
「好的!那麼,我把她一塊兒帶走。」老郭欠了欠身,回到廚房忙他的事情。
古霍翟又翻開報紙。
「呃……古、古董!」姚清純在聽完他們的對話後出聲。
「嗯?」他眼睛抬都沒抬,專注在報紙上。
「那……我不就該離開了?」姚清純沒有想到,這任務這麼快就結束了,她都還沒有感覺到做善事的快樂、也還沒有收服那小鬼哩!
古霍翟抬眼看她……
嗯,是啊!沒她的事情了……
看著她那張殷殷期盼、又帶著失望的臉蛋,思緒一轉,他開口:
「你會不會煮飯?」
「嗯。」姚清純猛點頭。
「好,暫時留下,等我找到廚師。」就讓她留下一陣子吧!他會付她薪水的。這樣又解決了一個現成的問題。
「呃……喔!」姚清純呆傻地應了聲。
煮飯?怎麼會變成幫人家煮飯的?她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但是,沒關係……
她至少還有個任務:她要救贖此人遠離罪惡!
☆☆☆
晚上,姚清純又打了電話給連阿珍,跟連阿珍詢問有關古霍翟的一切。
「你對他好奇?這不是好現象唷!」電譎那端的連阿珍,皺起眉頭。
「什麼意思?」姚清純回問。
「你不懂我的意思喔?那……我問你,你對他有異樣的感覺嗎?」
「什麼異樣的感覺?」姚清純不懂。
「就是……看到他,會有一些你自己,無法理解的情緒跟反應!」
「你在說什麼?」她還是不懂。
「吼——」連阿珍大叫一聲,她筆下最喜歡描述的那些感覺,姚清純完全感覺不到嗎?!
「你吼什麼?」
「吼!我問你,你看到他會不會覺得腦部缺氧、呼吸困難?」連阿珍引導著。
「不會!我又不是生病了。」姚清純回答她。
「#@*&……」真是異於常人!連阿珍翻了翻白眼。「那……有沒有臉紅心跳,很想接近他?」
「唔……」姚清純沉吟著。「有啊!我是想接近他,我想救他!但是,這很臉紅心跳嗎?」她納悶。
「救他?!」連阿珍又翻翻白眼,她不要讓人來救就不錯了,還想救人喔?
「嗯,他不該如此墮落,抽煙、喝酒,很糟糕。」
「喂!你太一板一眼了吧?有那麼嚴重嗎?那樣就叫做墮落,那你見識還不夠哩!如果照你講的嚴重程度,他的生活還有更糜爛的。」連阿珍苦笑。
「還有更嚴重的?」姚清純無法想像。
「你想見識?」
「呃……好……好啊!」姚清純有些遲疑,但還是忍不住好奇。
「我跟你說,古霍翟很討厭晚上單獨在家,所以總是會在外面留連到深夜,直到疲累才願意回家睡覺。
「他晚上會去幾個場所,但是行蹤不定,也不一定先到哪裡,我提供一些地方給你,你自己可以去見識看看。」
「好!」姚清純躍躍欲試,她很想知道,還有什麼更墮落的東西。
☆☆☆
夜未眠……
台北變成了一座墮落、糜爛的城市,燈火通明的街上,是四處林立的PUB與酒店,都是姚清純從來不敢涉足的地方。
她依照連阿珍給的資料,來到連阿珍口中所說——古霍翟好友經營的一家舞廳。
這是一家「搖頭店」,到了凌晨鐵門一拉,識途老馬便大批從側門蜂擁而進,把整間舞廳擠得水洩不通。
若不是連阿珍交代她要講「通關密語」,她還不得其門而人。
花了幾百元買了門票進場,馬上,她純白的身形,被一陣黑浪喧囂給吞沒。
舞廳裡頭樂聲震天,十分尖銳的噪音,衝擊著眾人的耳膜,點滴不漏地打擊著眾人的身軀與靈魂。
「哇——今天DJ放的音樂好正點喔!我好HIGH呀!」
「喂!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嘿你今天讀書了沒?」這可不是問對方課業準備得如何。
「你今天穿衣了沒?」這也不是噓寒問暖。
這是搖頭客之間的問候暗語,暗語指的是搖頭丸,他們吼叫著、互相招呼著。
「喂!開飯啦!」他們說的開飯當然不是吃飯,而是抽大麻。
舞客大聲地叫著,聲音被吞噬在迷幻飄散之中。尖叫嘶吼與接近昏茫的對話,營造出一股禁忌色彩。
隨著懾人的節奏狂搖,汗水淋漓地舞動身軀,有人手持螢光棒,嘴上咬著奶嘴或哨子,搖擺的光影夾雜著嗶、嗶、嗶的尖銳哨聲。
服用了搖頭丸,他們的感官變得十分敏感,電子舞曲更猶如刺激藥性一樣,放縱地閉著眼睛在狂舞中搖頭,每個搖晃的身體,都不由自主地隨著音樂激烈舞動、極度解放,著魔似的猛搖頭,有如乩童起乩一般。
雷射螢光燈投射在姚清純的一身白衣上,讓她纖細的身影變成了一抹螢光,閃閃地穿梭在擁擠的人群中。
「啊——好可怕啊!好墮落啊!嗚……」
她被嚇壞了!害怕地捂著耳朵,被『層層推擠之後,她已經找不到出口。
被強力且十足煽動性的音樂,撕碎般的現場,猶如猛鬼反噬著人的軀體,詭譎的迷幻感覺,從皮膚、從毛孔悄悄鑽進血液一般,她畏縮地在人海隙縫中鑽著,鑽到了吧檯前。
「要喝什麼?」吧檯男孩扯著嗓子大聲問。
「我……我……」姚清純死命抓著皮包,無措地看著他。
「飲料券拿來!」男孩大喊。
「什麼?」姚清純皺眉盯著對方的嘴型看,強烈的音樂充斥在耳膜,她根本聽不清楚對方說了些什麼。
「你的門票呢?上頭有飲料券,拿來換飲料!」男孩接近了些,以更大聲的音量喊話。
「喔、喔!」她忙遞上飲料券,她真的必須喝點東西,舒緩她的緊張與不安。
「啤酒?汽水?」男孩詢問。
「我——我、要、水。」姚清純深怕對方聽不到,一字字大聲說著。
男孩給她一小瓶礦泉水,她打開瓶蓋,連忙咕嚕嚕直灌,沒兩下子就喝光了。
還是焦躁無比,她又大喊:「再給我一瓶!」
「只招待一次,要再喝就要付錢,一瓶五十元。」男孩說明。
哇咧——土匪喔!小小瓶的礦泉水,一瓶要五十?!
百般不甘願地掏錢付賬,她趕緊又猛灌著剛接手的礦泉水。
心臟撲通猛跳,她有點後悔來這個地方。
「神啊!這地方真是太墮落了,我不該來,請赦免我……嗚嗚……」她緊緊抓著胸口前掛的十字架,不住禱告。
這時,一名怪叔叔前來搭訕。
「小姐,一個人嗎?」怪叔叔以怪異的含餬口氣問著她,唇角還掛著奇異詭譎的笑。
「你!你別過來!」姚清純一嚇,後退了一大步,然後慌慌張張地鑽進人群,連忙走避。
這下子,她更焦慮不安了,身子也有些顫抖。
煙霧瀰漫讓她頭暈,不斷推擠的人們,已經快要讓她窒息,於是,她無措地鑽進一張桌子底下。
縮著身子的她,思索著要如何離開,情緒有些激動,她拿出皮包內的剪刀,開始剪——
剪……桌下的一條褲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