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板上,巫紫瞳幾番輾轉反側,仍舊毫無睡意。
她起身坐到數步外的圓桌旁,見床上毫無心機的丫頭睡得正甜,嘴裡還不時喃念,似在說著夢話。
巫紫瞳搖頭笑笑,索性拿起桌上的水壺,為自己倒了杯水。
杯緣才就口,還沒來得及將水喝下,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姑娘、紫瞳姑娘。」是掌櫃的聲音。
巫紫瞳來到門邊,將門拉開了道縫。
「何事?」她看著掌櫃,他也是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
掌櫃打了個呵欠,又覺不雅,連忙笑笑地指向身後。
「有位爺找你。」
「找我?」紫瞳略略蹙起了眉,隨著掌櫃的手指,望向他的身後。
他身後的高壯男子,有張俊逸粗獷的臉,濃眉大眼,加上直挺的鼻和緊抿著的薄唇,相貌煞是好看。
「姑娘,你好,請問蕪月在你這兒嗎?」
在巫紫瞳打量著他的同時,鄂圖克閃身上前,雙眸也同樣緊盯著她不放。
她有著一張極為細緻的臉,無論是眉、眼、鼻、唇,甚至是髮鬢、神韻,都似精雕出來般,是個似玉般的人兒。
「你是……」紫瞳挑了挑眉。
這男子由衣著上看來,非富即貴。
「我是那丫頭的義父。」鄂圖克沒打算道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一來是不想擾民,二來則是覲春慌忙回宮稟報,說蕪月又扮乞兒,黏著一個白衣姑娘,眼見天已黑,卻不肯回宮。
紫瞳又是上下一陣打量。
蕪月是對她提過有個義父沒錯,但以他的衣著看來,怎麼也不像是個乞丐。
若他不是個乞丐,又為何放任蕪月去當個小乞兒呢?
「姑娘,真是對不住。」鄂圖克雙手抱拳一拱,由紫瞳的神情,他明瞭她的疑惑。「丫鬟告訴我,那個丫頭今日又玩扮小乞兒的遊戲。」
「扮?」紫瞳略蹙起眉。
難怪方才臨睡前,她發覺沐浴後的蕪月,竟有份藏不住的靈秀。
「我在這兒,先跟姑娘你賠不是。」鄂圖克再度拱手道歉。
「紫瞳姑娘,既然你倆認識,那我就先退下了。」一旁的掌櫃見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確定無安全疑慮,於是想先退下。
紫瞳朝著他點個頭,才又將目光拉回眼前的男子身上。
「她已經睡了。」她指著蕪月道。
「我猜也是。」那丫頭一向早眠。「但我想還是不方便打擾姑娘你,蕪月這丫頭還不曾離開家中,夜宿在外。」
兩人間沒了第三者,鄂圖克一下子瞧清了巫紫瞳的眼瞳。
那泛著水光的美眸,似紫玉、亦似攝人魂魄的水晶,不僅美,還有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秘。
首度地,他的心為了一個女人顫了下。
輕咬了下嘴唇,巫紫瞳向後退開一步,將門完全敞開來。
「她才剛睡沉,我瞧她睡得挺甜,你將她抱走吧,不過別擾醒她。」
鄂圖克看著她走到桌邊,搖曳的燭光落在她娉婷的身形上,顯出她的纖弱。
「姑娘,看你不似關外人。」他大步跨了過來,腳步停在她的身旁。
紫瞳只略略抬頭望了他一眼,伸手端起桌上的茶,輕啜口。
「我由江南來。」
「江南……我雖只去過一、兩趟,不過確實是個好地方。」地靈人傑、山明水秀,也因此能孕育出許多優秀的人。
「嗯。」紫瞳不想多話,點了兩下頭,繼續啜著手中的茶。
見她不語,鄂圖克只好越過她,來到床鋪旁,彎身抱起熟睡中的蕪月。
「姑娘,對於你對蕪月的照顧,在下在此謝過。」
回到桌邊,鄂圖克停下腳步,空出一手來,由腰帶中取出一枚圓潤光滑的玉珮。
「就以這玉珮作為謝禮,日後在樓蘭城中,若遇任何麻煩,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看著他手中的玉,紫瞳並沒伸手去接。
「其實,你可不用謝我。」
鄂圖克可是首度讓人拒絕,「為何?」他問。
放下茶杯,紫瞳揚起的眸光一閃。
「我平日並無多大愛心幫人、只是恰巧與她有緣。」
她的話引來鄂圖克的一笑。
「收下吧,或許日後你會用得著也說不定。」
奸個冰冷的美人,連淡漠的應答都似能凍傷人般。
將玉珮往桌上一放,鄂圖克不再多語,抱著蕪月,轉身離去。
望著桌上的東西,再瞧瞧那離去的身影,巫紫瞳有些懊惱地微蹙起眉。
從來都是她說一不二,但那男人竟讓她不知該如何拒絕,言談舉止間不失王者霸氣,不由自主地,她開始懷疑,他到底是誰?
幾乎是一坐上馬背,蕪月就醒了過來。
「阿爹。」她睡眼惺忪,抬手揉了揉雙眼。
「不是我,難道會是你夜鳴叔嗎?」大掌罩上了她的腦袋,揉亂了她一頭長髮。「倒是你,野了一天,連宮裡都不想回了嗎?」
耳畔的風聲呼嘯,蕪月終於完全醒了過來。
「對了,紫瞳姊姊呢?」沒急著回話,蕪月倒是先想起了巫紫瞳。
「原來她叫紫瞳。」鄂圖克嘴角很自然地揚起一抹笑。
「阿爹,紫瞳姊姊的瞳字,可不是眼瞳的瞳喔!」見到他嘴角的笑,蕪月大膽地猜測,阿爹一定也是喜歡紫瞳姊姊。
光是她那對閃閃發亮的眼瞳,不僅教人喜歡,還有著讓人摸不清的神秘感。
「喔?」鄂圖克挑起一眉來。「那是哪個字?」
「是日字旁的瞳字啦。」蕪月賊賊地笑了兩聲,「阿爹,她像仙子一樣漂亮,對不對?」
鄂圖克想了下,沒搭理她。
「阿爹,你說,如果我有個像紫瞳姊姊一樣美麗的王妃娘親,可好?」蕪月小小的腦袋瓜中,忍不住冒出一個個鬼點子來。
鄂圖克輕輕一笑,罩在她頭頂上的大掌又揉了揉。「你別又想著什麼歪主意。」
「阿爹,她不好嗎?」蕪月努力地彎過頸子來。
照她來看,美麗的紫瞳姊姊配上高大偉岸的阿爹,正好是一對!
緊抿著唇,鄂圖克沉默了下。
「你別再亂打主意了。」
嘴裡雖這麼訓斥著,但忍不住地,他心中又想起了那對紫瞳,及那個纖細得彷若仙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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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晌午,巫紫瞳才起身梳洗完畢,就讓門外連續的敲門聲給吵得不得不加快腳步前來開門。
「紫瞳姊姊。」
門才讓人由裡頭拉開,門外的蕪月已迫不及待地跳了進來。
「怎麼你……」見她今天的裝扮不同,一點也不像個小乞兒,巫紫瞳才要開口說話,蕪月就拉著她的手快步朝外走。
「快、快、快。」她的心情看來異常興奮。
「你想拉我去哪?」為何遇上了這個丫頭之後,她那一身的冰冷絲毫起不了作用?
「阿爹好不容易答應要帶我去獵野鴨。」她緊拉著她的手,咚咚咚地跑下樓。
沒給紫瞳再問話的機會,兩人很快來到客棧的門口。
「姑娘,你好。」
才一拾臉,巫紫瞳便見到了騎在馬背上的鄂圖克。
而今日,他不是單獨一人,身旁還多出了五、六個隨從,和一個看來一身儒氣的男子。
「紫瞳姊姊,我幫你介紹介紹,這位是夜鳴叔。」蕪月拉著紫瞳轉向夜鳴。
夜鳴點了點頭,精銳的眸子瞧了紫瞳一眼,並沒開口說話。
蕪月又拉著紫瞳連忙轉向鄂圖克。「這位是我阿爹,你們昨日見過,所以不用介紹。」
迎上了鄂圖克的目光,紫瞳意外發覺,自己竟有一些不自然。
「至於其他的幾位,則是家丁。」蕪月叨絮地說著,完全沒注意到兩人間流轉的眸光。
「紫瞳姊姊,你與我阿爹同騎一馬好嗎?」蕪月刻意製造機會。
「啊?」望了她一眼,紫瞳當場愣住。
「蕪月,不得無理。」鄂圖克出言解圍,瞥了身旁的隨從一眼,隨從飛快下馬,牽來另一馬匹,
蕪月看著那匹馬,昂聲抗議。「阿爹,那是我的馬耶!」
「把馬匹讓給紫瞳姑娘,你去和夜鳴同乘一騎就好。」鄂圖克說著,與夜鳴互換了一記眸光。
聽到能與夜鳴共乘,蕪月開心地跑到夜鳴面前。
「夜鳴叔。」她嬌聲地一喊,朝他伸出自己的雙手。
夜鳴無奈地一歎,彎腰揪住她的雙手,往上一拉,輕而易舉地將她抱坐在身前。
「姑娘請。」見已安置好蕪月,鄂圖克示意隨從將馬韁交給紫瞳。
看著手中的韁繩,再看看那馬背上高壯的身影,紫瞳首度有了煩心的感覺。而她知道這煩心的來源,是因為失去了控制權。
就如昨夜他塞玉珮給她一樣,今日的出遊,同樣教她不能拒絕。
略一咬唇,縱使心中有千般的不願,她仍躍身上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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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紫瞳不知出了樓蘭城外,竟還有這樣的河川綠地。
河流清澈遠長,樹木林蔭蔽天,沿著河岸是蘆叢,幾朵小花點綴其間,景色美不勝收。
「對於馬匹,姑娘似乎駕馭的不錯。」鄂圖克放慢速度,讓馬匹跟在她的身旁。
不知是蓄意放緩速度,還是出了城後各自賞景,幾個隨從落於鄂圖克身後有數十步的距離,至於蕪月和夜鳴則是遠遠落於最後,馬匹邊走,他們邊聊著天。
「尚可。」無意與他對視,紫瞳故意將眸光調向遠方。「這樓蘭城的繁華,全拜這河流所賜吧?」
「是的。」鄂圖克的眸光遠眺,落在那看不見盡頭的河流源頭。「這孔雀河是上天對樓蘭的恩賜,它還有個淒美的神話故事。」
「淒美?」紫瞳的眸光略拉回。
收回目光,鄂圖克凝著她的臉蛋一會兒,道:「相傳這孔雀河是仙子的霓彩,而河裡清澈的流水則是她的眼淚。」
紫瞳悶哼一笑。「然後呢?接下來是否要說,她與凡間的情郎分開了?」
神話傳說多半是繪聲繪影加上訛傳,能信幾分,見仁見智。
「不。」鄂圖克搖了搖頭,黝亮的眸光略略一黯。「後來那仙子成了樓蘭的神婆,而傳說中的男子則是樓蘭王。」
「喔!」紫瞳有些驚訝,眸光一亮。這則傳說倒還有幾分新意。
「這麼說……之後的樓蘭王,可是那仙子的後代?」
呵,多高貴的血統,仙人的後裔。
「不。」鄂圖克凝著她,搖頭綻開一記苦笑·
「不?」紫瞳略略挑高一層來。
「因為樓蘭王愛上了別的女人。」他說著,嘴角的笑有些僵硬。
紫瞳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原來是個負心的傳說!」半晌之後,她才開口。
「你不覺得好奇嗎?對於仙子是如何成了神婆?」鄂圖克拉了下韁繩,讓馬匹的速度再放慢些。
巫紫瞳也跟著他放緩了馬速。「是詛咒嗎?」她猜。
多半是吧?如果一個女人愛上了一個男人後,最終卻得到背叛的結果,她想,仇恨的心態是難免的。
勾唇一笑,鄂圖克的雙眸發亮。「你很聰明。」
「這不過是順著常理推測。」他的讚美很直接,令她心口驀地一顫。
「那你能猜到是怎樣的詛咒嗎?」鄂圖克又拉了下韁繩,馬匹停下了腳步。
隨著他的動作,紫瞳俯在馬兒的耳旁噓了聲,馬匹也跟著停了下來。
「你這麼問可就考倒我了,因為初入城的頭幾天,我聽到的傳言,關於神婆的,多屬正面。」
「那是真的。」兩人間差了幾步,鄂圖克一腳輕輕踢了下馬腹,馬匹往前走了幾步。
「真的?」既然對於神婆的評論皆是正面,又何來詛咒之說?
「那是她對樓蘭子民的愛。」挺著背脊,陽光落在鄂圖克的臉上,深刻的五官煞是吸引人。
「那詛咒是指?」紫瞳故意將眸光又拉向遠方,硬是壓下了心頭的悸動。
太不尋常了,她將過多的注意力擺在這男人的身上,未免過於怪異!
「詛咒只落於樓蘭王的身上。」一代一代的傳承了下來。
「喔?」她刷地拉回目光。
「歷代的樓蘭王,僅有正妃才能產下後裔。」
四周的聲息霎時靜了下來,唯剩颼颼風聲。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有點熱、有點烈,更有些許的曖昧。
為掩飾尷尬,巫紫瞳唯有悶哼一笑。
「這樣的詛咒未免太輕!」
鄂圖克拉回落在她臉上的眸光,看向前方。
「會嗎?」這樣的詛咒真會太輕嗎?如果他愛上了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卻無法成為他的唯一,這樣的詛咒,真會太輕嗎?
「啊?」他眼裡的那抹落寞,教她的心口一顫。
「我們別談這話題了。」扯了下手中的韁繩,他逕自驅馬往前走。
紫瞳先是一愣,看著他的背影僵住了幾秒,才暍了聲,讓馬匹跟上。
「我進城的頭幾天就聽說了,歷代的樓蘭王正妃皆得由神婆指定,是嗎?」她可沒打算讓話題停於此。
鄂圖克沒回應,只略點了下頭。
「你想聽聽我的看法嗎?」雖然她不明白,為何他的眼裡有落寞,但卻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樂見。
「你的看法?」鄂圖克側著臉看她。
「其實仙子如果成了神婆,而神婆又得指妃給樓蘭王,那這一切對神婆來說,也是種剜心之痛吧?」
誰會樂見自己心愛的男人懷抱其他女人呢?何況這女人還是她親手指點。
耳邊飄來她說的話,鄂圖克一時無法回答。
在接下來的整個獵鴨過程中,他一遍遍的想著她不同觀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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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棧,夕陽已西沉,夜鳴帶著蕪月先行回宮,留下幾個隨從守在客棧廳中,而鄂圖克則是送巫紫瞳回到她的房中。
「我送你的玉珮,你可有留著?」隨著她的身影,他跨步進了屋裡。
紫瞳拿起火石,點燃了桌上的蠟燭。
「在這兒,恰巧你提起,我正想還你。」由腰間掏出玉珮,遞到他的面前。
「不,你收下,既是贈你之物,豈有收回的道理。」鄂圖克負手於身後,走了幾步,自若地在椅子上坐下。
「聽你的口吻,是不容拒絕的?」與他相處了一日,兩人間已熟悉了些。
但紫瞳打從心裡拒絕這分熟悉感,她喜歡冷漠的自己,因為這樣她才能冷靜地判斷每一件事。
她不會在這時空中多作停留,只要尋回如意珠,她就會走人了。
「你不請我喝杯水嗎?」鄂圖克顯然不想再談關於玉珮的事。
看著他,紫瞳只好將玉珮又塞回腰袋中。
「我很堅持,你不收,我還給蕪月也是一樣。」說著,她幫他倒了杯水。
接過水杯,鄂圖克不以為意的一笑。「我聽掌櫃的說,你到樓蘭來是為尋物?」
她拉了板凳,在離他幾步的地方坐下。「是件家傳之物。」
「還沒尋到?」他直覺地猜。
「是。」否則她又何必留下。
「可想過如何去尋?」他邊喝著茶水邊間。
「掌櫃說可在市集裡找找。」嘴裡雖這樣說,但她心裡可明白,無論如何,她得見上神婆一面,因為她懷疑如意珠在她身上。
「市集?」
「不過市集這幾日是休息的。」她看似無奈地聳聳肩。「為選秀。」
「就這幾日而已,過了這幾月,市集會恢復的。」看著她的眸光似另有所思,而後,鄂圖克站起身,問她:「你明日可有空?」
紫瞳沒回話,只是昂首望著他。
「或許我能引你到一些地方逛逛找找。」鄂圖克繼續說。
「你看來半點也不像商人。」
「嗯!」他一笑,「我確實不是商賈,但從小在這樓蘭城裡長大。」
他雖不是商賈,但卻懂得經營之道,否則也不會有今日繁華的樓蘭國。
「怎樣?」他的雙眼望著她,似在等著她的答案。
她該拒絕的,但再一次地,她又感受到那股不容反駁的氣勢。
「奸吧,那就明日見吧!」她擺出了送客的舉動,先行走到門邊。
鄂圖克望了她最後一眼,沒有多作停留,笑著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