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安葬的那日,除了宮裡的人之外,大批的民眾也一同參與,他們夾道恭送,陪著這位用了百年歲月守護著樓蘭國的老者最後一程。
整個安葬的過程莊重肅穆,平和哀戚。
然而,就在安葬之時,執行儀式的祭官,卻在穴葬處的軟泥中發現了一塊石碑。
整個葬禮還是繼續進行,而石碑則是讓人給送到了樓蘭王的手中。
這事並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彷彿是刻意被壓下來般。
日子又過了數日,樓蘭城也漸漸恢復了一貫的繁華。
而鄂圖克則以佛塔老舊需整修為由,讓巫紫瞳這位即將登位的神婆,暫時搬到城西的別館居住。
某日黃昏,覲春來到紫瞳的房外稟告:「神婆,伊亞熳求見。」
「她是誰?」紫瞳已不記得這號人物。
「她是……」覲春嚥了一大口口水,眸光偷偷地往上瞧。「是一年多前大月氏國進貢的一名女子,您上次在書房時好像見過。」
果然,紫瞳的反應是愣了一下。
「如果您不想見她,不如……我去回絕她。」說著,她轉身就要走出去。
「不。」紫瞳喊住她。
「呃?「覲春定住身子,呆呆地眨著眼。
「我見她。」
是的,她想看看,她到底有何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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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廳裡,伊亞摱一見到巫紫瞳,隨即福身一欠。
「對不住,來打擾您。」她溫柔的模樣,與那日和紫瞳擦身而過的樣子,簡直是判若兩人。
「有事嗎?」她好奇她到底來做什麼?
「神婆,是這樣的,這幾日我聽說了。」伊亞熳輕挪蓮步朝她靠近,態度不僅恭謙,且客氣的過分。
「聽說什麼?「該不是她和鄂圖克的事已經傳到宮中了吧?
「王要指正妃了。」她說。
「喔?」紫瞳挑起一眉,知道她為何要來。
果不其然,伊亞熳很快地取出懷中一直抱著的一個小包袱。
「種婆,這些你就收下吧!「
小包袱一攤開,只見幾顆夜朋珠、金錠、紅珊瑚、珍珠鏈子、手鐲等飾品放在裡面。
「這?」紫瞳微蹙眉瞧著她。
其實不用問也知曉,這就叫賄賂。
伊亞熳將東西往前一推。
「神婆,其實在我的國家中,後宮的妃子與神殿的祭司,是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
在已過世的神婆面前她不敢做這些事,因為她那一對老沉銳利的雙眸似能透視她一般。
但眼前這年輕的神婆就不同了。既是年輕的女子,誰不愛漂亮、不愛珠寶、不愛金錢?
「然後呢?「紫瞳明知故問。
「然後,正妃的人選得由您決定呀。」她將那手飾珠寶更往前推了些。
「喔!那又怎樣?」她反問。
「哎呀。」伊亞嫂掩嘴一笑,心想這個新的神婆,可不是普通的遲鈍。「我方才說過了嘛,我們可成為好友呀,我是王的妃子,而你是神婆。」
紫瞳勾唇一笑,紫眸中閃過一道冷光。
「你的意思是要我指你為正妃嗎?「
「呃……」伊亞熳先乾笑了幾聲,而後壓低嗓音緩聲說:「這樣對你我都有好處的。」
「但是我聽說你並非是因選秀而入宮,況且,正妃得由秀女中選出。」
紫瞳臉上無絲毫波動。
「是呀。」這點可問到了伊亞熳心中的不安。「不過,我想只要你一句話,就能改變一切,是不是因選秀而入宮,並不重要吧!」
「喔?「紫瞳冷冷地哼了一聲,站了起來,已懶得與她再聊。
「是這樣的,關於這件事,請您聽我說……」伊亞熳緊跟著她身後,又叨叨絮絮地說了一堆,不過紫瞳卻是半句也沒聽進耳朵裡。
除了覺得她煩人之外,重要的是她還想著另一件事。
鄂圖克要指正妃?她怎沒聽他說過,也許,今晚就該好好地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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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未到,鄂圖克已出現在巫紫瞳面前。
才一踏入內室,他就急忙問:「聽說今日伊亞熳來找你?」
有了前車之監,他難免擔心。
「覲春是你的眼線?「不答,她反而轉移話題。
倚躺在軟榻上,以一手支著頰靨,她看來似在想事情,而眸光也尚未由窗外拉回。
鄂圖克很快走了過來,坐上軟榻。
「你該不會又胡思亂想,或聽信她說了些什麼吧?」
「我是這種人嗎?「她不滿的略噘起嘴。
鄂圖克緊抱住她的身子。
「這我可就不知了……上回不知是誰,莫名其妙地吃了許多飛醋。」
她有些不悅。
「本姑娘我不喜歡吃酸的東西,尤其是醋。」
鄂圖克勾唇一笑。
「是、是、是,我記下了。」
她的反應是瞪了他一記。
「好了,不逗你了,我們談談正事。」
「談什麼正事?」她的雙手抵在他的胸口,好讓兩人保持一點距離。
「她到底來找你做啥?「
「送我東西。」
「送你東西?」他懷疑。
「嘍,就矮櫃上的那堆金銀珠寶。」她的手指指向一方。
鄂圖克蹙起眉來深思著。
「有何用意?」
「收買我嘍。」她半哼聲說著。
「收買?「
「因為某人聽說你準備納正妃,而正妃正好要由我這個神婆為你指定。或許是有點幸災樂禍的心態,她笑笑說著。
鄂圖克睨了她一記,忍不住低頭在她唇上一啄。
「你真會狠下心幫我指妃?」
與他對視著,紫瞳笑容更大。
「這可難說了。」
望著她的眼,鄂圖克深深一歎。
「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思嗎?「
不喜見他哀怨的模樣,紫瞳道:「但我們現在是背著全國人民在一起。」
鄂圖克的嘴角微微上揚。
「不需多久了。」他語帶玄機地說。
「什麼?」她蹙起一對絀眉。
「沒有。」他朗笑了聲,沒打算對她坦白。
「瞧你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直覺地,她認為他在她背後偷偷進行某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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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不覺中又過了數日,表面上看來無任何不同,但紫瞳的心裡卻很清楚,似乎有一件極重要的事即將發生。
這日一大早,鄂圖克才剛離開寢室,覲春馬上捧件大紅衣服走進來。
「神婆,時辰已差不多了,請速更衣。」
「什麼時辰已差不多了?」紫瞳由被窩中醒來,揉揉眼。
「啊,王沒告訴您嗎?」覲春是一臉驚愕的神情。
「他該告訴我什麼嗎?」紫瞳已完全醒來,莫非鄂圖克瞞著她什麼?
「過幾日佛塔就可竣工。」覲春說。
「喔。」原來是這事,那跟她更不更衣又有何干?
「今日有個儀式要舉行。」覲春邊說邊將手上的衣物放下。
「什麼儀式?」見她忙進忙出的,紫瞳僅是直覺地問。
「您是樓蘭的神婆,所以要有個承繼儀式。」
「就是說過了今日之後,我可能得搬回佛塔去了?」
日後與鄂圖克的關係可能變得更為複雜,她的心裡竟有幾分的失落。
「這……覲春就不知了。」覲春偏頭想了下,她確實沒聽王提起過。
「神婆,請沐浴更衣吧!」
接下來覲春的話,她沒聽進多少,只由著她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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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知道神婆在樓蘭中代表著不凡的地位,但卻不知僅僅只是個登位的儀式,也能勞動各國使節前來祝賀,而樓蘭城裡則熱鬧非凡。
鄂圖克依著古禮領著她一同祭天、拜地、叩謝過王室歷代先祖、守護樓蘭的歷屆神婆……
祭典結束之後,她正了名,成了樓蘭王國新、一代的神婆,而覲春當然還是繼續跟在她的身旁當丫鬟。
「我們往這邊走吧!「典禮才一結束,覲春即領著她退下。
她們走過一道道迴廊,紫瞳很快發覺了不對勁。
「覲春,你是不是帶錯路啦?」
她們不是該往佛塔嗎?怎會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走?
覲春停下腳步,對著她一笑。
「沒錯、沒錯!「
「這明明不是往佛塔的方向。」紫瞳狐疑地瞇起眼。覲春入宮已多年,會走錯路?她懷疑。
「沒錯,我們……嗯……只是繞點路。」說著,覲春反而加快腳步。
紫瞳跟著她,心中雖懷疑,但知道她不可能陷害她。
於是,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會兒,直到眼前熟悉的院落映入眼簾,她才忍不住開口又問: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她知道這兒是鄂圖克的寢宮。
「是王吩咐的!「覲春甜甜一笑,三步並作兩步,很快來到門邊。
「王說您進了這屋子就會知曉。」她推開了門。
紫瞳停下腳步,望了她一下,而後邁開步子朝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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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照亮了整個內室,順著燭光,她看見了鄂圖克,也看見了桌上那一對紅色龍鳳燭。
「你……」沒來得及將到口的話問出,鄂圖克已來到了她的面前。
「今日是你我的大婚之日,你已是我的妻、我的正妃。」摟著她,兩人來到桌前,他端起兩杯酒。
「依著你們中原的習俗,喝下這杯酒後,我們就是真正的夫妻。」
紫瞳遲遲地沒伸手去接過酒。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什麼大婚?什麼正妃?她一時被搞糊塗了。
今日不是該為她這位新上任的神婆慶賀嗎?
「我說,今日我們成親了。」他沒理會她的怔愣,主動伸來一手拉起她的手,將酒杯塞到她的手中。
紫瞳抬頭望著他。
「你是說今日樓蘭城中會這般熱鬧,是因為你成親?「
「不,」鄂圖克搖搖手指。「是我們成親。」他不忘糾正。
「我們?!」她的眉蹙了起來,
「看你的樣子好像不高興?「她的表情讓他不得不這麼聯想。
不過,無所謂,反正她是賴不掉了。
他的手伸了過來與她相交,而後一仰頭,就喝掉了杯中的酒。
眸光拉回,卻見到她還在發呆。
「快喝吧,除非你不想嫁我!」
紫瞳又打量他一會後,還是仰頭將酒給喝下。
「你是怎麼辦到的?」她迫不及待地問。
「想給你個驚喜嘛。」他對著她笑笑。
「你明知我不是指這個。」她嬌嗔的推了他一下。
鄂圖克抱住她。
「你是說讓全樓蘭的子民接納我欲迎娶你的這個事實?「
她反轉過身來,一指戳著他的胸膛。
「告訴我!」
害她白擔心了好些日子。
「是夜鳴點醒我的!「他說著,一彎身就輕而易舉地將她給抱起。
「你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呢?」他瞧著她,朗笑兩聲。「春宵一刻值千金。」
紫瞳被他給逗笑了。
「已經不值什麼千金了。」兩人在一起已有好一段時間了,不是嗎?
「先說說夜鳴怎麼點醒你的。」
「那要不要先來個吻?「他抱著她走了幾步,不過不是往床榻的方向,而是揮開一旁的紗幔,來到迴廊。
紫瞳的雙臂緊緊勾住他的頸項,抬起頭就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啄。
「好吧,這下你該說了。」
「你的吻真敷衍。」他意猶末盡地啐了聲,然後抱著她在古琴前坐了下來。「夜鳴要我捏造個神話。」
「捏造神話?」她轉過頭來看他。
「還記得在陵寢中你要我拓下的碑文吧?「他看著她輕輕一笑,拉著她彈起琴來。
紫瞳點點頭。
「我只是依樣畫葫蘆,照著上頭的文字,差人又做了塊石碑。」他輕描淡寫地說。
紫瞳的一眉高高地挑起。
「那碑文的內容是你寫的吧?」
鄂圖克深深一笑,在她唇上一啄後,點了點頭。
「而很巧合地,那石碑又剛好在神婆下葬的地穴中出土?「她腦中大致將所有事兜在一起。
「你很聰明。」他誇讚地捏捏她的下巴。
紫瞳心有不甘地哼了聲。
「可你從未問過,我要不要下嫁給你?」
下嫁?!
他看著她,突然頓住,而後朗笑了數聲。
她居然用「下嫁」這兩個字?
「是、是,我的美麗種婆,請問你願意下嫁給我這個不才的樓蘭王嗎?「
紫瞳瞪住他約兩秒,然後搖了搖頭。
「不願意?」他該煩惱的,不是嗎?但,沒有,絲毫沒有。「不過,就算你不願意,好像也太遲了,更何況……」
「何況什麼?「他似乎還有更重要的沒說。
「是全樓蘭的子民逼迫我迎娶你的!」他道出了重點。
「嗄?「她的眼珠差點沒掉下來。「你到底在石碑中寫了些什麼?」她想事情的癥結一定在此。
鄂圖克笑笑,在她唇上一啄。
「說你是仙子轉世,而我這樓蘭王不能再有負於你,如能娶你為正妃,樓蘭將能享永世繁華、太平。」
「所以,你就挾民意來騙婚?「
「怎能說是騙婚呢?」他緊緊地抱住她。「如果你說我使了一點點小手段,我倒是承認。」
「這樣還算小手段?「她掙開他的懷抱,轉身來望著他。
「好吧,我承認,只要是能讓你留在我身邊,我什麼手段都願意使。」他坦言,眼裡有著濃烈深情。
紫瞳為他眼裡的真情所感動,但依然嘴硬:「你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女人。」還有那群鶯鶯燕燕呢!
雖然她知道他真的從未碰過她們,不過,敵人的存在對她而言就是個威脅,難保哪日不會出了什麼亂子。
「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永遠都只有你。我是歷代的君主中最可憐的一個了,整個皇宮中除了宮女之外,就只有你一個妃子了。」
他雖故意擺出一副搖頭歎息的模樣,但紫瞳還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她們呢?」那些進貢的女人呢?
「送走了。」在發生了伊亞熳的事之後,他就決定了。「我為她們挑了夫君,也給了錢財,然後把她們全都送走了。」
唉,這事早該這麼傲的,只怪他之前太忙了。
「啊?「雖聽到他的證實,但她仍難免錯愕。
「不送走也不成呀,現下整個樓蘭子民,也無法容下她們。」他雙手一擺,故意笑說著。
「怕重蹈覆轍?」指仙子和樓蘭王的傳說。
「現在,你願意與我廝守終身嗎?「他拉起她的手問。
紫瞳哼了聲一笑。
「雖然你這招做得太絕,但……我能說什麼呢?如果說不,恐怕不僅你不放過我,連樓蘭的子民也不會善罷甘休,屆時另一條孔雀河的河水,就不是仙子傷心的淚,而是被痛毆後,痛哭的淚水了。」
她抬起臉,兩人的眼裡映著彼此幸福的笑。
是的,他們要相約一生,不離不棄,幸福美滿的廝守在一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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