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口茶,想她。
盯著公文,想她。
打開電視機,他還是想著她。
到底要為她心神不寧到什麼時候?!
高旭麒大動作從椅上站起,氣惱萬分地推開辦公室門,大步往廠房方向走去。
他總不能放下公事不管而一天到晚往台北跑,也不可能像好友段予書一樣,為了追女人,就包袱款款離鄉背井跑去跟佳人當鄰居,來個近水樓台。
他的情形跟段予書截然不同,不能如法炮製,因為韓雙雙所在的樓台裡有個「佔位置卻不發揮功能」的假男主人。
此刻高旭麒之所以心浮氣躁,跟那擺著好看的假男主人倒沒什麼直接關係,而無非是早上從撥給韓雙雙的電話中,收到了一句先使他心情蕩到谷底,最後變成火燒山的話。
我不想再和你見面。
就是這句話讓向來穩若泰山、胸有成竹的他,一整天沉不住氣、火冒三丈、坐立難安之外,連走路都像上戰場般,風吹草動中部充滿殺氣。
上次見面後,明明說好要保持聯絡,明明說好想見面時就約見面,為什麼才沒多久,一切就變了?
百思不解,直接問她,她又支吾其詞,惹得他更加火大。
哼,不見面?
她說不見面就不見面,那他高旭麒不就太沒個性了?
「韓雙雙,給我理由。」鬱悶到極點,決定坦開心胸問個清楚。
高旭麒邊走邊拿出手機狠狠的撥,連一旁有三兩員工偷指著他竊竊私語,他也當沒看見。
「什麼理由?」彼端韓雙雙在手機鈴聲響了又響之後,無奈接起。
「不見面的理由。」根據前例,兩人見面要找理由,現在也要為不見面找個理由,否則他不會服氣。
「我是別人的未婚妻,你本來就不該再……騷擾我。」騷擾?不,她逼不得已才用這樣的字眼!
天曉得他的追求不叫做騷擾,而是誘惑,一種令她無法抗拒的愛情誘惑,禁忌的意味愈濃郁,誘惑的氣息便相對的渾厚。
問題是,殺機,儼然已在背後等著她,或他。
為了保護他,她必須抗拒他。
「說得真好!我竟然是在騷擾你?!」難道他們之間存在著的不是美麗的致命吸引力,而是他沒品的騷擾?
「沒、沒錯!我覺得你的騷擾讓我很困擾,所以請你別再約我了,我不想再跟你見面,我們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
「你最好是真的那樣想。」高旭麒咬牙。
「不然你要我怎麼想?我又能怎麼想?我除了認命、安分守己,還能怎樣?誰教我是別人的未婚妻……」
「那你就不要當別人的未婚妻!」既是未婚,事情就沒那麼複雜!
高旭麒氣急敗壞一舉斬斷她的話,聲音之大、力道之重,連他自己都錯愕不已,耳膜差點給震破掉!
這是他認識她以來,第一次說出的所謂「慫恿」、「教唆」犯罪,以破壞別人婚約的話語。
對他而言,她是誰的未婚妻,跟她是他想追求的女人,之間固然有不可忽視的關係,但那絕不會是個阻礙,就算是,他也會想辦法擊破!
「你瘋了!」韓雙雙硬生生被吼得眼淚掉下來,氣到渾身發抖。
這算什麼?高旭麒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吼她、凶她?好像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他們,他們之間又沒什麼……他怎能那樣霸道地要求她不要當別人的未婚妻!
他沒資格、他不可以!
然而,他又為什麼不可以?
他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嗎?他們之間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
如果沒什麼,她何以一天到晚想念著他,津津回味那幾次物以稀為貴的見面相處情景?
與他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難得的心靈相契、每每無意間發生的令彼此臉紅心跳的肢體碰觸,並肩依偎感受著彼此體溫,恨不得將祖宗八代、以及自己生命裡所遭遇過的所有喜怒哀樂都拿出來聊的那一夜,不都是她這陣子以來每天回味無窮的嗎?
她對他的念念不忘,怎可能是全然沒有意義的?
不,若說他們之間沒有什麼、若說他沒資格要求她退出那樁可笑的婚約,那才真是怪事!
「是啊!我瘋了!從來沒發瘋過,原來發瘋就是這個樣,我終於懂了,真是謝謝你給我這個難得的經驗!」
瘋了的感覺,天殺的真夠凌遲人!
高旭麒狠掛上電話,持續咬牙切齒地往廠房方向疾走。
其實──
當他面對一扇貼著個煙斗標誌圖案的潔淨門板時,他才發現自己氣到發昏,竟錯走到廁所去。
韓雙雙!
生平第一次,這麼痛恨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還是他愛得要死、想得要命,準備疼惜一輩子的。
***
與高旭麒結束通話後,原本日子就過得不甚開心的韓雙雙,更是一整天悶悶不樂。下班後回家躲在房裡頹廢半個晚上,又情難克制的哭了半小時不止,眼睛哭得快跟鹹蛋超人一樣──不,照過鏡子之後,她覺得自己應該叫做紅蛋超人。
身為梁正彥的未婚妻,為什麼她就要獨守空閨、無時無刻忍受著寂寞和被他背叛的煎熬?。
為什麼她就不能霸道一點,要求他來陪伴她?那是他身為她未婚夫所應該盡的義務不是嗎?
於情於理,她都不該放任他在外面四處風流危害社會。
將他抓回來吧!在她需要人陪伴和安慰的時候,他該負點責任,否則他就該放她自由,而不是揚言她如果變心就要殺死她!
「正彥,我很無聊、我很寂寞、我很空虛、我很孤獨,你來陪我好吧?」
有人說,用最窮極無聊的話語可以試探出對方目前對你的熱情與忍受度,好吧,算她韓雙雙白目不知死活,竟對著最不適當的對象用了這個方法。
「你別鬧了,我很忙耶!」
「忙著解決別的女人的無聊、寂寞、空虛和孤獨,是嗎?」韓雙雙冷冷嘲諷。
「我不想跟你說那麼多!」
「你到底將我這未婚妻當成什麼?!你以為我是笨蛋嗎?」韓雙雙聲量提高,臉色登時漲得通紅。
就算她是笨蛋,也不可能永遠都是個任人耍弄、滾來滾去搞不好就被摔得稀巴爛的笨蛋,笨蛋也會想要找時機變聰明、變強硬!
而梁正彥是個什麼爛東西,要欺人太甚就莫怪別人反彈!
「我說,你別鬧了,煩死了!」電話那一頭,梁正彥的確是正與一女伴赤身裸體耳鬢廝磨中,被未婚妻一胡亂,他的火氣也整個爆發。
「是,我別鬧。你以為我喜歡鬧你?我是不能去鬧別人,所以才來鬧你!梁正彥,你別以為我喜歡鬧你──」我根本是想離開你、跟你一刀兩斷!
到此,韓雙雙頹然住嘴。
說那麼多有什麼用?梁正彥空有人形和人名,只怕永遠是只聽不懂人話、不懂道理的衣冠禽獸……
不、不對!他應該禽獸不如,因為世上有很多可愛的禽獸是聽得懂人話、善解人意的。
這無藥可救的男人絕不能要,她一點也不想嫁給這種男人!
連鬧都不能鬧,她還冀t望他會一輩子疼惜她、愛護她嗎?
不,不可能的!
好,這下就算有被他殺死之虞,她都要跟他解除婚約!
「你愛鬧誰就去鬧誰,別來鬧我就好!」梁正彥不堪被她吼,所以也很不客氣的給她凶吼回去。
處處大方留情的男人,對她竟是可以雞腸小肚到這樣令人髮指的地步,很、很好!多謝他的「示範」,韓雙雙是真開了眼界見識到什麼叫無情。
「最好你記住你說的這句話!梁正彥,我們解除婚約吧!」受夠了,受夠了當沒人垂憐的小媳婦兒了!
她要勇敢去追求自己的未來和幸福,不要再看他臉色、仰他鼻息過日子了!
韓雙雙忿然掛斷電話,急喘的胸口起伏不定,想哭卻哭不出來……眼淚大概是剛剛為高旭麒而哭,哭得差不多沒了,現在真的一滴也擠不出來。
不過,不可諱言,在她以豁出去的姿態大聲跟梁正彥提出解除婚約之後,她不感到害怕,反而覺得人生還滿有希望的。
希望……
對,她的希望就是高旭麒!
唯有在他情深意重的雙眼中,她才看得見希望!
去找他吧!找那個無論她有多無聊、多幼稚或多無理取鬧,都對她不離不棄、很願意愛護她的男人,高旭麒!
只要找到對的男人,她的人生就會由一張畫壞了的淒慘素描轉變成一幅色彩鮮明、生動的美麗油畫。
但是,此刻先別費心幻想她的人生是否即將因為高旭麒而大放光明,當下是她想念他想得緊,恨不得馬上見到他!
高旭麒、高旭麒、高旭麒!她腦裡轉著、心裡念著、嘴裡喊著的全部都是高旭麒,再也沒別的了!
***
「喂?」
「我想見你,我要見你!」
顧不得禮貌,電話一接通聽到高旭麒的聲音,韓雙雙就瘋狂的對著話筒吶喊,眼淚也不知不覺又掉下來了──原來她並非沒淚,而是存起來專為有情人流的。
「理由。」高旭麒怔了下,冷冷回應。
說不應該再見面的是她,哭喊著要再見面的也是她,她喜歡耍著他玩,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總要先拿個理由來再說吧!
「啊?理由?」韓雙雙一愣,頓時語塞。
她都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他還堅持依照慣例要先知道理由?!看來他也沒那麼好捉摸嘛!
莫非存心刁難她?若真如此,那麼這個男人的報復心還真重啊!
「沒有理由,什麼都免談。」
被她狠狠傷過的情感,不可能因她隨便丟來一顆看起來很誘人的甜糖,他就心滿意足的以為自己被補償了。
不,他可沒那麼好打發!一次就讓她看清,往後好記取教訓。
「如果真要我說出個理由來,其實,我的理由還挺多的,不知從哪一個先講起比較好?」
在與梁正彥決裂後,韓雙雙根本就千頭萬緒沒個準兒的,唯一清楚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想要馬上見到高旭麒。
所以,想見到他,就是唯一的理由。
可是如果真要細想細分,那麼她要見他的理由,簡直有太多太多個,並非電話中三言兩語能道盡。
「講最重要的一個就好。」他要求也不多,只要她說出一個理由能撫平他整日所累積下來的憤怒,他就饒她。
「我,我想你!」
是嗎?!想我?!嗯,好聽又不跳針,但前後未免差太多。
「這是謊言,還是確切的理由?」高旭麒受寵若驚卻不肯輕易相信。
「高旭麒,我要見你,我真的想要見你!」她不耐煩再解釋,抓狂大喊。
「你先冷靜。」
高旭麒將原本貼在耳際的電話拿開,先前耳膜是差點被自己的怒吼給震破,這下是差點被她的尖叫給刺穿。
這女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反覆無常、陰晴不定。
「我冷靜不下來,我要見你,我就是要見你嘛……」韓雙雙軟弱地啜泣著。
唷,哭了?!
高旭麒心一懾,不捨之情隨著她傳來的哭聲而漾滿心頭,他即刻應允:「好,我按照原訂計畫,這星期五晚上就去台北找你……」
「不,不要星期五!」星期五太慢了、太慢了,她等不及!
「星期六?」
「不要,不要星期六,更不要星期天!」除了現在、立刻、馬上,任何時間對她來說都是最殘忍的折磨。
「小姐,不然請問您什麼時候方便?」高旭麒好氣又好笑,不知這小女人到底在耍什麼把戲?
「現在,我現在就要見你!」韓雙雙忽由啜泣變成狂哭,因為她深深知道時間和空間正是需要她忍耐和跨越的雙重大阻礙。
就算他放下電話立刻插翅動身前來,也至少需要兩三個鐘頭以上,她根本不可能「現在」就見到他的人。
「你真這麼急……雙雙,我還在公司加班,加完班再上台北去最快也差不多要凌晨兩三點才能到,所以我是絕無可能『現在』就站在你面前讓你看的。」
「我不能等到半夜二三點,我不能等!」還要等五六個鐘頭,分明要她因等不及而悶死、慌死!
「不然你來。」
「好,我去,我去,我馬上去!」與其要她坐著空等五六個鐘頭以上,不如花個把鐘頭搭高鐵實實在在往他所在的地方奔去!
「真要來?!」他隨便說說,她還真二話不說的就要來?
「要!」電話一收,韓雙雙跳下床鋪,開始以逃難似的極速,打包行李。
「雙雙……」他喊著,彼端已沒了聲響。
電話掛那麼快,是急著趕快來到他這裡吧?
甜甜滋味掠過心坎,隨著她展現出來的心急如焚,高旭麒也不禁熱烈期待著她的到來。
這女人,像著火又像淹水災,整得他心情起起落落,而他卻不能不愛!
***
高鐵嘉義站
「總經理,福星小姐到了!」阿武一見到韓雙雙的身影,像見著多年未見的親人般高聲喊著,比高旭麒還興奮。
「我看見了。」高旭麒低聲應答,表情波瀾不興,內心著實為那朝他飛奔而來的佳人悸動不已。
「福星小姐,這邊、這邊……」阿武熱烈地對著韓雙雙招手,然而當韓雙雙奔到他面前卻視而不見,而逕往高旭麒懷裡投撞過去時,他只能一臉哀怨,默默垂頭在熱情相擁的兩人背後哭泣。
嗚,情人相見、阿武分外眼紅……福星小姐急什麼,好歹跟他阿武打聲招呼,也不至於佔去她太多時間嘛!
一想到待會兒上車勢必又會被總經理一聲令下,隔間阻礙,他就什麼都沒得瞧,阿武更覺人生無趣。
「我終於見到你了!」韓雙雙將高旭麒的頸項攀得死緊,偎在他胸前的臉也貼得密不透風。
高旭麒沒說話,只是摟緊了她,他的擁抱力量足以說明他對她的期待與蓄積的熱情。
是很漫長的兩個鐘頭。
這兩個鐘頭不只對韓雙雙而言像一世紀那麼久,對高旭麒而言,更是宛如千年。
「高旭麒,帶我走,這是你的地盤,換我跟著你走,請你帶我走吧!我需要你!」
跨越了禁忌,相思由隱諱壓抑一轉眼氾濫成災,淹沒了她的矜持,也鼓起了她的勇氣。
她什麼都不怕、也不顧忌了!
「你考慮清楚了?真要跟我走,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反悔。」
「我心急如焚朝你飛奔而來,不只為了見你一面,不只為了讓你緊緊抱在懷裡,我更要告訴你,我也是有勇氣的。」韓雙雙仰高小臉殷切地直往他的俊臉貼近。
燃著火焰的目光緊緊追隨他的注視,一分一秒她都不願讓彼此熾熱的凝望分離。
「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想通的嗎?」她的追隨令他心底一股熱能以放射狀迅速爬滿四肢百骸。
他竟允許這女人的一念之間,牽動著他自己的喜與怒!
看來,他是陷得深了。
最主要是,他樂見自己因為她,而將感情陷得深不見底。
此生從沒有感受過的熱戀刻痕,韓雙雙輕而易舉畫得他滿心滿身,他願意一輩子由她盡情烙印。
「我要跟你在一起。」
「以別人的未婚妻名義?」
「不,在我來見你之前,我拋棄了那名義!高旭麒,我為了自己想愛你而拋棄那不具真心意義的名義,一旦沒有了那名義,我希望,我希望你可以喜歡我喜歡得更徹底……」
「喜歡?不,不是這樣……」
「你不喜歡我?!」韓雙雙驚詫心慌。不會吧?他怎可能不喜歡她?!
「比起喜歡你,我更愛你。」
韓雙雙由驚轉喜,重新將自己的唇貼近他,她一動,他的吻便如急驟雷雨瘋狂地落在她花兒般初綻的唇,開啟了她的渴望,灌注了彼此的需索。
「總、總經理,你們要不要上車再那個……再繼續?那個在車上至少『蘇胡』一點……」阿武語無倫次,以十指遮臉,指縫間的兩隻眼睛可睜得比牛鈴還大顆!
阿武深長歎一口氣,對熱情如火的人兒來說,車上隔間真是好物,但對寂寞空虛的人來說──超礙眼的啦!哎,罷了,眼不見、心清靜,他也才能好好開車,好吧!他承認隔間不管對誰來說,都是好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