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無常感覺一隻小手上拍著他的臉頰,伴隨著一聲聲氣急敗壞的叫喚拉回了他正與周公下棋的神魂。
「放肆!」還以為猶處「幽冥教」內,他舉手就是一揮。
接著,一個小小的肉體撞擊地面的聲音傳來。
「唉喲!」袁紫籐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糖娃娃!」那聲音太熟悉了,令他猛地睜開眼。「怎麼回事?」
「你這個該死的!」她的屁股鐵定摔成四瓣了。
「我……」他瞧著闖禍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快扶我起來啊!」外頭在下雪,地板冷得要命,若非摔岔了氣,她才不要坐在這裡發抖呢!
「啊?喔!」他趕緊下床抱起她。「有沒有怎麼樣?」
她水靈靈的大眼瞪著他。「很痛、非常非常痛!」
「呃?」她真懂得激起別人的愧疚感,連他這殺人無數的冷血殺手,也在她委屈的目光下隱泛不安。
坐在他腿上,她雙手環胸哼了兩聲。「算啦,把那東西喝了。」她指著桌上用竹籠保溫著的大補藥。
屈無常抱著她走到桌邊。「什麼東西?」他打開竹籠,一陣濃冽的藥味飄出,有些熟悉。「回命湯!」
「原來你也曉得這玩意啊!」哼,鬼醫叔叔騙她,還說什麼這是他的獨門偏方,無人知曉呢!
「糖娃娃,你……」
「等一下,你叫我什麼?」
「呃?」刀劍加身不覺重,她含嬌帶嗔的責問反而讓他備感壓力。「糖……糖娃娃。」
「我叫袁紫籐,你可以叫我紫籐或者袁小姐,就是不要隨便給我取綽號。」尤其還是什麼「糖娃娃」,噁心死了!
「屈無常。」
「什麼?」這不會是他給她新起的綽號吧?不過……名喚「無常」,聽起來挺詭異的。
「我叫屈無常。」他沒跟小孩子打過交道,袁紫籐是頭一遭,這才知道原來小孩子的想法都很奇怪。
「喔!」莫名其妙的大哥,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袁紫籐聳聳肩。「那我叫你屈大哥嘍?」
「好。」他頷首,讓她在大椅上坐妥。「紫籐,『回命湯』非凡物,你不必我每回來就弄一碗給我。」一個鄉紳家庭能有多少錢,買得起幾帖「回命湯」?他可不要他的來訪弄得她家最後破產。
「啊?」袁紫籐眨眨眼。他在說什麼?催他喝藥是因為再半個時辰丫鬟就要來收藥碗了,他若不喝,她就得喝。她已經受夠這些苦藥了,有人願意代受苦,她樂得奉送,他說那麼多幹麼?「隨便啦!總之你先把藥喝了再說。」
她這麼關心他嗎?在他的心還沒察覺出問題癥結前,他的手已搶先作主端起藥碗,一口飲盡藥湯。
屈無常舉起袖子抹抹沾了藥沫的唇。也罷!既然她堅持要他吃藥,那他就在每回吃完藥後,留下足以買藥的銀兩,以保障她家不會因為這些貴死人的藥而破產。
「太好了!」藥碗總算空了,袁紫籐開心地直拍手。
屈無常凝娣著她。可愛的糖娃娃、與眾不同的糖娃娃,他何其有幸得遇她?如果……只是如果,他的親生父母不賣掉他、義父不帶他進「幽冥教」、他不成為殺手,那他是不是也能笑得一如她這般甜美?
他並不怨恨自己的命運,別人的命運是好、是壞也與他無關,只是……搶眼而獨特的糖娃娃讓他悸動。
江湖征戰永難斷絕,再堅強的鐵漢也會在一波緊接一波的仇殺中疲乏;這時,只要瞧她一眼,那顆枯寂的心就會再度充滿生氣,她讓他覺得他是可以活下去、挺過下一波搏殺的。
「你在這裡等一下。」袁紫籐拍拍他的手,跳下椅子。「我去叫人備早膳。」丫鬟照慣例只會送一份餐,她要叫她送兩份。
他微頷首目送她離去,在僅剩他一人的房間裡默默地著衣完畢,留下日前阻殺一名西域人得來的戰利品──滴水觀音,聽說那是來自海外異國的寶物,價值千金,就當抵他的藥費吧!
他推開窗,如同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籐苑」。
「屈大哥。」袁紫籐蹦蹦跳跳跑回來,房裡已無人影,只剩一座沒見過的觀音像。「什麼嘛,又不見了!」她悶悶地抱起滴水觀音。咦!這觀音像靠在耳邊居然會發出水聲!「呵呵呵……」
袁紫籐銀鈴般的輕笑在下雪的早晨響起。看來她是得到一件古怪玩意兒了;可以花時間將它仔細研究一番,看樣子她未來的一個月內都不會無聊了。
★★★
今天是袁家一年一度的家庭團圓日,爹、娘,風、雷、雨、電四位哥哥和么妹紫葵都會團聚在「芙蓉廳」吃飯。
往常袁紫籐都很期待這一日;各自忙碌的一家人,在一年中選擇一天回家團圓,各自訴說一年來的經歷,互贈禮物,讓一家人的感情永遠緊密融冶。
但今天例外,因為今晚是初一,一個沒有月亮,既不浪漫又不美麗的夜晚,偏偏卻是屈無常慣例到訪的日子。
打兩年前她在柴房救了他之後,他便奇異地每月探訪她一次,而且總在初一天空暗得像鬼魅降臨的夜晚。
曾經,她問他為何不將到訪日改到十五;月圓夜,人團圓,豈不美哉?可他只是聳聳肩,連一抹笑都沒有,淡淡地說道:「我不喜歡光。」因此他只會在無月的夜晚出現。
起初她懷疑也迷惑,但隨著時光流逝,種種情緒變成了習慣!
每月初一與他相會,她將本應裝進她肚裡的「回命湯」推給他,待他靜靜地喝完後,會同她說一些話,有時是江湖趣聞、有時是四海奇觀……他似乎到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的人;因此與他談天變成了她沈悶到近乎無趣的生活裡唯一的光彩。
待到第二天早上,他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好像他從不存在似。若非他每次離去前都會留下一樣禮物給她,她當真會以為自己瘋了,才會運作些奇怪的白日夢。
但現在她已然知曉,他其實是個人,而且是個武功很好的武林高手,他那來無影、去無蹤的身法就叫「輕功」。之後,她不再懷疑他的存在,而他們和睦且愉悅的約會也一直持續著。
他的廣博見聞增加了她不少知識,而他送的禮物也從奇珍異寶一變而為她極有興趣的古怪玩意兒,比如:機關圖譜、西洋新玩、生長在人跡罕至之處的稀有植物等。
對於一般人而言,那些東西都是難得一見的,但他總會想辦法為她拿到手,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得來的,他每回都不說,不過他總會達成她的心願。
漸漸地,她也期待起與他相會的日子,見他甚至比與家人團聚更令她心動……唉!大哥的故事不知何時才說得完?她想回房了,屈無常應該已在「籐苑」裡等著她,不曉得這回他又給她帶來了什麼新鮮玩意兒?
「籐兒,又不舒服了嗎?」袁夫人發現她的心不在焉,憂心問道。她有六個孩子,其中五個都長得健康結實,唯獨小紫籐,總是那樣纖纖弱弱的,不管她用了多少稀世靈藥幫她補身,她還是像風吹了就會倒似,真叫她這做母親的瞧得心肝發疼。
「沒有啊!」袁紫籐刻意表現得輕快。拜託,千萬別又來了!
她是長得又小又瘦,快十三歲了,還像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反觀晚她一刻鐘出生的紫葵,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待她們及笄那天,紫葵無疑會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她,怕沒人會多瞧她一眼。
但那又如何?外表是父母天生,壓根兒勉強不得,她是吃不胖、長不高的體質,雖然形似瘦弱,但她內在健康又快樂,她絕對不會突然夭折的,家人實在無需老是對她小心翼翼的,這讓她感覺自己好像被區隔在外似的。
「籐兒,你累了就去休息吧!別讓你娘擔心。」連袁老爺都當她是只易碎的瓷娃娃,若不小心呵護,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我……」算了,反正不管她怎麼說,家人鐵定不會信她的!袁紫籐洩氣地跳下椅子。「我回去休息了,再見。」早些回房也好,可以早點見到屈無常,他絕不會當她是個隨時會完蛋大吉的小娃娃,什麼事都不讓她做。
相反地,對於她龐大的好奇心及行動力,他似乎覺得挺有趣的,總是盡量滿足她、讓她嘗試新東西。他或許是這世上最瞭解她的人,她迫不及待想去見他。
「好好保重,妹妹。」風、雷、雨、電輪流抱了她一下。
連紫葵都一臉憂心。「明天見,姊姊。」
「別擔心,我會很好的。」袁紫籐跳著離開。
「籐苑」裡有屈無常在等著她,今晚她一定可以玩得很開心。
「喲喝!」推開「籐苑」的門,她朝裡頭喊了聲。「屈大哥,你來了嗎?」
「正在等你。」兩年了,屈無常低沉的嗓音裡又添進了幾分滄桑。
常年在江湖中奔走,教他身上不知又增了幾道疤。其中眉際那條疤是最叫袁紫籐看不順眼的。他本來有張堪稱俊帥的臉龐,卻一點兒都不在意地糟蹋它,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你的手怎麼了?」袁紫籐從衣箱裡取出刀傷藥,因為他每回來訪都會帶傷,所以她已很習慣隨時在房裡備妥刀傷藥。
「受傷了。」寡言是他的習性,甚至連解釋都懶,而這樣的他,會持續地來找她瞎混,實在是件奇事。
「看得出來。」她送他一記白眼。「我問的是,你怎麼會受傷?」
「搏鬥。」今天他剛殺了素有武林泰斗之稱的清原道長,那場征戰持續了兩天兩夜,是他投入殺手生涯中戰得最辛苦的一次。
不過有能力一舉搏殺名列江湖十大的清原道長,也將他的聲名推向另一處高峰,如今江湖上除了他義父幽冥教主外,他已是殺手界第一人。
「無聊!」輕啐一聲,她粗魯地撕開他的衣袖幫他上藥。
幸好這兩年他的武功又增進了不少。受的傷越來越輕,不再有像兩年前那種幾乎要人命的重傷了。但她仍然覺得一天到晚投入無意義的搏殺是件愚蠢的事,生命中應該有比戰鬥更值得追求的事才對。
人生苦短。盡埋沒於血腥中未免可惜,換成她,絕對要見識完世界上所有的新奇後,才捨得死去。
對於她的不以為然他也不在意,待她為他上完藥後,他用完好的另一隻手掏出一個錦盒送至她面前。
「打開看看。」
「什麼東西?哇!」是一塊萬年寒冰,裡頭還凍了一朵雪蓮;冰泛著寒氣,在煙霧裊裊中,那蓮花瓣兒似還會輕輕晃動,陣陣清雅的香氣瀰漫房內。「好漂亮!」
見她喜歡,他也就安心了。屈無常伸手掀開竹籠,取出這回的「回命湯」,一口飲盡。
早已知道這不是她為他所備的湯藥,這藥是她家人看她生得瘦小,以為她命不久長,特地為她熬的。只是自小藥不離身,已養成袁紫籐恨藥如仇的個性,她不忍違背家人好意,可心裡又不痛快,因此每每在喝完藥後,又將它們吐了個精光。
看她可憐,他為她診脈,發現確如她所言,她除了外表柔弱外,骨子裡其實是很健康的;因此他每月來拜訪她一次,為她解決一碗苦藥,算是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然後他為這只困守在黃金鳥籠裡的金絲雀帶來一些新奇玩意兒,滿足她如山高海深般的好奇心,見她笑得開懷,他累了一月的身心似乎也得到了抒解。
糖娃娃帶給他活力,他為她排遣寂寞,他們各取所需,這才有力氣撐過那無止盡的漫長歲月。
「屈大哥,你怎麼能得到這麼多新奇的東西?」她已不天真了,知道他送的寶物有多珍奇,姑且不論它們的價值,光他為了滿足她的嘗鮮所做的努力,就夠叫她心悸了。
「江湖瞬息萬變,新鮮事物自然多。」屈無常說得輕描淡寫。他自然不會告訴她,為了取得這塊冰,他在冰雪山上不眠不休地找了三天。
「江湖很好玩嗎?」她倚近他身邊,就像他們平常談天那樣。
她身上有一股奇異的甜香,正是引得他留戀在此無法自拔的主因。尤其她靠得近時,那股清甘味道更為明顯,他的心因此而暖得化成一攤水。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吧?他希望下個月能有機會再體驗一回。
「江湖不好玩。」不知不覺地他放柔了聲量。
「那你還在裡頭攪和得樂不思蜀?」
「身不由己。」江湖人、江湖生、江湖死!他怕自己一生都脫離不了江湖了。
「非不能也,汝不願爾。」袁紫籐睇他一眼。
他漠然不語。
她輕歎口氣。這是他的壞習慣,遇到不喜歡說的事就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則,賴皮!
「算了,不談那個,你說故事給我聽。」
唉!他無聲地喟歎一聲。「概觀當今武林情勢,分為九派、三門、一堡……」
其實屈無常的口才並不便給,再好聽的故事給他三言兩語道盡也顯得無趣。但不知為何,她偏愛聽他說故事,因此他也只能使出渾身解數強擠著腹內少許的辭彙不停地說著,直到天際微微光亮、直到他必須離去的時候、直到她依依不捨地對他喊道:「還要再來喔!」
他在這裡說盡了一個月的話,然後回到「幽冥教」做他寡言的殺手,等待下一回相見的時刻。
「少主!」文判笑瞇瞇等在「隱園」外迎接「玩」了一夜的屈無常。為什麼說是「玩」呢?因為屈無常只有在每月初二清晨踏出「隱園」的那瞬間,會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什麼事?」喜悅、苦澀、煩悶……所有情感俱已在糖娃娃身上耗盡,從這一刻起,屈無常又變回那冷酷的無情殺手。
文判聳聳肩,拉著武判一起搖頭。「沒事啊!」只不過是教主已發現少主每月一次的脫軌,因此派下影使跟蹤,為了不讓少主的秘密曝光,他們合力殺了影使以保護屈無常。
然而屈無常並非呆子,不會完全沒察覺到文判、武判在他背後幹下的好事。但他不以為秘密能夠隱瞞多久,從他的聲勢一路往上攀升至今與義父齊名的地步後,義父便不再信任他了。
「你們兩個最好別再自作聰明。」他太清楚義父的殘忍,若有一天他們父子會決裂,他希望那只是他與義父間的爭戰,不會牽連太多無辜的人。
「喔,少主,你放心吧!我們永遠不會自作聰明的。」文判裝模作樣地搖頭,並撞撞武判的腰。「你說對不對?武判。」
武判冷冷地瞪了文判一眼,沒有答話。
屈無常一個飛掠,身影已在丈開外,然而他冷冽的聲音依然如鋼絲,纖細卻強勁地鑽進文判、武判耳裡。「看好你們的腦袋,我沒興趣去為你們掃墓。」
文判嘖聲不停地搖頭。「聽聽我們無情少主的話,好像咱倆多無關緊要似的。我敢打賭,要是我們兩個死了,他絕對會哭得很傷心。」若非敬重屈無常的義薄雲天,他倆何以不顧己身安危地追隨他,至死不悔?因為屈無常值得!
武判漠然往前走,實在不大想理這個老是瘋言瘋語的文判。
「喂!」好個無情的傢伙,居然不理他!但武判越冷漠,文判就越喜歡招惹他,他一掠身趕上他。「幹麼繃著一張臉?真是人枉費你父母生給你一張花容月貌了,天天……」一柄飛刀打斷了他的調侃。
武判最恨人家拿他那張太過好看的臉作文章。「你想跟我決鬥嗎?」
文判趕緊高舉雙手。「不不不,我怎麼會有那種愚蠢的念頭呢?而且少主說過,不准他手下的人自相殘殺。」換言之,不管武判多麼氣他都不能對他動武,看在英明偉大的少主分上,武判只能忍耐。
「那就閉上你的狗嘴!」武判承認文判運籌帷幄的能力,因此他一直在忍受他,但他依然恨死文判那副嘻皮笑臉的賤模樣。
「你確定?」文判就是要招惹他。「我正有一件有關少主的大事想跟你商量耶!」他太瞭解武判了,那塊便冰一輩子只服屈無常一人,為了屈無常,他什麼氣都可以吞。
果然,武判冷硬的五官又繃得更緊了,他那張俊俏的臉擁有一種魅惑的寒冷氣息,襯著雙眼裡燃燒的憤怒火焰,足以勾住世上每一道目光。
「你……該死的!」
文判無辜地瞪大眼,指著自己緊閉的嘴巴暗示自己的聽話!
武判幾乎咬碎一口牙。「快說──」
「可是你叫我閉上狗嘴!」文判的表情好委屈。
「你到底說不說?」武判快氣炸了。
文判立刻笑開了懷。「我擔心的是紙包不住火,教主終會發現少主的秘密,到時候你要選擇效忠誰?」
「明知故問!」這世上只有屈無常一人值得他付出忠心。
「好,既然你有了選擇,那我地告訴你,我決定跟少主共進退;因此從現在起,我們得好好儲備實力。」
武判不是很明白他說的話。
文判換上一臉的凝重。「我不以為僅憑我們三人足以跟整個『幽冥教』對抗,我們必須爭取更多的支持,以期在教主下格殺令前,反制他。」
「你果然是瘋子!」對於文判的提議,武判可不以為然。所有人都知道屈無常是獨行俠,他絕不會樂意將一場父子之爭演變成教內分裂戰,造成更多人的死傷。
「不,我或許是個膽小鬼,因為我怕死,所以在沒有足夠的把握前,我絕不任意妄為,但我沒有瘋。」
武判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不管屈無常怎麼想,教主勢必不會放過他們之間任何一個,想活命就不得不使些手段。
「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準備?」
「快則一年,慢則兩年,教主絕對會下手剷除異己。」
「這會是一場硬仗。」
「少主會率領我們打贏的。」文判兀自樂觀她笑了。
「那也得在少主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武判不安地回望距離越來越遠的「隱園」,他怕那位小女孩會變成一個隱憂。
「放心吧!少主還太年輕,難免受惑,等過個幾年,他成熟些後,那小女孩就會變成一個可笑的回憶。」
武判可不這麼想。連續兩年的密集造訪,完全背離了屈無常的作風,他和那位小女孩間必定有著某種牽繫,使他們之間的情緣怎麼也切不斷。他在心裡記下了,等開戰的日期逼近後,要想辦法保護那女孩不為教主的人所傷;而倘若她終成為少主的威脅,他會親自解決她的性命。
★★★
她終於成年了!
袁紫籐開心地注視著鏡中纖瘦的身影。雖然自己沒有孿生妹妹紫葵的豐滿健美,但她近一年來才開始緩慢發育的身軀,也已逐漸展露出玲瓏窈窕的曲線。
從今天起,她就是個大人了,沒人可以再將她當成一名無知的小女孩來限制她、忽視她。
天曉得她期待今天的及笄禮多久了?
穿上她最喜歡的鵝黃色宮裝,她烏黑的頭髮柔柔地披在肩上,丫鬟將它們梳理得光亮迷人。
「天啊!我的小紫籐什麼時候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的二哥袁青雨豪氣地抱起她,對她努努嘴。「只可惜還是太輕了點兒,你千萬別在暴風雨天外出知道嗎?風會把你吹走。」
袁紫籐對他眨眨眼。「那也得你們肯寬宏大量地放我出去親身見識一下何謂風雨,我才有機會瞭解被風吹走的感覺。」
「喔!」他摸摸鼻子。「你知道的,我們全是因為關心你。」袁家的孩子個個長得健美強壯,只有紫籐例外,他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適當地呵護這樣一條易碎的小生命,唯一能做的,是將她小心翼翼供在屋宇之內,不讓任何外物傷害她。
「我曉得。」所以她才一直在忍耐。
「紫籐,我就知道你會瞭解。」袁背雨牽起她的手。「現在讓我們到大廳去,爹、娘和滿廳的貴客都在等著咱們家最寶貴的一對姊妹花兒。」
她突然有些緊張,拉拉身上的衣服、摸摸披肩的長髮。「三哥,你想我會不會給爹、娘丟臉?」
「他們會愛死你,你美得像天仙。」
袁青雨的話將她哄得飄飄欲仙,但當他們進到大廳時,袁紫籐立刻明白三哥是過讚她了。真正美如天仙的是紫葵,她一襲粉紅色宮裝,襯著如花般細緻的嬌顏,奪走了場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唉!」袁紫籐淘氣地摸摸鼻子。想來,這世上唯一會把全副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只有屈無常了。從五年前她在柴房解救他至今,他每月固定地來訪,帶來所有他找得到的好玩意兒饋贈她,那不限定是值錢的東西,玉石花草、書本、玩具……什麼都有。最叫她感動的是,有一回她看食經發現一種據說只有邊境才有的包子,味道絕美,她將此事告訴他,就在次月,他使快馬加鞭趕了三日夜的路去幫她買了來,又怕送到她面前時包子已冷,還一路上用他高深的內功為包子保溫,以期她能嘗到最美味新鮮的包子。
他待她真是好極了,她幾乎在每個初二清晨他離去後,就開始期待下一個初一的來臨。
袁紫籐逕自幻想著,將週遭所有人摒除於思想外,以為不會有人注意到她,但事實卻不然。有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黑眸,硬是穿過滿堂的賓客,將全副注意力投注在她時嗔時喜的精采小臉上。
仇段,一個在戰場上威名遠播的虎騎將軍,同時也極可能成為袁家的姻親。
仇、袁兩家曾為鄰居,十五年前袁夫人懷孕時,仇老爺就與袁老爺訂下了一門親事:若袁夫人這一胎生女,就讓仇、袁兩家結成親家;若生男,則為仇段結為異姓兄弟。
只是誰也沒料到袁夫人竟然產下一對雙胞胎,仇段自然不可能一舉迎娶兩女,而袁家也很大方,趁著這個及笄禮邀請他們過府,由仇家人自行在孿生姊妹中選擇迎娶對象。
不過仇段知道袁老爺希望他選老二紫葵,因為老大紫籐自幼身體羸弱,他們還想多照顧她幾年,捨不得太早嫁了她。
而他母親屬意的媳婦對像顯然也是紫葵,畢竟她看起來美麗又健康多了;不像她瘦小的姊姊,雖無病容,但那副纖細的身軀就像風吹了即垮似,叫人懷疑她有沒有成為人妻的能力?
仇段承認在一開始,他也為袁紫葵的美貌所迷;而袁紫籐,她並不醜,只是不起眼罷了,滿場賓客的目光可以證明他的想法。
不過那不起眼的小姑娘卻很特別,在他以為她會為全場人的忽略而難堪、不悅時,她竟反常地陷入了自我的幻想中,絲毫不以平凡外貌為意。
她迷濛、深邃的雙眼訴盡了她的智慧與堅強;她絕非外表所表現出來的柔弱,柑反地,她有非常人所能打擊的自信心。
他不由自主地凝望她,當她想到開心處,唇畔浮起一抹清甜如蜜的微笑時,他整顆心都飛到她身上了。他的目光無法離開她,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因為她的特殊而鼓動,他知道自己陷溺了,沉醉在那與眾不同的袁紫籐身上。
他當下決定他要娶的妻子是袁紫籐,不做第二人想。
想到就做,仇段起身、排開將大廳圍擠的水洩不通賓客們走到袁紫籐面前,取下腰間仇家的傳家寶玉結在她腰上。
「紫籐,我的妻,我會盡快安排好一切事宜以迎娶你的。」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袁紫籐詫異地抬起頭,望向這突然出現在她跟前的陌生男子。他剛才說了些什麼?怎麼……滿場賓客莫名地靜默了下來?
她舉目四望,到處都是不信與歎息的抽氣聲,而她的家人則個個呆若木雞,不過,最奇特的是一位老夫人。半晌後,袁紫籐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位老夫人與眼前的男子有著相似的五官。他們必是親人,但為何他以那種火熱又恐怖的眼神看她,而老夫人卻是厭惡地死瞪她不放?
她做了什麼事竟引起如此詭譎又極端的反應?
不安!龐大的不安,像塊沉鬱的烏雲逐漸籠罩了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的生命自這一刻起,即將興起一場無法預估的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