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手錶,居然已經十點多了。
拿出鑰匙,推開家門,她下意識地瞥向隔壁二樓,卻見那扇窗漆黑一片,主人尚未回到家,她的心莫名地感到失落。
剛回國就開始晚歸嗎?
身為時尚服裝設計師,湛初雲的生活多彩多姿--模特兒、宴會、美酒……比起來,她的生活不免乏味了些,僅是他累了倦了時的休息之處……
凌羚說得沒錯,不愛玩、不愛逛街,一下班就回家的她,簡直是二十一世紀的山頂洞人,即使桃花咚地掉在她家門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根本一點機會也沒有嘛。
可想想其實也還好,她回家舒舒服眼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有時品嚐一杯紅酒,有時看一本好書、喝一杯咖啡,或者大口大口地吸著她最愛的珍珠奶茶,日子過得悠閒又自在。
只是,既然她已經習慣了獨自一個人生活,那麼,此時此刻,為什麼她有一絲絲悵然若失的感覺?
到底是為了什麼……
發現自己又陷入某種恍神狀態,藍愷菲趕緊走進家門,脫下高跟鞋,把累壞的自己拋到沙發上,讓緊繃一整天的神經得到舒緩。
「妳終於回來了。」黝黑的室內,傳來低沉的嗓音。
沒預警屋裡會出現其它人,藍愷菲嚇了一大跳。「是誰?!」
啪地一聲,客廳的燈被打開,照亮一室光明。
「當然是我,妳以為還會有誰?」
「初雲?」她驚魂未定地望著那身穿黑襯衫、黑長褲的男子,一邊撫著胸口。「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當然會在這兒。」湛初雲一臉委屈。「我等了妳一整天耶!」
他可憐兮兮的模樣逗得她發笑。「我要上班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我不曉得妳會這麼晚回來,妳一向下班就回家的。」每次只要看到她房裡傳來的燈光,他就覺得很安心。
「今天有點事。」藍愷菲沒有多說,只是突然覺得很煩躁,起身想為自己倒杯冰開水。
「是嗎?」湛初雲跟在她後頭晃到了廚房,邀功似的拿出他從巷口買回來冰鎮的700C.C.重量杯珍珠奶茶。「以為妳會馬上回家,我傍晚跑出去買的,等了好久妳都沒回來,只好把它放進冰箱,可能有點冰,妳慢慢喝。」
「哇,真讓我驚喜。」是巷口那家她最愛的半糖去冰珍珠奶茶,她喜愛的程度到了每天一定要喝上一杯,才覺得真正做完一天的事。「今天太晚回來,店都已經關了。幸虧你記得,謝謝囉。」她向他晃了晃杯子。
「明白我對妳多好了吧。不像某人,今天是我回國後的第一天,有什麼事比見我這個青梅竹馬更重要?」以前愷菲總是把他擺在第一位的,只要他回國,至少第一天兩人會一起吃晚餐。
「你又不是第一次出國。」藍愷菲拍拍他的臉。「別以為我會忘記你上次回國,在一個名模家裡徹夜未歸;還有上上一次,你和那個火辣艷麗的女明星吃晚餐,忘了我在餐廳等你三個鐘頭;還有--」
「藍愷菲!」湛初雲俊臉浮起暗紅。「我那麼久沒回來,難道妳一點都不想念我?」光是跟他扯那些老掉牙的陳年往事!
「原來你都是用『驚嚇』來提醒別人對你的記憶?」藍愷菲瞪了他一眼。早上巴到她床上就算了,現在還這樣鬼鬼祟崇的出現!「自己消失那麼久都沒聯絡,一回來還這麼理所當然地跑到我房間,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冒失?」
「為什麼會?」湛初雲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挨在她身邊坐下。「我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不明白妳突然在忌諱什麼?」
他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裝傻?「以前大家年紀小,當然沒關係,可是現在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男女授受不親啊,湛先生。」
她是為他著想,畢竟,身為一個領導潮流的新銳設計師,應該要懂得愛惜自己的羽毛,尤其近來他的名字常與當紅女明星連在一起,更應該明白什麼是人言可畏。
經過了喜帖事件後,藍愷菲覺得世上最厲害的武器就是人的嘴巴。
「有這麼嚴重嗎?」湛初雲覺得她太大驚小怪了。
「相信我,就是這麼嚴重。」藍愷菲歎了口氣。「難不成你忘了你那些紅粉知己嗎?」他身邊多得是愛慕他的模特兒、女明星,她可不想成為無辜受害者。
「放心,我那些好朋友都知道--愷菲是我最要好的青梅竹馬,妳的地位絕對凌駕於她們之上,這一點她們是不會介意的。」
「聽見你這麼自信,我真是高興。」聽見他這麼定位兩人的關係,藍愷菲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很清楚,她之所以會在眾女爭奪中不受波及,是因為人家根本不把她這個醜小鴨放在眼裡。「初雲,這樣是不行的,我們毫無關係,卻常單獨共處一室,被鄰居看見了,對你我都不好。」
「我們又不是做什麼虧心事,幹嘛要介意外人的目光?」湛初雲雙臂交抱,頗不贊同。「難不成妳怕被誰知道嗎?」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搞不好她在他出國期間有了意中人,才會想把他這個青梅竹馬丟在一旁。
「你想太多了。」她揉捏酸疼的小腿肚。「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對一個額上有疤的女人有興趣。」
「妳又穿高跟鞋,不是跟妳說穿太高的鞋子對腳不好嗎?」湛初雲抬起她的小腿,如同以往一般,長指熟稔地幫她揉捏起來。直到她的臉綻出舒緩的表情,他眉一皺,這才回到方纔的話題,「那些鄰居又說了什麼?」有疤又怎樣,真受不了那些三姑六婆,老愛在別人背後說三道四。
況且,她的疤是因為他而留下的,光是這一點,他就不容許任何人欺負她!
「你別瞎猜,你上次到底對她們做了什麼,為什麼她們現在一見到我,遠遠地就閃開了?」嗯,好舒服,她好想睡……
「我、我我又沒做什麼。」他撇開臉,死不承認。惡人無膽,他只不過是一人寄給她們一張譭謗的存證信函,整條街就安靜許多,早知道應該多寄幾張才對。
唉,從小他只要一說謊就會結巴,他自己都沒發現嗎?「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謝謝你。」
「不用客氣。」他咧開的笑容魅力十足。「所以,我失眠的時候,還是可以賴在妳房裡吧?」
「不行。」藍愷菲搖頭。依過去的經驗,這次一定要堅持自己的立場,快刀斬亂麻!
他怪叫:「又不行?」
她將他推開。「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日子要過。你想想,你出國時,沒有我在身邊不也睡得很好?你並不需要我。」
「妳是在怪我出國都沒先告訴妳一聲?」湛初雲想來想去,覺得只有這個可能,不然她怎麼會突然鬧彆扭?他咧嘴大笑。愷菲真是可愛。「妳也知道我這人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悶太久對我不好。妳知道嗎?這一趟我去了希臘,那裡風景好、空氣新鮮,真想在那邊多住一些日子。」他掏出一個小盒子,示好地放到她手中。「送妳,這是我特別為妳帶回來的禮物,別生氣了。」
「我會說這些話不是怪你,更不是想要你的禮物。」她把包裝精美的禮盒放回他手中。「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懂不懂?」
「愷菲,妳怎麼了?」發現她的反應跟以往不太一樣,他撇下禮物,緊張地問:「上班很累是不是?房劭令那傢伙,明明答應我不會給妳太多工作的,就知道色胚不可靠,我打電話去罵他--」手機才剛掏出來,就被藍愷菲一把搶去。
「愷菲?」
「跟總經理無關。」事實上,她也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只是一見到輕鬆自在的他,又想起公司裡傳得滿天飛的緋聞,明明沒有的事,卻惹來一身腥,簡直荒謬透頂!
「愷菲,妳到底怎麼了?」湛初雲失去了耐性。「什麼事都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妳心底在想什麼?!」
「我根本沒想什麼。」她淡淡地道:「你不用這麼生氣,說到底我們也只是朋友,你沒必要安撫我的情緒。」
「我們……只是朋友?!」湛初雲不可思議地低吼出聲。她是這麼定位他們兩人的交情?!
「頂多再加上青梅竹馬。」藍愷菲自以為幽默地再加上一句。
湛初雲火大了。「妳--」
「我累了,你要不要先回家?如果要留在我家就自己看著辦,我要去休息了。」說完,小姐她提起包包上樓去,留下他一個人吹鬍子乾瞪眼。
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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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女人心是不是難以捉摸?」
午夜的LoungeBar裡,慵懶的爵士樂音飄揚室內,雖然時間已晚,但一間間的貴賓包廂仍然客滿,這是一間VIP制的酒吧,隱密性足夠,服務也專業,所以來的都是各行業的名人。
房劭令一走進包廂,一個問句就這麼迎面丟來,他瞥了眼坐在角落那個怏怏不樂的男人。「沒頭沒尾的,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這麼聰明,怎麼可能不明白?」鬱悶到不行的湛初雲突然笑得燦如朝陽。「來來,快告訴我,女人跟小人哪一種比較難搞?」
你比較難搞。房劭令差點說出口。
他挑起一眉。「你喝酒了?」
這小子的酒量比螞蟻還小,只要一沾酒就會開始胡說八道。幸好他平時不好此道,只有心情不好時才會讓自己喝醉。
「你的話好有意思……」笑得花枝亂顫的湛初雲一把摟住好友的肩膀。「來酒吧不喝酒,難不成要唱歌?」
房劭令皺眉。「我不想陪個醉鬼發酒瘋,我走了。」
「唉,等等啊!」湛初雲拉住他,順勢倒在他身上。「連你都要疏遠我,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服務人員正巧送酒進包廂,看到兩人狀似親密的舉止,神色尷尬的匆匆退了出去。
房劭令臉色僵硬,格開湛初雲熱情的糾纏。「找我來有什麼事?」
「嗯……什麼事……」他偏著頭呵呵笑。「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出國那麼久,突然好想念你……人在異鄉,常想到我們在國外求學的那段日子,所以……」
「我們求學的那段日子已經過了十年,我不覺得有什麼好回味的。」房劭令一向實事求是,人要往前看,回憶過去是很沒意義的事情。
「怎麼會?!」湛初雲驚叫道。「我們出國的第一年,想家想得要命,偏偏又死也不肯說出口,中秋節收到愷菲寄來的月餅,感動到差點沒哭出來;第二年我的生日,整個紐約在暴風雪的侵襲不像座死城,朋友裡只有愷菲記得打電話來祝我生日快樂;第三年……愷菲……」
「看來你搞錯了對象。」房劭令終於明白他整晚在鬧什麼彆扭了。「拿去。」將手機遞給他。
「什麼?」湛初雲不明所以。無緣無故給他手機做什麼?
「撥給你的小貓咪。」房劭令似笑非笑。「你鬧了一整晚的彆扭,不就是想見她嗎?」
「我做什麼要見那個沒血沒淚的女人?!」湛初雲冷哼。
「嗯哼,那女人沒血沒淚?可你偏偏偷偷喜歡人家很久。」房劭令斜睨他。「湛初雲,在事業上你不是一向勇往直前,愈難達成的目標就愈喜歡挑戰?」
湛初雲之所以年紀輕輕就能成為獨佔一方的服裝設計師,除了天生的時尚敏銳度和自身的努力,還有那股難以忽略的衝勁,讓他愈挫愈勇。
「我是。」這一路走來的辛苦,除了他自己之外,房劭令是最明白的。
「那你現在喝悶酒是怎樣?表達你的高興?」房劭令啜了口酒。「難怪人家說設計師都是怪胎,沒想到你的情緒表達這麼另類?」
「請閉上尊嘴。」湛初雲嘴角仍銜著笑,但眼神已然冷凝。
「我說錯了?你不是為了愷菲心煩意亂,在這裡喝悶酒?」
「這種時候別提那些煩人的事!」說完,他拿起酒杯仰頭就灌。
房劭令搖搖頭,冷覷著他。「你以為我剛認識你嗎?初雲,光待在酒吧借酒澆愁,愷菲是不會明白你的心意的。」
湛初雲不理他,繼續灌酒。
房劭令也不再多說,只是涼涼地丟下一句,「你可以繼續裝傻下去沒關係,反正愷菲也不差你一個追求者。」
這招果然奏效。
手持酒杯的湛初雲一頓。「有很多人追她?」
「她是女人,還是個漂亮的女人,你說呢?」房劭令丟給他一個「廢話」的眼神。
「漂亮?」湛初雲眉一皺,有些懊惱,他以為自己是唯一識貨的人。「你這麼認為?」
男人都是感官動物,目光只往完美的人事物上聚集,美麗的東西一旦有了瑕疵,就失去了費力追求的價值。
「你這話問得很奇怪,別告訴我,你也在意她額上那道疤。」房劭令故意刺激他。他當然明白老友的心思,這麼多年來,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藍愷菲是個關鍵,只可惜,兩人曖昧不明的感情也維持了二十多年,沒人要跨出第一步。
他是不是該推波助瀾一下?
「當然不是!」湛初雲把杯子重重一放,惱怒地駁斥,「房劭令,別人不懂我沒關係,連你也認為我是那種膚淺的人?!」對他而言,愷菲就是愷菲,跟他所認識的那些模特兒不同,外貌並不重要,他要的從來就不是一個徒具美貌、卻連他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瞭解的女人。
房劭令一聳肩,「你在外人眼中,有的是才華,對時尚更具有獨到的眼光。」
這話雖是稱讚,湛初雲卻覺得話中有話,果然,他話鋒一轉,開始一項項的數落--
「你很任性,只隨你心情做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根本不受人束縛,今天心情不好,可能就遠走高飛;明天突然想回家,就像只倦鳥般歸巢,我想,也只有愷菲能容忍你的任性妄為。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在愷菲面前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湛初雲悶不吭聲地喝酒。
房劭令盯著他,懶懶地笑著。「你可以選擇漠視自己的心情,而愷菲也可以選擇另尋幸福,很公平。」
「連男朋友的影子都還沒瞧見,就已經談到幸福,是不是扯太遠了?」湛初雲故作鎮定的笑容像是自我安慰。
「是嗎?這麼有自信?」房劭令拿出喜帖。「這個男人追愷菲追得很勤,我想你並不知道。」
瞪著手上那張喜帖,他有點氣惱。愷菲對他向來無所隱瞞的啊!「既然喜歡愷菲,為何娶了別人?你們公司任用員工不需要道德評等嗎?居然放任這種腳踏兩船的種馬亂來?!」
所以,愷菲今天情緒不對勁,是因為這個三心二意的爛男人?她喜歡他?
湛初雲不屑地丟開喜帖,拒絕承認這個可能性。
「嚴格說起來,公司要的是會賺錢的人,道德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所以善良的愷菲活該成為別人的笑柄?」
「這也沒有什麼不好。」房劭令聳聳肩,拿起酒杯,啜了一口。「至少,愷菲已經開始懂得為自己著想,認真地思考感情問題。」
「感情這種事不是光思考就會有結果的!」感情是要天時、地利、人和同時具備,還得要有實際的行動才算。
「你怎麼知道沒有?」房劭令好笑地反問。男人啊,別太有自信,在感情面前稍有遲疑,就可能全盤皆輸。「愷菲今天難得準時下班,據我所知,一位同事找她一道去批流年,說是要增加桃花運。我覺得這樣很好,愷菲終於知道要爭取自己的感情了。」
「桃花運?!」湛初雲怪叫。「都什麼時代了,還有這麼荒謬的事!」
房劭令瞄了他一眼。「你的表情似乎很不以為然?」
「你不會告訴我,你相信這種事吧?」
「我信不信無所謂,重點是,愷菲到底信不信?」
「我相信愷菲這麼聰明,她才不會相信!」湛初雲信心滿滿。
「是嗎?很難說,畢竟愷菲也是女孩子,總是渴望有一副溫暖的胸膛可以依靠。」
這句話直接擊中湛初雲的心坎。他說得沒錯,女人最渴望的也不過是有個依靠,不過……要胸膛還不簡單,他很樂意每天免費提供,只是--
他今天卻慘遭愷菲拒絕!
「絕對不可能!」他說得很大聲,像是在反駁,卻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房劭令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響。「何必這麼激動?怕愷菲心有所屬,就加緊腳步,在她桃花朵朵開之前把她追到手不就得了?」
湛初雲悶悶地道:「你根本不懂。」
他喜歡愷菲,從好早好早以前就喜歡了,可是,那又如何?
沒有人曉得,他早在高中畢業那晚就曾對她告白,結果人家並不喜歡他,難道他能夠強迫她嗎?
那次的挫敗已經夠讓他難過了,他死也不會說出那段陳年往事來讓老友恥笑!
他又氣又傷心,氣愷菲寧可去看什麼江湖術士,卻對他的感情視若無睹。唉……想到心酸處,湛初雲又灌了一杯酒。
真是好樣的!典藏皇家威士忌……這小子居然當白開水灌?房劭令搖搖頭,「我本來以為我懂,不過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寧可一輩子都不要懂。」
「謝謝你的安慰,我現在心痛得要命!」他抱頭呻吟,頭好昏、心好痛,雙眼開始矇矓起來,「看在你等會兒要送我回家的份上,我願意給你一個忠告……關於感情這種事,並不是說不要就可以不想要的,只要心動了……就無法例外……」
說完,咚的一聲,他居然就倒在桌上,醉死過去。
「你這個不負責任的酒鬼!」房劭令臉色鐵青,雙手關節扳得格格作響。很好,這傢伙又醉到不省人事,抬人的重責大任又落到倒霉的他身上!
他就知道今晚答應前來赴約是個錯誤,更氣的是,雖然他早猜到,卻還是來了。
嗟,誤交損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