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了件厚重的皮裘坐在庭前賞雪,思忖著李世民此時是不是已經渡過黃河,直逼河東了?
這麼冷的天打戰一定很辛苦。
我搓了搓幾乎凍僵的手,轉過身的時候,卻發現李玄霸不知何時就站在身後。
他一身白衣白裘,空靈縹緲得就像要消失一般。而那雙琉璃似的眼眸在雪色的映襯下越發顯得迷離深邃。
「喂,你不要老是沒聲沒息地出現,會嚇死人的。」
那樣認真而傷痛的眼眸刺得我心頭微微一痛,我故意瞪了他一眼,想擺脫心底那莫名的痛楚。
他忽然沉默地抓起了我的手,放進他溫暖的皮裘裡。
「如果覺得冷,就進屋去。」
他的語氣並不溫柔,卻讓我感到了絲絲甜意。
我依舊瞪著他,「真正冷的人是你吧?」雖然雙手置於他的皮裘裡,已經有了些暖意,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身體裡透出的寒冷。
難怪顏清臨出門時讓我好好看著他,最好別讓他走出房間。
這傢伙的身體根本就像一塊萬年寒冰。
「回屋去。」我板起臉命令。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別把我當瓷娃娃。」
「但現在你在我的眼裡,就是瓷娃娃。」我從皮裘裡抽出了手,一把拉起他就走,「現在乖乖給我進屋去。」
他忽然掙脫了我的手,腳下一晃,竟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眨眨眼,錯愕地轉過頭,就見他早已立庭外的雪地上,正一臉平靜地看著我。
好啊,仗著自己有武功就欺負我嗎?
正想跳出去好好教訓他一下,迎面忽然飛來一團雪球,砸了我滿身的雪。
「李玄霸——」這傢伙真是欺負我欺負上癮了是不是?
我不甘心地跳了出去,也顧不得冷了,抓起地上一團雪,揉成一團就往他身上砸去。
可惜,人家有輕功,輕而易舉地就躲過了我的攻擊。
「你耍賴,要是再用輕功,我就打斷你的腿。」
我接二連三地擲雪球,而李玄霸自然也是不甘示弱地回擊。
這一擊一還,一追一逐,就鬧了大半天。
當我用盡最後力氣擲出最後一團雪球的時候,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直接就往雪地裡倒去。
如意料中的,在我跌入雪裡的那一剎那,我被接進了一具熟悉的懷抱中。
「你知道雪地上有多冷嗎?」
我睜開了眼,對上那雙幽沉烏黑的眸子。
「反正我知道你一定會接住我。」
李玄霸唇角微微一牽,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輕笑。
我幾乎迷失在那抹笑容裡,忽然脖頸處一陣冰冷,直透心底。我不由瞪大了眼眸。那傢伙竟然趁機塞了一團雪進我衣領裡。
我打了個寒顫,從他懷裡跳起來。
「李玄霸,你究竟還是不是人啊?」
不甘示弱地反擊,可惜被武功高強的他躲了過去,正想再次反擊,後腳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向後仰倒。
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跌倒了。
一雙略顯冰涼的手,牢牢扶住了我的腰。
「你可別想再暗算我一次啊!」有了上次的教訓,我直覺就想推開他,然而,等待我的,卻是一張柔軟而冰涼的唇。
幸福,彷彿就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李玄霸,你現在越來越學壞了。」低低的歎息逸出唇角,我眼神迷離地看著那雙令我迷醉的黑眸。
良久良久,他終於放開了我,但雙手卻依舊緊緊環著我的腰。
我不由有些紅了臉。
「你也會臉紅嗎?」李玄霸深深凝視著我,唇角卻是勾起了一抹似有似無的輕笑。
「李玄霸,你找死——」臉上一陣陣地滾燙,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肯定跟一隻煮熟的蝦子沒什麼差別。
我舉手就欲打他,可惜又被他給跑掉了。
心有不甘的我,抓了一把雪握在手心裡搓成雪團就丟過去。
這一下,我砸中了,卻不是砸住李玄霸。
「是什麼人敢拿雪砸本王?」面前一身是雪的錦衣公子,一邊拍著衣上的雪,一邊抬頭往我這邊看。
那是一張有些猙獰可怕的臉,左臉頰上那一塊烏黑胎記在雪光下越發明顯。
當我幾乎呆住了。
李元吉!
李元吉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李元吉的眼底也露出震驚的神色,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李玄霸,嘴角一挑,笑容陰鷙。
「難怪大哥說,在二哥的別館裡會遇到驚喜——」
大哥?!
我的心頓時沉了。
原來是李建成搞得鬼嗎?他不想跟李世民正面動手,就想借利李元吉來剷除我們?
李玄霸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微垂眼簾,掩去了那抹複雜之色。
「沒想到你們竟會住在二哥的瀟湘別館裡。」李元吉眼中的神色變幻莫測,有猜疑、有憤怒、還有另一種莫名的複雜。
「看來你們跟二哥很熟悉了。」
他頓了頓,那雙陰鬱的眼眸緊緊盯了我們半晌,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麼,仰天大笑了起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們兩人總是緊盯著我不放了?」他眸光驀地一寒,「是不是李世民讓你們那樣做的?他眼紅我守著那十五郡兵馬,所以才派你們兩個來晉陽搗亂,借此讓父皇免了我的職——」
「李元吉,這件事根本與你二哥無關。」我連忙為李世民辯護,「你怎麼都不反省一下自己的行為?你父皇讓你鎮守晉陽,不是讓你仗著權勢胡作非為,為禍百姓,更不是讓你趁著酒性活活打死一手養大自己的奶娘;你手握十五郡兵馬,應該為晉陽誓死而戰,但你呢?你卻以出戰的名義帶著強兵逃離晉陽,丟下一干老弱殘民,丟下晉陽的百姓——」
「你給我住口!」李元吉臉上忽青忽白,揮起一掌就要朝我打下,我下意識地側頭躲避。那一掌並沒有揮下,我抬起頭,就看見李玄霸不知何時已攔在了我的身前,一手緊扣住了李元吉的右手脈門。
「蕭靖!」李元吉緊盯著李玄霸,眼底的殺意一分分凝重起來。
李玄霸面無表情地一推,李元吉一時收不住腳步,狼狽地跌入了雪裡。
「蕭靖,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會落到我的手裡,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李元吉從雪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
忽然,門外湧進了大量官兵。
李元吉回頭一看,大笑了起來,「看來這一天很快就要來了。」
我站到李玄霸身邊,戒備地觀望。
門外,又緩緩走進了一道熟悉的人影,錦衣玉帶,俊美偉岸,他的唇角雖然噙著一抹看似溫和的微笑,但在那笑容底下卻是藏著一把鋒利的刀。
李建成。
我緊緊地握住了李玄霸的手。
「大哥——」李元吉早已跑到李建成身邊,「就是兩個人在晉陽害得我如此淒慘,你一定要替我討回這個公道。」
李玄霸緊抿著雙唇,卻是微微垂下了眼睫。
李建成深深注視著李玄霸,忽然,他雙眸一冷,「還不給我拿下行刺齊王的刺客。」
刺客?!
我心一驚,緊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當年李建成因為誤信小人讒言下毒毒害自己的親弟還不夠,現在竟又要拿他當刺客嗎?
我真的替李玄霸感到心痛。
「李建成,你簡直豬狗不如!」我怒極,終於忍不住罵了出來。
李建成神色微微一變,繼而冷笑,「這個刁民竟敢辱罵當朝太子,來人哪,給我掌嘴。」
已有士兵領命,走到我面前就要拿下我掌嘴,李玄霸眼底寒光一閃,閃電般地出手將那名兵士單手往後一折,然後輕輕一推,直接推向李建成。
李建成側身一閃,冷眼看著自己的下屬跌進雪裡。
李元吉卻已是按捺不住了,「大哥,這個蕭靖就交給我處置,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
李元吉丟下話就拔劍朝李玄霸疾刺而去。
那一瞬間,我看見了李建成唇邊所挑起了輕笑。這個陰險小人,一直不親自動手,就是想利用李元吉對付玄霸,他知道玄霸肯定不會對自己四弟下重手。
李玄霸早已接住了李元吉那一劍。
然而,他只守不攻,雖然佔時沒有落於下風,但身旁還有一隻老虎蟄伏著,伺機而動,形勢分明對我們大大的不利。
偏偏顏清一大清早又出去了。
我心急如焚,忽然背後感到一股莫名的冷意,我本能地回過頭,就看見李建成手裡拿著一把弓箭,拉緊了弓弦,朝我瞄準。
我頓時僵立在原地。
「瀟——」
正與李元吉纏鬥的李玄霸大驚失色,就想飛身過來救我,然而,這一分神,李元吉已狠狠地一刺進入他的右肩。
「玄霸——」
我哪裡還顧得了面前那支隨時疾射而來的致命之箭,焦急地就想衝上去救人。
李元吉似乎聽到了我那聲焦急的呼喚,眼底掠過一絲驚疑不定的光芒。他看了李玄霸一眼,手下微微一頓,然後猛地拔劍而出。
鮮血頓時隨著劍鋒傾灑而出,血染白袍。李玄霸吃痛,再也支撐不住,捂著傷口,單膝跪在了雪地上。
「玄霸——」我急奔過去。
背後忽然「嗖」的一聲,李建成那一箭已毫不留情地朝我疾射而來。
我回過頭,眼看那一箭朝我逼近,卻已是無法躲閃。
「瀟——」李玄霸驚駭地想站起來,然而,傷口一陣劇痛,令他復又狼狽地跌了下去。
李元吉陰冷一笑,已一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瀟瀟——」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另一道人影如閃電般撲了過來,一把抱住我,撲倒在地。
背後一陣徹骨的寒冷驚醒了我的神志,我睜開眼就看見了一張熟悉帶笑的臉龐。
「顏清——」
「瀟瀟,你沒事吧?」顏清微笑著,唇角雖然還是帶著幾分慣有的玩世不恭,但臉色卻出奇的慘白,唇角也隱隱滲出了血跡。
「顏——顏清——」我困難地抬起頭,越過他的肩頭,向上望去,就見一柄利箭深深刺入了顏清的背心。
他的血,正一滴滴地流淌而下,瞬間便染紅了我的衣襟。
他為了擋下那一箭嗎?
「顏清,顏清你怎麼樣?」
我顫抖著手,扶上他的後肩,卻不敢用力。
顏清輕咳了兩聲,目光竟還是一片平靜,甚至帶著笑意。
「我——我沒事——只是——只是一點小傷——」
「顏清——」我伸手緊掩住唇,防止自己哽咽出聲,但眼角卻已經微微濕潤。
這一箭……原本應該是我受的……
我小心地撐坐起來,將他擁入懷中,卻不敢觸碰那支深深插入背心的利箭。
我害怕地渾身發顫,顏清卻朝我輕搖了搖頭,似乎想出聲安慰我,但一口鮮血卻突然急噴了出來。
「顏清——」我只能用手不斷擦拭他唇邊的血漬,卻是越擦越多。
他那雙燦若星子的雙眸也漸漸開始黯淡、開始渙散……漸漸地,失去了原有的明亮與光澤……
「不要死——不要死——」
我拚命搖著頭,淚水終於狂湧而出。
「我求求你,不要死——不要——」
「瀟,原來——原來你也會為我而哭嗎?」
顏清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很虛弱,卻也帶著幾分心疼,「我不喜歡——看到你哭的樣子——」
「好——好——我不哭——我不哭——」我慌亂地拭去了臉上的淚痕,手上所沾染的鮮血混著淚痕帶來陣陣刺痛人的猩甜氣味。
心痛地看著手背上那觸目的腥紅。
淚水,頓時如泉湧,止也止不住。
「傻瓜,你都要把自己畫成——畫成小花貓了——」顏清溫柔抓住了我血濕的手背,輕聲道:「扶我——扶我起來——」
「嗯。」我胡亂點著頭,小心地攙扶著他起來。
這一動,似乎牽痛了背後的傷口,他悶哼了一聲,微微蹙起了眉峰。
李建成一直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我們,他見顏清站了起來,冷然一笑,「顏清,我們李家一向待你不薄,你竟敢跟外人串通,刺殺齊王?!」
「跟外人串通?」顏清輕咳了兩聲,唇角牽出一抹冷嘲的輕笑,他轉頭看了眼被李元吉長劍架住的李玄霸,「原來太子殿下都是如此對自己的親生弟弟——」
李元吉聞言面色微微一變。
李建成連忙截住顏清,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顏清,你死到臨頭竟還敢污蔑本太子——來人——亂箭將他們射死——」
李建成手一揮,一排弓箭手已舉起弓箭對準了我和顏清。
「住手!」
李元吉忽然出聲喝止。
「元吉?」李建成奇怪地看向李元吉。
「大哥,我有些話要問他們。」
李建成微微一驚,「他們這些人有什麼好問的?」
李元吉略有深意地看了眼李玄霸,唇角一挑,卻沒回答李建成。
李建成臉色似乎變得有些難看,卻也沒再多問什麼。
李元吉將李玄霸交給身邊的一名士兵,命他們將李玄霸五花大綁,然後朝我和顏清走來。
他走到我的面前,一雙鷹般的眼眸緊緊盯著我。
「如果我沒記錯,你叫蕭瀟,對吧?」他微微側過頭,又看了眼李玄霸,「當初在晉陽,他們告訴我,你和蕭靖是夫妻,看來,你是蕭靖所愛的女人——」
「是又怎麼樣?」我扶著顏清,毫不畏懼地瞪回去。
李元吉挑眉一笑,「很好,我就是喜歡性子剛烈的女人。」
顏清和李玄霸聞言臉上齊齊一變色。
顏清忽然推開我的扶持,攔在了我的面前,「齊王爺,瀟瀟是你二哥的朋友。」
李元吉冷冷地看了眼顏清,「我知道他是李世民的朋友。」聽他這樣直呼李世民的名字,顏清眼底掠過一絲驚詫。
「如果不是李世民派他們前來晉陽搗亂,我怎會丟了晉陽,成為全朝人的笑柄?」
顏清神色一變,正欲開口,卻見李元吉眼底的神色復又一分分地冷凝起來,「而你顏清,也是同黨。」
他話音方落,竟出其不意,舉手就朝顏清當胸一擊。
顏清猝不及防,那一掌被當胸打個正著,一大口鮮血急噴了出來,身子向後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