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
沉重的黑暗裡,我聽到有人在急切地呼喚我。
是誰?
是誰在叫我?
是玄霸嗎?
不,不是玄霸,玄霸很少叫我瀟瀟。
那又是誰?
玄霸……玄霸又去了哪裡?
眼前似乎有光芒一點點地亮起來,意識也漸漸恢復了過來。
迷糊中,我感覺有一張臉在眼前晃動著,但我看不清。背上的刺痛越發明顯起來,我不由輕輕呻吟了一聲。
「瀟瀟——」
聲音更加清楚了,面前的那張臉龐也漸漸清晰起來。
我看見了一張穎秀脫俗、英氣橫溢的熟悉臉龐,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裡寫滿了擔心和憂慮。
竟然……是李世民。
我是在做夢嗎?
「二哥——」我虛弱地開口,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是這般嘶啞難聽。
李世民輕輕舒了一口氣,疲倦的臉上揚起了微笑,「瀟瀟,你終於醒了,你可知道你昏迷了七天七夜了。」
七天七夜?
我蹙起眉峰,忽然想起我們在小樹林裡遭人追殺。
「玄霸——」我一驚,就想坐起來,卻弄痛了背後的傷口,額際上頓時滲出了一層冷汗。
「你別擔心,三弟他沒事,他守了你七天七夜,說什麼也不肯離開,剛才我打昏了他,強行讓他去休息了。」
「他真是笨蛋。」我緊提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只要他沒事就好。
李世民輕歎了口氣,輕輕地扶著我坐起來,讓我靠在他的懷裡,「要不要先喝點水?」
我點了點頭,安靜地靠著李世民。渾身就像虛脫一般,我連一根指頭都懶得動。
李世民拿來了水,一點點地餵我喝下,那動作溫柔得就如同在呵護珍寶一般,我心中一陣感動和溫暖。
「二哥,我怎麼會在這裡?」喝了些水,我終於恢復了點精神。
「我聽到消息,獨孤懷恩陰謀叛亂,想要刺殺父皇,便帶著一隊黑甲騎兵一路趕去。途經樹林的時候,看見你和玄霸正被殺手追殺。」李世民輕歎了口氣,向來溫和平靜的眼底隱隱染上了一絲驚悸,「如果我晚到一步,你和玄霸可能都——」
「現在不是沒事了嘛。」我忍著痛,強牽起笑容,「二哥,我想去看看玄霸——」
李世民微微蹙眉,「但你的傷——」
「沒事啊,我走得動。」原是想自己站起來,去看李玄霸,誰知李世民竟輕搖了搖頭,一把將我抱了起來。
「我真拿你們兩個人沒辦法。」
我聽得出李世民語氣裡的寵溺,忽然間,幸福填滿了心間。
「二哥,我還真沒想過有一天竟能認你當二哥。」我窩在他的懷裡,小小聲地說。
李世民顯然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不由微微一笑,「瀟瀟,你在說什麼?」
「啊,沒什麼!」我暗暗吐舌。
李世民抱著我走到李玄霸房間,然後,命人拿了個舒適的躺椅過來,讓我輕靠著。
我坐在床邊,看著還在昏睡中的李玄霸,不由輕歎了口氣。
他的神色很疲倦,眉峰緊蹙著,眼睫底下那淡淡的青影也一直未曾散去,感覺幾天不見,又瘦削了不少啊。
李世民看著他,歎息道:「如果不是我強行打昏他,可能你還沒醒來,他就已經先倒下了。」
我緊緊抓住李玄霸冰冷的手,「所以我才說啊,他是個無藥可救的笨蛋。」強按下心底的疼痛,我把他的手放進錦被裡,然後轉頭看向李世民。
「二哥,那些殺手呢?」
「已經被我關押起來了,讓人嚴加審問。」
「審問出什麼了嗎?」我微垂下眼眸,淡淡地問。
李世民輕點了點頭,「是大哥。」
我就知道,又是他。
我無聲地握緊了手心。
「對了,我讓顏清跟你們在一起,怎麼沒看見他?」
「二哥——」我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抬起了頭,深深望進李世民的眼裡,「顏清——顏清他——死了——」
當我好不容易說出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眼眶已經濕潤。
李世民呆呆地站在那裡,臉色慘白如雪。
「我和玄霸趕來柏壁,其實——就是為了要告訴你這個消息——」我伸手掩住唇,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驚醒好不容易睡著的李玄霸。
「顏清為了救我,中了李建成的毒箭,可他——可他不及時治療,還跑去齊王府救我們——結果——」
說到這裡,我已是泣不成聲了。
每每想起顏清的死,我的心就如同刀絞一般,無論是對我,還是對李玄霸來說,那都是永遠也無法癒合的傷口。
「瀟瀟——」李世民輕輕攬住了我的肩,讓我靠在他的懷裡。
我埋首在胸膛裡,緊揪著他的衣襟,「二哥,是我害死了顏清——是我——」
淚水狂湧而下,積壓了許久的悲傷終於全面爆發。
李世民只是默默地、無言地擁著我。
等到我終於哭得累了,李世民才輕拍了拍我的肩。
「瀟瀟,這根本與你無關。」我聽得出李世民語氣裡壓抑的悲憤,甚至感覺到他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著。
顏清——是他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是知己。
痛失良朋,他的心也很痛吧?只是他善於掩飾,臉色除了有些蒼白外,依舊一片平靜。
「讓玄霸好好休息吧!」李世民轉頭看了眼還昏睡在床的李玄霸,然後又轉過頭,溫和地對我道:「你也應該好好休養。顏清若是在天在靈,一定不喜歡看到你們這樣——」
「嗯。」我輕點了點頭,拭去了眼角的淚痕。
李世民彎腰把我抱了出去。
當房門被輕輕掩上的時候,我們並沒有發現,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緩緩睜開了眼……
夜涼如水,他坐在窗前安靜地凝望著外面那濃重的夜色。
蕭瀟剛才的哭聲,他聽得很清楚。
她表面上總是笑得很開心,但內心深處的傷卻一直未曾癒合過吧?顏清的死——所有的人都沒法忘記。
轉眼,蕭瀟已經在他的身邊很多年了,他們從互相鬥氣,到相知,到相愛……這期間的一點一滴都讓他刻骨銘心。
只是……這麼多年來,他又給過她多少東西呢?
除了傷害、災禍,他似乎什麼也給不了她。
月光從窗外傾灑而進,那淡而朦朧的銀輝投射在胸前的吊墜上,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銀色。他伸出手,取了下來,然後打開了吊墜。
空靈而優美的旋律在寂靜的夜空中迴盪,他想起了與她初識的那一天,想起了在李家別院與她鬥氣的每一刻……那些時光都是永遠的回憶。
是她,帶給了他快樂!
「瀟,無論歷史將要朝哪個方向前進,我都無力再管了。我只是希望,你能永遠平安,永遠幸福——」
輕輕合上了吊墜,他將吊墜輕放在了桌面上,並附上了一封書信。
有二哥的保護,她應是萬無一失了吧?
只要他不在二哥身邊,只要他不在瀟的身邊,他們一定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了,也不會步上顏清的後塵……最後看了那枚吊墜一眼,他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原本明亮的月兒忽然躲進了雲層之中,天地間,一片冰冷的黑暗……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感覺稍稍好了些,便一個人支撐著來到李玄霸的房間。
不知道為什麼,從昨天夜裡開始,我的心裡便湧上一陣陣的不安,卻又說不清這股不安究竟是什麼……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我便迫不及待地去找李玄霸,只在見到他安好,我才能真正安下心來吧?
外面又在下雪了。冷然的寒風直貫進我的脖頸裡,帶來一陣陣徹骨的寒意。
終於來到了李玄霸的房間門口,我搓了搓凍僵的手臂。
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沒睡醒啊?
李世民說那個笨傢伙苦守了我七天七夜。心裡升起了一絲小小的甜意,我伸手推開了房門。
然而,我並沒有料到,在我推開房門之後,迎接我的,只有那一個空蕩而冰冷的房間,床上的李玄霸早已不見了蹤影。
我驚慌失措地衝進了房間。
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而且一片冰冷。很顯然,李玄霸早已離開了。在我們還在熟睡的時候,就已悄悄離開了。
我的心,一分分地冰冷下去,原本就不溫暖的指間,更像寒冰一般。
眼尖地,我看到了桌上留著的那枚音樂吊墜。它正靜靜地躺在那裡,散發著幽幽光芒,旁邊還有一份未開啟的書信。
我站了起來,走向桌旁,拿起那枚吊墜緊緊地握在手心裡。
這塊吊墜,是我們互相許下誓言的證物。他曾經說過,他會永遠戴著它,不會輕易地取下來。
但現在,他卻將吊墜還給了我。
顫抖著手,我將那封書信打了開來。
瀟,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對不起,我知道我就這樣不辭而別,一定會讓你很傷心,也很失望,但我,只能這樣做。
現在,在這個世上,你和二哥是我身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希望你們再因我而受到傷害。
瀟,雖然我們什麼都不說,但彼此都很清楚,顏清是因為我們而死的。如果你當年沒有救我,也許,現在的顏清還好好地活著。
瀟,我知道你心裡一直都很痛苦,但你卻為了我,而在我的面前時常露出笑臉。你知道嗎?這樣的你讓我更加心痛。
我無法原諒自己。我既然是一個歷史上注定消失的人,又為什麼偏偏活了下來,偏偏讓顏清為我而送了性命?
我很害怕,害怕總有一天,你和二哥也會因為我而步上顏清的後塵。
瀟,我只能離開。除了一句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這幾年,是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是快樂。
謝謝你。
玄霸留
「李玄霸——你這個該死的李玄霸——」
緊緊捏緊了手中的書信,我強忍著心中的傷痛,也不顧身上的重傷衝入了雪幕之中。
風雪,似乎總是沒完沒了,就好像要將整個世界都埋葬一般。眼前,除了一片蒼茫的白色,我什麼也看不清。
不知道自己究竟找了多久,我始終都沒有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但我不會放棄,我要把他找回來,然後狠狠地揍他一頓,讓他永遠也下不了床,讓他不能、就這樣殘忍地、不發一言地離開我……
怎麼可以呢?李玄霸,你竟就這樣丟下了我?竟就這樣丟下了我?
身上好冷,卻比不過心頭的冷意。
傷心、絕望、疲倦……頓時一陣陣地狂湧而來,我心痛不已地跪在雪地裡,失聲痛哭。
為什麼……為什麼每一個雪夜總要有人離開我?
乾娘是這樣、顏清是這樣……現在,就連玄霸也離開了。
我討厭下雪!
真的好討厭!
身上的傷口忽然火辣辣地疼痛起來,我依舊跪在雪地裡,早已失去了站起來的力氣。
「瀟瀟——瀟瀟——」
隱隱間,我聽到了身後那熟悉而急切的呼喚。
我緩緩過過頭,透過迷濛的視線,我看見一道身影正朝我疾奔而來。
「二哥——」
我輕掀了掀唇,眼前,忽然湧現陣陣黑暗,眼前一黑,就往雪裡跌去。
然而,沒有預料中的冰冷,我跌入了一具溫暖的懷抱之中。
「瀟瀟——瀟瀟——你醒醒——」
我聽得見李世民的焦聲呼喚,但我已無力再回應什麼了。
意識開始漸漸模糊,我甚至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吊墜,滑落在了雪地裡。
恍惚間,我似乎又聽到那首空靈而憂傷的樂曲,一直在風雪中迴盪……
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裡,我看見李玄霸,看見了顏清,也看見了乾娘……但無論我如何呼喚他們,他們都是背對著我,甚至離我越來越遠。
我努力地伸出手想抓住他們,但抓住的,卻只有滿手冰冷的空氣。
所有的人……都要離我而去嗎?
黑暗和冰冷纏繞著我,讓我無法自拔。
我只能蹲在黑暗的角落裡掩面哭泣。
「瀟瀟,你真沒用啊!真的很沒用,為什麼你連自己心愛的人都留不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