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真扳著指頭數了起來,直數到了「十」,才將雙手手掌打開,在他面前晃,「有十年哦!」
疾風又斂眉,「那你可記得,老頭兒是你什麼人?」
這個問法讓阿顏疑惑地外頭,「老頭兒就是老頭兒啊!」
「他不是你爹?」見她搖頭,疾風又問,「不是你師父?」
阿顏晃晃腦袋,「不是爹,也不是師父。老頭兒就是老頭兒,他不許我叫他『爹』,不許我『師父』,也不許我叫他『阿叔』。老頭兒說了,我一輩子把他當老頭兒就好了!」
莫名地,疾風覺得這件事不那麼簡單,那杜伯欽待人處事,甚是奇怪。但他又有些佩服杜伯欽。那傢伙,孤身帶著一個腦癡的娃娃十年,一直為她治這怪病,卻又避嫌地讓她喚他「老頭兒」——這是故意拉開了輩分。但讓他想不通的是,既然要避嫌,收她為徒不是更好,為何要用「老頭兒」這樣稱不上尊稱的怪喊法?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疾風決定暫且忽視這個問題。廢話,他又不是那樣的怪胎,哪裡能想得出姓「杜」的在發什麼瘋?
就在他回過神,垂眼繼續為這蠢丫頭擦泥的時候,卻聽院門被人猛地敲響了——
「開門開門!快開門!我等奉命搜查朝廷要犯!」
是捕快!
疾風神色一凜。他身前的阿顏轉身就想過去開門,卻被疾風一把扯住,不讓她動。
那一頭,聽見聲響的杜伯欽,也急急從大屋走出。透過敞開的屋門,他向疾風使了一個眼色,以三指沖柴堆出比劃了一下,又做了一個向下的動作。
疾風一怔,隨即會過意來。他立刻扯著阿顏,將人拖向柴堆所在。他向裡數了三根柴垛,當機立斷地踢開那第三根劈了一半的柴垛。頓時,腳下一空,整個人連同懷裡被他拉住的阿顏,一起跌進了地底。
瞬間,頭頂的蓋板又蓋了回去,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阿顏剛「啊」了一聲,便被疾風一把摀住了嘴,讓她再不能言。
地底空間狹小,他幾乎伸不開手腳,只能將她摟在懷中。再加上一手摀住她的嘴,她整個人幾乎被他圈在手腳之中。這姿勢著實太過親密了些。疾風只覺耳根有些發燙,不由暗暗罵了自個兒一句。
地底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疾風的武功修為本就不弱,再加上這裡距離地面也不過幾尺,是以外面的對話,都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只聽杜伯欽開了院門,與捕快們寒暄了兩句,皆是用的尋常禮數之言。那捕快似是見他態度好,說話也放緩了一些:「杜大夫,打擾了。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哪裡,應該的,」杜伯欽笑道,「差爺們不妨來搜就是,只要不踩著院裡的草藥就行。」
緊接著,便是足音陣陣。疾風聽得出,捕快共有五人,其中四個在裡屋外物私下搜尋了一番,為首的那個卻還站在院門進口,與杜伯欽嘮嗑閒扯:「耶?你家傻姑娘不在嗎?」
杜伯欽淡淡笑道:「方纔知會她去買些東西,尚未回來。」
捕快「哦」了一聲,並未在意,「你讓她小心點兒,最近出了個江洋大盜,盜了進貢的寶貝!聽上面說,那人逃到咱們鎮子就沒了影兒……唉,娘的,惹什麼不好非逃咱們鎮子惹事。杜大夫,您也悠著點,晚上關好門戶。那些個走江湖的,各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
捕快的叮嚀還算是誠懇,杜伯欽笑著應聲:「您說得對,在下自會小心。也勞煩諸位差爺了。」
四名奉命搜人的衙役,左右看了看,沒瞧出什麼端倪。其中一人也曾走進廚房,那腳步就響在疾風的頭頂上,停留了片刻。
剎那之間,疾風的腦子裡盤算了無數可能。方才墜得太快,他也沒來得及瞧清地面上的偽裝是不是夠到位。若要真被這捕快瞧出問題……
他瞇起眼,一手摸上了插在靴子裡的匕首。若真被發現,憑他的功夫,秒殺一小小捕快,不在話下。只是若他這麼做,勢必連累了阿顏和杜伯欽。
正當他屏息凝神,握緊手中的匕首,嚴正以待之時,卻聽頭頂上的腳步聲,卻又向院中走去了。
再然後,便是四名差役向那捕頭回報:「頭兒,沒發現。」
「走,下一家,繼續搜!」那捕頭一面招呼手下,一面沖杜伯欽告辭,「杜大夫,打擾了。」
杜伯欽笑著應了聲「應該」,待到衙役們走遠了,才關上了院門。
疾風只聽杜伯欽走入廚房,不多時,石板移開,光亮透入了地下,刺得他睜不開眼。杜伯欽背著光,因此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阿顏卻是從他懷裡跳了出去,拍著手道:「老頭兒老頭兒,這是做什麼?好好玩!」
她並不能理解先前所發生之事,只覺得躲到地下甚是有趣,好像是在與人「捉迷藏」一般。杜伯欽望她笑了笑,「好玩嗎?好玩下次再帶你玩。」
「嗯!」阿顏被這承諾逗樂,重重地點頭,似是玩得還不過癮。
杜伯欽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乖,去幫我煎藥。疾風,你跟我來。」
疾風自然明白,杜伯欽將阿顏支開,是有事與他商談。他也不多話,只是點了點頭,拖著步子隨著杜伯欽,走進了裡屋。
「坐。」杜伯欽指了指椅子的位置。疾風卻並無此打算,他靠著門邊,不言不語地注視著這個笑容溫和的青年。
「你的事情,我本不該問,」杜伯欽抿了一口茶,淡淡陳述,「你我皆知,彼此是有麻煩的人。」
這是當然。普通人家,哪裡會又要擔心武林人士來追殺,又在家裡挖坑躲人的?
「你惹的仇家,有多大?」疾風冷冷開口。他欠他一個人情。
杜伯欽看穿了他的想法,搖首笑道:「我的事,暫且不勞閣下操心。倒是你——我本不該問,但既你在此,已經牽連了我與阿顏……」
笑意從他面上退去,杜伯欽望他正色道:「我杜伯欽說到做到,既然許了你在此療傷,絕不食言。不過,我要知道,你究竟偷了什麼貢品,有多嚴重。」
他那句「絕不食言」,倒讓疾風心生一種豪氣。他咧了咧嘴角,難得笑起來,「哈,若是什麼要緊之物,那倒也有點意思。不過這貢品,說來丟人,不過是吐蕃送來的佳釀——你說,這算是有多嚴重?」
杜伯欽一愣,似是連他也沒想到竟是會得到這個結果。他原本做好了比之嚴重百倍的打算,卻萬萬沒有料到,竟然就是為了一瓶酒——不過這也難怪,就算是一瓶酒,也算是朝廷貢品。既是貢品,被人偷走,怎能不算是大事惹得差役奔忙?
杜伯欽揚起唇角,無奈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風雅之人,對杯中物頗有研究。為貪杯連小命都可以不要?」
疾風垂眼,自懷中掏出那個精緻的酒器,放在手中把玩。指腹拂過雕刻的紋飾,他淡淡開口:「這酒,是帶去孝敬我家老鬼的。他嗜酒成性,曾說這輩子定要嘗一嘗貢酒究竟有多夠味……」
見他微露寂寥落寞的神色,杜伯欽大概也能猜出,疾風口中的「老鬼」已是不在人世,「抱歉,我不知此事關乎令尊……」
「什麼令尊?」疾風打斷他,「我要有那樣的爹,那還不得給他氣得個七竅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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